111 ? 碰瓷 ◇
◎你只需想着孤。◎
秦烟抬步, 上了两踏阶梯,行至宁王近前,淡声道:
“宁王。”
宁王封随微微颔首,看着秦烟, 嗓音清冽,
“太子妃。”
秦烟将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 就着道旁的宫灯,可见在一株老梅树下,立着的亦是一身玄色大氅的太子封湛。
而在封湛正前方,隔着宋执, 还有一名女子。
一名身上裹着一件白狐披风的女子。
秦烟眉梢微挑, 手中摩搓着一只鎏金暖炉,施施然地立在这灯火较暗的原处, 好整以暇看着前方。
宁王封随将目光从秦烟脸上移开, 转身看向前方太子所在的那片已绽放的腊梅林, 轻声开口:
“太子身边的狂蜂浪蝶, 只会多,不会少。”
秦烟没应声,她同宁王从前只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今日也是头一回对话,可没熟悉到一同私下议论自己夫君的地步——
封湛今日从南书房议事结束后, 又被皇后派人请去了坤宁宫。
几番耽搁,封湛出宫门时已是酉时。
看着缓缓降下的夜幕,和飘扬的雪花,封湛有些后悔让秦烟今日去太液池观冰嬉。
她会冷吗?
封湛没有再乘马车, 而是纵身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往西苑疾驰而去, 宋执也当即上马跟随。
太子入西苑后下马,大步行至太液池方向,一名女子却突然从一个岔路口冲了出来,被太子身后跟过来的宋执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离太子五六步远的地方。
女子看见太子,当即准备矮身行礼,但似乎因方才跑地太急,一下子崴了脚,叫了一声,便摔向地面。
宋执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扶住,又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赶忙将手撤回,后退了一步。
看清了来人,宋执道:
“安二小姐?”
此女正是安大学士府上的二小姐安素月,年方十七。其母是大学士安世凤的继室,与安府大小姐安颜夕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安素月忍着脚踝处的疼痛,勉强站着,继续向她面前的太子行礼,嗓音中带着些颤音,
“多谢太子殿下。”
立在一旁的宋执……
安二小姐谢殿下什么?
难道不应该谢我吗?
宋执立马想到了之前的宁嫔,心中一个不好。
幸而今日这个场景没又让太子妃看见……
封湛抬眸扫了一眼安素月身上那件披风,而后收回视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安素月见状,垫着一只脚尖快速向侧边小跳着挪了几步,拦住了太子的去路。
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周身泛起冷意。
宋执快步上前,他刚准备请走这位没眼力劲的安二小姐,安素月却先一步娇声道:
“太子殿下可曾见到一只小兔子跑过来,那是只腿受了伤的小兔子,若是今晚找不着它,它肯定会冻死在这雪地里的,好可怜……”
安素月身量不算高,仰着小脸看着离她仅有两步的太子,语气中颇有些担忧。
宋执这些年亲手处理过那么多向殿下前赴后继扑上来的女人,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安二小姐,今日也是冲着殿下来的。
宋执已察觉自家殿下的面色越来越沉,殿下应该也只是顾及到安大学士才没当场发火,宋执刚准备上前,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又戏谑的女声,
“受伤的小兔?”
封湛抬眸,在看到秦烟的那一刻,眼中的冰寒瞬间转为暖意。
但当封湛看见立在秦烟身旁那名男子时,双眸又骤然冷厉。
宁王。
封湛越过安素月,大步走向秦烟,在秦烟身前一步处停住。
封湛伸出一只大手,将秦烟牵入怀中,低头看着秦烟,
“我们回去。”
宁王神色如常,面对这位当权太子,他没那个立场拿王叔的架子,宁王微微躬身道:
“太子。”
太子伸手紧了紧秦烟身上这件毛色纯白的银狐披风,而后抬眸看向宁王,目光微凉。
封湛朝宁王颔首,而后牵着秦烟,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安素月仍立在道旁,见太子和秦烟过来,矮身行礼,
“太子殿下,太子妃。”
封湛没做停留,牵着秦烟继续往前走去。
秦烟扫了一眼那名女子身上的披风,同她身上这极为相似,只可惜还有些杂色。
秦烟止了步,同侧头看向她的封湛对视,语调清凉:
“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兔子,的确没命可活。”
安素月闻言抬头,
“太子……”
而秦烟的声音继续响起,让安素月止了话头。
“沈莹。”
“主子。”沈莹上前一步。
秦烟吩咐沈莹,但视线却是落在安素月脸上:
“派人将那只可怜的兔子找出来,送回郡主府,让膳房今晚就将它烤了,给我和太子殿下当夜宵罢。”
安素月瞪大双眼,一脸惊讶,这……
秦烟又转头看向封湛,
“殿下,你说可好?”
沈莹可是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可能真会吃什么来历不明的兔子,且这西苑有没有一只那位小姐口中的兔子都难说。
沈莹转身安排几名护卫,真去寻兔子了。
安素月似乎心焦又痛心,
“太子妃,小兔子已经这么可怜了,你怎么这么残忍……”
太子冰冷的目光射向安素月,安素月登时全身一抖,瞬间住了口。
封湛捏了捏秦烟的一双嫩手,低头看着秦烟,语调柔和,
“孤还没用膳。”
秦烟……
又没用膳……
封湛牵着秦烟继续大步离开。
秦烟和太子走远后,安素月收了脸上似有些忧心的神情。
看来这位太子妃秦烟,的确如传言中那般强势且冷漠。
这种女人,迟早有一日会让太子殿下受不了。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是否会记住自己与秦烟大不相同的,天真善良……
男人么,不就图个新鲜么……
做戏得做到家,安素月继续小声呼喊着,一边走向腊梅林。
“小兔兔……”
而仍立在原处的宁王直到太子和秦烟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太液池方向走去。
秦烟……
你可知道皇室的污秽与肮脏……——
回程时,封湛上车便强势地吻向秦烟,之后车内便一发不可收拾。
封湛霸道地在秦烟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的气味,他的一切。
车外坐于马上的沈莹和宋执听见里面的动静,都有些面红耳赤。
直至到了郡主府大门外好一阵,太子和秦烟才下车。
而后两位主子径直前往浴房。
泡在白雾缭绕的汤池内,封湛敏锐地察觉秦烟情绪有些不对。
封湛手上一边动作着,薄唇贴向秦烟耳廓,低低发声。
“烟烟怎么了?”
秦烟默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
“今日在太液池,有人因我的缘由,对秦家姐妹动了手。”
封湛对秦烟在此刻都还神台清明有些郁结,他也能明白秦烟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日工部尚书秦文轩的夫人祝氏到郡主府给秦烟送礼,封湛在见到了祝氏送给秦烟的那些男子画像之后,便让宋执查问了情况,因而他大致明白秦家姐妹的遭遇会是因为什么。
封湛的一双大掌捧住秦烟精致的小脸,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一双漂亮的凤目中,沉声道:
“是她们自己找上门,她们能得到好处,就要有这个意识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
秦烟一声轻叹,而后开口:
“要是哪日我失势……”
封湛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低头将薄唇压下,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封湛低声开口,
“有孤在,你什么都不必多想。”
“你只需想着孤。”
封湛继续动作,汤池内逐渐溅起水花,一室旖旎——
翌日,工部尚书秦府。
秦琳虽说昨日坠入冰池,但她身体底子不错,只稍微染上一些风寒,没甚大碍。
秦琳窝在被子里,后背靠着一方软枕,看着床边的幔帐,神思有些恍惚。
昨日离开西苑前,封肃北叫住了她,遣退旁人,同她单独说了几句话。
这个男人没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他的目光依然如上几次看她那样,专注,认真。
“秦琳,你可愿意成为我封肃北的侧妃?”
秦琳闻言震在当场,封肃北竟然如此直接。
她胸腔砰砰直跳,理智告诉她,自己应当果断拒绝,但终究她还是没开这个口。
封肃北看出秦琳的犹豫,但好在,她没有立马拒绝: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封肃北的话,此刻又在秦琳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
封肃北,端王的独子,身份高贵,气度涵养皆在,身材容貌俱佳。
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时,很容易让人沉沦在那一汪温柔。
昨日太液池,封肃北以那般速度挡在自己身后,一同坠湖,是根本没留给他时间深思熟虑。
秦琳清楚,封肃北对她的兴趣,不止一丁半点,至少此刻是如此。
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动心。
但……
封肃北是否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端王府那位世子妃……——
几声扣门声,打断了秦琳的思绪。
秦溪抱着一个装满核桃的的竹篮进来,从屋中搬了一张绣凳到秦琳床边坐下。
秦溪歪头看了秦琳的面色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
“气色很不错。”
而后秦溪开始用钳子认真剥核桃,
“母亲让我过来给你剥点核桃,说是让我多陪陪你,不要出去疯玩儿。”
“笑话,我哪回疯玩儿不带上你啊,没你给我打掩护,我能玩儿地尽兴?”
“原本苏青今日约我去千水湖嬉冰,我为了你都推了没去。”
秦琳这时才将视线移到秦溪脸上,语气有些认真:
“你同这个苏青出去,必须带好护卫,府中的事,不要同他多讲。”
“知道了知道了。”秦溪打断了秦琳的啰嗦,她一边剥着核桃,一边往自个儿嘴里塞。
“诶秦琳,昨日你推我那一下重是重了点,不过是够意思哈。”
秦溪突然坏笑着看着秦琳,神神秘秘得问道:
“跳下去救你那位端王府世子,你之前还说你们不认识,若真的不认识,人家会大冷天的毫不犹豫就跳湖救人?”
“快说快说,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秦琳垂眸,将目光落在秦溪膝上的那一筐核桃上,
“阿娘让你剥的核桃,不是给我的?”
秦溪愣了一下,而后咧嘴一笑,
“瞧我给忘了。”
“来,姐姐我心疼心疼你啊。”
秦溪立马又剥了一把核桃递给秦琳。
秦琳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接过,放了一粒进嘴里,但似乎核桃仁上还有薄衣的缘故,口中微苦。
秦溪心大,被岔开了话题就再没想起方才那事儿。
又嚼了一把核桃后,秦溪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秦琳,你还害着病,那冬狩你还能去吗?”
秦琳没答话。
秦溪自顾自地说:
“秋狝时我们没去成,这冬狩我可得去看看热闹。”
“要是能亲手猎一只鹿子,用来涮暖锅可美了。”
秦溪畅想了一阵,突然兴奋地说道:
“瞧我这记性,今日我可听说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秦溪眼神晶亮地看着秦琳,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见秦琳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没开口的意思,秦溪撇撇嘴道:
“昨日咱长姐,就是太子妃,在冰嬉宴散后,处理了几位公子小姐,说是长姐的人看见了是他们推了冰雕撞咱们。”
“听说那几位被北衙禁军的人按进了太液池的冰水里,泡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其中有一姑娘昨夜高烧不退,差点没熬得过来。”
“啧啧,真是解气。”
“我告诉你啊秦琳,那几位还真就是秦念和秦洺身后的小跟班,肯定是嫉妒我们同长姐走得近。”
“犯得着吗他们,有本事他们也给长姐送美男……”
“冬狩,我们小心点。”秦溪的话被秦琳打断。
“谁怕谁。”秦溪扬着下巴说道,但她突然转过弯来。
“我们?”
“咦,秦琳,你还是要去?”
秦琳没有答话,带着病体都还是想去一趟西郊冬狩,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自己很清楚。
秦溪继续剥着核桃唠嗑儿,而秦琳的思绪却不在那些八卦上。
因着母亲出身商户的缘由,这些年她们时常听见有人背后议论,话里话外都是看低和鄙夷。
因而她们从前鲜少参加官家夫人们举办的宴会。
而如今,虽说父亲升了尚书,但在高门大族林立的上京城中,境况不会有太多好转。
昨日她们听见的闲言碎语,甚至对她们下的暗手,的确是眼红她们同太子妃走得近些。
而秦琳心中明白,就算母亲不去请太子妃照拂她们姐妹俩,她们依然会被针对。
作为京官的官眷,且还是太子妃的族亲,从来没有明哲保身一说,她们会一直身处漩涡。
如若不力争上游,便只能任由他人踩压吗……
112 ? 嗜血 ◇
◎秦烟手上沾的血,会少?◎
上京城, 工部尚书秦府。
祝氏正在屋中给秦溪挑选去冬狩的猎装,快要到小寒了,天气格外的阴冷,祝氏没往花里胡哨里挑, 而是见哪件温暖厚实, 就挑哪件。
“大小姐。”门口的刘妈妈打起帘子。
秦溪突然顿住脚步, 放下正准备往嘴里送瓜子儿的左手,眯眼看着方才给她行礼的老妈子,
“刘妈妈,不是说了要称呼我溪小姐, 我妹妹琳小姐?”
“是是是, 瞧小的这记性。”刘妈妈连连躬身称是。
秦溪转头,见立在圆桌前的祝氏正抬头看着她, 秦溪咧嘴一笑, 走了过去,
“母亲。”
祝氏无奈地看了秦溪一眼,
“就你事多。”
秦溪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在祝氏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长姐府上的下人就是这样称呼我和秦琳的,不好听?”
祝氏没有理会秦溪,继续在仔细检查着衣服的里料, 面料和针脚。
秦溪自顾自地道:
“若不是我们同秦相府分了府,秦府排老二的,就不是她秦念,而是本小姐了。”
祝氏睨了秦溪一眼,
“不分府, 你这猪脑子是嫌我们娘仨在老太太和宋眉秦念手上吃的暗亏还太少?”
秦溪笑着起身, 黏到祝氏边儿上,两手摇着祝氏的胳膊撒娇道:
“是……分得好,分得妙……”
秦溪的目光落到祝氏手上的冬装上,她这才想起她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对了阿娘,秦琳还是要去冬狩,再给秦琳挑几套。”
“记得给她选漂亮一些的,她平日里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哪像个花季少女啊。”
祝氏停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秦溪,皱眉问道:
“她病都没好全,去做什么?”
秦溪往嘴里塞了一粒瓜子,口中嘀咕着,
“谁知道呢,也许是她也想去吃鹿肉暖锅?”
秦溪突然抬头看看祝氏,眼神晶亮,
“娘亲,要不今晚咱吃暖锅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祝氏敲了一下秦溪的头顶。
“哎呀哎呀,我就不在这儿碍您眼了哈……”秦溪捂着头小跑着出去。
秦溪出去后,刘妈妈掩好帘子,将屋外的寒冷挡在了帘后。
祝氏眉头微皱,她就着身侧的矮凳缓缓坐下,暗暗思索。
昨日秦琳在太液池落水,被端王府世子所救,这事情很快就被传开了。
自今早开始,多位平日里瞧不上她,都不拿正眼瞧她的官家夫人,都亲自或托人来打听,问他们府上是不是好事将近。
祝氏矢口否认。
好事?
端王府世子可是有正经世子妃的,祝氏可没觉得自己女儿和这种有家室的男人沾边是什么好事。
而祝氏也没那么天真,端王府世子,皇室贵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亲自跳湖去救自己的女儿。
祝氏本就有些怀疑,而方才据秦溪所说,秦琳拖着病体都要去冬狩……
秦琳平日里可不是一个爱玩儿爱热闹的姑娘。
祝氏也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这点苗头还是能掐的准的。
秦琳同端王府世子,有问题。
思及此处,祝氏当即起身出门,往秦琳的院子而去——
秦琳手中捧着一册闲书,靠在床头。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琳琳。”
秦琳抬头,
“母亲请进。”
祝氏推门进来后,皱眉扫视了屋中一眼,
“丫鬟哪儿去了。”
“我想自己待会儿。”秦琳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祝氏。
祝氏没错过秦琳的动作,无奈道:
“又看书,当心看坏了眼睛。”
而后祝氏转身,将门掩了过去。
秦琳微微蹙眉,秦溪和母亲平日里行事一向大大咧咧,关门,母亲是要说什么?
祝氏走向秦琳的绣榻,坐到了方才秦溪搬过来的矮凳上,偏头看一眼秦琳的面色,点了点头。
这动作,竟同方才的秦溪一模一样。
“嗯,气色不错。”
而后是一阵沉默。
祝氏年轻时也当过闺阁小姐,被长辈问起这种事,很容易就激起小姑娘的叛逆情绪。
祝氏是一时冲动过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秦琳见自己母亲似在犹豫纠结,柔声道:
“母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祝氏深吸一口气,而后看着秦琳开口:
“琳琳,你知道母亲说话直,不会绕弯子。”
“你告诉母亲,你同端王府世子是怎么回事?”
“你要去冬狩,是不是因为他?”
祝氏连番发问,而秦琳只是垂眸不语。
见秦琳没否认,祝氏心中一个不好。
还真有什么?
祝氏心火一下子就上来,开口如连珠炮般:
“琳琳,虽然你比母亲有学问,比母亲聪明,但你也就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我告诉你,甭管多聪明的人,陷入爱情时都是傻子,我看你是不是就是开始变傻了。”
“你知不知道端王府世子这才娶了世子妃?”
“你没听人说那位世子爱慕了世子妃很多年?”
“端王府世子有正经世子妃,再招惹别的女人只能是侧妃,侍妾,或者外室。”
“不都只是个妾。”
“男人的一时兴趣,足够让你屈身去做妾?”
祝氏胸腔起伏,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几口,又继续说道:
“这些年我没让你父亲纳妾,不是我善妒,而是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好女儿愿意给人做妾?”
“若真有,要不是出身不高的可怜人身不由己,那就是心眼多的。”
“如果是个可怜人,入了府,我都不好意思下手欺负别人;若要是个善动心眼的,那我就只能整日地在这后宅玩手段争男人,我都不用把心思放在挣钱上了?”
祝氏伸手牵过秦琳的手,轻抚道:
“琳琳,我们府上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寻一家世不如咱的清白人家还是不难。”
“咱就用权势和金钱压着那人,量他也不敢纳妾,若真有这胆,咱就休了他。”
秦琳听祝氏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祝氏瞪了秦琳一眼,
“笑什么,我给你说认真的。”
“我这就给端王府送一份大礼去,将那位世子救你的人情给还个干净。”
祝氏说完便起身准备出去,秦琳一把拉住了祝氏的袖口。
“母亲……”
祝氏转身看着秦琳,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就急了?”
“孩子,母亲不会害你,你读这么多书,都读到哪儿去了,怎么说不明白呢?”
“母亲。”秦琳面上一肃,语调低了下来,祝氏当即停了口。
秦琳郑重地对祝氏道:
“母亲,昨日发生了那事,说不定此刻好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府上。”
“若要去端王府还情,不能以我们府上的名义去。”
“母亲得去托太子妃,以太子妃的名义,去送这个礼,还这个情。”
祝氏也立马转过弯来,她怎么就被气糊涂了。
“对对对,我这要是去端王府送礼,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咱呢。”
祝氏看着秦琳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看来你还没糊涂。”
祝氏又想到什么,
“那冬狩?”
秦琳将目光转回幔帐,母亲说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
秦琳轻声回道:
“母亲,我有分寸。”
祝氏轻叹了一口气,给秦琳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祝氏出院子便径直去往库房。
得挑两份礼才行,不过这事,她在行——
大学士安府。
安颜夕入府后,被直接请去了父亲安世凤的书房。
安颜夕入书房后,见除了父亲,连兄长也在这里,安颜夕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
“父亲,兄长。”
“颜夕。”
一番见礼后,安颜夕入座。
“父亲派人让我回府一趟,是有何事?”
安文京坐到一方茶台处泡茶,他看了一眼安颜夕,便收回视线。
书案后的大学士安世凤默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
“颜夕,昨日西苑的冰嬉宴,你没同世子一道去?”
安颜夕目光微垂,竟是这事……
的确,自从秦烟的太子妃册封礼之后,安颜夕便足不出府。如今以她的身份,会在很多场合见到秦烟,自己还必须给秦烟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太子妃。”
安颜夕昨日是托病没去西苑,她想尽量减少自己去面对那种令她难堪的境况。
静谧的书房中,只有安文京面前的茶台时而发出些冲茶的轻响。
片刻后,安世凤再度开口:
“颜夕,你从前的心结,为父知道一些。”
“但该放下的就放下,一辈子还很长,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早日走出来经营你自己的生活。”
安世凤语调突然严肃了几分:
“颜夕,记住你现在是端王府的世子妃,是皇室成员,皇家宫宴,你应当同世子一起出席,不能让旁人传出风言风语。”
安颜夕顿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安文京和安颜夕从书房出来后,兄妹俩缓步在院中走了走,至一处假山,二人听见前方似乎有几位小姐的欢闹声。
此刻园中挨着几株梅树的一处凉亭里,安府二小姐安素月和几位京中的世家小姐正在欣赏安素月为冬狩新做的猎装。
“二小姐的猎装可真是好看。”
“这色儿可衬得二小姐的肤色更是白皙。”
“就是就是……”
“不知今年冬狩之后,圣上还会不会像往年那般,在西山南行宫行犒赏宴,南北行宫之间那片梅林,可是全上京最壮观,最漂亮的。”
安颜夕和安文京不想听这个墙角,正准备转身离开,而园中的下一句话却让安颜夕止了步。
“恐怕不能吧,南行宫如今可是昭仁郡主府,我们只怕没那个眼福了。”
安文京皱眉回头,颜夕是对“昭仁郡主”这几个字那么敏感?
园子里几位小姐继续闲聊:
“听说昨日冰嬉宴结束后,昭仁郡主这位新晋太子妃,命人将几位得罪她的公子小姐泡入太液池的冰水中,听说有位小姐还差点因此丧命。”
“啧啧啧,太子妃也就命好,如此心狠手辣,怎么配坐上那个位置。”
“就是……”
……
“诶,素月,听说昨日你在西苑遇上太子殿下了?”
安素月面上泛起了些红晕,
“我只是不小心崴了脚,太子殿下帮了我一把。”
“哦……”
几位小姐看着安素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安素月这话,若是宋执听见,定要问她一句,
“太子殿下帮你什么了?”——
听到这里,安文京和安颜夕面上都不好看,两人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大公子,大小姐。”
园中的下人当即行礼,亭子里的几位小姐,包括安素月,也立马站起来见礼。
而几位小姐面上都有些薄红,她们同安素月套着近乎,到这大学士府来是做什么的,她们心知肚明。
安府大公子安文京,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且还未议亲,京中有好些未婚姑娘都动着心思。
安颜夕看着几人之后的安素月,冷声道:
“安素月,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谈谈。”
安素月歪了歪头,面上有些无辜。
几位小姐也有眼力劲,当即福礼告辞。
安颜夕抬步进了亭子,择了安素月对面的矮凳坐下。
而安素月也坐了回去,她等着这位长姐,端王府世子妃,是要教训她什么。
而安文京转身离开,刚走到假山后,管家快步过来:
“大公子,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人已被请进了会客厅。”
安文京皱眉,他想起方才安素月说的话,心中有些不好,立马往会客厅方向走去——
凉亭中,安颜夕没有绕弯子,直奔主题:
“我奉劝你,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动。”
安素月疑惑地偏头,
“姐姐说什么,妹妹愚笨,听不懂呢……”
安素月拖了尾音,似有些挑衅。
安颜夕看着安素月,语调冰冷:
“你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我说的话,你一清二楚。”
“不要打太子府的主意。”
安素月闻言却是笑了,
“姐姐是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
“是大学士府的安大小姐?还是端王府的世子妃呢?”
安素月朝着安颜夕讽刺地勾唇,
“姐姐做不到的事,就认定了我也做不到?”
安颜夕面色大变,当即就要怒而起身。
而安素月镇定自若,抬手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指甲,悠悠道:
“姐姐先别着急发怒,你有那个闲心,还是管管你自己吧。”
安颜夕蹙眉。
安素月看着安颜夕道:
“看来姐姐还不知道?”
“昨日姐姐的夫君,端王府世子,在太液池英雄救美,被传为一桩美谈。”
“那么冷的池水,世子姐夫说跳就跳,若说那两人没什么,我可不信。”
“姐姐,你信吗?”
安颜夕在回端王府的马车上,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安素月的话。
之前府中下人曾传言说封肃北似有外室……
难道,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安颜夕离开后,安素月面上得意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被父亲安世凤的人请去了书房。
书房内,安素月向安世凤和安文京行礼,见父兄二人面色都有些黑沉,安素月心中有些不安。
安世凤没有让安素月入座,而是语调严肃道:
“你母亲常年不在府中,有些话,只能由我这做父亲的同你说。”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为父就破个例,明日将几幅世家公子的画像给你送去,你先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安素月瞪大双眼,
“什么?父亲……”
安世凤补充道:
“冬狩,你就不要去了,在府中安心待嫁。”
安素月还想说什么,但见自己父亲目光冷厉,威严非常,安素月将没出口的话吞回了肚中,心灰意冷地出了书房——
书房内,安素月离开后,安文京同安世凤父子二人对坐弈棋。
落下一子,安世凤深深叹了一口气,
“太子竟亲自处理这种事,一次,两次,我的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太子应该是还念在老夫的几分薄面上,没有让我这两个女儿太过难堪。”
安世凤又叹了一声,
“这还好是没犯到太子妃手上,不然她们俩不死也得脱层皮。”
安文京抬头,对自己父亲的这个说法有些不解。
安世凤老眼微眯,手上停了动作,
“昭仁郡主秦烟,如此年轻的一名女子,竟曾是固城城主。文京,你可知为父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有多震惊。”
安文京怎么想不到,他当初对此也是极为惊讶。
安世凤继续道:
“为父我历经两朝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
“固城城主啊……秦烟手上沾的血,会少?”
“太子妃在人前总是一副淡漠样子,呵,为父猜想,她只是碍于身份,碍于皇权,在这上京城中压抑了本性罢了。”
书房中沉默了片刻,安世凤又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既然选择了太子妃,那是国事,也是皇家的家事。”
“我们作为臣属,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参与的事,万不可妄言。”
安世凤看着安文京,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还有你,也该开始考虑亲事了。”
安文京颔首:
“是,父亲。”
113 ? 作画 ◇
◎太子怎么这么会了……◎
今日奉天殿大朝会之后, 有几名朝臣被太子留了下来。
这几位官员分属六部,官职不算高,从前都没有直接让太子亲自召见的资格,因而他们能猜出的理由, 只有一个, 昨日太液池的事。
几位皆是面如土色, 他们背上沁着细汗,心中忐忑万分。
见高台上端坐的太子只是冷沉着脸,未发一言。几位官员心中更是没底,当即跪伏在地, 连声告饶: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沉声开口:
“你们几位, 曾收到过孤送的《颜氏家训》?”
地上跪伏的几名官员没敢抬头,个个额上冷汗之下, 皆诺诺答道:
“收……收到过……”
这几位都心知肚明, 自家的蠢笨儿子(女儿)七夕日曾在千水湖得罪过昭仁郡主, 第二日太子府就送了《颜氏家训》到他们府上, 以示警告。
太子眸眼微眯,声音冷厉,
“贵府的公子小姐,敢在皇室宫宴上动手,好大的胆子。”
话落, 几位朝臣连连叩头,
“臣教子(女)无方,臣知罪,臣知罪……”
太子薄唇微微掀, 嗓音凉薄:
“朝中命令禁止拉帮结派, 而你们子女的行为, 是否代表了家族的立场……”
地上的几位当即心头一凛,以头触地的声音更是响了。
“臣不敢,臣不敢……”
几位官员冷汗之下,心中发寒。
在朝中搞小团体是大忌,但这个界限很是模糊。
他们平日里的确同右相府走得近些,但也可算作是同僚间的正常走动。
但太子给他们扣上拉帮结派的帽子,这件事就不只是小辈们的小打小闹,而会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太子面沉如水,声调冷硬,给底下的几位了最后通牒,
“若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了,那么,孤也要怀疑你们处理政务的能力。”
“事不过三,如若再犯,京中,你们就不必待了。”
几名官员连连叩头,
“谢太子殿下,定不会再犯。”
太子离开后,几名官员瘫坐地,久久都没能起身。
他们擦着头上的冷汗,面面相觑,心中后怕不已。
这几位心中明白,太子绝对不只是威胁他们。
自太子监国,朝中被罢官者不在少数,就连曾经的户部尚书安秉怀,作为太子太傅安大学士的胞弟,都未能幸免,更何况是他们。
他们暗暗做着决定,自家儿子(女儿)如若再不服管教,就是打断他们的腿,都不能再放任他们闯祸。
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太子妃。
今日太子殿下明显就是给太子妃撑腰。
还好躲过一劫——
西山,昭仁郡主府,书房。
秦烟快速看过手中的一封信件,停顿了片刻,而后看向书案对面立着的纪南风,
“纪先生,为沈小姐置的宅子如何了?”
纪南风回道:
“在城东购置的四座连在一起的宅院,属下命人将其打通重新修整,月前已完工。”
秦烟点了点头,蹙眉思索。
沈小姐信里说,她定会在自己婚礼前回京。
而若按太子所言,届时会以太子婚礼和太后大寿两场典礼的名义,邀请各国皇室前来观礼。
那么,沈小姐那位情夫,北梁帝萧潜,会不会同沈小姐一同进京……
秦烟轻叹了一声。
沈小姐此次回来,又会在上京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秦烟浅酌了一口清茶,突然想起那日在南市看见的闻氏绸缎庄,问向纪南风:
“闻洛如何了?”
纪南风回道:
“自扬州于家宣布同闻洛断绝关系之后,闻氏商行虽说算不上处境艰难,但行事也时有不顺。”
秦烟放下茶盏,淡声开口:
“适时帮他一把。”
“是,主子。”纪南风颔首。
纪南风正准备转身出去,秦烟的声音响起,
“纪先生,不要在明面上同闻洛有太深的关联,只需表现为交易即可。”
纪南风眸中有些不解。
秦烟语带轻嘲,
“这些年我树敌不少,防不胜防,不必平白牵连他人。”
纪南风皱眉问道:
“如若是闻洛自己要借主子的势?”
秦烟勾唇一笑,
“太子昨日说过一番话,借势得利者,他们得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
封湛至郡主府时,秦烟正立在莲塘旁面向梅林的一处游廊中提笔作画。
“太子殿下。”书案旁伺候笔墨的沈莹向太子行礼。
封湛缓步行至秦烟身旁,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在秦烟精致的侧颜之上,目光柔和。
秦烟没有抬头,似乎此刻她只专注于笔下的画。
片刻后,秦烟停笔,看向身旁的男人,并伸手将笔递到封湛面前,
“殿下,你来试试?”
封湛垂眸看向书案,宣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冬日雪景。
封湛并未接过秦烟递来的笔,而是抬步走至秦烟身后,左手环上秦烟被白狐披风外的细腰,用身上的玄色大氅将两人裹住。
封湛微微俯身,将头埋在秦烟颈侧,并伸出右手,握向秦烟提笔的那只嫩手,目光似落在画作上。
游廊一端的宋执招手示意仍立在书案旁伺候笔墨的沈莹。
沈莹疑惑地走向宋执,
“宋大人,我还要……”
宋执一把拽住沈莹的胳膊,将她拉至游廊外,压着声道:
“沈莹你是不是傻?”
沈莹刚准备反驳,宋执扬着下巴示意她回头。
沈莹回头一看,当即羞红了脸。
自己真是猪脑子。
随即沈莹同宋执眼观鼻鼻观心,一同转身面向了松坡——
游廊中,在封湛那件玄色大氅的遮掩下,本环住秦烟的那只大掌,此刻却探入了秦烟的衣衫,缓缓动作。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的耳畔,秦烟有些痒意,她扭身动了动,却被封湛的铁臂锢住。
封湛贴在秦烟耳廓处的薄唇微启,嗓音低哑,
“别动。”
封湛喉结上下滚动,呼吸也越来越重,他将一张俊脸埋入秦烟的颈项,哑声开口:
“烟烟,我们回去。”
秦烟刚刚转头,游廊那端传来沈莹的声音。
“纪先生。”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停,眸中逐渐变凉。
游廊中的两人平复了片刻,封湛将秦烟转过面向他,为秦烟理了理衣衫,而后二人看向游廊端头。
纪南风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行礼后,硬着头皮道:
“主子,秦尚书的夫人祝氏,入府求见。”
封湛眸眼一眯,周身泛起冷意。
秦烟转头看了一眼书案,方才封湛并未动一笔,而她此时也失了继续作画的兴致。
“去看看。”秦烟语调淡淡。
封湛牵住秦烟,
“孤同去。”——
昭仁郡主府,镂月馆会客厅。
祝氏有些坐立不安,她盘算着若太子妃不帮这个忙,自己应当如何?
门口有了动静,祝氏当即起身,
“太……”
祝氏见进入厅中的竟还有太子殿下,心中无端一抖,当即跪拜行礼,
“民妇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封湛同秦烟走至上首,分别在两把大椅上就座。
“坐。”
话毕,秦烟接过沈莹递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
祝氏有些局促地归了坐,却没敢开口。
秦烟放下茶盏,看向祝氏,
“说吧,何事?”
祝氏咽了咽口水,将准备好的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才开口道:
“太子妃,昨日小女秦琳在太液池落水,听说是端王府世子下水施救。民妇斗胆,想请太子妃向端王府代送谢礼。民妇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民妇实在……”
“民妇已将礼备好,民妇是想着……”
想着什么?
祝氏拜见太子妃本就不太自在,更何况还有太子这尊大佛在当场。
这一紧张,祝氏竟一时间忘了在来的路上背诵了无数遍的话。
会客厅内本就安静,这下更是尴尬了几分。
此时秦烟和封湛都看向祝氏,二人心中皆有些讶异。
托秦烟去送谢礼,而不是她自己去。
这祝氏,竟这般通透?
“好。”秦烟开口同意了。
而祝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担心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地清楚,看向秦烟,
“太子妃,民妇还有个不情之请。”
“近日秦溪和秦琳即将议亲,民妇想请太子妃掌掌眼。”
秦烟闻言,眉梢微挑。
祝氏这话,是要破了昨日太液池传出的流言?让秦琳同端王府划清界限?
秦烟原本是看在沈小姐同祝氏的几分交情上,才屡次没有驳了祝氏的面子。
不过此时,秦烟倒是对自己二叔这一家子,高看一眼。
“好。”
祝氏拜谢太子,太子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郡主府——
秦烟同封湛去了书房。
纪南风进来,给二人行礼后,向秦烟禀道,
“主子原本让属下给端王府准备的谢礼,是否仍是要一并送去?”
“祝氏除了给端王府准备的礼,还有一份,说是送给主子,皆价值不菲。是收下,还是退回去?”
秦烟淡声道:
“收下吧,不然祝氏不会再敢开口。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将我和祝氏的心意,都送去端王府。”
秦烟停顿了一瞬,而后补充道:
“纪先生,这一趟,你去。”
纪南风领命出去——
坐于秦烟对面那张书案后的封湛放下手中的折子,想起几日前他对封肃北说过那句的话。
应验了?
封湛轻叹,即便封肃北此举是有些欠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出发点的确是为了自己这位太子。
封湛看向对面似在看闲书的秦烟,拿起方才那封折子,起身走了过去。
封湛至秦烟身侧,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秦烟。
“这是礼部和翰林院共同拟定,邀各国皇室入大夏观礼的国书范式,后面是准备邀请的名单,看看。”
秦烟抬头,接过折子,展开一看。
在看到上面的一个名字时,秦烟眉梢微挑。
还真有那个人。
秦烟仰头看向封湛:
“据我所知,大夏同北梁并未建交,殿下是准备做什么?”
封湛牵过秦烟的一只手,于掌中轻轻揉捏,
“大夏同北梁之间隔着突厥,而突厥对大夏和北梁的边境都偶有有袭扰,同时是两国的隐患。”
秦烟当即明白,这位太子,是不准备放任大夏北境外的那只饿狼了。
秦烟眼神有些冷,突厥,的确太过猖狂。
秦烟起身,从书架上取过一张舆图,铺在书案上,指尖指向舆图上的一处,
“此处土地肥沃,四面环山,道路崎岖,水路凶险,易守难攻,是个天然的大后方。”
“殿下,有没有兴趣拿回来?”
封湛看了一眼秦烟所指的位置,抬头,眸眼微眯,
“益州?”
“你在打益州的主意?”
秦烟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饮,没有答话。
封湛看着秦烟开口道:
“当年先皇同萧太后,将益州给了老益州王,而益州之后半独立于大夏,是个隐患。”
“月前,孤派人将谢长渊的夫人,益州王那位妹妹,假死送回了益州。”
秦烟抬眸,这事她之前猜到应该同太子有关。
封湛继续道:
“孤的人,在益州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将那个女人活着送回去,相较于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有价值。”
秦烟挑眉,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而封湛却没了耐心,方才在游廊处被强行压下的火,此刻还堵在他的胸膛。
“此事稍后再说。”
封湛环住秦烟,将秦烟抵在书案边上,目光定在秦烟一张精致的小脸上,
“何时住去太子府?”
秦烟勾唇浅笑,
“殿下,似乎我们还未礼成。”
封湛倏地眯眼,将秦烟转过去背向他,一手取过书案端头那副方才没有完成的画,铺在那张舆图之上,再取过一支笔放入秦烟手中,而后俯身向女人压下,嗓音低沉醇厚:
“继续画。”
秦烟?画?
“嗯……啊……”
随着身后男人的动作,秦烟檀口微张,逐渐发出难耐的低吟……
书房内逐渐升起热意。
秦烟……
太子怎么这么会了……——
益州王府。
叶清璃面容憔悴,仰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愣地看着帐顶。
连床边突然立着一个男人,她都没有注意。
益州王叶清河皱眉看着叶清璃,他的妹妹,再次劝说:
“你回益州的途中,因颠簸过度,动了胎气。大夫说你腹中的孩子不能留,拖得越久,对你的身体损伤会越严重。”
“清璃……”
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叶清璃已死,我现在是阿嫣。”
叶清璃扯了一下唇角,但笑容很是难看。
叶清璃这个身份,被太子封湛强行抹杀。
她如今要用“阿嫣”这个名字,她要永远记住自己曾在上京城受过的屈辱,永远记住。
阿嫣轻抚着腹部,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这个横亘在谢长渊和谢安中间的孩子,他必须存在,不论自己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阿嫣转头看着叶清河,缓缓开口:
“我听她们在说,上京城那位太子,册封了太子妃?”
“是秦烟?”
叶清河知道自己这位妹妹的心结,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阿嫣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苦笑着回头。
自己被太子以假死,屈辱地送回益州。
而秦烟却风光嫁入皇室,成了太子妃。
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
秦烟……
定是秦烟……
远在上京城的秦烟,就这样莫名背了个锅……——
益州王府,一名小丫鬟快步回来向王妃宋吟禀道:
“王妃,王爷似乎宿在了阿嫣姑娘房中。”
宋吟瞪大双眼:
“什么?”
丫鬟小声道:
“兴许王爷只是为掩人耳目,毕竟阿嫣姑娘若是今后生产……”
宋吟面色铁青。
叶清璃,如今的阿嫣。
她没了叶清璃的身份,却以叶清河的女人的身份留在了王府。
而叶清河甚至还准备将阿嫣生下的孩子,记在他的名下。
当年她设法将叶清璃逼走,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
而叶清河,竟让她宋吟一而再再而三地颜面扫地。
宋吟心中尽是冰凉。
叶清河,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114 ? 冬狩 ◇
◎有好戏看◎
腊月, 进入了冬藏该有的慵懒惬意的基调。
于上京城西郊的皇家围场举行的冬狩,如期进行。
此次冬狩,依然同秋狝大典那般,皇室邀请了文武官员和官眷。
满朝休沐三日, 第一日扎营, 第二日赛马, 第三日行猎,和犒赏宴。
惠帝极好行猎,就算身体不是大安,依然带着宁嫔和新封的一位婕妤去了西郊大营。
因着有秋狝遇刺的教训, 此次围场的布防, 较之上次,增加了两万兵力, 并令严加防范。
秦烟同封湛是在第二日才前往的西郊围场。
赛马场上的积雪已被清理, 场边旌旗飘扬, 鼓声雷动。
见太子和太子妃到来, 众人起身行礼,而后秦烟和封湛分别于看台落座。
发令官示意,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马术表演。
官眷席位上的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笑着看向旁边的自家嫂子,也就是如今左相府大公子王璟衡的夫人, 曾经的关内侯的独女韩霜凌,道:
“听说嫂子马术精湛,有没有兴趣同太子妃赛一场?”
韩霜凌和她旁边的王家大小姐王静宜都看了一眼王静妍,二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
王静妍要搞事。
韩霜凌回头, 将视线投回赛马场, 眸眼微眯。
王静妍拿她当枪使?
王静宜目露警告, 但这位王二小姐可是不信邪,继续道:
“听说今日场上有几匹从牧兰马场送来的良马,嫂子不想试试?”
韩霜凌看向看台中间,目光落在太子旁边那位容貌绝美,气度高华的女子身上。
秦烟。
韩霜凌出身军侯世家,同秦烟这位出身相府和定国公府的曾经的昭仁郡主,时常被人拿来比较。
韩霜凌早已有同秦烟一较高下的胜负欲,只是从前并没有机会。
她起身,朝着看台中间走去。
王静妍见状,赶紧跟上,“嫂子,我陪你去。”
王静宜本想出声阻止,但她这位嫂子向来强势,可不是自己三两句话说得动的。
不过据王静宜所知,犯到那位太子妃手上的,还没一个讨到了好。
只是有些人不长记性——
封湛正同秦烟两人看着场上,闲闲地点评。
宋执过来,行礼道:
“殿下,左相府王大公子的夫人韩霜凌求见太子妃。”
秦烟闻言,转头看去,示意将人放进来。
韩霜凌走了过来,而王静妍仍被拦在了下面。
韩霜凌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后,道:
“民妇韩霜凌,听闻太子妃骑术精湛,斗胆向太子妃请教一二。”
秦烟看着韩霜凌,唇角微勾。
秦烟曾听说过韩霜凌的大名,韩霜凌在关内侯军中是一员赫赫有名的女将,巾帼不让须眉。
且外头还时有将韩霜凌同她两人拿出来比较的传言。
因而秦烟知道韩霜凌是为何而来。
韩霜凌视秦烟为对手。
而秦烟也尊重此等对手。
“好。”
秦烟同意地干脆,缓缓起身。
身旁的封湛一把拉住了她,秦烟回头,同封湛对视。
而封湛却未置一词,只是轻捏了捏秦烟的手。
秦烟浅笑,太子又在例行腻歪——
秦烟同韩霜凌下了马场,看台上的众人见状,都是身子一直。
有好戏看了。
赛马场上,军士牵着两匹身量相当,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过来。
这两匹马皆是来自牧兰马场的汗血宝马,就算韩霜凌见过不少良马,依旧是眼前一亮。
秦烟看向韩霜凌,声调淡淡:
“挑一匹。”
韩霜凌是个利落性子,她径直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一匹,伸手接过缰绳,轻抚马脸之后,翻身上马。
秦烟勾唇,这姑娘合她胃口。
秦烟上了另一匹马,同韩霜凌打马立于赛道起点位置。
“怎么个玩儿法?”秦烟淡声开口。
秦烟的姿态有些过于闲适随意,倒显得韩霜凌的郑重落了下乘。
韩霜凌拧眉道:
“绕场一周,先到者胜。”
“好。”秦烟依然是言简意赅。
场边鼓声起,发令官一声令下,秦烟气势陡变,猛抽一鞭,一人一马,当即飞奔出去。
韩霜凌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但自一开始便落后秦烟一个马身,且二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场边看客也歇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太子妃这……简直就是压倒性的优势,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封湛的目光跟随着场上那个披着白狐披风的飒爽身影,薄唇微挑。
这是他的女人。
立于看台侧旁的谢长渊的视线也紧紧跟随着那匹飞驰的马上的秦烟。
这样的女人,当初是如何被他鬼迷心窍地推出去的……
很快一圈下来,秦烟以领先两个马身的优势率先到达终点。
场边一片欢呼。
秦烟单手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看向已勒马停住的韩霜凌。
韩霜凌面色有些不好看,对着秦烟道:
“太子妃好骑术。”
秦烟淡声道:
“承让。”
秦烟打马离开,返回看台。
韩霜凌正待下马,突然她下腹一阵绞痛,下马的动作在空中一僵,差点摔了下去。
场边的王静妍原本还在失望韩霜凌没能赢了秦烟,没能灭一灭秦烟的威风,见韩霜凌似乎状态不对,她当即快步跑了过去。
王静妍将韩霜凌扶下马,韩霜凌两手捂着腹部,已疼得直不起身子。
“嫂子怎么了这是?”王静妍目露焦急。
韩霜凌额上冷汗直冒,疼得话都说不出。她感到下身似有一阵黏腻,有什么正在她身体里流失。
“快来人。”王静妍当即对场边喊道。
而左相府王家几人见场上的韩霜凌似有不对,都快步过来。
看台上的人见宫人和左相府的人将韩霜凌快速送离了赛马场,都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赛完马不还好好的吗?
秦溪对秦琳嘀咕道:
“可赖不着咱太子妃长姐吧?”
秦琳转过看向秦溪,却敏锐地触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是他?
秦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封肃北身旁。
那位世子妃今日没来?
秦琳收回视线,暗暗告诫自己。
记住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千万不能动摇——
此时场上有几名健壮的军士合力拉上一匹杂色大马,那匹马正狂躁不安,试图挣脱桎梏,像是野性未驯的样子。
此场景让看台上曾经参加上回秋狝大典的人们有几分眼熟。
这是又要……驯马?
而这些人又同时想起上回太子妃驯马的血腥场面。
徒手拧断马头啊,他们身体不禁一抖。
知情者都窃窃地同身边错过上次秋狝大典的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面。
“太子妃从看台上飞身上马,轻功了得啊。”
“太子妃坐于马上,两手置于马头两侧,合力一拧,那马当即毙命。”
“太子妃当时离马落地时,气都不带喘的,当是功力非凡。”
……
秦溪闻言,是抑不住地得意。
哼,这咱长姐。
可惜没亲眼看见当时的场面。
坐在秦念身边的秦洺今日一直垂头不语,丝毫不似上回秋狝时的兴奋劲。
秦念只当秦洺是见过了世面才没了那傻样。
而人群中有人突然想到什么,
“上回秋狝,听说是不是宁嫔曾让太子妃驯马啊?”
这话是从当时离御座近处的人传出来的,并未得到证实。
但之后听说宁嫔失宠过一段时间,众人也就更信了那传言几分。
“诶,你说,今日这驯马,是不是冲着上回那事来的?”
众人都看向中间皇室的坐席。
又有好戏?——
有这种猜测的,不只是那些看众,还有御座上的惠帝,以及此刻两手紧攥着衣衫的宁嫔。
果不其然,太子转头对惠帝凉凉地开口:
“这是新得的一匹野马,借着今日,驯一驯?”
惠帝老眼微眯,他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图。
今日太子,要为秦烟算上回的帐。
宁嫔全身一僵,她瞬间感觉到一股冷气从脚底至窜上天灵盖,心中发寒。
而坐于惠帝另一边的徐婕妤,倒是乐得看好戏。
徐婕妤,即前些日子在太液池冰嬉宴上跳舞的那位红衣美人。
那夜她被惠帝留在西苑之后,第二日便被带进宫,封为婕妤。
而原本最受惠帝宠爱的宁嫔,屡次针对她,给她下绊子。
之后徐婕妤便仔细调查过宁嫔,当然也就知道了宁嫔第一次失宠的原因。
呵,宁嫔竟敢让太子妃,曾经的昭仁郡主下场驯马?
连当时的徐芸都知道昭仁郡主是御前红人,这宁嫔是不是蠢。
封玉瑶对封云朝道:
“太子皇兄在为烟烟出头?”
封云朝看了封玉瑶一眼,又将视线投向秦烟。
她知道太子皇兄对秦烟很是看重,没想到连这么久的旧账都会被翻出来算一算。
封云朝再次感叹,还好颜夕早日嫁人,不然若是继续同秦烟对上,到时候不好收场——
身处高位者,话不必说尽,自有底下人顺着他们的心意将事情办妥。
太子也就扔出驯马一话,这不,如徐婕妤这般人精便知道该怎么接。
徐婕妤看了宁嫔一眼,笑着对惠帝道:
“陛下,臣妾听闻,宁嫔对驯马有些心得,何不让宁嫔下场一试?”
宁嫔当即怒瞪徐婕妤,徐芸这妮子要趁机踩自己一脚!
惠帝没对徐婕妤的提议作反应。
徐婕妤甜笑着看着惠帝,娇声道:
“陛下,臣妾想看看嘛……”
惠帝眉头微皱:
“她一女人,驯什么马。”
这话一落,太子沉声开口:
“听说,宁嫔曾让太子妃驯马?”
宁嫔全身一抖,来了。
太子冰寒的嗓音继续响起:
“怎么,孤的女人驯得,圣上的女人就驯不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很晚,不等。
115 ? 毒打 ◇
◎给我狠狠地打。◎
惠帝面色难看, 冷眼同太子封湛对视。
父子二人皆气势凌厉,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最终还是惠帝收回视线,轻叹两声,败下阵来。
太子话中的两处“女人”, 分量大不相同。
秦烟是太子正妃, 而宁嫔只是一玩物而已, 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今日太子来的这么一出,就是为秦烟出头,若不能顺了太子的意,此事不会被轻易揭过去。
罢了, 就让这事在今日告一段落, 也算给秦烟一个交代。
“宁嫔,你去。”
惠帝的话让宁嫔心头一凛。
“陛下……”
宁嫔刚准备为自己求情, 却瞬间被惠帝看着她的冰冷眼神镇住, 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宁嫔不敢不从, 缓缓起身, 下了看台。
“李福全,告诉谢长渊,将人护住。”
惠帝又给总管太监李福全交代了几句。
“是,陛下。”李福全领命而去。
封湛将秦烟的手牵过,深邃的眸子定在秦烟精致的脸上, 嗓音低沉醇厚:
“冷不冷?”
秦烟反手握住封湛那只干燥的大手,心中涌出些暖意。
原来封湛让她来西郊冬狩,是准备了今日这一出。
场边的看众见宁嫔下场驯马,心中都是了然。
今日这就是太子殿下在为太子妃算旧账呢——
而赛马场上的景象也让人不忍直视。
宁嫔还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哪儿能真驯马。只能一边尖叫着, 一边在脏污的场地上连滚带爬地躲避马蹄的践踏。
谢长渊得圣上指令, 尽量护着宁嫔不被那匹疯马踏伤。
两人都很是狼狈。
惠帝眉头紧皱,看向封湛,
“太子,差不多就行了。”
而封湛正和秦烟咬着耳朵,闻言,二人转过头来,神色淡淡地看着惠帝。
惠帝心中郁结,这两人还有作为晚辈的自觉吗?
见封湛和秦烟二人也没提出异议,惠帝做了一个手势,李福全当即下去让谢长渊将宁嫔带了回来。
看台上的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后怕,个个都在使劲回忆自己是否在之前得罪过太子妃。
太子如今就是个宠妻狂魔,要是自己曾又可能被太子妃记上一笔的,得赶紧携重礼去赔罪,让太子妃消气。
惠帝已失了兴致,准备起身立场。
此时,有名宫人快步过来。
“陛下,左相府王大公子的夫人韩氏,方才是小产了。”
周边几人闻言都是一惊,就是方才的赛马?
消息很快被传到在场各位耳中。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正在离场的太子妃秦烟的方向。
可是,是韩霜淩自己找上的太子妃啊……——
西郊大营,韩霜淩的营帐。
隔着一道帘幕,外间突然传出“啪”的一道声响。
左相王显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王静妍的脸上。
王静妍以手捂脸,眼眶中蓄着泪,但是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谁让你撺掇你嫂子去赛马的?”
王显气地胡子都在抖,韩霜凌是关内侯的宝贝疙瘩,就是在他左相府碰掉一头发丝儿,都会找上他王显,更何况是落胎。
“给你嫂子跪下道歉。”王显语气冷硬地命令王静妍。
王静妍满肚子委屈,她怎么知道嫂子怀孕了,不是连嫂子自己都不知道吗?
但王静妍还是就地往帘幕方向跪下,软声道:
“嫂子,对不起。”
“大声点。”王显对王静妍吼道,就是道歉没用,但他们态度要摆出来。
“嫂子,对不起。”王静妍将嗓音拔高,带着些许哭腔。
里面的韩霜淩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王璟衡握住韩霜淩的手,眸中尽是心疼。
“我休息好了,带我回府。”韩霜淩眼角滑过几滴清泪。
她能怪谁?
是她自己要强,自作自受——
围场里,大家陆续散了,各自游玩。
在一处草场上,秦溪硬拉着秦琳,逼她学骑马。
秦琳年幼时刚学骑马,摔下来一次,就再不上马背,她此刻对秦溪的生拉硬拽也是极为抗拒。
封肃北看着远处的两个少女在一匹黑马旁追打嬉闹,他脸上渐渐浮起些笑意,转身上马,朝着那两个女孩子打马而去。
秦溪和秦琳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同时停了动作,转身看过去。
见来人,秦琳眉头微蹙,而秦溪却是一脸兴味。
这两人还说没什么?
封肃北下马,走至秦琳面前,
“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说。”
立在一旁的秦溪撇撇嘴。
您就不能直接告诉我,让我走远点?
秦溪坏笑着看了秦琳一眼,自觉地牵着马往另一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偷偷瞟着。
封肃北想要个答案。
那日太子妃遣人送了重礼到端王府,来人转告了太子妃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将秦琳同封肃北撇清关系。
但封肃北没听到秦琳亲口拒绝,他不会甘心。
两人默了片刻,秦琳仰头看着封肃北,终究还是开了口:
“世子,恕我没这个福气。”
封肃北眼神一冷,她果然拒绝了。
但他可觉得秦琳根本没觉得这是福气。
秦琳转身,纤细的手腕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
秦琳回头,语气微凉:
“听说世子爱慕了世子妃很多年。”
封肃北瞳孔一缩,瞬间哑然。
封肃北知道秦琳定会介意这个,但……
他不能说自己当初是为何娶安颜夕。
秦琳趁封肃北怔愣的一瞬间,挣脱他的大掌转身快步离开。
封肃北没想好怎么同秦琳解释,但他不会就这么放秦琳离开。
封肃北转身快步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着秦琳奔去。
秦琳闻着马蹄声回头避让,却被坐于马上的封肃北伸手将她抄起放到了怀前,一扬马鞭,疾驰而出。
“你做什么,放我下去。”秦琳怒斥道。
封肃北只是一手箍住秦琳的细腰,另一手执缰,没应声,只是策马疾驰。
而待不远处的秦溪终于发觉不对时,封肃北的马已经跑远了。
“秦琳!秦琳!”
秦溪上马追了几步,但她哪能追的上。
她勒马停住,调转马头,往营地方向跑去——
秦烟和封湛只算订婚,没有礼成,因而两人是分别设了两处挨着的大帐。
不过封湛沿袭近日的习惯,秦烟在何处,他就跟去了何处。
封湛同秦烟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出去跑几圈。
刚准备起身,封湛拉住秦烟,目光往下,停留在秦烟的腹部。
秦烟立马想到方才得知的韩霜凌落胎的消息。
秦烟伸手抚上封湛的俊脸,浅笑道:
“我没怀孕。”
封湛微微眯眼,不知是对秦烟的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韩霜凌应该是大意了,但秦烟平日里有沈莹和纪南风时刻盯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没怀孕。
待秦烟和封湛在营帐外准备上马时,秦溪满面焦灼地跑马过来,被拦在了不远处。
秦溪当即下马,朝着秦烟急道:
“长姐,秦琳被端王府世子捉走了,她……”
“秦溪。”秦烟冷声打断了秦溪的话。
秦烟示意护卫将秦溪放过来。
秦溪小跑着过来,刚准备开口,秦烟道:
“此事不要声张。”
秦溪是慢半拍,也不是傻,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嚷嚷,毕竟是女儿家的名节。
“沈莹。”秦烟刚准备吩咐沈莹派人去寻秦琳,封湛抬步上前,
“封肃北不是没分寸的人。”——
而太子口中有分寸的封肃北,此刻却实在没什么分寸。
封肃北带着秦琳一路策马狂奔,直至入了林区,在一野温泉处方才停下。
封肃北下马,伸手掐住秦琳的细腰,将女人抱下。
而秦琳也没再过多抗拒,她不会骑马,此处离营地太远,如若她不跟着封肃北,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封肃北面向秦琳,双手置于秦琳的双肩,身体微微俯低,目光定在秦琳的黑瞳中,语气尤为认真:
“秦琳,我欣赏你,心悦你,我知道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不要逃避。”
秦琳面上神色不显,但其实心跳如鼓。她是第一次听见如此直白的告白。
但她开口,却只有极力的理智,
“世子此时可还记得,府中的世子妃?”
封肃北呼吸微滞,安颜夕是他同秦琳之间永远横亘的问题。
但他能怎么说……
秦琳轻笑,转身准备离开。
封肃北瞳孔一缩,猛地将秦琳拽回扣入怀中,倾身,朝着女人强势地吻了上去。
秦琳瞪大双眼,双手用力推拒,但男女力量悬殊太大,她的挣扎毫无作用,只能被动承受。
封肃北也从生涩,开始逐渐掌握了些诀窍。
而秦琳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封湛阻止了秦烟派人寻秦琳,但阴错阳差,还是让他们碰上。
封湛本准备带秦烟去一处野温泉,但快到时,宋执打马回来禀道:
“殿下,端王府世子和秦琳小姐在那边。”
宋执耳根微红,他没说的是,他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封湛面色微沉。
“去围场外转转?”秦烟闲闲开口。
秦烟不知封湛为何为封肃北说话,不过虽然她不信封肃北,但她姑且还是信封湛。
而后封湛同秦烟策马出了围场,宋执和沈莹一人一马,不近不远地跟着,身后还有各自的几十名暗卫。
在围场外的官道上跑了半个时辰,秦烟同封湛路过一个食店,准备歇歇脚。
刚下马,准备进去,却见从里面仓皇地跑出一些人。
而同时,可听见里面不断传出女子的惨叫,和男子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此时刚才被一名男子护着跑出来的一名蓝衫女子又想冲进去,被同行男子紧紧抱住。
“他们人多势众,你不要命了?”男子压着声道。
被男子抱着的蓝衫女子带着哭腔,
“她们会被活活打死的。”
而拦着蓝衫女子的男人只是眉头紧蹙,同刚才一同跑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样,都没有再进去的意思。
而此时,里面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凄惨。
秦烟和封湛神色冰冷,两人抬步往门口走去。
食店大门敞开,可见里面有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在拳打脚踢地殴打地上的几个女人。
方才外面想要冲进去救人的蓝衫女子见秦烟和封湛似准备管闲事,大声喊道:
“那几个男人调戏羞辱几个姑娘,那些姑娘不从,男人就打了她们。”
里面有个男人听见外头的声音,讽刺道:
“调戏了又如何?这天都快黑了,哪个正经女人会独自到这城郊吃饭喝酒的?”
里面有一女子哭喊着,
“我们就一做生意的,准备吃饭就赶着城门关之前进城。怎么不正经了?”
“女人喝酒怎么了?谁规定女人吃饭就不能喝酒了?”
男人大笑道:
“做生意?做的是皮肉生意吧。老子今日本来准备照顾照顾你们生意,是你们不识抬举。”
“你……”里面受伤交情的一名女子反驳道:
“女人就不能做生意?我们做的是正经的香料生意,行的端坐地正,你们欺人太甚,就不怕报官?”
一绿衣男子哈哈大笑,
“欺你怎么了?不怕告诉你,老子的亲姑姑是左相府的当家夫人,老子还要唤左相爷一声姑父。”
“京兆府老子是常客,不过走个过场,哈哈哈,报官?你去报啊。”
绿衣男子说完,扯住躺在地上的一位白衣女子的长发,将女子猛力往门口方向拖过来。
秦烟倏地眯眼,往里跨了一步,一脚踢向门口的一条长凳,凳子当即飞了出去。
“啊”的一声惨叫,绿衣男人捂着头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而那条凳子也当即裂开,可见力道之大。
里面的几个男人见状瞬间停手,皆目光凶狠地看向门口的秦烟。
绿衣男子被同伴扶起来时,抹了一把脸,见已满脸是血,对门口的秦烟恶狠狠地骂道:
“臭娘们,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烟和封湛倏地眯眼。
封湛抬手。
几十名暗卫迅速从出现在门口。
里面的那几个男人正准备冲过来动手,看到这个阵势都是一惊。
秦烟开口,嗓音冰冷:
“给我狠狠地打。”
暗卫当即冲进去,赤手空拳往那几个男人身上,下重手猛揍。
而那些人的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是太子和秦烟暗卫的对手,只能挨揍的份。
食店内登时惨叫连连。
秦烟一步步走进去,至方才出言辱骂她的绿衣男子面前,一脚踢向男子下巴。
男子猛地倒在地上,“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口血来,牙齿都雕掉了几颗。
男人张口,但话已说不出,似乎下巴脱臼了。
秦烟抬步上前,又是一脚踩在绿衣男人的脸上,语调冰寒:
“不会说话,便不用说了。”
“你要庆幸今日是在上京,若是在西北,我会直接丢了你们去喂狼。”
跟到门口的宋执……
太子妃好凶残。
沈莹嫌弃地看了一眼宋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西北,主子可是有“活阎王”的称号。
这些人可经不起暗卫的毒打,眼看一个个都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太子抬手示意停手。
“左相?”
“命留着,控制现场,今日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能走。”
“既然到京兆府是走过场,那让京兆尹亲自来将人送去大理寺,严审。”
“命御史台行监察之责,就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
而此时,众人才知道这是大人物来了。
不过直至秦烟和封湛骑马离开后,他们都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谁。
门外那名蓝衫女子久久望着秦烟和封湛离开的风向。
而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未婚夫。
“你怎么这么窝囊?”
男子皱眉道:
“我就一文弱书生,我去能做什么?别到时候连你都护不住。”
蓝衫女子虽然气结,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也得亏今日遇上两位贵人,不然那几名女子曝尸荒野都有可能。
蓝衫女子转身看着身旁的未婚夫,语气认真:
“加把劲,下一次科考,定要高中!”
男子面有疑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女子看着里面正在被包扎伤口的那几个可怜的姑娘,悲哀道:
“对于没钱没势的人,这就是个吃人的世道,不是吗?”
116 ? 女官 ◇
◎殿下,当心有人。◎
上京城西郊, 官道旁的那家被闹事的食店。
宋执和部分暗卫,留下处理后续。
此时食店内的地上,还躺着被暗卫打得头破血流,正痛苦地哀嚎的五名男子。
宋执没有理会那几人, 只让暗卫给被那些男子打伤的几位姑娘处理伤口, 等待太医院来人。
这几位姑娘受伤不算太严重, 只不过方才她们被殴打的位置都是在头部和腹部这些致命部位。
幸而今日她们碰上了太子和太子妃,不然这几个姑娘,估计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宋执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个痛苦扭动的男人,骂出了口。
“真是一群畜生!”
太子妃说得对, 若不是在上京, 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些渣滓——
不多时,原本在西郊围场巡视的南衙禁军副统领谢照, 得太子令, 带着两千名军容整肃的禁军抵达食店。
同时到达此地的, 还有京兆尹高进。
高进在来之前已对此事了解了个大概, 而到达现场,当他勉强辨认出地上那几位鼻青脸肿,脸上血迹斑斑的面孔时。
高进面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好。
怎么是这几位!
而那名绿衣男子,那不是……
左相府王夫人的亲侄?
高进登时冷汗直冒。
宋执看着高进的面色, 心中冷嘲,
“高大人,听说躺在地上这位,时常在你京兆府走过场, 高大人应该认识吧?”
高进闻言, 心头一凛。
他张了张嘴, 却终究是哑然。
高进如何不知这位宋大人可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既然宋大人说了这话,那是否代表太子殿下也……
宋执凉凉开口:
“太子殿下离开前交代了,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京兆府配合。”
高进当即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三司会审?”
“不就是几名没什么背景的女子被调戏,又不是什么大案……”
宋执一声冷笑:
“没什么背景……”
“高大人,这话你暗地里想想可以,居然还敢说出来?”
高进自知失言,但这案子要是闹大了,那……
宋执继续开口,语调微讽:
“高大人,太子殿下想知道,在京兆府走过场,是怎么个走法?”
高进闻言又是一抖,这是要牵出旧案?
宋执又道:
“不是大案?”
“高大人,不妨告诉你,今日太子妃也在场,太子妃还亲自动手修理了那位。”
宋执扬了扬下巴,给高进示意了地上那名被打得最惨的绿衣男子。
“污了太子妃的眼,高大人,你说,太子殿下会让它是小案子?”
宋执的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可是有些猜测,自家殿下可不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案子,可能牵涉左相府,兴许会是个扒下左相一层皮的机会。
京兆尹高进此时心中不断地打着凸,这案子,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且这回,搞不好,自己还会被撸了乌纱……
而在场众人此刻才得知,原来今日来管闲事的那对长相极其出众,且贵气非常的男女,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才能有幸见到那两位贵人!
那几名女子不断在地上叩着头,
“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而后谢照命禁军封锁食店,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押送至大理寺候审。
谢照也被太子封湛派至大理寺,带着禁军协助办理此案——
当夜,上京城有好几个衙门,好几座府邸都不平静。
原本今日才是冬狩休沐的第二日,但晚间,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京兆府连夜召集臣僚,处理西郊食店打人一案。
各官员原本都有些疑惑,不就一小案子,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而当他们得知今日这案子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亲自撞见,涉案人员同左相府有关,似乎还有被压下的旧案,且太子殿下命严查时,他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几部的官员都有敏锐的政治触觉,这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搞不好会牵涉出不少朝臣,兴许朝堂上,又会是一次震动。
御史台。
御史大夫嵇崇,给底下的两名御史中丞交代完,就亲自赶往大理寺了解情况。
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其中有一位是惠帝新封的徐婕妤的父亲,徐渭。
而另一名,则是才从吏部调往御史台的季木。
季木沉思了片刻,而后起身,出御史台,前往左相府——
左相府。
左相王显在书房中眉头紧皱。
今日从西郊围场回府后,他思量再三,还是亲自休书一封,为府中没照顾好韩霜凌,以至于韩霜凌意外小产,给远在徐州的关内侯致歉。
自己亲自下这个矮桩,总比关内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事来得妥当。
王显正准备起身回房,管家来禀,大理寺,刑部,京兆府,皆派了人来。
王显老眼一眯,心中有些不好。
出事了。
几部派来的人离开后,王显的书房中响起几声怒骂,伴随着一阵瓷器的碎响。
而后王显出书房,怒气冲冲地大步前往王夫人的院子,在路上遇见了刚得到消息的王家大公子王璟衡。
“父亲。”王璟衡将自己的父亲拦住。
“滚开。”王显气地胡子都在抖。
最终王璟衡和自己父亲王显一同去了王夫人那处。
王显是在佛堂找到的王夫人。
彼时王夫人正跪在佛堂念经,一旁还有王家大小姐王静宜。
王夫人停下口中的喃喃,神色哀戚地看向身边的大女儿,
“宜儿你说,是不是你父亲做了什么孽,报应到了我孙儿的身上……”
“嘭”的一声,佛堂的门被猛力推开。
王夫人和王静宜转头看向门口,见王显冷着脸跨步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王璟衡。
不等几人见礼,王显对王夫人冷声道:
“你那侄子李景又犯了事,这回不止我给他兜不住,相府都可能被牵连。”
王夫人和王静宜都是一惊。
发生了何事?
此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
“相爷,御史台的季大人来访。”
王显和王璟衡同时向门外转身。
季木?
王显又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甩袖离开。
王璟衡看着自己的母亲,欲言又止,他对自己那位早年间就失去双亲的表弟李景很是无奈,没想到他这回居然捅了这么大一篓子。
最终王璟衡什么都没说,也跟着王显去了书房。
那对父子离开后,王夫人瘫软在蒲团上,王静宜忙过去给王夫人顺着背。
王夫人此时心中没了主意,她抬头看向王静宜,握住王静宜的手,道:
“宜儿,你去看看。”
王静宜不忍母亲的焦心,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左相王显的书房。
季木入座后,开门见山:
“相爷,大公子,今日这个案子对贵府的不利影响可大可小,下官有一个想法。”
王显对季木很是欣赏,此人对政事颇有独到的见解,且如今是由他举荐至御史台,王显也想听听季木对此事的看法。
“但说无妨。”
季木不紧不慢地开口:
“此案三司会审,御史台对案件的走向会有一定程度的引导。”
“最近御史台有两个监察御史的空缺,虽说官职不高,但下官建议,相爷可考虑让王大小姐补入此空缺,入御史台为女官。”
季木这话,让王显和王璟衡都有些惊讶。
女官?
季木接着道:
“有王大小姐坐镇御史台,处理这个案件时,会让御史们的考量有一些倾斜。相比远在相府的相爷,其影响非同一般。”
王璟衡疑惑出声:
“本案,左相府难道不是更应该避嫌?”
季木笑了笑:
“左相府的确应该避嫌,但最终能不能躲得过此场祸事,在圣上和太子殿下那里,左相府的表态也会被考量几分。”
书房中是一阵静默。
“父亲。”房门突然被轻叩几声,打断了房中几人的沉思。
王静宜到书房外时,刚好听见了季木的后几句话,女官?
不等门外的下人通禀,王静宜上前叩响了房门。
“进。”是左相王显的声音。
王静宜推门进去,直接开口:
“父亲,让我去吧。”
王显和王璟衡眉头微皱,显然静宜是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谈话。
季木看了一眼王静宜便收回视线。
他果然没看错人。
书房中又默了一阵,王显问向季木:
“在这个节骨眼上,御史台还能送的进去人?”
季木回道:
“下官明日给相爷回消息。”
王显点头——
从王显书房出来后,季木经过前院,停在了一处花圃旁。
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女子。
季木缓缓转身,看向走来的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
王静宜没带丫鬟,只身一人追上了季木。
“季大人,是在等我?”
王静宜在距离季木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蹙眉看向面前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
季木轻扯唇角,目中带着些许笑意,
“大小姐聪慧过人。”
王静宜心中有些郁结,在这男人面前说聪慧,也不过班门弄斧。
季木淡笑着开口:
“大小姐是想问我,为何推荐你去御史台?”
王静宜猜到这男人背后是太子,不过今日之事,又会不会是太子在借机想要对左相府动手,也未可知。
那这位这又是在做什么?
季木看出王静宜的疑虑与防备,淡笑道:
“大小姐不必过虑,我只是纯粹地觉得大小姐适合为官而已。”
王静宜面有疑色,
“适合为官?”
季木收起几分闲适,语气带了些认真:
“我认为的适合为官者,并不只是有绝顶的聪慧,渊博的见识。还要懂规则,会用规则。”
“若为拿刀者,还需有能克制住自己挥刀而下的制止力。”
“大小姐,切勿妄自菲薄。”
季木朝王静宜颔首,而后离去。
王静宜看着季木的背影,良久。
“若为拿刀者,还需有能克制住自己挥刀而下的制止力。”
这句话,她曾在自己的一篇同兄长交流的文章中写到过。
他看过自己的那篇策论?
直到季木消失在府门方向,王静宜才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开——
西郊围场。
封肃北带着秦琳骑马回营。
虽然秦琳依然没有松口,但封肃北感觉秦琳对他似乎不再那么抗拒,稍微松了一口气。
远处打马过来两人,分别是宋执和秦溪。
宋执先一步跑马至封肃北面前:
“世子,太子殿下召见。”
而秦溪紧跟着过来,
“秦琳。”
坐于封肃北身前的秦琳耳根通红,作势就要下去。
封肃北没再坚持,翻身下马,而后将秦琳扶着下来。
封肃北见此地已离营地不远,且远处似乎还有太子妃的护卫,封肃北深深看了秦琳一眼,而后上马,同宋执一同策马离开。
马背上,秦溪好奇地问道:
“今日你们去哪儿了?”
身后的秦琳没应声。
秦溪撇撇嘴,看着远处离开的那两个背影,目光中有些遗憾。
可惜,人家有主了,阿娘不会让你去做妾的——
上京城,端王府。
安颜夕蹙眉坐在房中,眉目间似乎难以舒展。
方才有一闺中好友从西郊猎场过来,给她带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今日下午,封肃北在围场同一个姑娘共乘一骑,虽然带消息的人说没看清那位姑娘的面容,但安颜夕当即想到那日封肃北在太液池救的那名女子。
新上任的工部尚书的女儿,秦琳。
秦烟的堂妹。
片刻后,安颜夕吩咐道:
“准备一下,明日去西郊围场。”
丫鬟有些疑惑,明日都已是冬狩的最后一日了,世子妃这时候才去?
小丫鬟可是清楚,自世子和世子妃成亲,夫妻二人连面都没见几次,甚至还没有圆房。
但丫鬟又是心中一喜,难道世子妃终于想通了?——
西郊猎场,圣上的御帐。
此时御帐中坐着惠帝,太子封湛,二皇子封羡,三皇子封逸,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立在太子身侧的宋执,将今日官道食店打人案大致讲了一遍,惠帝又是几声咳嗽,太子沉声开口:
“此案,可能牵涉朝中要员,需一名皇室中人,暂代京兆尹之责。”
几人沉默片刻,三皇子封逸道:
“太子皇兄知道我就一闲云野鹤,又怎么有那个能力担此重任?”
而实际上,此刻在这个御帐里的几人都明白,京兆尹这个位置,对他们来说非但不高,又会得罪人,可不太划算。
封肃北正准备接话让他去,二皇子封羡先一步开口:
“我去。”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惊讶,他?
封羡继续道:
“父皇,太子皇兄,这些年我对京中的事也算熟悉,京兆尹这个位置,想必我上手得也快,让我去。”
封羡的话很是诚恳,到让惠帝和太子高看一眼。
太子颔首,算是同意了——
从惠帝营帐出来后,宋执上前,压着声禀道:
“殿下,季大人来了消息。”
太子离开后,三皇子封逸对二皇子封羡出声打趣:
“二皇兄,大义啊。”
封羡并未搭腔,径自离开。
而三皇子封逸却是上马,去了远离营地的一处林边。
封逸下马,走至一颗大树前,
“出来吧。”
声落,从树后走出一名用厚实的斗篷裹住的女子。
封逸上前两步,声音有些阴冷:
“最近将那位的药停了吧,他可不能死得太早,不然太子名正言顺继了位,就会更麻烦。”
“是。”女子点头。
封逸又走进一步,一把搂住女子的细腰,将女子抵在其身后的粗糙树干之上。
“啊……”女子一声低呼。
封逸俯身压向女子,手上一边动作着,嗓音低哑:
“想我了吗?”
“殿下,当心有人。”
如果熟悉的人听见,定会发现,这道女声,是今日在赛马场上驯马的那位。
宁嫔。
117 ? 小宴 ◇
◎太子殿下这么能了◎
上京城, 西郊猎场。
冬狩第三日,阴云低垂,似有一场雪来,不过也没影响众人行猎的兴致。
辰时, 谢长渊带着北衙禁军, 护送惠帝入猎区, 一众大臣随行。
林场边缘,秦念、秦洺以及他们身边那群公子小姐,看着远处由几名明显是太子妃的护卫护送入林的秦溪和秦琳,面上都有些精彩。
“太子妃这心也太偏了吧, 真不知道谁才是太子妃的亲妹妹……”
“就是……”
这几位也只是酸了两句, 他们可再没那个胆子敢向那对双胞胎姐妹下什么绊子。
上回太液池被处理的那几位,可还搁府里关着紧闭呢。
秦念对于秦烟待他们姐弟二人如此冷漠的原因, 心中是一清二楚。
她也没那么异想天开秦烟会同他们玩儿什么姐妹情深, 姐弟情深的, 这位太子妃不来找他们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秦念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垂头耷脑的秦洺。
秦洺, 似乎不太对劲。
秦念刚准备开口问一问自己这弟弟,远方传来一声惊呼。
“有鹿子,快追!快追!”是秦溪。
秦溪纵马急追入林,两名护卫跟了上去。
余下的两名护卫跟着秦琳。
秦琳不想再经历昨日被封肃北强行掳走,之后又不得不与封肃北共乘一骑才能回营的尴尬局面。
她今晨天刚蒙蒙亮就拉着秦溪起来, 让秦溪教自己学骑马,此刻她已勉强能在马上坐稳,打马朝着秦溪的方向缓行。
秦念不想同那对双胞胎碰上触霉头,一行人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此时不远处一名于马上端坐的男人, 视线紧随着秦琳的背影, 他正待打马跟上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朝着他奔来。
封肃北转头,正见宋执勒马挺住。
“世子,太子妃有请。”宋执停马后,对封肃北道。
封肃北闻言,目光越过宋执,见不远处坐于马上的那对由一众亲卫护送的男女,正是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
封肃北颔首,调转马头,同宋执一起朝着太子方向的过去——
秦烟昨日便对封湛阻止她派人去寻封肃北和秦琳一事,心中存疑。
而封湛并未主动谈及此事,秦烟直觉,是否同曾经的安家大小姐,现在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有关。
之前在惠帝的万寿宫宴上,太后为安颜夕同太子牵线搭桥,且安颜夕曾经屡次针对自己。
那么,安颜夕应该是对太子有意,或者说,对太子妃的位置有意,且此事太子知道。
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不论外界传言他曾经有多爱慕那位安大小姐,他又是否是为稳固大学士府同太子一派的关系,才娶亲?
这,才是太子给封肃北打掩护的缘由。
今早,西郊大营里便传出昨日端王府世子带一女子同乘一骑的流言,虽说流言中并未提及那名女子的名讳,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封肃北确实没多少分寸。
不多时,封肃北打马至秦烟和封湛面前,对二人行礼:
“太子殿下,太子妃。”
秦烟抬手挥退左右,对着封肃北淡声开口:
“流言蜚语,对男人来说,只是笑谈,不值一提。但对女人来说,有时甚至会致命。”
“如果注定没有结果,便不要去招惹。”
“我不希望你和秦琳的事,会走到需要我亲自处理的地步。”
秦烟和封湛打马离开后,封肃北在原地久久伫立。
他望着方才秦琳远去的方向,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跟上去。
昨日的确是自己过于孟浪,欠考虑。
但让他就这样放手?
他做不到——
封湛和秦烟入林后,二人似乎行猎的兴致都不算高,只慢慢跑着马,宋执沈莹和一众护卫远远跟随。
行至一处,秦烟刚觉得此地似乎有些熟悉,身旁的男人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猛地一提。
秦烟瞬间被封湛移到了他的身前,与男人对坐。
秦烟当即想起了秋狝围猎时,她同封湛在马上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次……
封湛一手执缰,一手扣住秦烟的细腰,结实有力的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带着两人疾驰而出。
“啊……”秦烟双臂搭在封湛的肩膀上,在颠簸的马背上一声低呼。
马儿急奔一阵,马上的二人周身都升起些热意,封湛俯身薄唇贴住秦烟的耳畔说了句什么,秦烟怒瞪身前的男人:
“封湛。”
呼啸的寒风中,秦烟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胸腔震动,他似乎低笑了几声,而后男人醇厚嗓音在耳边响起:
“孤知道你畏寒,等明年开春……”
“封湛!”又是女人怒声。
封湛勒马停住,将一张俊脸埋进秦烟嫩白的脖颈,嗓音里竟似有些委屈。
“烟烟,你从前原本很是喜欢撩孤,是不是得到就不稀罕……”
秦烟被封湛的鼻息弄得有些痒意,双手捧起封湛轮廓分明的脸侧,仰头让自己秀挺的琼鼻与封湛又高又直的鼻梁相触,红唇微掀,
“我怎么知道殿下这么能了……”
此话一出,二人竟同时想起在御花园中秋夜宴上,假山后撞见谢长渊那次。
太子那句,“孤会让你知道,快不快……”
此刻封湛心中极为受用,俯身霸道地压向怀中的女人,一记深吻——
未时,行猎的众人陆续回营,参加西郊大营的晚宴。
秦烟和封湛没有兴趣在此地多待,吩咐亲卫先一步将猎物送回府中处理,便准备离开。
而有几人寻着信儿过来。
封云朝和封玉瑶是想要跟着去太子府借光赏梅。
秦溪是因自己空手而归,瞅着太子妃这边猎的几只鹿子,眼冒金星,屁颠屁颠地过来,
“长……太子妃,今晚可有鹿肉吃?”
封玉瑶扑哧一笑,代秦烟开口:
“快叫上你妹妹一起吧,馋猫。”
“得嘞!”秦溪快步离去。
一行人离开时,还遇上了闻风而来的封肃北。
太子警告地看了封肃北一眼,最终还是默许他同行——
西郊大营这边正准备开席,惠帝得知太子似乎要回太子府办小宴,突然想起南北行宫中间那片梅林。
惠帝吩咐三皇子封逸接着主持,便带着徐婕妤摆驾去向太子府。
宁嫔因昨日驯马惊吓过度,在营帐内休息,且惠帝也不会带宁嫔去给太子和秦烟添堵,就将宁嫔留在了西郊大营。
御驾行至半途,迎面遇上了由一队护卫护送的马车在官道旁停车避让。
李福全打马上前至御驾侧旁,
“陛下,前面似乎是端王府世子妃。”
惠帝眉头微皱,他对端王府那位世子妃屡次在宫宴上缺席已有不满。
“封肃北此时在何处?”
李福全回道:
“世子似乎同太子殿下一行去了太子府。”
车内默了一瞬,而后惠帝的声音传出,
“让她一同去太子府。”
李福全当即过去给端王府世子妃传口谕。
安颜夕听李福全说完,心中“扑通扑通”猛地跳了几下。
太子府……
太子殿下也在吧……
安颜夕又猛然想到,那么,秦烟也在……
……
姑娘,你还记得你是来寻你夫君,端王府世子,封肃北的吗?——
太子府的小宴,开在了梅林,不过实际上是在郡主府这一边。
秦烟在享受生活一事上,从不苛待自己。
她让纪南风安排,从西山引下温泉水,沿着莲塘旁松坡底下曲折的长廊,蜿蜒流过。
并在廊外的温泉水流沿路,种上本应开在春夏的繁花,在这凌冽肃杀的冬日,实属难得一见。
今日的小宴便开在莲塘旁这道长廊下,而不远处,便是那片灼灼其华的梅林。
此时天上开始飘下零零碎碎的清雪,在那片壮观的梅林中,两位公主和双胞胎姐妹恣意嬉闹,尽情释放着少女天性。
秦烟同封湛在长廊中闲闲地坐着饮茶。
秦烟看了一眼一直望向梅林的封肃北,淡声开口:
“那两人没戏。”
封湛伸手轻轻揭下飘落到秦烟乌发上的一片雪花,并未应声。
宋执快步过来,行礼道:
“殿下,圣上驾临。”
宋执又补了一句:
“随行的,还有端王府世子妃。”
封湛和秦烟同时看了一眼仍望着梅林方向的封肃北,心中一叹——
这个小宴,因着圣上的到来,让众人格外拘谨。
本护送圣上前来的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则被身上留在了太子府外,谢长渊心中一松,他也不想去亲眼面对太子和秦烟的恩爱有加。
而封肃北在看见安颜夕的那一刻,余光下意识地瞥向秦琳,而见秦琳面色如常,封肃北心中不是滋味。
秦琳心思细腻,这种场景,又如何能自在,她应该是在竭力让自己不失态。
而秦琳的尴尬,是他封肃北一手造成,这个聪慧的姑娘本不必面对这种难堪的境地。
安颜夕看了一眼现场眼生的那对双胞胎姐妹,对太子和秦烟矮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昭仁郡主。”
却让在场的几人面色一变。
封肃北当即冷声呵斥:
“颜夕,这是太子妃。”
安颜夕原本是在极力忍耐,但在见到太子方才牵过秦烟的手,揣入怀中时,安颜夕实在没忍住。
太子殿下这么冷静主持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秦烟如此不顾场合。
因而安颜夕钻了一个太子和秦烟还未完婚的空子。
“见过太子妃。”安颜夕重新行礼。
太子封湛抬眸看了过来,语气冷厉。
“再说一遍。”
安颜夕心中寒凉,太子对他就如此冷言冷语。
“颜夕。”封云朝小声提醒着怔愣的安颜夕。
安颜夕回过神来。
“太子妃。”安颜夕再度向秦烟行礼。
此刻安颜夕开始有些后悔因自己的一时口快带来的屈辱。
在秦烟面前的屈辱。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在半小时后
118 ? 风险 ◇
◎孤承受不起你因生产所冒的风险◎
惠帝对这位不怎么懂事的世子妃很不耐烦, 抬了抬手,命下头开宴。
众人分席而坐。
秦溪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秦琳,还好,秦琳同平日并无二样。
秦烟吩咐开宴, 并示意纪南风为众人介绍菜品。
下人陆续为各席端上沸腾的暖锅, 在暖锅下继续燃着炭火。
而后下人又端上一碟碟肉片, 和新鲜的白萝卜片,绿叶蔬菜和蘑菇等。
“暖锅中的汤,是从西郊送回来的鹿身上剔下的鹿骨,和人参当归等适合冬季大补的药材熬制。”纪南风缓缓开口。
“这肉片好薄啊。”惠帝身旁的徐婕妤赞叹道。
纪南风行礼后开口:
“这是将从西郊快马送回的鹿, 切下鹿腿, 放置在干净的雪堆里埋了一个时辰,而后让经验老道的庖厨用快刀片出薄如蝉翼的肉片。用以涮暖锅, 口感极佳。诸位贵人, 切记肉片不能烫得太久, 不然口感就柴了。”
席上众人夹着肉片, 烫入暖锅中,待肉片变色,再过一稍会儿,立即夹出,放入提前准备好的蘸料, 入口,竟还有一丝鲜甜。
“确实美味。”
众人都赞不绝口。
此时廊外飘着纷扬的雪花,一旁的炉棚里,厨子还在烤着喷香的鹿肉。
廊内烧着炉火, 众人看着雪景, 赏梅, 喝酒,吃肉,大快朵颐,真是美哉。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食不知味——
惠帝中途有些乏了,便提前和徐婕妤退席。
惠帝离开后,封肃北也准备带着安颜夕离开。他刚准备起身,身旁席位的安颜夕突然一阵干呕。
封肃北皱眉问道:
“怎么了?”
众人也都朝着这边看过来。
而安颜夕只是用手帕捂着口鼻,弯腰作呕,未发一言。
封云朝起身过来,
“颜夕,怎么了?”
而封云朝突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封肃北:
“颜夕,你有身孕了?”
封肃北面色一变,眯眼看着逐渐平复的安颜夕,而后起身,向太子和太子妃告辞。
“太子、太子妃,两位公主,臣告退。”
说完,封肃北拉起安颜夕,快步离开。
封云朝隐隐觉得封肃北看颜夕的神情不太对,她起身准备跟过去,被封玉瑶出声拦住:
“人家两夫妻的事,你去掺和什么?”
封云朝复又坐下,只是依然有些担忧,没在意封玉瑶此话的越矩。
酒足饭饱,封玉瑶笑道:
“玩儿马吊?”
秦溪搓着手手,跃跃欲试。
嘿,马吊,谁还能玩儿地过我?
封湛面上不太好看,这些聒噪的人最好就地消失,留他和秦烟二人清净。
秦烟察觉了身旁男人的心思,拉起封湛,对众人道:
“你们自便。”
秦烟和封湛径自离开。
“啧啧啧。”廊内几个姑娘看着太子和太子妃夫妇二人离开的背影,都是暗自艳羡。
宫门贵族中的夫妻,鲜少有真正恩爱有加的,更何况是皇族。
太子和太子妃这对,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而留下的两位公主和秦家双胞胎姐妹,还真的移步暖阁,打起了马吊。
这被秦溪戏称为,民间同皇家的马吊之战……——
太子府外,封肃北将安颜夕带上了马车。
封肃北冷眼看着安颜夕,
“你究竟怎么回事?”
安颜夕回视,也是目光颇凉。
“风寒。”
封肃北眸眼微眯,心中有些猜测,
“风寒?你为何还要来西郊?”
安颜夕仰头看着封肃北,冷笑一声,
“封肃北,这是自你回京,你我对话最多的一次。”
安颜夕见封肃北眉头轻皱,她不想再维持二人这表面的和平,
“我来看看,是哪位姑娘这么大的魅力,让世子奋不顾身地跳下冰湖救人?”
封肃北神色一变,果然,安颜夕就是冲着秦琳来的。
“封肃北,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安颜夕盯着封肃北的眼睛,问出了盘桓在她心中几日的问题。
“你这样,都让我怀疑,你之前对我的深情,是装出来的。”安颜夕仔细观察着封肃北的表情变化,但很可惜,在封肃北面上,看不出什么。
封肃北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他名义上的世子妃,开口,语调微讽:
“安颜夕,你心里的又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有的话,本不必挑明,相安无事,不是很好?”
安颜夕知道封肃北能看出她心中一直是太子,这在上京城的贵族圈中本也不是秘密,但她一直觉得封肃北就像贺霄一样,一心一意地痴恋她,不管她心中到底装着谁。
封肃北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开口,直戳安颜夕心窝:
“你今日在太子面前,直呼太子妃为昭仁郡主,这是挑衅。”
“安颜夕,你心中还没放得下太子。”
“我娶你,符合大学士府的利益,安大学士和安文京对此乐见其成,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要让大家不好看。”
“今日你在席上作呕吐状,我不管你是真风寒,还是耍些不入流的后宅手段,你以后最好少用。”
“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试图挑战太子和太子妃的耐心,那位太子妃,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安颜夕像是被封肃北一句句扒开遮羞布般,万般羞耻。
封肃北转头对车夫命令道:
“送世子妃回端王府。”
封肃北准备下车,被安颜夕一把拉住袖口:
“你还要去找她?”
封肃北冷眼回头:
“放手。”
安颜夕讽刺道:
“你要去同她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我并未圆房?封肃北,你说,她会信吗?”
封肃北再度冷声开口:
“放手。”
最终,封肃北下了车,径直走向太子府。
安颜夕在离开的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太子府同郡主府相连的高墙,心中恨得滴血。
秦烟!
又是秦烟!——
封肃北回去时,牌局已散,而封玉瑶和秦溪秦琳因天色太晚,被留在了郡主府,封云朝则去了太子府。
得知秦琳在藏书阁,封肃北由郡主府中下人带路过去。
封肃北入藏书阁时,秦琳正在够着身子取一册位置略高的书册。
封肃北悄声走至秦琳身后,高大的身影罩住秦琳,大掌握住秦琳的手,取下了那册书。
秦琳身体一僵,拿下书册后,向侧边移了一步,远离了面前这个强势的男人。
封肃北正待开口,秦琳先一步出声:
“出去说,不要让那些事,污了这些书。”
封肃北面上有些黑。
哪些事,会污了书?
秦琳先一步跨出藏书阁,立于外廊下,封肃北后脚出来。
秦琳转身看着封肃北,语气认真:
“世子,一次性说完吧。”
封肃北知道秦琳的话里话外是不准备给他们留余地,但有些话,不说就真的误会了。
“我和安颜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秦琳凉凉开口:
“我昨日便同世子说了,希望世子不要再来打扰我。世子同世子妃如何,又与我何干?”
封肃北看着秦琳,语气中是绝对的笃定:
“秦琳,不要否认,你对我有感觉。”
秦琳直视封肃北,
“就算是有感觉又如何?不过一时的头脑发热和冲动。”
“世子,你忘了你是有世子妃的?世子妃肚子里还可能有了孩子,有什么感觉能凌驾于责任之上?”
孩子?
封肃北确信秦琳真的误会了刚才安颜夕很可能是故意的呕吐,封肃北再准备解释,秦琳先一步开口:
“你们男子认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但恕我没兴趣奉陪。”
秦琳转身回了藏书阁,并关上了门。
封肃北没有再追上去,他的确没办法处理安颜夕的事。
封肃北立在寒风中,不顾多年的教养,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谁他妈想要三妻四妾了——
秦烟和封湛在回寝殿的路上,纪南风过来:
“主子,江少求见。”
秦烟安抚地握了握身边瞬间黑脸的男人,
“我去去就回。”
封湛抓住秦烟的手,似乎并没准备放女人撇下他离开。
秦烟的指尖轻勾封湛的掌心,嗓音软下几分,
“殿下,乖啊。”
封湛的脸更黑了,但手劲却是略松。
秦烟抽出手,同纪南风去了书房。
踏入书房,秦烟没打算同江沐多耽误时间,不然方才黑脸的那个男人今日定要她下不来榻。
“说吧。”秦烟一边走向书案后的大椅。
江沐按捺住周身血液的沸腾,尽量平静地开口:
“听说,明年春,大夏会邀请各国皇室入上京观礼,是否会有西戎?”
秦烟对江沐的求见有些猜测,果不其然。
“是。”秦烟的回答很干脆。
江沐感觉此刻周身血液都在躁动。
“你是不是要准备动西戎了?”
这次秦烟却没直接回复,而是给了一句话:
“你做好准备。”
江沐瞳孔一缩,秦烟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是了。
江沐颔首,转身离开。
终于快到这一日了,王叔。
秦烟看着江沐离开的背影,指尖轻叩桌台。
她不止是要动西戎,还有突厥,还有……
秦烟眸中泛冷。
还有,萧太后给她自己留的后手,西南粮仓,益州——
秦烟出书房时,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身冷气的男人,秦烟远远看着,她怎么觉得封湛的脸色有些哀怨。
二人回了寝殿,径直去了汤池。
而今日汤池内的封湛却很克制,秦烟有些疑惑,
“嗯?”
封湛两臂撑在池边,圈住身前的女人,强忍住没有动作。
秦烟眉头微蹙,将手探入水中,微微偏头,
“没问题啊,殿下是怎么了?”
封湛一把抓住秦烟作乱的手,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流下,喉结上下滚动。
“烟烟,要不然用避子汤?”
封湛的话落,汤池的气氛瞬间凝滞。
秦烟看着封湛的眸眼微冷,封湛突然明白,女人误会了。
封湛伸手轻抚着秦烟的面庞,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一双凤目中,嗓音低哑:
“烟烟,孤不想你受生育的苦,更不想……”
封湛喉结微滚,嗓音似乎有些低沉:
“孤承受不起,你因生产所冒的风险。”
“我们可以效法北梁帝,在宗室……”
封湛的话被秦烟以吻封缄,女人的吻尤为的热情,封湛招架不住,局势失去掌控,汤池内一室旖旎。
一个时辰后,封湛将秦烟抱回寝殿,放下秦烟时,封湛被秦烟翻身压下。
秦烟似乎明白今日封湛为何有些异常,是因为昨日韩霜淩在马场意外落胎一事?
的确,女子生产如闯鬼门关,若是一个不慎……
秦烟周身还带着潮红,她伸手用指尖轻触封湛的薄唇,缓缓开口:
“我一直奉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若是上天赐予我们的,那接受便是。”
“若真有幸为人母,我什么都不会怕。”
封湛的目光深深地定在秦烟脸上,猛地将秦烟揉进了怀中。
秦烟,孤这辈子从来不曾畏惧过任何人,任何事。
但孤竟不敢想象,你若是遇上那种情况……
孤当如何……
119 ? 纵着 ◇
◎太子殿下,也太纵着太子妃了◎
《四民月令》曰:“腊月日更新, 谓之小岁,进酒尊长,修贺君师。”
临近小年,上京城中, 家家户户祭灶、扫尘、贴窗花、办年货、辞旧迎新, 年味儿十足。
工部尚书秦文轩府上也不例外, 主母祝氏持家是一把好手儿,阖府上下打理得是井然有序,一派喜气。
而秦府的喜庆还不只是因为过年,还因为近日府上的一件大事。
府中的两位小姐, 即将议亲。
前些日子, 祝氏找了官媒放话,两个女儿已到了适婚之龄, 要为两个女儿择婿。
祝氏对女婿的要求不算高, 只要家世清白, 人品样貌过关, 都可托媒人过府一谈。
祝氏还加了一条,能入赘最好。
秦府的门第虽不在显赫之列,但工部尚书秦文轩毕竟是名高官,而祝氏的家底也算丰厚,府中独两个女儿。
这样的人家, 想要与其结亲的本就不少,更何况祝氏提的要求也没狮子大开口,故而来府上求亲之人更是踏破门槛,络绎不绝——
反观上京城中另一座秦相府, 就显得冷清许多。
由于秦相府被秦烟切断了经济命脉, 秦相又因秦四爷一案的牵连被罚了俸, 相府的光景较之往年称得上拮据。
虽说太子妃纳征时,太子府送来的谢礼,勉强能将秦相府的门庭撑住,但府中依然得缩减开支,还遣走了部分下人,就连过年时例行的拜访走动,都是能减则减。
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衰。
秦相府虽说不算贫贱,但手头紧了,秦相和宋眉脑中的弦都是一直紧绷着,很容易一点就炸。
况且,宋眉和秦文正之间,还梗着秦四爷那事儿没闹明白。
这些时日两人一碰上,不是秦文正向宋眉甩脸子冷语相向,就是宋眉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怨怪秦文正不念旧情。
府中上下都发现了相爷和夫人之间似乎不太对,皆在猜测,这样下去,相爷是不是要纳妾了。
这话终究还是传到了宋眉耳中,宋眉是气得发抖,当即修理几个嘴碎的下人。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
从前府中宽裕时,宋眉打赏下人出手很是大方,久而久之,下人们的嘴都给养刁了。
而现在,宋眉这一下子荷包收紧,下人们便私下议论主母吝啬小气。
宋眉上位的路子本就不正,知情的下人中有心存怨愤的,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收不住,一股脑儿地往外说。宋眉又不能将府中下人换个遍,不然秦文正又得说她费银钱,只能忍着受着捱日子。
宋眉怎么想得到,堂堂右相府的当家夫人,还要受下人们的闲气——
而秦相的心思可不在那些乌七八糟的后宅事务上。
此次太子命三司会审,严查西郊食店打人案,以秦文正多年为官的直觉,定会有官员被拉下马。
外头有传言说,太子命彻查这么个小案子,是由于其中一名案犯在言语间冒犯了太子妃,说太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但满朝上下都门儿清,太子这又是在借机清洗朝堂,只是换了一个名目而已,这在太子还朝监国的几年内,已不鲜见。
虽说此案的主犯是左相府王夫人的侄子,同他右相秦文正没甚关联,但秦文正心中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丝毫没有看戏的心情。
上回秦四爷屯粮一案,就让秦文正心生警惕。秦烟设局不假,但太子借故敲打他也是真。
秦文正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相位上不会待一辈子,有的是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太子如果动了左相,那么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他——
京兆府这几日是人心惶惶,冬狩休沐第二日,他们就被紧急召回衙署,京兆府被南衙禁军接管,府尹高大人当夜就被提到了大理寺侯审,留他们这些小喽啰在这里配合查找卷宗。
翌日,上头居然派了二皇子接任京兆尹,全京兆府都是胆战心惊,这下是真闹大了。
这几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轮番来人,将西郊食店打人案那几位涉案嫌犯的案底查了个底朝天。
不过,让众人头疼的是,涉案五名嫌犯中,有三位都同当朝高官有关系。
一位左相府当家夫人的亲侄子,一位吏部尚书的亲侄子,还有一位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子。
另两位也出自上京城中有名的富商家族。
说是严查,来人是真查,还是假查,查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而太子府定下的期限只有十日,必须在年前结案,可拖不得。
今日已是三司会审的第五日。
大理寺公堂。
大理寺卿彭渡端坐上首,主审此案。
同坐于公堂上的,还有新任京兆尹,也就是二皇子封羡。刑部尚书等几位刑部官员,以御史大夫为首的御史台几位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御史台来人,还有破格列席的监察御史,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
前京兆尹高进如今被审查中,立在一旁。
此案并不复杂,经过前两审,已摸清了脉络,不过对于案件的性质,众说纷纭,没能下个定论。
大理寺卿看向刑部尚书杨震,
“杨大人,昨日你们刑部提出,此案应定为互殴?”
刑部尚书杨震开口道:
“嫌犯在骚扰调戏女子时,女子用酒坛砸伤了嫌犯的头部,这才激怒了其余几名嫌犯围殴几名女子。”
“之后两方都有动手,虽然力量悬殊,但动武在先的的确是女子,本官认为,应定为互殴。”
杨尚书话落,公堂内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清楚,这案子,太子命严查,左相一派又想要将事情摁下去。
此案的走向,关乎朝局博弈。
而刑部的提法,仅仅只是从刑律的角度解说?还是为那几名嫌犯脱罪?难说——
静谧的公堂上,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身着一身青袍官服的御史台监察御史,王静宜跨一步走了出来,向上方几位主审官员作了一揖,而后开口:
“几名嫌犯不止用拳脚,还有酒坛,碗碟等凶器击打女子的头部、腹部等致命部位。”
“互殴?下官认为,这是故意杀人都不为过。”
刑部尚书杨震同左相王显私交不错,他没料到左相府这位大小姐竟会出此言语,她不是应该来为主犯李家公子坐镇的吗?
杨震皱眉道:
“可毕竟那几名女子受伤不算太严重,反而是嫌犯几人还靠着参汤吊命。”
王静宜直视刑部尚书杨震,
“那是因为太子妃及时阻止,若是再晚一步,那几位姑娘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可活。”
场中众人都有些惊讶,这王大小姐将情况说得那么严重,是还嫌事情不够大?
季木看着立在他侧前方那名背脊挺直的女子侧颜,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王静宜可不只是大义,而是真聪明。
这个案子,有太子和太子妃插了手,本就不可能再压得下去。
王静宜这是大义灭亲,为左相府表态。
况且,还有这几日他和王静宜一同查出的另一桩案件。
只是不知谢统领那里进展地如何?——
公堂上又是一瞬间的静默,气氛有些僵持。
王静宜再度朝主审官员作了一揖。
“既然这个案子下不了定论,下官今日再提一提另一件案子。”
公堂上的众人心头都是一紧,难道还真让王大小姐查出什么?
虽然太子让严查,他们可都只是将重心放在眼前这个打人案上,没敢真往细里查,若事情拖上一拖,等太子和太子妃忘了这事,那便可几边都不得罪。
王静宜向众人开口道:
“下官这几日从京兆府查到一封往年的卷宗。”
“去岁春,在上京城南郊,有一起调戏女子案,那案子里的三名受害女子,也是被调戏反抗后,又被调戏者施暴。”
“奇怪的是,在那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证人中途改了口供,否认最初指认的几名嫌犯,改口说是几个流民对女子施暴。然后便不了了之了。”
“好巧不巧,那名证人最初指认的嫌犯,正是今日案件中的几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话让公堂上的众人又是一惊,不过往年的案子,既然已经结案,那翻案的机会不大。
王静宜看着垂眸立在对面的京兆尹,继续开口:
“下官实在是好奇,便同季大人前去查了当初这案子的事发地点,也找到了当初那位证人和受害者家属。”
“卷宗里结案中说,三名受害者,一个轻伤,两个重伤,皆在治疗痊愈后回家。”
“但我们去后发现了什么,是两座已经长草的坟头,和一位下身残疾,被毁容了的姑娘。”
虽受害者家属和证人闭口不谈,但多亏了南衙禁军谢副统领带人套出了口供。
王静宜没说的是,谢照是威逼利诱,才撬开那些人的嘴。
“那次调戏殴打事件,一位姑娘被踢断脖子,当场死亡,另一位被奸污后用绳索吊上大树,而后被活活摔死。”
“只剩一位被毁容,终身残疾。”
“不知是不是施暴者过分自信,留了这位姑娘一命。是笃定他们不敢说出真相?背后之人有那么权势滔天?”
“而又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让证人在京兆府改的口供?高大人,你可否给出个解释?”
高进抬头,同王静宜对视,他咽了咽口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这没证据的事,还想翻案不成?
京兆尹高进以为今日最难缠的是御史台,倒真是御史台,不过怎么是原本该压着案子的左相府大小姐——
众人都有些惊讶,王大小姐还真去查了案子,还是个几条命的命案。
王大小姐,是个狠人。
王静宜继续开口:
“那三位受害者家属,同那位证人,在之后,各自收到了二百两白银,作为封口费。”
“二百两,各位,二百两可能还抵不上有的官宦人家一月的开销,有的府上,逢年过节打赏下人都不止这个数。”
“二百两白银,就买了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而下官还查到,几名嫌犯,这些年在上京城中,不乏有打架斗殴事件,最终都是赔钱了事。”
王静宜看向京兆尹高进,
“高大人,是不是用银钱,就可在你京兆府,走过场?”
高进此时是冷汗直冒,那事……那事怎么还会被查出来……
而公堂之上的众人都震惊地窃窃私语,若王大小姐所言是事实,且能提交人证,这案子,最终真会翻案也说不定。
此时一身寒气的南衙禁军副统领谢照大步走进公堂,众人都朝谢照望去。
谢照先是看了一眼王静宜,而后对御史中丞季木道:
“唯一活着的姑娘和受害者家属,还有那个证人,都被杀手灭了口,连护送的十几名禁军都没能幸免。”
话落,满场震惊。
灭口?
在禁军手上?
连禁军都敢杀?
有人震惊之余,也有人松了一口气。
那便是没了证人……——
皇城,禁内。
二皇子封羡回重华宫时,已是亥时,遇上了等在那里多时的淑妃。
“母妃。”听得出封羡的嗓音有些疲惫。
宫人端上热茶,淑妃便挥退了下人。
封羡坐在淑妃对面,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而后两臂摊开,靠向椅背,闭目休息。
淑妃看着封羡,皱眉道:
“每日早出晚归,我还以为你在忙什么大事,原来是接了京兆尹的活儿,羡儿,你怎么想的?”
封羡依旧是那个姿势,没有应声。
淑妃接着道:
“你不会不知道京兆尹这个位置有多得罪人,你这是自暴自弃了?”
“听说静妃想让陛下将左相府两位嫡小姐之一,赐婚给三皇子封逸做正妃……”
封羡开口打断了淑妃的话:
“封逸有舅父关内侯做后盾,而我的舅父秦相呢,他只会明哲保身,我能倚仗什么?”
“谁说没有,你的岳家永定侯。”淑妃看着封羡,认真道:
“有永定侯的女儿做你的侧妃,找遍整个上京都找不出几个敢来做你正妃的,虽说那谢箐只是永定侯的庶女,但那也是永定侯唯一的女儿,我想着,要不然让陛下将她赐婚为你的正妃算了。”
封羡仍是那个姿势,只是缓缓抬起手,摆了摆,
“随你,我没什么兴趣,现在只想做好京兆尹。”
淑妃叹了一声,而后离开——
王静宜刚回左相府,在前院遇上了等在那里的王静妍。
王静妍拦住自己这位今日出尽风头的嫡长姐,语调微讽:
“西郊被打的那几名女子,如果私了,她们原本可以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赔偿,这下子事情闹大了,哦豁,估计那几个女孩子能得到的银钱,至少得减半吧,可惜啊……”
王静宜冷眼看着王静妍,
“同为女子,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王静宜说完便抬步离开,却又被王静妍叫住:
“长姐。”
“哦,如今是王大人了。”
“忘了告诉你,父亲请你去书房。”
“再送你一个消息,听说父亲方才在书房砸了他最喜欢的一个古董瓷瓶,真的是好生气呢。”
王静宜看了一眼满目挑衅的王静妍,转身离开——
左相府,书房。
王静宜刚踏进去,脚边就砸来一个砚台。
“混账。”
王静宜止了步,抬头看着怒瞪着她的父亲王显。
“我让你去御史台,是让你压下这个案子。你倒好,还亲自去查,竟还挖出了一个命案!你是嫌我左相府日子太好过了?”
此时王家大公子王璟衡也赶了过来,他担忧地看了王静宜一眼,跨步进了书房。
“父亲。”
王璟衡毫不怀疑自己这位父亲真会对王静宜动手。
王静宜抬眸,直视王显,一字一顿地开口:
“父亲,您有没有考虑过辞官?”
王显怒不可遏,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父亲。”王静宜再度开口,
“太子很明显是抓住这个案子做文章,要动父亲一派。”
“父亲,树大招风,不如急流勇退。”
王显气得胡子都在抖,他举起右掌,往王静宜方向疾走两步,被王璟衡连忙拦住。
王显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你懂什么?为父迟早要退下来,你以为是为父恋权?”
“不把你兄长推到那个位置,上去的就会是大学士府的安文京,你……”
“相爷。”管家小跑至书房门口,打断了王显的话。
管家身后还跟着几位带刀的军士。
书房内几人抬步出去。
为首的军士对左相王显抱了一拳,
“劳烦相爷去大理寺走一趟。”
王显瞳孔一震。
这场景,前不久他才经历过,只不过那时他是看客,是看着右相秦文正被大理寺请走,而近日,又轮到他了吗?
“老夫总该知道个理由。”王显到此刻已然没忘摆出丞相的威严。
为首的军士回道:
“相爷,同被请到大理寺的,还有吏部尚书杨大人,和吏部侍郎刘大人,以及几位京中富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望相爷理解。”
王显转头对王璟衡小声交代了几句,随即披上一件大氅,出了相府。
王静宜看着王显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叹。
父亲,迷途知返,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西山郡主府。
秦烟上了她平时出门的那辆通体玄黑的马车,驾车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沈莹,随行一众银甲护卫,车旁的一匹黑马上,还坐着一名裹着狐裘披风的男子。
一行人从郡主府大门往东,进城而去。
郡主府书房,宋执看着手里举着一册佛经的太子,纠结着开口:
“殿下,太子妃这……”
封湛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开口:
“接下来的事,同案件已没关系,那几人的用处不大。”
“让她去吧。”
宋执竟听出自家殿下这后一句话里,似乎还含着些宠溺与纵容。
但太子妃此举也太过……嚣张……
“宋执。”
“是。”听见自家殿下突然出声,宋执回神。
封湛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秦烟的书案,却没立即开口。
秦烟离开前,让封湛不要插手此事。
封湛明白,秦烟是不想他因此事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封湛轻叹,吩咐道:
“带人去跟着,如若太子妃此行不顺,便以孤的名义助她。”
“是,殿下。”宋执领命出去,心中却是一震。
殿下这,也太纵着太子妃了——
大理寺大牢外。
左相府嫡次子王璟钰带着几个仆从,同守在大牢外的衙役争执。
争执无果,王璟钰回了自己马车边儿上,但还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王璟钰看着大牢的方向,出声低骂:
“打女人?真他妈给咱男人丢人,给老李家丢人,给相府丢人。”
“小爷我真恨不得揍死那小子。”
此时一阵辚辚的车马声传来,王璟钰转头看去。
是长姐?
王静宜下了马车,径直走了过来。
王璟钰有些怕自己这位长姐,当即垂头耷脑地立正站好。
王静宜走到王璟钰面前,刚准备开口,远处一阵整肃的马蹄声传来,这边众人都抬头望去。
只见上百名身着银甲的军士坐在高头大马上,护送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到了大牢门前。
王静宜认出,那是太子妃的车架。
这边动静不小,还在衙署审案子的大理寺卿彭渡得到消息当即赶了过来。
彭渡快步走到太子妃车架旁行礼,
“不知太子妃前来是有何指教?”
彭渡只是客套话,他心中已有猜测,恐怕就是同这个案子有关,毕竟听说有一名嫌犯似乎对太子妃出言不逊。
但也没听说太子妃睚眦必报啊。
车内静了一瞬,而后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人,我要提走,该怎么准备说辞,京兆尹应该教过你。”
彭渡立马明白,太子妃是要提走那七名嫌犯。
而京兆尹教的说辞?
是今日在公堂上王大小姐说的,伤情痊愈后回家了?
可是……这……
“彭大人,我没多少耐心。”车内又响起太子妃的一道冷声。
彭渡全身一抖,也没多少时间容他权衡。
此刻左相、吏部尚书、都还在他大理寺,那几名嫌犯在他这儿也是烫手山芋,而且这案子本就是太子让办的,太子妃要提人,他哪儿能拦得住。
彭渡躬身前往大牢方向,秦烟的随行护卫去了七名跟着彭渡进去。
不多时,大理寺卿彭渡出来,身后的五名护卫一人扛着一个麻袋,显而易见,麻袋里装着的是人。
王璟钰心中默数了麻袋的数儿,张大嘴巴,转头震惊道:
“长……”
“闭嘴。”王静宜打断了王璟钰的话。
而此时五名护卫将麻袋扔上马匹,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整装离开。
王璟钰依然是满面震惊,在太子妃一行人走远后,王璟钰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压着声道:
“长姐,太子妃这是,将人弄走了?你说她是要……”王璟钰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静宜看着太子妃离开的方向,没有接话。
王静宜希望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同这位太子妃站在对立面,太子妃的行事风格和手段,不是她们这些上京城的贵女能玩儿地过的。
“记住,今日我们没有见过太子妃。”王静宜淡声开口。
王璟钰后知后觉。
“明白。”——
宋执带着人远远地跟着太子妃一行,返回城郊,离开官道,去了一处乱葬岗。
几个麻袋被扔在地上,发出几声哀嚎。
这几位的身体都恢复了些,但被马上这么折腾,骨头都散了架。
“将他们放出来。”
车内的太子妃开口,护卫将麻袋解开,也将缚住那几个男子的绳索解开。
几名男子都是一脸恐惧,连声求饶:
“饶命,饶命……”
“江沐。”听见车内的声音,江沐打马走至秦烟车旁。
“主子。”
“最近你好像戾气有些重,今日你来练练手。”
江沐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个男人。
练手?
就他们?
不过戾气重倒是真的,江沐这几日一想到即将同杀他父王母后的王叔见面,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杀意。
江沐解下身上的大氅,下马,一步步走至那几名男子面前。
几名男子此刻已认出这里是京郊的乱葬岗,心中不好,刚想要逃跑又被护卫一脚踢回来,都在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饶命,大侠饶命,贵人饶命……”
江沐没打算多浪费时间,朝着离他最近的男人就是一脚,离得近的人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江沐没有多余的招式,只是下重手狠揍,却是将胸中的憋闷和怒意发泄了许多,而那些男子也被打得几乎要断气,只在地上扭动哀嚎。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秦烟叫停。
“这里树多,就用今日公堂上说的那个法儿吧。”
沈莹得令,命护卫将几个男人双脚缚住,分别挂到几棵大树上。
此时几个男人都疼的叫不出声了,只低声呜咽。
沈莹一个手势,护卫用军刀将绳索砍断,几人瞬间从树上急速坠下,砸到了泥地里。
秦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处理干净。”
而后车架离开。
回程的路上,沈莹忍不住愤愤开口:
“我真想拖他们去喂狗。”
片刻后,车内想起秦烟的声音,
“狗都嫌脏。”
沈莹还是气不过。
“证人被杀就不能让那些畜生凌迟处死了?”
“还辛苦主子亲自走这一趟。”
车内静了一瞬,而后又传出秦烟的声音
“江沐。”
江沐打马上前几步:
“主子。”
秦烟靠在软垫上,依旧是合着眼,只淡声开口:
“接下来的话,你也要听好。”
“是,主子。”江沐回道。
车内的秦烟睁眼,看着虚空,语调凉薄: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道。”
“当你以为你在惩恶扬善的时候,也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被人当成了刀使。”
“大理寺和刑部的说法并没错,这案子的确可以定义为斗殴,且之前的案件证据也确实不足以翻案。”
“而如果能轻易能给人定死罪,最可怕的情况,是被处在上层的人,以死罪之名,恣意杀戮。”
车内静默一瞬,而后再次响起秦烟的声音:
“没有光的地方,四处都是牲口。”
“生如蝼蚁,又当何去何从。”
120 ? 布局 ◇
◎太子封湛,深不可测。◎
昨晚, 左相王显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一夜未归。
全相府都焦心不已,准确地说来,上京城中, 整个左相一派都是夜不能安寐。
左相府大公子王璟衡, 如今位列内阁中书舍人之一, 本应辰时入宫当值,但今晨卯时便入宫求见皇后和贤妃。
王璟衡在皇后的坤宁宫外被告知皇后凤体有恙不见客,而他也清楚,皇后这位姑母同左相府走得不近, 他本也没抱太大希望, 当即去了景仁宫。
景仁宫中,王璟衡向贤妃转达了昨晚父亲王显交代给他的话。
“姑母, 门阀世家,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贤妃面有难色, 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次是太子动手,她恐怕也无能为力。
贤妃对王璟衡宽慰道:
“端看这个案子,究竟会将左相府扯进去多少。”
“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而此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惠帝。
惠帝震怒,何人如此猖獗, 竟敢从禁军手中夺人,并将其残杀,连带十几名禁军遇害。
圣上命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而此时,南衙禁军连夜追查杀手也有了结果。
消息是源自于太子妃手里的江湖势力。
江湖暗杀组织花月楼, 昨日临时接了上京城的一单生意, 就是对去岁南郊案的证人灭口。
原本按花月楼的规矩, 他们绝对不会透露出雇主是谁,但在太子府的威逼之下,花月楼还是交出了一个名字。
顺藤摸瓜之下,雇杀手灭口的主使,竟是吏部左侍郎,薛盛。
而这位薛侍郎的嫡次子,也正是西郊打人案嫌犯之一,如今也是南郊杀人案的嫌犯之一——
昨日,几名嫌犯的父亲被连夜请去了大理寺问话,这一问就是一整夜。
今早,吏部侍郎薛盛找到大理寺卿,要求探视他的儿子,却被拒绝。
“不能见?彭大人,这是何道理?”薛侍郎对这个不算满意。
“彭大人,小儿所犯案件,并不是什么大案,也没定下重罪,为何不能探视?”
彭渡有些为难,
“此案情况特殊,望薛大人海涵。”
见大理寺卿推三阻四,薛盛心中已是有些不好,难道,昨夜听闻的消息是真?
“本官听说昨夜太子妃的人到大理寺提走了人犯,人是不是已不在你大理寺,请彭大人给本官一个准话儿。”
薛侍郎紧盯着大理寺卿彭渡,似乎不想错过彭渡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彭渡深知昨夜太子妃带人到大理寺的动静定是瞒不住,而昨晚太子妃前脚刚离开,后脚南衙禁军便从天牢转来了几名死囚。
如若不出意外,太子府的意思,定是要将南郊杀人案的罪名,给那几位坐实了。
此刻外面突然一阵骚动,竟是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亲自带人来了。
大理寺卿彭渡当即迎了上去。
陆沉朝彭渡颔首,而后抬掌一挥,嗓音冷冽:
“拿下。”
两列禁军越过彭渡,快速行至薛侍郎面前。
“嫌犯薛盛,束手归案。”
薛侍郎惊惧交加,这是?
查到自己头上了!——
昨日被请至大理寺的,包括左相王显在内的几名官员和富商,以及前京兆尹高进,被分别押入了大理寺大牢候审。
至此刻他们的心中才开始有些发慌。
定是出了什么事。
陆沉带着南衙禁军临时接管了大理寺大牢,由陆沉亲自提审人犯。
南衙审人犯自有一套手段,没多少功夫,该张口的都张了口。
前京兆尹高进是个软骨头,很快交代出,去岁南郊杀人案,是吏部尚书施压,让摁下那个案子。
吏部侍郎薛盛在重刑之下松口,供出了是他和吏部尚书严昌业让证人和受害者家属改了口供,但雇杀手灭口之事,确实是他一人所为。
薛盛本只是情急之下找了杀手想要除掉证人,哪知那些杀手同禁军交手时,一个活口没留,将这事闹得这样大。
而薛盛以为花月楼口风紧,不可能供出买家,且嫌犯有好几位,也不一定就会查到他身上,却哪知南衙的速度这样迅猛。
吏部严尚书起初咬死不承认,但由于有两名官员的证词,最终他也认下了这两桩事。
几名富户可没那个本事在案件中动什么手脚,他们仅仅只是知情,以及分别给吏部尚书和吏部侍郎孝敬了不少银钱。
而在左相王显这里没审出什么问题,也没人指认左相,似乎左相对这些事的确不知情。
王显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是暗骂。
要是他早知道自己夫人那宝贝侄儿的这些混账事,还会容他继续在上京城捅娄子?
而此时王显才忆起,去岁年初,吏部尚书严昌业和侍郎薛盛到他府上给他拜年,那两人似乎提到过“事情已摆平”的话。但言语中只是暗示,并未明说。
王显当时以为是指之前御史台上书弹劾一事。
现在想来,那两人恐怕是以为他王显知道这个案子。
而夫人李氏也没提过让他出面周旋,那李氏也是被蒙在鼓里,不知情?——
南衙禁军将得到的证词迅速送往皇城,交由圣上和太子定夺。
皇城,禁内,御书房。
惠帝将手中的口供仍向桌案,看向正在慢条斯理喝着茶的太子封湛。
“太子是不满意没能动到左相?”
封湛神色如常,并未应声。
惠帝接着开口道:
“吏部乃六部之首,掌文职官吏的挑选、考察、任免、升降、调动、封勋。”
“此次也算卸了左相一臂。”
当日,宫中传出了圣上的旨意。
左相王显罚俸一年;罢免严昌业吏部尚书之职;几名涉案富商罚没家产。
吏部侍郎薛盛雇杀手将证人灭口,屠杀禁军,是挑战皇家威严。薛盛押入大牢,于来年秋后问斩,薛家阖府抄家流放——
有被罢官的,也有被擢升的。
御史台王静宜,因功,由正八品监察御史,越升两级为从六品侍御史。
王静宜趁热打铁,上书谏言,成立督查组严查大夏各州的此类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贪腐案件。
太子府迅速批复了这封折子,准了。
而才从吏部调到御史台任中丞的季木,又被调任回吏部,任吏部侍郎,即刻上任。
御史台内,众臣僚以茶代酒,为季侍郎践行,以视祝贺。
季木双手托举茶盏,透过杯口虚白的雾气,同斜前方的王静宜相视一眼,而后自然地移开。
“多谢各位。”
季木饮尽此茶,与各位同僚话别,余光却不自觉得放在那名身着宽大官服的窈窕身影之上。
王静宜入御史台的表现,屡屡让季木感到惊讶。
她比季木之前想象的还要聪慧,果敢。
季木甚至在猜测,王静宜上书谏言,严查大夏各州的贪腐案,是想要彻底搅浑这缸尚还平静的池水,以削弱上面对西郊案一事的注意力。
王静宜,这个女人,天生适合为官。
而王静宜也在观察着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吏部侍郎季木。
此次她能在这个敏感时期,顺利入御史台,举荐之人季木的背后,只能是圣上或是太子。
她调查过季木,其出身普通,永和二十一年的进士,为官八年间,从翰林侍读学士,到户部员外郎,到国子监司业,再到刑部左丞,吏部左丞,御史中丞,如今又去了吏部任正三品侍郎。
照这个走法,不难想象,如若不出意外,季木接下来还会任某部尚书,甚至坐上相位。
季木在左相府走动,已有好几年。如若季木真是太子的人,那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可能远非旁人所认为的那般,是两年前还朝后由太后和大学士安世风一派支持的结果。
而更有可能是,太子远在朔北时,甚至离京之前,就已在布局。
太子封湛,深不可测——
西山太子府,承华殿。
殿内中央置有一个极大的沙盘模型,若细看之下,会发现沙盘上是大夏以及周边几国的地形地貌。
此刻沙盘边上,分别立有太子封湛、太子妃秦烟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这几日封肃北每日到太子府入承华殿做推演。
至于推演什么……
一炷香之后,封肃北开口:
“大夏北有突厥,西边有西戎,南有南疆,东部有东夷和高丽国。”
“若要开战,就要做好全线作战的准备。”
“开战首要保证的是粮草充足,而今年大夏水患加上粮荒,合适的时机,至少要等到明年秋收之后。”
“至于突破口……”
“如若北梁同意与大夏两面夹击突厥,将会事半功倍。”
封湛和秦烟同时想到了那位北梁帝,还有……
沈小姐。
而秦烟设想的,可不只是两面夹击。
如果先拿下西戎,断了突厥对外求援的可能,那便是三面夹击。
这些年,秦烟在西北边境,亲眼见证过突厥的暴戾、凶残。
他们屠戮村镇时,连妇孺都不放过,甚至……
秦烟闭了闭眼,收回思绪,看向沙盘上位于大夏版图西南方向的那一片四面环山的沃土。
益州,这个天然的粮仓。
叫人怎么不心动——
益州王府。
益州王妃宋吟,走到益州王的那位新宠,嫣夫人的房门外时,听见里面不断传出女人痛苦的低吟。
紧闭的房门外,立着面带愧色的益州王叶清河。
宋吟与叶清河对视了一眼,而后推开门进去,房门又很快被关上。
宋吟一进门就问道屋内的血腥气,她用巾帕掩住口鼻,绕过屏风,皱眉看向床榻。
大夫和稳婆还在紧张地为仰躺在榻上的嫣夫人处理,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屏风之外。
宋吟看着床榻上那位,头发被汗水浸湿,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嫣夫人,心中一叹。
叶清璃,阿嫣,嫣夫人。
真是可怜又可恨。
虽然宋吟极其厌恶叶清璃和叶清河,但这毕竟是一条命。
待处理结束,丫鬟端过一碗汤药,给嫣夫人服下。
宋吟走出屏风外,大夫过来,对宋吟行礼道:
“王妃,嫣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且嫣夫人今后恐难再受孕。”
大夫这话并没将声音压得太低,因而屏风内的阿嫣也听得一清二楚。
今后恐难再受孕……
阿嫣喉头哽咽,两行清泪自眼眶滑出,她紧咬着牙槽,极力忍受身体和心里的苦楚,硬是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但如若她不同叶清河发生点别的关系,叶清河能一直对她这么纵容吗?毕竟那是男人啊……
宋吟皱眉问向太医:
“怎么回事?”
此刻宋吟立马在脑中确认,这些日子她没有和这位嫣夫人碰过面,她也没假装大度给嫣夫人送过补品等物。
这事,应该不会栽到她头上。
大夫欲言又止,宋吟再度开口:
“说。”
大夫略带不自然地解释道:
“回王妃,恐怕是因为房事太过激烈导致……”
“房事?”宋吟满目震惊,她想起方才在外面看见叶清河愧疚的神色……
宋吟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屏风方向。
好,好,好!
你们真的可以!
宋吟转身大步开门出去,经过益州王叶清河时,叶清河回避了宋吟复杂的眼神,错身进去。
宋吟回去后,坐在椅上,久久没有言语。
丫鬟快步回来,
“王妃,今日嫣夫人房里的大夫和稳婆,都被王爷给处理了。”
宋吟抬头。
处理?就是那个意思了。
丫鬟继续道:
“听说嫣夫人那里继续要了安胎的汤药,看起来似乎还在继续做出有孕的模样,倒不知是为何。”
宋吟收回视线,目光微冷。
她已没兴趣知道那位嫣夫人要做什么。
她得要好好准备两月后进京的事宜。
如今,能有那个心思,又有那个能力动益州的,恐怕只有京中那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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