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元日 ◇
◎太子和太子妃相携而来◎
自前吏部尚书严昌业和前吏部侍郎薛盛被罢官后, 一连几日,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得太子府令,不断进出吏部,对吏部上下进行清查。
御史台来人, 也包括了侍御史王静宜。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 其臣僚皆有些傲慢, 他们本就不服日日被盘问,在面对王静宜这名是由举荐入仕,又没什么履历的新上任女官时,就算明面上顾忌左相府的势力, 但暗地里对王静宜依然多有闲言碎语。
这日王静宜在吏部的档案房内待太久, 觉得屋内一直烧着炭火取暖有些闷,起身出去吹吹风, 迎面遇到了如今的吏部右侍郎, 季木。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视线相撞, 还没待各自开口, 另一边的拐角处传出了似是吏部两名女官的议论声。
“没想到季大人又调回了吏部,如此年轻就任侍郎,季大人可真是年轻有为。”
“季大人长相俊美,仪表堂堂,听说还未娶亲。”
“我可见季大人似乎同御史台那位王大小姐关系不一般, 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他们二人似乎眉来眼去的。”
“不会吧……”
此时季木的目光依然定在王静宜脸上,神色平常。
而王静宜面上却有些不自然,她什么时候同季木眉来眼去了。
王静宜打消了本准备同季木见礼的打算,此刻若出声, 大家都尴尬。
王静宜正准备抬步离开, 那两名女官继续开口, 且又提到了自己,王静宜不自觉地皱眉停了步。
“王大小姐真是命好,靠着举荐,这才几天呢,就升到了六品。”
“是啊,各部女官都是低阶文职,王大小姐也就仗着她那爹了。”
“这王大小姐也真是不懂官场规矩,一上来就搞这么大,鸡飞狗跳的。”
“人大小姐心血来潮来玩儿玩儿呗,搞不好过两天就回去嫁人去了。”
索性那两名女官没往这边走,声音渐远——
王静宜面上有些不好看,任谁听见自己在背后被人如此议论都不会愉快。
对面的季木上前两步,看着王静宜开口:
“她们说得没错。”
王静宜倏地抬头,对季木的说法有些诧异。
季木继续道:
“王大人做得很好,不过官场上的多的是弯弯绕绕,有的事情,还是要循序渐进,用点巧力。”
季木看王静宜现在的一系列动作,像是在祸水东引。
但他可不觉这位王大小姐只是大义灭亲,或许,王静宜也是在削弱左相一派,用这个方法自救。
但王静宜如今在御史台的处境可不算乐观。
御史台的人恐怕只当她是摆设,不会真配合她做什么。且左相一派对王静宜的做法应该是恨得牙痒痒。
阻力频频,又操之过急,她做事应该很是吃力。
不过上京城的高门贵女中,有这般见识与果敢的,确实不多见。
季木想起他之前向太子推荐纳王静宜为太子侧妃,王静宜不论家世容貌还是见识,都担得起坐上那个位置。
但此刻立在王静宜面前的季木,又庆幸太子没这个想法。
王静宜调整了片刻,看向季木:
“那下官就要请季大人多多指教了”
季木眉梢微动,开口回道:
“指教不敢,能同王大人探讨,是本官之幸。”——
正月初一,辰时。
皇城奉天殿的大朝会上,文武大臣朝贺元日。
惠帝登御座,与太子封湛一同,照旧例,赐群臣柏叶酒,君臣共饮,以祝长寿。
以柏叶的傲雪凌霜,苍翠芳洁为范,勉励诸位臣属廉洁奉公,忠于国事。
并自今日起,封御笔,满朝休沐五日。
而今日,也是百姓们依俗去寺庙烧香拜佛,祈平安顺遂的日子。
好在天朗气清,也适合出门。工部尚书秦府的主母祝氏,带着两个女儿,前往了大觉寺。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祝氏和秦溪秦琳,各自拈香跪拜,心中都在默念祈愿。
祝氏商人本性,求财是少不了的,她也不奢求夫君秦文轩还能升官,只希望一家人平安康健,两个女儿能遇上好姻缘。
秦溪虽不觉得求求菩萨拜拜佛真的能管什么用,但她还是姑且许下了一个小愿望,希望一家人每日都能开心快乐。
秦琳似乎是受太液池落水一事的影响,她只求家人平安。
但她抬眸的瞬间,突然一顿,而后重新闭眼。
也希望,那个人平安顺遂……
之后祝氏独自离开去捐香火,留秦溪秦琳在大殿周围走走,等她回来。
秦溪去到离大殿不远处的一株挺拔的苍松下,用木棍戳着树枝上挂着的冰棱子。
秦琳立在几步之外,看着秦溪欢闹。
“施主,许久没来寺中。”
秦琳闻声回头,是云净大师。
“大师。”秦琳合掌,回了一礼。
工部尚书府上的这位千金,其身份并不会让云净大师对她印象有多深刻,但这位小姐确实通透过人。且前些日子,端王府世子,也有意无意地向他提及过……
云净大师离开后,秦琳回头看向那棵被秦溪修理干净,恢复了它原本面貌的苍翠老松。
苍松翠柏,四季如常,不论雨雪冰霜加身,都只不过是短暂停留而已。
如若不是那日来寺中为父亲祈福,偶然间同云净大师说禅,便不会有之后那些事。
而如今也不过是恢复到了最初的面貌而已。
都是过客罢了。
从大觉寺出来,秦溪有些兴奋地问向祝氏:
“阿娘,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子妃长姐拜年啊?”
祝氏原本准备登车的动作一停,转身看向秦溪,眼神里倒是有些欣慰。
她这个大女儿虽心思单纯,但好在也懂得些人情世故。
祝氏笑笑说道:
“哪儿能老是我这妇人家去求见太子妃,你们父亲交代了,他作为一家之主,应亲自携礼前去给太子妃拜年,也是向太子妃道谢。”
其实秦文轩心中清楚,他这个侄女秦烟同秦家没甚情分。起初秦文轩是不同意祝氏去求太子妃照顾两个女儿的,是祝氏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豁出去了她这张老脸,厚着脸皮求了上去——
回城后,祝氏去了南市察看铺子的生意,秦溪秦琳也在南市下了车,但秦溪拉着秦琳,却前往了千水湖。
秦琳原本以为秦溪只是去玩儿冰,直到她被带到千水湖畔有名的妓馆漱玉坊的大门外,才猛然止步。
虽说母亲近日为她们张罗婚事,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平息她同端王府世子的传言,但如今毕竟在外她们还在议亲,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
“快快快,今日苏青也要登台。”秦溪回走两步,不由分说将秦琳拉了进去。
不过漱玉坊内的环境,不似秦琳想象中的那般嘈杂,让秦琳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秦溪和秦琳择了二楼的一个雅座,此时中庭台上奏琴的,正是一张熟面孔,琴师苏青。
一曲终了,苏青抬头望向秦溪秦琳所在的方位浅浅一笑,而后抱起琴起身,抬步上楼。
秦溪饱了耳福也心满意足了,她拉起秦琳,快步从另一个楼梯离开。
“避避嫌。”秦溪一边走,一边回头故作神秘地对秦琳道。
秦琳无奈,都到漱玉坊了,这时候避嫌是掩耳盗铃吗?
苏青立在栏杆处,看着秦溪和秦琳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后苏青继续往前,经过方才秦溪秦琳的雅座,走至一间帘子被放下,遮地严严实实的包间外,抬手轻叩房门。
“叩,叩,叩。”
不多时,一名侍从从内开门,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苏青身后,见无他人,向旁边撤了一步,苏青抬步进去,包间门被关上。
此时在这个雅室内临湖的窗边,坐着一位狐裘裹身的男子。
男子抬眸看了一眼仍抱着琴立在进门处的苏青,伸手指向他面前的空位,开口道:
“坐。”
苏青略一躬身,走向男子对面,将琴放在桌上,而后盘腿坐下。
苏青看了一眼对面正在饮茶的男子,而后将一只手伸向琴底,从一个暗格中摸出了一张字条,将其展开,摆放在桌面之上。
“这是我家主上对殿下的诚意。”
苏青留下一句话,便又抱着琴起身离开。
男子垂眸看向桌上那张字条。
上面只有两个字。
“荆州。”——
酉时,宫里举办晚宴,宴请皇室以及宗室成员。
封湛和秦烟到达时,殿内已坐着惠帝,皇后,四妃,宁王,二皇子,三皇子,两位公主,谢长渊,还有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和世子妃安颜夕。
萧太后以身体抱恙为由,并未出席。
谢长渊起身行礼,看着秦烟和太子相携入座,谢长渊垂眸掩下心中的苦涩。
今日的宫宴也是皇室家宴,惠帝让众人不必拘着,当是话话家常。
歌舞伴宴,推杯换盏间,众人酒意微熏,开始扯出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淑妃看向正在自顾自地饮酒的静妃,
“听说静妃近日同左相府走动频繁,这是想为三皇子择左相府的小姐为妃?”
静妃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而后神色自若地放下,并未搭腔。
为皇子纳妃,她们这些皇子的生母,就算是私下推动,但并没有主动权。最终还是要看圣上,皇后的想法,甚至,是那位太子的意思。
淑妃竟将这事拿到场面上来说。
贤妃这个老好人出声,缓解了些场面的尴尬。
“皇后娘娘这些时日,为两位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纳妃一事,应是辛苦。”
安颜夕看向太子身旁的秦烟道:
“听闻太子妃的堂妹,工部尚书府上的千金,秀外慧中,知书达理……”
殿内众人的视线都投向安颜夕。
秦烟和封湛的眼神都有些凉,而封肃北却是周身冰寒——
散席后,封肃北和安颜夕乘坐轿撵至皇城西华门。
登上马车前,封肃北大力拽住安颜夕的手臂,让安颜夕转身正对他。
封肃北眼神冰冷,语气寒凉:
“你要做什么?”
安颜夕仰头回视封肃北,神色平淡,想着方才封肃北在大殿之上的紧张,她心中居然有一丝快慰。
封肃北正准备再开口,宋执快步过来行礼道:
“世子,太子殿下急召,有紧急公务。”
封肃北皱眉回头,而后冷冷地看了安颜夕一眼,同宋执离开。
安颜夕却没有立即上车。
今日是元日,百官休沐,出了什么事会有急召?
安颜夕看着封肃北离开的方向,心中苦笑。
太子一句话,自己的夫君就得迅速赶过去。
谁又不想嫁给那位站在顶端的尊贵男子呢。
在太子殿下面前,其他的任何男人,都是将就——
封肃北入御书房时,里面已坐着圣上,太子,太子妃,两位皇子,还有镇国公沈常山,永定侯谢安,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还有兵部尚书贺严明。
封肃北心中有些不好,出了什么事?
而这里有些人,诸如两位皇子,永定侯谢安,世子谢长渊,目光频频投向太子妃秦烟。
秦烟是现场唯一的女子。
就算太子极其宠爱太子妃,但今日这阵仗,怎么会是太子妃能参与的。
御案后的惠帝开口解惑:
“太子妃秦烟,在回京之前,是西北固城的城主。”
此言一出,方才疑惑不认同的几人都目露震惊。
秦烟,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西北活阎王,固城城主?
怪不得秦烟回京后,就立马被封为郡主,赐一座行宫为郡主府。
二皇子封羡和三皇子封逸都是当即看向太子和秦烟。
能得到这么一个女人成为正妃,太子是得了多大的便宜。
谢长渊心中苦涩,后悔难当。
他曾经还以为秦烟就是个寻常闺阁女孩儿那般,会同他继续牵扯着挽回婚约。
也怪不得秦烟淡漠得像丝毫不在乎儿女情长。
遗山大师的弟子,余庆丰钱庄的主人,固城城主……
秦烟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惠帝示意,总管太监李福全将摆在御案之上的一封折子,双手取过,再交给众人传阅。
这是由朔北驻军,八百里加急传回兵部的紧急军情。
此封军报中写道:
大夏在朔北边境的一个有四百余人的小镇,被突厥人趁夜劫掠屠杀,遇难的还有一百多名巡视和追击的将士。
而众人阅过军报后,皆有些同情地看向兵部尚书贺严明。
军报里对此次遇袭的损失明细中还写道:
兵部郎中贺霄,在追击匪寇的途中,不慎陷入冰洞,救回时,贺霄的双腿已被冻伤坏死,为防止坏疽腐烂的位置继续扩大,只能截肢……
但此刻众人的心思也不在贺尚书大公子一人的悲惨遭遇上,思绪收回,都是眉头紧锁。
御案后的惠帝问道:
“众卿怎么看?”
兵部尚书贺严明快速整理思绪,先行开口:
“自五年前大夏与西戎和突厥停战后,北境仍然偶有突厥人袭扰,但此次是最为严重的一次,也是最为嚣张的一次。”
“此次突厥依然是声明事件同突厥军队无关,只是边境流寇,但臣以为,这些凶徒,正是皮了流寇皮的突厥军。”
兵部尚书贺严明说话间,嘴唇都在发抖。
这些突厥人的恶行,的确令人发指,但贺尚书此刻,应是也在为他的长子贺霄的遭遇承受极大的痛苦与愤怒。
封肃北开口道:
“臣认为,此次突厥袭扰的升级,恐是由于今年大夏的粮荒和水患,突厥在不断试探大夏的底线。”
“突厥连番的行动,是否预示着离下一次大战,不会太远。”
封肃北这话,也是在场所有人的担心。
而大夏土地辽阔,周边邻国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可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太子封湛沉声安排:
“永定侯谢安,即刻准备,前往朔北大军主持军务。”
“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同去朔北,行监军之责。”
惠帝颔首,并无异议。
永定侯谢安和封肃北领命。
众人离开时,惠帝单独叫住了兵部尚书贺严明。
御书房内,除了随侍的总管太监李福全,仅惠帝和贺严明二人。
惠帝看着眉头紧锁的贺严明,心中一叹。
他也是父亲,怎么不理解贺严明此刻的心情。
想想前些年,太子封湛一直在朔北军中,惠帝也不止一次设想,万一太子……
因此才有了培养二皇子的举动。
惠帝对贺严明开口:
“贺尚书,你儿是为大夏,为皇室受此磨难。”
“待你儿贺霄回京,朕会下旨封他为宣武将军。”
贺严明拜谢圣恩——
贺严明出西华门,这才卸下公务的紧绷,此刻他不再是兵部尚书,他只是一个父亲。
贺严明上马车前,面色极其苍白,他双眼突然一花,身体歪向一旁,踉跄几步才稳住了身躯。
“老爷。”仆从赶忙上前将自家老爷扶住。
贺严明单手撑头,平复了片刻,勉强恢复。
而他缓缓睁眼时,正见前方不远处离开的端王府车架。
贺严明心中悲凉。
端王府那位世子妃,大学士府的嫡长女安颜夕。
自己这儿子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贺严明知道自己的长子贺霄,当年为何好端端的从兵部去了户部混日子,是因为被安颜夕拒绝。
而贺霄回兵部,又是为了能争取安颜夕。
贺霄自请去朔北,是因为安颜夕成了亲,嫁进了端王府。
而贺霄一个兵部郎中,又为何会冒进去往前线追击匪寇?
贺严明苦笑,他这傻儿子恐怕是为了能尽早立功,争一口气回上京。
又是为了那安颜夕罢。
安颜夕,安颜夕,为了个女人,贺霄将事业当作儿戏。
如今还……
那是他悉心培养的,曾经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啊……
贺严明由仆从搀扶着上车,马车缓缓向贺府驶去。
此刻贺严明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十岁。
还好,还好,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122 ? 上元 ◇
◎愿你平安顺遂,终遇良人。◎
上京城, 秦相府。
“你说什么?”宋眉震惊地抬头,看向方才快步进屋的李妈妈。
从宋眉手中滑下的那一只装着补汤的五彩鸳鸯荷花碗盅,在桌面上转了半圈,最终还是滚落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 瓷器碎裂, 对面的李妈妈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你再说一遍!”宋眉嗓音尖细, 心中是惊怒交加又不可置信。
李妈妈咽了咽口水,而后支支吾吾地将她刚才看见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
“夫人,我看见……我看见有两顶小轿, 从后门被抬进了府。轿子里分别是两名年轻女子, 说是……说是相爷新纳的侍妾……”
又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碎响,宋眉将桌上的杯盘猛地扫下了地面。
李妈妈不想被殃及, 忙后退了一步。
从前夫人可是温婉贤淑, 可近些日子性情大变, 越发的情绪不稳, 还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府中众人在背后都是怨声载道。也难怪刚才看见有侍妾进府,仆妇们多是议论着要等着看好戏。
宋眉倏地起身,疾步往外走去,但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停住。
她能去哪儿?去找相爷?还是去找老太太?又或是去找那两个女人?
自己也不过是由侍妾上位, 勉强被抬了个平妻,她能拿什么理由去阻止相爷纳妾……
宋眉眸色黯然,拖着步子缓缓走到矮榻坐下,怔怔地看着前方。
李妈妈唤了丫鬟进来处理碎了一地的杯盘, 谁都不想触夫人的霉头, 无人敢出声, 都只垂头沉默地打扫着屋子。
处理干净后,李妈妈和丫鬟都出去,并带上了门。
宋眉呆愣地默坐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神。
她尽量平复着心绪整理思路。
秦文正并不好女色,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纳妾,也没有寻花问柳过。
也正是因为秦文正对女色兴趣不大,当年她以西席先生的身份入府后,费了那么多周折,才能同秦文正……
那他现在又是为什么要纳妾?
宋眉突然想到什么,双眸圆睁。
难道……他想要再有别的子嗣?
但……
如此一来,他就会发现……——
“夫人,夫人,不好啦……”
李妈妈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她胸膛起伏,喘着大气,似乎是快跑回来的。
宋眉缓缓抬眸,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
还能有什么消息能更糟……
李妈妈急速喘了几声,开口道:
“夫人,兵部来人了,同相爷正在前厅,好像说少爷,少爷要去从军。”
“什么!”宋眉猛地站起,却突然一阵头昏眼花。
李妈妈立马上前将宋眉扶住,让宋眉慢慢坐回榻上。
宋眉单手扶额,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了一阵,而后由李妈妈搀着,速速赶往前厅——
秦相府正厅。
秦文正端坐上首,在秦相的左下方是兵部侍郎陈循,厅中还立着垂眸看着地面的秦洺。
兵部这几日因北境遇袭之事,公务格外繁忙,陈循没太多时间耽误,开口直奔主题:
“贵府公子今日到兵部说要参军,由于按大夏律,需年满十五才能入伍,秦公子这才虚岁十五,稍微变通一下也不是不可,但下官还是需要向秦相爷确认。”
兵部这几日的确是在抽调人手前往朔北,陈循看得出,这秦府公子只身到兵部,愣头愣脑地说要从军,定是他个人所为,秦相爷应当不知情,而他们也不敢轻易接收这位秦相爷的宝贝儿子。
秦相眉头微皱,看向秦洺,
“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秦洺抬头,直视秦相,朗声开口:
“我听闻朔北大军正在征兵,男儿当保家卫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秦文正看着秦洺,沉默了片刻。
他已得知北境遇袭之事,但朔北大军并未大张旗鼓地征兵,只是在调派人手,秦洺的消息来源,应该是那几名同他平日里走得近的公子哥。
但秦洺这究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又还是……
此时宋眉神色焦灼地快步进来,她直奔向秦洺,刚准备开口,秦文正先一步出声。
“好。”
秦洺眸中一暗,此刻他是应该为父亲的同意而高兴,又还是该感到悲哀?
他更加确信,也许他之前的猜测,就是事实。
父亲之前费尽周折地将他送进国子监,一心想让他从仕。
如若自己的身世不是有问题,父亲又怎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宋眉并没有听见前文,她不知道秦文正这声“好”是在说什么,但她心中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兵部侍郎陈循道:
“秦公子需到兵部进行考核,若没问题,还有几日就会出发去朔北大营,请秦公子尽快做好准备。”
陈循突然又想到贺府大公子贺霄是秦相的女婿,而贺霄的情况应该还没几人知道,就连秦相也应该还没得到消息。
他张了张口,但还是将话忍了回去,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该由他这么一个外人来转告。
陈循起身告辞,管家张全送了出去——
陈循离开后,宋眉上前到秦洺面前,两手抓住秦洺的臂膀,焦急地问道:
“洺儿你要从军?”
十五岁的秦洺,身量已经拔高,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宋眉,神色有些复杂。
“是。”秦洺回了一个字,而后对秦相行了一礼。
“我先回去准备。”
秦洺将手臂从宋眉手中抽出,转身大步离开。
而刚转过身的秦洺,鼻头一酸,眼眶已有些湿意。
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他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也不容他多待。
“洺儿。”宋眉急追了几步,但秦洺很快消失在门口。
宋眉回身,对秦相怨怪道:
“相爷怎么不阻止洺儿,真上了战场要是遇上什么意外怎么办?洺儿可是相爷唯一的儿子……”
说到这里,宋眉瞬间止了声,她想到今日被抬入府的那两个女人,难怪秦文正这么沉得住气。
宋眉眼眶中蓄着泪,质问秦文正:
“相爷新纳了两房侍妾,是要让她们再诞下子嗣?”
秦文正冷眼看着宋眉,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秦洺为何旨意要去参军,你难道心里没数?”
话毕,秦文正起身,越过宋眉,径直离开。
宋眉僵在原处,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日洺儿撞见了秦文正同她对峙的场景,之后洺儿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劲。
洺儿,是在怀疑他自己的身世……——
正月十五,上元日。
皇城,奉天殿赐宴百官及官眷。
申时,帝后离席,宴席逐渐散去,但今日的庆祝才刚刚开始。
自正月十四日起,到正月十八日,上京城中取消宵禁,允许放灯,即为灯节。
而尤以正月十五这日的上元夜,最为盛况空前。
自黄昏开始,街市之上,满布灯楼、灯树、灯山、以及各式花灯,令人目不暇接。通宵达旦,灯火辉煌。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人们张灯游观,彻夜狂欢。
秦烟和封湛对灯会毫无兴趣,二人只打算回府做些爱做的事。
但不乏有爱热闹的看众,宴后,秦溪便拉着秦琳前往了人潮涌动的街市。
秦家姐妹在西市逛了一会儿,两人进了云福茶社,择了二楼的一间临街雅室歇脚喝口茶。
二楼的位置视野极佳,从高处俯视灯火通明的街市别有一番味道。
秦溪单手捧着脸,兴致勃勃,而秦琳只是安静地饮着茶。
“诶?”秦溪好像看到什么,突然出声。
秦琳顺着秦溪的视线往下望去,同一双深邃的眸子相撞。
是他。
此刻在人潮拥挤的云福茶社大门外,正抬头看上来的,正是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封肃北同秦琳对视一眼,而后抬步进了茶社。
秦琳收回视线,不动神色地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送至唇边。
只她自己知道,方才心中瞬间的不平静。
她从来不敢同那人对视太久,那双专注的黑眸,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
“叩,叩,叩。”雅室的门突然被叩响。
秦琳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秦溪睁大眼睛看着秦琳。
“不会是他吧……”
秦琳没有动作,秦溪却是好奇地起身,几步过去开了门。
还真是他!
“世子。”秦溪向封肃北福了一礼。
封肃北颔首,而后将目光投向里面背对他坐着的秦琳。
秦琳一声轻叹,孽缘啊……——
包厢内,封肃北和秦琳于茶桌两边对坐,秦溪出去虚掩上门,在外头靠着中庭的一个雅座要了一壶茶,不时抬头观察着包厢的动静。
封肃北目光定在秦琳脸上,嗓音低醇:
“明日我要出发前往朔北,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你我并不是巧遇,我来寻你,是要解释有些误会。”
封肃北没说的是,此次他去朔北之前,会先带安颜夕回幽州。也许今后进京的次数,屈指可数。
秦琳从父亲处得知北境不太平,他这时候去么。
封肃北继续开口:
“我和世子妃,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娶亲是另有缘由,且我同她也没有夫妻之实。”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不是见色起意,也不是要折辱你。我曾经试图克制对你的好感,但一次次的相遇,让我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如果真是有缘无份,便罢了。”
“愿你平安顺遂,终遇良人。”
封肃北离开后,秦溪快步回来,见秦琳似乎有些情绪不佳,秦溪也没搅扰,自顾趴在窗栏上看着下方的灯火和人潮。
片刻后,秦溪突然起身,拉住秦琳就往外走去。
“你这性子迟早得憋出病来。”
秦溪带着秦琳挤进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群,融入这节庆的热烈氛围。
还没走远的那名年轻男子,满眼清寂,似乎与这场热闹格格不入,那道高大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北梁皇宫。
沈时英一行人整装待发。
北梁帝萧潜看着被一袭厚实的狐裘披风裹身的美艳女人,神色冰冷。
“和朕一同前去大夏,你是觉得丢人?”
沈时英失笑,缓步上前,伸手抚上男人成熟英俊的侧脸。
“上次不是水患给耽误了么,有一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回去确认。”
有的仇,她要亲自……
“唔……”沈时英被面前的萧潜一把搂住,强势地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萧潜眸眼微眯,盯住怀中的女人,狠厉道:
“你要再敢给朕玩儿失踪,北梁大军会立马压上大夏西北边境。”
沈时英……
作者有话说:
过渡了
123 ? 求娶 ◇
◎北梁帝求娶沈时英为皇后◎
大夏北境一边镇被突厥的一伙匪徒洗劫屠杀之事, 突厥皇室否认同军方有关,只承诺尽力追击凶徒。
之后大夏同突厥边境两方驻军火气攀升,时有冲突械斗,随时可能战况升级, 一触即发。
正月十六, 永定侯谢安被认命为朔北大军主帅, 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为监军,前往朔北大营主持大局。
封肃北原本计划带人绕道幽州,将世子妃安颜夕送回幽州端王府。
但临出发当日清晨,世子妃安颜夕突然卧病, 持续高热不退。
而前一日, 在封肃北告知安颜夕他的安排时,安颜夕可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封肃北对安颜夕的了解, 安颜夕有极大的可能是装病不走。
但不论安颜夕是恋家, 还是不想去苦寒的幽州, 又或是想要留在上京做什么。以如今的情形,封肃北都没有理由硬拖着生病的安颜夕上路。
万一路途中安颜夕有个不测,他不好同大学士府交代。
而朔北之事紧急不可耽误,容不得封肃北多等。
封肃北只能留下一队人马,待安颜夕病愈后, 再送她去往幽州。
想到安颜夕曾在元日宫宴上提到过秦琳,为防止安颜夕在背后对秦琳使手段,封肃北交代随从林述:
“另外派几个人在暗中保护秦府琳小姐,若有处理不了的情况, 届时尽快求助太子妃府上。”
林述对自家世子同秦琳小姐之间的情况有一些了解, 他疑惑地问道:
“世子若是对琳小姐有意, 为何不请圣上或太子殿下下旨,秦府不得不从。”
封肃北抬眸看了一眼林述,而后轻扯了一下唇角。
首先不说封肃北并不想强迫秦琳。
况且,有那位太子妃在,秦府不得不从?
恐怕还真不见得——
二月二,仲春。
惊蛰有谚:“春雷惊百虫。”
随着今年的第一声春雷炸响天际,上京城中迅速流传开一个令人震惊且唏嘘的消息。
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在朔北戍边时意外伤残,双腿被截肢。
贺大公子被送回上京后,宫里立马颁出一道圣旨送往贺府。
贺府嫡长子贺霄,被授封为从四品宣武将军。
对已经双腿残疾的贺霄来说,这虽为武散官的虚衔,这也是皇室对贺家的安抚。
想想曾经流连花丛的贺大公子,几月前,还在西郊猎场围猎时大展身手,意气风发,没想到却经如此一遭,众人无不叹惋。
宫里还派了一众太医至贺府为贺大公子诊疗,但都被拒之门外。
“让他们走,让他们都走。”仰躺在床榻上贺霄怒吼道。
贺严明看着自己儿子这幅样子,心痛不已。
而其实贺霄在朔北得知自己必须截肢以保命时,曾屡次试图自杀,幸而营中军士及时阻止。
这也是为何贺霄在伤情稳定后,那么快就被送回上京的原因。
若是兵部侍郎的大公子在朔北军营自杀身亡,朔北大营是否会被追究一个看护不力之责。
贺严明出贺霄的房门时,正好遇上了由丫鬟扶着缓步过来的贺霄的侍妾南絮。
南絮正准备给贺严明行礼,被贺严明抬手制止。
贺严明的视线下移到南絮已显怀的孕肚,心中很是复杂。
太医说了,贺霄很可能不能再有子嗣,而这个当初由贺霄执意抬入府的侍妾,兴许她肚子里是贺霄此生唯一的孩子。
而贺严明也得知了,贺霄曾几度求死,也许,这个孩子会让贺霄改变想法。
南絮正准备开口,贺严明先一步出声:
“进去吧。”
南絮颔首,而后让丫鬟撤开手留在原处,她自己扶着孕肚,缓步进屋。
贺严明看着南絮进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南絮,这个曾经户部尚书安秉怀的嫡次女,虽流落风尘,但品性修养还看得出曾经世家嫡女的影子。
举手投足间,让人如沐春风,不谄媚,也不倨傲。
此刻南絮没仗着她自己有身孕就离不得丫鬟服侍,没让贺霄如此狼狈的一面露于人前,是在给贺霄留颜面。
可惜了,她只是个侍妾。
反观贺霄的正妻,右相府那位嫡次女秦念,自得知贺霄出事,她就立马去了右相府,至今未归。
秦相为人还算不错,但这秦念虽为嫡女,其生母却是个被抬为平妻的侍妾,如今那位秦夫人宋氏,听说曾经还使了手段逼走秦相的原配嫡妻沈时英。
以那对母女的德行,恐怕此刻正在商量着让秦念贺霄和离的打算。
贺严明清楚贺霄同秦念这场双方都不满意的婚事是怎么来的。
秦念害了贺霄,如果这时候准备和离,想都别想——
秦相府,正厅。
宋眉握着秦念的手,满面担忧,她转头看向首座的秦文正,
“相爷……”却被秦文正冷声打断。
“不可能,你们死了这条心!”
宋眉和秦念闻言都是一抖,而后母女抱在一起小声抽泣。
秦文正看着厅中那两人很是心烦,又是哭,又是哭。
秦文正怒道:
“贺霄这才出事,秦念你不留在贺府照顾夫君,跑回娘家来算怎么一回事?”
“和离?你们还真是想得出来!”
“大难临头就各自飞?你让我秦文正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秦文正胸腔起伏,大口喘息,似乎是被气的不轻。
宋眉转头哭诉:
“可是相爷,念念的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秦文正紧皱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过?
能怎么过?
她们当联姻是过家家么?
“赶紧给我回贺府去,不要让我听见外头有我秦文正的女儿无情无义的传言。”
“和离一事,休要再提。”
言毕,秦文正甩袖离开。
宋眉抱着秦念,此刻是身心俱疲。
她这还没从秦洺远去朔北的痛苦里出来,秦念的夫君又出这档子事儿。
她怎么这么命苦……
而秦念却已止了啜泣。
哭只是给别人看的,起不了任何作用。
既然父亲为了家族颜面,对她不管不顾,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
与此同时,上京城各大世家陆续收到了镇国公府发出的请帖。
镇国公府于十日后在府中为镇国公沈常山设寿宴,大宴宾客。
这个消息又在京中世家大族中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世人皆知,镇国公府极其低调,不说举办宴会,就是平日里京中别家的宴会,都鲜少有镇国公府中人露面。
且稍有知情者掐指一算,这镇国公沈常山的生辰,似乎不在这个月份啊,且今年也不是整寿。
那这国公府这大张旗鼓地办个宴会,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而又有知情者回过味儿来,前些日子不是听说秦相同他那位原配嫡妻,曾经的京中第一美人,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时英,和离了?
还有流言说,似乎那位沈小姐的确还在人世,且有可能要回京。
那么,这镇国公府的寿宴,会否还可能是为国公府小姐沈时英办的接风宴?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沈时英来信说,她已从江南办完事出发,差不多十日后能抵达上京。
镇国公沈常山要让他的女儿,正大光明地返回上京城,故而借由一场寿宴,让沈时英重新现于人前——
而镇国公府要办寿宴的消息,秦相是从同僚口中听来的。
令秦文正有些尴尬难堪的是,秦相府并未收到镇国公府递来的请帖。
放眼上京城的权贵世家,可能唯一没收到镇国公府邀请的,就只有镇国公府的这位前姑爷秦文正了。
秦文正也当即想到,是不是沈时英真的还活着,她又是不是真的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火速传遍上京城,热度甚至超过了贺府大公子残了腿的事。
曾经的上京城第一美人啊,如今还和离了,重新回了镇国公府做她的嫡小姐。
沈时英就算是成过婚,也生过孩子,也还是让某些人动着心思。
也包括宫中的惠帝。
惠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地双手颤抖,茶盏都差点没拿住。
他之前从秦烟那里确认了沈时英还活着的消息,而现在,她真的要回来了……
沈时英已经和离,是否……
惠帝命总管太监李福全派人盯住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府,一有沈时英的消息,立马来报——
承乾宫。
淑妃听着底下人来报:
“娘娘,太子殿下的人,似乎挨个查西苑这十几年所有宫人的档案。”
“会不会,是为了当年太子妃在太液池落水一事?”
淑妃放下茶盏,抬眸,而后一声冷笑。
“查?人都死了,能查到什么?”
呵,太子查旧案,沈时英可能要回京。
这些人,都是想要清算旧账么?
恐怕没那么容易——
寿安宫。
萧太后正闭目盘着手中的迦南手串。
听完夏英禀报的消息,萧太后缓缓睁眼。
沈时英可能还活着?
她还真是命大——
西山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秦烟同封湛分别坐于两把对向的大椅上,各自看着手中的折子。
二人手中的,正是准备赴大夏参加太后寿宴和太子婚礼的各国递交的国书,而秦烟手中的那封,则是来自北梁。
秦烟快速阅览过后,眉梢微动。
“北梁帝还真敢。”
封湛抬眸看向秦烟,他知道秦烟在说什么。
北梁的国书里,写着北梁帝要同大夏和亲,求娶大夏镇国公府嫡小姐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封湛初看时微讶。
不过,沈小姐还真是能耐——
封湛看着秦烟开口:
“南疆的文书里说,此次赴大夏的使团里会有南疆如今那位摄政王女。”
“南疆那位王女较其父王,之前的南疆王,手段更为狠厉。岭南那边,平南伯应付起来来屡屡吃力。”
“江南那两次遇刺,里面就有东夷人的手笔,也许同东夷皇室有关,也不无可能。”
“宁王的生母丽妃,出自高丽国皇室宗亲。”
“当年萧太后执意送丽妃去给先皇殉葬,是觉得高丽小国,翻不了浪。”
“当年那事,虽对外宣称是丽妃自愿殉葬,但难保高丽国没有记下这一笔。”
“西戎和突厥才同大夏休战几年,且这几年间,西戎和突厥仍在频频往来,不难不让人多想。”
“大夏周边,的确是群狼环伺。”
“而北梁帝和亲的动作里,或许也有同大夏联姻后共同处理突厥的意思。”
秦烟看着封湛,凤眸微眯,嗓音清冷:
“太子殿下,是打算用和亲来让合作关系更加稳固?”
封湛当即明白对面的女人语气有些不豫,沉声开口:
“大夏不需要联姻。”
“是否同意北梁的和亲请求,只看沈小姐自己的意愿。”
“若沈小姐自愿嫁入北梁皇室,大夏会给沈小姐最高的体面和尊荣,大夏会是沈小姐最坚实的后盾。”
“如果沈小姐不愿意和亲,没人可以强迫她。”
封湛起身行至秦烟面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秦烟精致的下巴,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印了上去。
一吻过后,封湛并未离开秦烟仍带着水色的红唇,开口,嗓音低沉醇厚:
“满意了吗,孤的太子妃?”
秦烟勾唇浅笑,这位太子殿下,的确还没有哪里让她不满意。
秦烟伸出一臂,勾住封湛的后颈,红唇主动印上封湛的薄唇,又是一记深吻。
书房内的气氛逐渐由暧昧,到热烈……
不过……
封湛和秦烟心中都清楚,北梁帝求娶沈小姐的和亲,可能还有一个跨不过的阻碍。
御座上那位。
124 ? 追杀 ◇
◎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竟是……◎
二月的一个傍晚, 杏花微雨,疏影黄昏。
一辆低调的马车,由一众身着黑色劲装目光如炬的随从护送,开路的一匹黑骏马上是太子妃秦烟的亲随沈莹。一行人进入上京城, 径直前往位于皇城以西的镇国公府。
去年沈时英和北梁帝进入大夏, 是通过黑市买的路引, 且所带随从不多。而此次沈时英带了几百号人入境,且这些人身份特殊。故秦烟派人亲自带着太子府出具的文书,在沈时英入境的港口迎接,确保其顺利通行。
但沈时英到达后, 并未直接前往上京, 而是去了一趟江南,还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时英在江南折损了部分人手, 还有一些下属仍在执行任务, 因而此次跟着沈时英进京的也就一百来人。
镇国公府正门外, 沈时岩揽着激动不已的方素, 静立等待。
随着辚辚的车马声的走近,一行人终于抵达。
沈莹先行下马,向沈时岩和方素行礼。
而后马车停下,车内走下一个裹着织锦羽缎披风,身材高挑婀娜的女人。
女人下车后便立在原处, 双目含笑地看向沈时岩和方素。
沈时英今年三十有六,但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身姿容貌同十几年并未大变,只是多了些成熟妩媚的韵味。
方素单手掩着唇, 激动地下了泪。
“时英。”方素快步过去, 伸手欲拉住沈时英的手, 却突然停住。
时英会不会觉得唐突……
“嫂嫂。”沈时英展颜一笑,伸臂一把将方素抱住,双眸望向方素身后的沈时岩。
“沈石头。”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让沈时岩和方素都是鼻尖一酸。
沈时岩喉头哽咽,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还知道回来。”
几人并未在门口过多寒暄,大步入了府。
而早已在镇国公府外盯了许多天的几批人,当即将沈时英回镇国公府的消息,传了回去——
“什么!”
“北梁赤练军!”
沈时岩猛地站起,震惊地看向正坐在他对面那把大椅上,姿态慵懒闲适的沈时英。
镇国公府正厅里,除了被派去西北的沈辞,一家人总算是在这十几年中第一次聚齐。
不过……此刻还在皇城南书房的太子封湛……
外孙女婿,不算一家人?
方素伸手扯了扯自己夫君的袖口,
“小点声,吓到时英了。”
沈时岩抚下方素的手,双眼仍定在沈时英那张神色自若的脸上。
“北梁南境,号称拥兵四十万的赤练军的主帅,鬼面将军!”
“这么能耐,能吓到她?”
方素起身拉住沈时岩的臂膀,将他按回座椅,再端过边桌上的茶盏递给沈时岩,半劝半强迫地让他喝下。
镇国公沈常山端坐上首,眉头微敛,似在沉思。
沈时英邻座的秦烟对这个消息倒是没多惊讶,在得知母亲同北梁帝关系不一般后,结合她之前得到的关于北梁的一些消息,她有过猜测。
北梁赤练军,大约七八年前在北梁南境崛起,而其前身却是一支强悍的边匪,后被北梁朝廷招安,成为拥有独立番号,建制齐全的正规军。
有传言说赤练军被招安前的匪首,以及之后主帅皆是同一人,是一名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女子,人称鬼面将军。
原来,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竟是母亲。
沈小姐,的确是能耐——
沈时岩灌下一口茶,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再看向沈时英开口道:
“我们镇国公府,手握重兵,世代镇守大夏西北边境。”
“你作为镇国公府的小姐,居然去到别国建立一支边军。”
“这事要传了出去,立马就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说镇国公府有通敌卖国之嫌都不为过。”
沈时岩所言的确也是事实,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厅中沉默了片刻,镇国公沈常山开口:
“北梁南境……”
“赤练军主要对抗的,是否就是北梁以南的邻国,突厥?”
沈时英闻言放下茶盏,朝自己的父亲沈常山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
“哈哈哈哈……”沈常山单掌拍击了一下边桌,开怀大笑起来。
沈常山停了笑,再度开口,声如洪钟:
“好,好,好。”
“手握四十万大军,于北梁南境牵制突厥,我女儿天生就是将帅之才。”
“只可惜,当初让你早早成亲,却是耽误了你的天分。”
“当年,你同秦文正婚姻不睦,为父建议你去西北,本也是打算让你在军中一展拳脚,没想到……”
此话一出,厅中氛围有些低迷。
当年沈时英同秦烟遇袭坠崖,本就九死一生,极为凶险,能活下来都是命大,也是上天眷顾。
而当年的幕后之人……——
秦烟看向沈时英,问道:
“母亲的人,挑了花月楼的总舵?”
秦烟话落,厅中几人都看向沈时英。
沈时英放下茶盏,靠向椅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开口道:
“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恰好,我军中当初收入过匪寇,也有一些杀手组织的成员或仇家,真真假假的消息听到过不少。”
“经查证,当初在敖岭的杀手,就来自花月楼。”
“花月楼?”沈时岩插言道。
“前些日子,从禁军手里抢夺证人,至证人和十几名禁军死亡的那个杀手组织?”
秦烟轻叩桌台,淡声开口:
“那个案子,接单的花月楼豫州分舵,被太子府命人端了。”
“母亲此次去江南,是将花月楼赶尽杀绝?”
沈时英懒懒道:
“可惜跑了部分余党,我的人正在追击。”
“那些人手上沾的人命不少,死又有何辜?”
秦烟抬眸看向沈时英:
“可查到当年敖岭那次,杀手的雇主?”
沈时英一声冷笑,眸中闪过杀意,
“还真让我查到一人。”——
皇城,前朝,南书房。
太子封湛端坐书案之后,举着一卷书册,另一手摩搓着一枚白玉扳指。
宋执进来行礼:
“殿下。”
封湛抬眸,放下书册。
宋执禀道:
“江南暗报,镇国公府刚回来的那位,派人挑了花月楼荆州总舵,目前仍在满大夏追杀花月楼余党。”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停,沉声开口:
“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是亥初。”宋执回道。
封湛起身,大步走出南书房,上太子车架,由太子府亲兵护送,浩浩荡荡前往镇国公府。
宋执心中诽腹。
太子殿下今日在南书房干耗着那么久,就为了等太子妃一同回府……——
沈时英将随从安排去了秦烟给她的宅子,只留了几个人同她住在镇国公府。
当然,秦烟为沈时英准备的宅子外的护卫,除了秦烟的人,还有太子府的人。
沈时英带回的人来自北梁赤练军,可没有权限在上京城随意走动。
秦烟正准备离开,外头禀报:
“太子殿下驾到。”
天色不早,太子并未下车,只在国公府外等待。
沈时英叫住秦烟,附耳在秦烟耳边小声问道:
“我给你的册子,用了吗?”
秦烟淡淡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小姐,开口,却不是回答沈时英的问题:
“那些人,都给你留着,你自己看着办。”
沈时英眉梢微动,自己这女儿还真是懂事又上道。
仇人,的确要自己亲手办……
秦烟留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母亲,或许是因祸得福,活出了自我。
不过,她就不能收着点?——
封湛自秦烟一上车就将女人猛地带入了自己怀中,封湛含住秦烟的嫩白耳垂,低低开口:
“孤要是不来,你就不知道回府了?嗯?”
封湛低沉醇厚的嗓音听得秦烟周身酥麻,秦烟偏开修长白皙的脖子,不甘示弱地一口咬上封湛的颈侧,车内两人一发不可收拾,还好天气逐渐回暖,不然秦烟可受不住夜凉。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即将抵达西山郡主府,封湛为秦烟整理衣衫,秦烟媚眼如丝,之间轻抚封湛微滚的喉结,哑声开口,却说着正事:
“殿下有没有想过,花月楼的背后,可能是宫里的人。”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目光定在秦烟精致的小脸上,却没有出声回应。
秦烟继续慢条斯理道:
“我同我母亲,当年被追杀坠崖,杀手就是花月楼的人。”
“花月楼十几年前,敢接刺杀镇国公府嫡小姐,相府嫡小姐的生意,而前不久,又敢接单子从禁军手里夺人,还杀了十几名禁军灭口。”
“很难不让人猜想,花月楼背后的人,势力不简单。”
秦烟抬眸,一双凤目盯住封湛深邃的黑眸,继续道:
“沈小姐的人在追击花月楼余党,而那些杀手几经流转,最终逃亡的方向,是益州。”
“花月楼是杀手组织,也是情报组织,盘踞在大夏十几年,日进斗金。”
“我可不觉得一向谨言慎行,巴不得龟缩在益州那弹丸之地的益州王,有这个胆子。”
“殿下,你说,会不会是寿安宫那位?”
封湛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益州?
花月楼这种江湖杀手组织,屡禁不止,且成员多隐藏在七十二行各处,朝廷要管控有很大的难度。
不论花月楼背后是谁,既然沈小姐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便可顺水推舟,将其灭门了事。
“宋执。”太子沉声开口。
“是,殿下。”宋执闻言打马过来,他被迫听了一路的墙角,此时耳根还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太子冷声命令道:
“以太子府的名义,下通缉令,全大夏诛杀花月楼余孽。”——
皇城禁内寿安宫。
萧太后猛力将手中那串已养了多年的迦南手串砸向远处的地面,珠子触地便断了线四面溅开。
刚禀完消息的夏英立在一旁,此刻他也不想凑上去让太后撒气。
“沈时英,沈时英!”
“一回来就给本宫来这么一出!”
萧太后似乎气的不轻,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夏英躬身垂头,低声道:
“太后,沈氏的人能在大夏通行无阻地追杀行凶,恐怕还有太子府的放权。”
萧太后胸膛起伏,目光狠厉。
她又怎么会想不到。
沈时英,太子,秦烟。
真当本宫是倒下了?
125 ? 贺寿 ◇
◎同朕争女人?你毛都没长齐◎
镇国公府办寿宴这一日, 天清气朗,软风拂面,的确是个好日子。
宴席开在镇国公府前院,席桌一端的戏台上, 此刻正上演着一出《穆桂英挂帅》, 锵锵的乐声和的清亮的唱腔, 很有国公府中惯常的武将风貌。
今日镇国公府一派喜庆,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镇国公沈常山面上都不掩悦色。
从巳初开始,宾客们陆续就席。
席上除了上京城中排的上名号的世家权贵之外,还有平西军在京的下属。
而眼看左相王显都已入席, 却久不见右相秦文正。
当然, 永定侯府也没有来人。
席上不乏有人小声议论:
“秦相和国公府小姐沈时英和离,永定侯府谢世子同太子妃解除婚约, 这两家都算是同镇国公府有了嫌隙, 恐怕连请帖都没收到吧。”
“所以说啊, 联姻要慎重, 还得克制私欲,不然结亲不成,搞不好还会结仇。”
“是啊……”
……——
今日镇国公府的人都是眉目带笑,格外好说话,有好些世家主母都试着向国公府世子夫人方素打探其子沈辞的婚事。
镇国公府的第三代独子, 昭武将军沈辞,曾有传言说他是最热门的驸马人选,但时至今日也不见皇室有一丝动静,让上京城中的世家主母们对沈辞又打起了主意。
刚开席, 外头通报:
“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妃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妃。”
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相携而来,入座上席。
“起。”宋执高声道。
众人起身归座,只见方才在太子和太子妃后面入府的,还有一名女子。
那是一名成熟妩媚,又带着一丝英气的美艳女人。
她是?
沈时英昨日是去了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处,故今日是同秦烟一起到镇国公府。
沈家几人向沈时英走了过去,沈常山向在座各位介绍道:
“这是我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时英,外出历练多年,如今归来,是我镇国公府的一大喜事。”
“恭喜……”
“恭喜恭喜……”
在座众人一边惊讶,一边对东道主道贺。
众人暗赞,这沈时英如今应该三十好几,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还是那般明艳动人,不愧是曾经的上京第一美人。
镇国公沈常山继续开口:
“老夫在这里还要申明一件事,我女儿沈时英,同右相秦文正现已和离,请诸位对我女儿沈时英,不要作出不恰当的称呼。”
“感谢各位今日赏脸来到鄙府,望诸位尽兴而归。”
言毕,沈家几人归座。
席间众人兴奋地窃窃议论,他们这是首次从当事人口中确认,秦相同沈时英是真的和离了,且这沈时英非但没死,还好端端地回来了。
如今已然单身的,曾经的上京第一美人沈时英,又会让多少人动心思啊——
觥筹交错间,外头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高声唱道:
“圣上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恭迎圣上。”
跪伏的众人心中都很是惊讶,今日镇国公寿辰,还不是整寿,太子殿下亲自亲自前来贺寿就罢了,居然连圣驾都来了镇国公府。
有人在感叹皇家给镇国公府的殊荣的同时,又有当年稍微知情者有些略接近实情的猜测。
圣上这……莫不是为了沈时英?
惠帝被请入上座,总管太监李福全将圣上的贺礼交给镇国公府管家后,便退到惠帝身后,用银针为惠帝面前的酒水菜品试毒。
通席镇国公府的人都没向惠帝介绍归来的沈时英,惠帝也没开口问及,只是些不痛不痒地闲谈,不多时,圣驾便离开回宫,似乎圣上真的只是来喝一杯寿酒的。
只惠帝自己知道,他沉寂几十年的心是如何又剧烈跳动,像是回到了年少时那般。
方才余光几次瞥到沈时岩旁边的那名女子,那是沈时英,她同十几年前像是一般无二,依然是那样美得让人心悸。
这样的沈时英让惠帝惧怕,就算他是准备了好些天才出宫赴宴,但依然觉得仓促。他担心已然在苍老的自己是否会让沈时英耻笑,她又会如何看自己……
且如今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沈时英?
从前是以太后的名义,以淑妃的名义。
而现在太后被软禁,沈时英同秦相府没了关系,也就同淑妃没了关系。
那么……就只有太子妃秦烟……
不然就让太子搬回东宫——
秦相府。
秦文正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一趟镇国公府。
前几日派去盯着镇国公府的人已回来告知沈时英已回京,秦文正一直犹豫着该如何同沈时英相见,而今日,虽说秦相府没有收到镇国公府的请帖,但大庭广众之下,料想镇国公府也不会公然驳了右相府的面子,将他拒之门外吧。
秦文正在房中换了好几身衣袍,终于挑出了一件满意的绯色锦袍。
嗯,沈时英喜欢鲜艳的颜色。
重新整理了发冠,秦文正抬步出门,管家张全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
“相爷,相爷,不好了。”
秦文正皱眉,似是对张全耽误他的时间有些不满,看着时辰,再耽搁下去,镇国公府的宴都得散了。
张全急喘了两声急道:
“相爷,太夫人又在闹自杀了!”
秦文正有些不耐,又闹,又闹,这一个月来,都几次了。
张全也不是不明白太夫人也就是在拿她自己的身体威胁相爷,但万一真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他只能硬着头皮将相爷拦下。
秦文正几经犹豫,还是去了秦老夫人院子。
一进院门,里面就传出丫鬟婆子的惊叫劝慰,以及老太太的哭声。
又是寻死觅活,鸡飞狗跳。
秦文正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步进去。
屋里的人见主心骨来了,都是心中一松,连忙行礼后给秦相让开了道,现出正坐在榻上,勾着背哀哭的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似乎是瞥到秦文正来了,开始哭诉道:
“我的洺儿哟,秦家的独苗苗啊,怎么就去从军了,老身还活不活得到洺儿回来哟,我的洺儿……”
秦文正单手扶额,轻捏眉心,这一幕看得他头疼。
老太太此时抬头看向秦文正,嗓音哀戚:
“朔北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贺府大公子都是断了腿回来的,我的洺儿才十五岁啊……”
秦文正已有些不耐烦,开口打断:
“母亲,儿子还会有别的孩子。”
老太太猛然收声,正准备张口,秦文正先一步出声:
“母亲好生休息。”
秦文正扔下这句话便迈了出去。
秦老夫人看着秦文正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但心中却是欣喜万分。
文正这是……想通了?
那就是宋眉为了让自己能帮她劝文正弄回洺儿,骗她说的文正不打算再生?
难道新抬入府的两名姬妾,不是用来气气宋眉,做摆设用的?
而是……真的用来生儿子的?
秦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
“来人,传膳。”
秦老太太觉得自己胃口大开,又要抱孙子了,得多活几年,还绝什么食。
而秦文正终究还是没再出府,相府中这些破事没处理清楚,他拿什么脸面去见沈时英。
秦文正招来管家张全,
“将那两名女子送回去。”
张全惊讶,送回去?
虽然相爷还没动那两名女子,但她们可都是良家子,就这么送回去?不太好吧……
“相爷,是送回她们原先的家里,还是另安排宅子?”
秦文正皱眉,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吩咐道:
“以你的名义,租个宅子,将二人安置进去。”
“再派个婆子照顾着。”秦文正又补了一句。
“是,相爷。”张全领命,只是心中为那两名女子感叹。
就这么从侍妾,又变成外室了,哎……
以如今相府的光景,不能买宅子,只能租,谁能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秦相府,如今过得这么寒碜。
而才得知相爷将两个侍妾弄出府的宋眉,刚高兴没一会儿,就又收到现在满上京城都在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时英,高调回京。
宋眉砸碎了手中的茶盏,心中恨得滴血。
秦文正弄走两个侍妾,哪是为了她,只能是为了沈时英。
沈时英!——
北梁。
满朝上下都知道陛下即将前往大夏迎娶皇后。
而这位即将登上北梁后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北梁南境大军赤练军的主帅沈时英,沈将军。
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位沈将军是大夏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还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
但朝中大臣却无一人上奏疏对陛下的决定表达异议。
原因无他。
陛下现今四十出头,但从未有过女人,也不打算有女人,甚至在培养宗室子为皇储,简直就一活脱脱的俗家和尚做派。
但若是陛下能有名正言顺的皇嗣,那便会极大地有利于皇室稳固,北梁的稳固。
因而无人反对陛下迎娶沈将军为皇后。
就算沈将军是别国人,就算沈将军嫁过人,生过孩子,就算沈将军拥兵四十万位高权重,甚至还可能要后宫干政,只要陛下愿意让沈将军诞下皇嗣,他们都是举双手赞同。
这点让北梁帝萧潜很是满意。
算他们有眼力劲,如若不然,也不过麻烦一点,换一批朝臣罢了——
甚至那位被北梁帝重点培养的宗室子,裕北王萧景安,也对陛下迎娶沈将军为皇后毫无意义,且亲自督办准备册封皇后的仪程。
北梁皇宫。
萧景安正在细细检查礼部递上的皇后册封仪的流程。
一位亲信下属纠结了片刻,还是试着开了口:
“王爷,此番陛下和沈大人都南下离境,是个绝佳的机会……”
“你找死吗?”萧景安抬眸看向下属,冷声开口。
下属当即收了声,咽了咽口水,垂眸不语。
萧景安看了眼大殿紧闭的大门,而后将视线移回书案前立着的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心腹下属韩齐。
“韩齐,本王是陛下从宗室选出的第几个了?”
韩齐回道:
“回王爷,第三个。”
“还记不记得前两个是怎么死的?”萧景安继续开口。
韩齐又道:
“一个举兵造反被杀,一个于府中密谋造反被杀。”
萧景安轻扯唇角,讽刺道:
“那你是嫌你主子命太长,活腻了?”
韩齐当即跪下,连连叩头:
“小的失言,王爷恕罪。”
萧景安将手中的折子合上,扔向桌案,冷声开口:
“记住,陛下的耳目眼线众多,祸从口出,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想的也不要想,做好自己的本分。”
“是,小的记住了。”韩齐心有戚戚,他一直知道自家王爷无心大位,但唾手可得皇位,王爷就甘心拱手让人吗?
萧景安让韩齐起身侍茶,伸手重新取过那封折子,但心思已不在折子上。
他回想起他送陛下一行,浩浩荡荡地带着聘礼南下的那日,他同陛下的对话。
那日他终究没能忍住,在陛下登上御驾前,不恰当地开了口:
“陛下,不要让她受委屈。”
北梁帝萧潜冷冷回了一句:
“朕的事,要你多嘴?”
而萧景安也不过二十几的小子,终究没忍住心中憋了那么久的气,
“陛下还记得是臣先认识的沈时英吗?”
而北梁帝萧潜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同朕争女人?你毛都没长齐。”
萧景安……
是不是沈时英也这么觉得……
但若是沈时英同陛下的子嗣,的确比他更适合登上大位……
126 ? 花朝 ◇
◎镇国公府的人把秦相给打了。◎
《梦粱录·二月望》有云:仲春十五日, 花朝节,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最堪游赏。
皇城禁内, 御花园。
今日御花园中举办着赏花游宴, 开宴初, 皇后便让妃嫔们不必拘着,自可尽情赏玩。
皇后坐于上首,同长乐公主封云朝偶尔闲话,四妃无一缺席, 其他妃嫔也或坐或站地聚在御花园各处观花戏鱼。
园内绿树蓊郁, 花团锦簇彩蝶绕舞,轻缓的丝竹声和潺潺的流水声中, 不时夹杂着宫妃们的谈笑嬉闹, 端是人美花娇, 生气勃勃。
如果细听之下就会发现, 四散在园中各处妃嫔,交谈的话题里,都出现了“沈时英”三个字。
“沈时英曾经可是公认的上京城第一美人,作为上京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高门贵女,各大名门世家争相求娶, 若说镇国公府被踏破门槛都不算夸张。”
“我还听说啊,沈时英当年还差点坐上了那个位置。”说这话的妃嫔朝着皇后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众人寻目看去,那边皇后正泰然自若地浅酌着杯中的美酒,似乎最近几日京中关于沈时英的传言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几个妃嫔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作势欣赏着面前的名花异草, 继续议论:
“听说那日镇国公府办寿宴, 圣上亲自出宫前去贺寿,也就是同一日,沈时英也在镇国公府露了面,说圣上不是专程前去见沈时英的,我都不信。”
“听说啊,那沈时英可是艳惊四座,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真不知道她是如何驻颜有术的。”
“她别是这些年在外边儿哪个深山古刹里遇上神仙了吧……”
“神仙?还妖怪呢,哈哈哈……”几人笑作一团,花枝乱颤。
收了笑,有人瞥了一眼在正斜对面不远处的花圃里扑蝶的徐婕妤,压着声道:
“听说圣上自那日回宫后,就没再召幸嫔妃,连后宫都没再踏进一步,就连前些日子最受圣宠的宁嫔和徐婕妤都能例外,难道……圣上又是为了沈时英?”
“我还偶然间看见,永寿宫花园那边的宝华殿里,最近时常有些披着道袍的道士进出,好似是殿内设了丹炉,在炼丹药呢。”
“你说,圣上是不是被沈时英刺激了,也想要青春永驻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不也向太医院哟驻颜方子吗,什么药膏药丸的。”
“女人天生爱美,这哪儿能一样。”
“诶,你怎么知道我找太医院要方子的,你也去要了吧……”
“打住打住,别给转移话题了。”
“你们说,皇后难道不会介意沈时英?”
声落,几人又朝着远处的皇后望去,此时皇后却倏地抬眸,凉凉的目光直射了过来,这边几人吓得够呛,皆赶紧移开目光,随口扯出个闲天瞎说着——
皇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彩夔凤串花酒盏浅饮了一口,而后缓缓放下。
这几日,皇后偶有听见关于沈时英回京后的传言,也明白那几个低阶嫔妃方才看向她的复杂神色中都有些什么意味。
不过,沈时英么……
如果这些人想要看好戏,倒是要让她们失望了。
皇后曾经在年少未出阁之前,就知道如今的圣上,以及幽州那位端王,还有安阳长公主,同镇国公府沈家兄妹关系非同一般。
当年的沈家两兄妹,沈时岩和沈时英,出身高贵,容貌极佳又行事豪爽大方,颇得京中众世家公子小姐们的欣赏甚至追崇。
而当初沈时岩却早早成婚,且沈时岩并不是尚的公主,只是娶了平西军一名武将留下的孤女,这个消息让京中各世家大族都猝不及防,并且大家都有了猜测,按照镇国公府这个操作,或许沈时英也有可能不会嫁入皇家。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沈时英就同当时还只是个翰林学士,出身清流的秦文正定了亲。
京中各世家大族都在唏嘘,也许镇国公沈常山是担心会因功高震主而被皇室忌惮,这才避免同皇家,乃至权贵联姻,仓促定下两个子女的婚事。
那些年,圣上的有些做法,皇后也看在眼里,皇后又怎么察觉不出,圣上对沈时英有特殊的情感。
但沈时英自行事有度,成婚后便鲜少进宫,连宫宴都是能推就推,从未让皇后产生过不适。
皇后对沈时英又何来芥蒂?后宫这么多心怀鬼胎的女人还不够皇后操心吗?
但淑妃就没皇后这般看得开,沈时英是她心中的一根词,永远拔不掉的刺。
淑妃看着宫人刚端到面前食案上的百花糕,冷声开口:
“拿走。”
宫人躬着腰,手都还没撤回,闻言身体一抖,又重新端起那只盛着糕点的五彩宝莲瓷碟,放回手中的描金黑漆托盘中,退了下去。
淑妃仰头吞下一口冷酒,心中满是恨意。
当年圣上屡次让她邀弟媳沈时英到承乾宫闲坐,虽然沈时英一次都没进宫赴宴,但又有哪一次不是圣上亲命御膳房准备膳食。
淑妃曾经还错以为那是圣上给自己的殊荣,但御膳房准备的菜品酒水里,没有一道是淑妃自己的偏好,且每一次都会有一碟百花糕,虽然从来没有被用上。
后来淑妃被恩准回秦相府省亲才偶然得知,原来沈时英平日里喜好的吃食里就有百花糕。
而沈时英不喜食甜,那道糕点摆在桌上只是为了好看,让沈时英可以心情愉悦地用膳,之后就会被赏给下人,算是物尽其用。
淑妃恨,她恨圣上,恨沈时英,如今也恨着秦烟。
这几日每每想到沈时英平安光鲜亮丽地平安归京,淑妃就食不下咽。
沈时英当年怎么没死在崖下。
静妃心中在默默盘算着,如何才能寻到一个合适契机让自己的皇儿封逸顺利离京就藩。
如今看来圣上和太子的意思是要扣下两位皇子,那么……
寿安宫那位太后呢?
端妃也是心事重重,她看了一眼身旁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支杏花的封玉瑶,心中升起几分愁绪。
如若她没猜错,在太子完婚后,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也会被提上议程。
端妃想要和沈时英见上一面,但时英恐怕不会轻易进宫。
那么,太后寿宴?——
徐婕妤也不过十七八岁的花季之龄,虽然她这几日失了圣宠,但也没能影响她游春玩春的兴致,她挽起袖子,手里举着一只竹网,同身旁的小宫女一起欢蹦乱跳地扑着蝶。
徐婕妤自幼勤练舞功,身体柔软轻盈,着一身嫩绿宫装在花丛中扑蝶,端是赏心悦目,引人频频驻足。
只最近低调非常的宁嫔,适才以身体不适为由,向皇后请辞,经过徐婕妤旁的小径时,宁嫔目不斜视,只打算径自离开。
徐婕妤眼尖,余光瞥见了她的死对头,瞬间停下动作,从怀中抽出丝帕抹了一把香汗,便朝着小径两步过去,阻了宁嫔的去路。
“哟,人正主回来,你这替代品就被打入冷宫了?呵呵呵……”
徐婕妤没等宁嫔反应,她也不需要什么回应,转身,轻跑进花圃,又开始舞弄起了那竿竹网。
宁嫔的目光紧紧跟随徐婕妤的背影,心中无比震惊。
她是怎么知道的?
宫中到底多少人知道圣上对沈时英的不一般,又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只是替身,是个笑话……
沈时英!——
沈时英为了同下属安排事务方便,住进了秦烟为她准备的宅子,并亲自题字挂匾,“蕉园”。
蕉园是由几个宅子扩建而成,占地面积极广,不论造园技法还是装饰摆件,皆是一流,丝毫不输当年的京中第一名园“熙园”。
沈时英在感叹自己女儿秦烟的大手笔之外,心中也很是惭愧。
自己作为母亲没有陪伴秦烟的这些年,秦烟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成长成为今日这个模样的。
镇国公府几人建议为沈时英办个乔迁宴,被沈时英婉拒。
连日来的远途赶路与奔波,沈时英只想趁着此次好好休息,当时放了一回长假。
这几日沈时英在蕉园中接待了部分访客,有曾经的闺中密友,也有如今身份有些微妙的工部尚书秦府的当家夫人祝氏。
原本秦烟派人来邀沈时英今日去往西山郡主府,但沈时英却推了,她今日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那件事选在今日,是最适合不过。
花朝节啊,看漫天飞花,哪有那样来得绚丽。
沈时英正准备出门,沈淮来禀:
“小姐,永定侯府谢世子来访。”
自沈时英回京第一日起,秦烟就将管家沈淮安排回了沈时英这里,毕竟沈淮曾经是沈时英的家臣,也算回到原位。
沈时英进京当日,就从被派去接她的沈莹口中,听说了不少这些年她错过的事情。后来又有沈淮的补充,因而沈时英对有些人有些事也多了些了解,也当真让她大开眼界。
沈时英并未将谢长渊拒之门外,而是让沈淮将人带去前厅,而后起身,准备去会一会这位故人的儿子,也是她曾经给烟烟看中的夫婿。
蕉园正厅,谢长渊一眼便认出进门的那位定是秦烟的母亲沈时英,秦烟同沈时英的确有几分相似,母女俩都是美艳非常。
谢长渊当即起身,向沈时英抱拳行礼,
“晚辈谢长渊,见过英姨。”
沈时英并未端架子,颔首后大步走向首位,而后抬手示意谢长渊入座。
谢长渊让仆从李忠端上一个精致的锦盒,向立在沈时英身侧的沈淮递上,
“晚辈要向英姨致歉……”
谢长渊的话被沈时英抬手打断。
“如果是为了你同烟烟的婚事,大可不必,那只是我同你母亲当年的玩笑话罢了。”沈时英嗓音微冷,也带着些许讽意。
谢长渊面上有些难堪,看来英姨是已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包括那句他曾经在城门口随口一说的悔婚的混账话。
沈时英并未让沈淮接过谢长渊送的礼,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放下后,对谢长渊开口道:
“长渊,我同你母亲安阳长公主,是多年的好友,对于你母亲的离世,我很遗憾。”
“你带来的礼物请拿回去,但当年我给你母亲的两家的订婚信物,你要么归还,要么就处理干净。”
“如若那东再出现在别的女人身上,我沈时英丢不起这个人,我想你永定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谢长渊当即明白英姨是意指之前秋狝围猎,阿嫣擅自戴了秦烟的簪子那件事。
谢长渊眸中不掩愧疚与遗憾,开口解释道:
“英姨,我同秦烟之间本不该走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些阴差阳错的误会,我同她……”
谢长渊的话又被沈时英抬手制止。
沈时英对面前这位已故友人的儿子尽量耐着脾气,不过嗓音仍旧颇凉:
“长渊,你已成亲,烟烟也已定亲且即将完婚,你再说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太好看。”
“给你句忠告,鉴婊能力太差,今后你恐怕还要在女人身上吃亏。”
沈时英命沈淮送客,她自己先行抬步离开,并带着一众下属出了园。
而谢长渊回府后,取出了当年那支订婚的玉簪,他在书房举着这支玉簪默坐良久,终于他一掌将这支簪子拍向桌案,“嘭”的一声,书案裂开。
谢长渊移开手掌,只见那只白玉簪子,也被震为了齑粉,丝毫不见原貌。
谢长渊取下佩在腰间的一只香囊,取出里面的药材,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玉簪粉末装入香囊中,系牢绳结。
终于连最后一丝羁绊都没有了吗?
可自己为何还是意难平……——
往年的花朝节,宋眉都会在熙园办赏花宴,众官家夫人为了能一睹熙园美景,对宋眉都是极力吹捧,当然,也捧得宋眉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虽然今年熙园被秦烟命人筑墙隔开,但宋眉为了面子,还是拿出自己的私房,在秦相府前院开了小宴。
宴上众官家夫人频频将视线投往熙园方向,眸中皆不掩遗憾。
上京城第一名园啊,就这么给关了废在那里,真是暴殄天物。
宋眉神思不在,心事重重。
前几日秦念又回来了一趟。
那日秦念化着厚厚的妆容,面上遮着面纱,垂首快步入府,径直前往宋眉的院子。
宋眉强行摘下秦念的面纱后,入目所见,却让宋眉当即掩唇哭出了声。
而后宋眉又瞥见秦念手腕上的淤痕,她扒开秦念的衣衫,见秦念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她的女儿怎么被打成这样?
秦念对外只说是花粉过敏,母女俩也当即忆起去岁秦烟刚回京时,在承乾宫里对淑妃和秦念泼的那壶滚烫的茶水。
秦念没有隐瞒,对宋眉述说了实情。
这些时日,贺霄指明要让秦念贴身照顾他,而实际上是就要让秦念像下人那般伺候。
贺霄根本就是在折磨秦念,对她动辄打骂,或是将碗碟茶盏尽数砸到秦念身上。
秦念向她的公公兵部尚书贺严明诉苦过,但贺严明只是装瞎不管。
秦念只好又回娘家来求助,
“母亲,让父亲帮我和离吧,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而宋眉清楚,秦文正为了他的颜面,根本不会让秦念和贺霄和离。
几位夫人的谈话打断了宋眉的思绪:
“秦相爷的后院没有侍妾,只独宠秦夫人一人,真是让人羡慕。”
“秦相对秦夫人可真是好啊。”
“是啊,秦夫人真是好福气。”
……
宋眉只是干笑。
几位夫人来时就商量好了,万不可在宴上提到秦夫人的女儿和断了腿的姑爷,听说唯一的儿子还去了朔北,真是造孽啊——
突然从隔壁熙园传来“呯呯嘭嘭”的嘈杂声响。
几人寻声望去,只见围墙那边几株高大的树冠摇晃了几次,便轰的一声似是倒下看不见了。
这边众人皆是掩唇惊呼,有几位夫人立马站起退了几步。
这么大的动静,那边是在?
而紧接着的几声巨响,更像是在拆房子,随着而来的扑面的灰尘也让这边的众人陆续起身。
这宴也是开不下去了,宋眉一脸抱歉,众人揣着八卦的心思告辞离开,却皆让随从去熙园外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眉送走宾客后,立马差人过去熙园那边打探情况。但回来的人说,熙园那边大门紧闭,外头守着镇国公府的护卫,看不见里面究竟是在做什么。
宋眉心中有些猜测,此刻在熙园的,莫不是沈时英吧?——
半个时辰之后,原本在衙署的秦文正得到了消息,当即赶了回去。
秦文正在熙园门口被拦下,不久沈淮出来,
“我家小姐请秦相进去。”
秦文正听见过沈淮称呼秦烟为“主子”,那沈淮口中的“小姐”是?
沈时英?
秦文正按捺住心中的几分激动和几分忐忑,由沈淮带着,入了熙园。
这是秦文正自秦烟收回熙园后,首次踏入这个他曾经居住了多年的园子,熟悉感扑面而来。
而熙园大门外的情形,被宋眉派去盯梢的人以极快的速度报给了自家夫人。
绕过影壁,秦文正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方向,坐在一张大椅上的女人。
沈时英着一身红裙,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地搭在面前水池边的一块大石上,姿态慵懒地看着自己的下属在四处暴力拆园子。
沈淮上前:
“小姐,秦相来了。”
时间对于秦文正就像是静止了,他自动地忽略了此时园中的杂乱,此刻他眼中只有那个美丽的女人,那是他曾经爱慕的女人,他曾经的夫人,他女儿的母亲。
当年他回到熙园时,也会看见这样一个画面,那时啊……
又是“嘭嘭嘭……”的几声巨响,前方一株大树砸向旁边的屋宇,惊醒了恍惚中的秦文正。
一棵棵大树被连根拔起,熙园中当是飞花满天,竟有一种惨烈的美感。
沈时英眸中现出一丝满意,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裙,转身一步步走向呆愣着的秦文正。
秦文正眼中满是惊艳,沈时英居然还有着不输年轻时的美貌,她面上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似乎还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秦文正歪过了头。
秦文正单手捂着被打的侧脸,惊讶地看向面前的沈时英。
沈时英冷冷开口: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曾经错付的那些年。”
“当年,你们以烟烟西席先生的名义,将宋眉接入府中,却原来那竟是你的青梅竹马。我被蒙在鼓里,还真以为宋眉是来教女儿的,却不曾想,她教到了你秦文正的床上去了。”
“你要和你的青梅竹马再续前缘,大可同我明说,你们一家人却使出如此腌臜的手段,真是令人作呕。”
“你要纳妾,我也没有要死要活地拦着你,你我各自安好便是。”
“我提和离,是你一直避而不谈,一直拖到我带着烟烟离京。”
“秦文正,我是真没想到,你竟可以如此不要脸,将熙园的库房凿开自行取用,把我的产业转移到宋眉名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秦文正心中万分羞愧,一言未发,他那是没想到沈时英真的还活……
“啪!”
沈时英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秦文正另一边脸上。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镇国公府。”
“秦文正,枉你出身清流,饱读诗书。居然连抬平妻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啪!”沈时英又是狠狠一巴掌打地秦文正唇角都渗出了血。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的女儿烟烟。”
“熙园,是我沈时英的陪嫁园子,你让宋眉住进我的院子,居然还让宋眉的女儿霸了烟烟的闺房。”
“你们真是好大的脸!”
秦文正一巴掌一巴掌地生生受着,沈时英说的那些事他本就无从辩白,只希望她能就此消气——
沈时英看着面前的她的前夫秦文正,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听说,宋眉给你戴了绿帽子?你非要生来传宗接代的儿子,可能不是你的种?”
这话戳到了秦文正的痛处,他心中万分羞耻,此刻巴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当年秦文正同沈时英最初的矛盾,就是他想要让刚生产完的沈时英继续受孕生儿子,沈时英没有同意,这才导致了夫妻二人接下来的重重矛盾,不然也没有宋眉什么事了。
说曹操,曹操到。
沈淮过来禀道:
“秦相府太夫人和秦夫人宋氏来访。”
秦文正心头一紧,她们来做什么,不是添乱吗?
秦文正正准备开口,沈时英抬手给沈淮示意,沈淮当即出去——
宋眉是听见了下人来报相爷进了熙园,她担心相爷去见沈时英,会生出什么变数,宋眉瞬间慌了神,之后她搬出老太太,只有老太太才能镇得住沈时英了。
宋眉还当沈时英在秦家当儿媳妇呢……
宋眉扶着秦老夫人由沈淮带着进了熙园,沈淮也没阻拦秦相府的仆从跟着进去。
老太太刚一看见被砸地面目全非的熙园,火气一下就上来,大怒道:
“真是反了天了!”
沈时英冷笑道:
“怎么,我拆我自己的园子,是碍着谁了?”
秦老夫人和宋眉此时都转头看向立在右前方的那对男女。
刚才开口的那名面向她们的红衣女人,是沈世英?
她怎么十几年过去,还像是年轻时的模样?
宋眉见仍美艳如初,似乎还更有成熟魅力的沈世英,心中更是危机感大生。
她转头看向亲文正,却是一声惊呼,
“相爷这是怎么了!”
秦老夫人连忙走上前去,拉开秦文正捂着侧脸的右手,也是一声惊叫:
“我的儿啊,是谁对你下此毒手?”
老太太转头瞪着沈世英,恶狠狠道:
“沈世英,定是你这个毒妇,我只后悔没早日让文正休了你!”
沈世英眸中一厉,这老太太还是那副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做派,真当她沈世英是软柿子好拿捏?
沈世英抬手打了一个手势,身后迅速窜出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下属,三两下将秦老夫人、宋眉和她们带来的仆从踢下水池去。
“啊……”
“杀人了……”
“救命……”
一时间,惊叫声,呼救声和扑水声此起彼伏,水中的场面是混乱又狼狈。
“沈世英,你……”秦文正忙去阻拦,也被拉扯入水中。
“谁敢动我女儿!”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熙园大门处传来。
是镇国公沈常山和世子沈时岩提着军刀大步走来。
沈常山刚走到熙园大门外时,就听见了秦家老太婆咒骂沈世英那句话,被气得不轻,赶忙进园却见沈世英已将人打落入水。
池中水并不深,不过此时尚有些春寒,秦老太太和宋眉还是有些吃不消。仆从搀扶着自家主子艰难从池中淤泥里走出,却连连被绊住,又拉扯着几人一起摔入泥水中,越折腾越狼狈。
沈常山单手按着刀柄,强忍住拔刀的冲动。
秦家老太婆方才对时英随口就是那样的恶毒言语,可想而知,那些年他和沈时岩在西北军中的日子里,时英过的是些什么日子。
沈世英曾经的确是想要经营好那段婚姻,她从小没了生母,在嫁给秦文正后,曾一度打算将秦文正的母亲视为自己的母亲对待。
呵,人家拿你的教养当做是怕了他们,一步一步得寸进尺。
真是良心喂了狗——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秦相府众人陆续从已经被搅成泥水的池子里爬了出来,秦老太太正准备破口大骂,沈常山先一步开口:
“给我打出去。”
声落,镇国公府一众护卫朝着秦相府众人按了上去,秦相府仆从连忙护着秦老夫人和宋眉被一路追打,连滚带爬地向着大门撤离。
沈时岩却盯住了一身狼狈的秦文正,他早就看这个前妹夫很不顺眼,若不是留着这些人等时英回来亲自收拾,他早就想带人打去秦相府了。
沈时岩飞身一脚将秦文正踢倒在地,而后抓住秦文正的领口,对着他的脸和肚腹就是一通狠揍。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秦相府众人被或摔,或扔,轰出了熙园。
“你们给我滚!”
镇国公沈常山立在熙园门口,朝着躺在地上哎呦叫唤的秦相府诸人怒道。
秦相府的仆从连忙扶起几位主子,一瘸一拐地撤离此地。
不是我们不想滚啊,是你们非要抓住我们痛打一顿才让我们滚不是?
而这一幕也被方才在秦相府赴宴的几位妇人留下的仆从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赶忙回去汇报。
天哪!镇国公府的人把秦相,秦老夫人和秦夫人宋氏给打了!
沈世英继续命下属将熙园拆了个干净。
敢碰我的东西,既然弄脏,那便毁了。
前尘旧事,俱往矣。
罢了,罢了。
127 ? 使团 ◇
◎烟烟今晚如何奖励孤?◎
《国语》有云:一年有八风, 清明风之后,阳气上升,万物齐巽。
三月,盛春, 四野明净, 春意盎然。
上京城中, 因即将到来的太子婚礼和太后六十大寿,一派喜庆祥和。
鸿胪寺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为接待各国使臣做足准备,规定使臣来往路线,安排接引使官, 修整缘路馆舍和位于上京城的下榻驿馆。
值得一提的是, 原本按例,各国使团进京皆是在入境之后, 由就近州府长官派引路使, 引伴入京。
但鸿胪寺接到太子府的指示, 唯独给首次同大夏建交的北梁使团特例。
鸿胪寺派参官、内职各两名, 带领诸司使,由四千名南衙龙武军护送,赴北梁使团计划入境的徐州云港处迎接,给了北梁最高的接引礼遇。
自月初起,各路王侯以及各国庆贺使团陆续抵京, 由鸿胪寺安排就馆赐宴。
北梁使团,安排在都亭驿;突厥使团安排在同文馆;西戎使团安排在礼宾院;南疆使团安排在瞻云馆;高丽和东夷使团安排在怀远驿;其他诸国如交趾、安南、阁婆、三佛齐、丹流眉、于阗、真腊、大食等安排在班荆馆。
南衙禁军对上京城中各个驿馆行护卫之责,各国使臣若外出走动需向南衙报备,并有禁军跟随。
有诸如突厥、西戎等国对此等类同监视的安排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但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亲自前去驿馆, 只一句“这是得太子殿下令的安排。”给他们挡了回去。
各国使团如何不知大夏这位杀伐决断的监国太子封湛, 这位太子,可是谁的帐都不会买。
而实际上他们也明白,自进了大夏都城上京,如果没有皇室明着的监视,也会有暗地里的跟踪。
只是封湛这位太子,行事的确是嚣张霸道——
关内侯韩世彦一进京就带着下属气势汹汹地直奔左相府,而左相王显深知关内侯此次进京定要清算韩霜淩落胎之事,王显早已派人在上京城各个城门口蹲守,一见到关内侯的车架,立马通知了王相回府。
左相府前厅,王显和长子王璟衡分别向关内侯赔着不是,而关内侯韩世彦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全程黑沉着脸,显然是气得不轻。
韩世彦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自己这满面愧色的女婿王璟衡,冷声开口:
“我要见我女儿韩霜淩。”
韩霜淩到前厅后,王显让王璟衡同他出去,留关内侯父女二人叙话。
王璟衡心中有些隐忧,以王璟衡对这位岳父大人关内侯的了解,他肯定还憋着气,但他方才什么都没说,更是让人不安。
王璟衡愧疚地同韩霜淩对视了一眼,交错而过,出了厅门。
厅中,关内侯自女儿韩霜淩入座后,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沉默了一阵。
片刻后,关内侯看向韩霜淩,
“霜凌,当初让你嫁入左相府,是你姑母静妃和三皇子的意思,我本觉得左相府有些复杂,但当时你也同意了,为父就没再坚持。”
“我本以为王璟衡应当不错,但现在看来,他恐怕不是很有主见,几乎就是对他那父亲王显言听计从。”
“我也了解了情况,冬狩那日,是你那小姑子王静妍挑唆你去和太子妃赛马。她心术不正,竟还害苦了你。”
“女儿,为父是个武将,说话糙,但话糙理不糙。”
“我同你母亲很是担心你的将来,咱不做这枚棋子,让你姑母和他儿子封逸要做什么自己做去,咱干脆和离。”
“我们高门大族的贵女,怕什么和离,多得是人排着队求娶。”
“若你一辈子不嫁也行,我关内侯的独女,就算不能袭爵,府中的产业也够养活你几辈子。”
关内侯说完后便定定地看着韩霜淩,等着她的答复。
如果此刻韩霜淩点头,关内侯这个护女狂魔,会立马找王显谈和离的事宜。
厅中沉寂了片刻之后,韩霜淩抬眸看向关内侯开口:
“父亲,容我考虑考虑。”——
秦相府诸人那日在熙园被镇国公府的人打了之后,这个八卦很快传遍了上京城,秦相府真真沦为了上京城的笑柄。
秦相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内伤和皮外伤加在一起,让他不得不向太子府递折子,以突然害病为由,自请在府中养病。
太子封湛很清楚秦相是为何称病,毕竟那日熙园的动静闹得那么大。
封湛也没多为难秦相,很快批复了折子。
不过这封折子是由太子府的宋大人亲自上秦相府,交回到卧病在床的秦相手中的。
宋执向秦相转达太子殿下的慰问:
“太子殿下让秦相爷好生休养,殿下还说,如果秦相爷的确上了年纪,身体吃不消,那便辞官归乡吧。”
宋执说完这话就行礼离开,而秦相却是又惊又怒,差点气到吐血。
让他辞官?
这是太子想要将他罢官吧!
秦相也不考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当即遣走几位民间大夫,转而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他得尽快恢复,不然有的是人在等着看他秦文正的笑话——
那日在熙园,秦老太太和宋眉也挨了些拳脚,不过有仆从护着,倒是没甚大碍,只是一个年迈,一个体弱,又是落水又是惊吓的,两人都在床榻上将养了好些日子才能勉强下榻。
老太太精神头刚恢复,就立马派人请秦相过去,开口就是让秦相参镇国公府一本,
“太嚣张了,你是一品丞相,老身是一品诰命,他镇国公府说打就打,这是不把我相府放在眼里,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而秦文正只是沉默,并未应承,这让秦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文正,你别是还惦记着沈时英那个毒妇,我给你说,她要还想进我秦相府的门儿,想都别想!”
秦文正眉头紧皱,沈时英和镇国公府的人那日在熙园如此决绝,他和沈时英之间,又哪里还有可能?
老太太怒道:
“文正,你要不办这个事,我就派人去宫里请你姐姐淑妃去办。天子脚下,他镇国公府是无法无天了!”
秦老夫人作势就要起身,秦文正叹了一口气,招来仆妇将老夫人制住。
“母亲,御史台有同僚给儿子透了口风,说御史台里有人提出,要拿儿子抬宋眉为平妻之事做文章,以宠妾灭妻之名,参儿子一本。”
秦老太太想要下榻的动作当即顿住,惊惧交加,
“参你一本?抬平妻?”
“当初那不是以为沈时英死了吗?”
秦文正皱眉道:
“之前镇国公府的人就一直声称沈时英是失踪,而如今沈时英回来,镇国公府的人对外也是说的沈时英这些年是外出历练。”
“基于沈时英仍在人世的事实,我秦相府的确是在嫡妻在世的情况下,将府中侍妾抬为平妻,并且,宋眉之前还不是贵妾,那些言官又怎么会放过儿子这个把柄。”
秦文正看着秦老夫人,郑重道:
“母亲,若是真让御史台以宠妾灭妻之名弹劾,其结果虽未可知,但对儿子的仕途的影响定是大为不利。”
“熙园之事,不要再闹大,不然到时候不好收场。”
秦老太太没再吭声,但是依旧气不顺,心中是愤愤又忐忑。
难道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受着了?
秦文正安抚好秦老太太,转身出去。
秦文正心中无比悲凉。
当初为了让沈时英生儿子,同沈时英有了龃龉。
后因为自己同宋眉在意外之下的那一夜,让宋眉怀了身孕。
自己又是考虑到万一宋眉肚子里是儿子,就收了宋眉为侍妾。让沈时英生出了同自己和离的想法,夫妻二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重。
再后来又为了让独子秦洺成为嫡子,将宋眉抬为平妻。
而如今,秦洺竟可能还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让御史台抓到个弹劾他的把柄。
秦文正觉得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秦文正拖着步子又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停。
片刻后,秦文正向身边的官家张全吩咐道:
“把那两个女人接回来。”
自己终究还是得有儿子啊——
但秦相啊,秦相。
就为了生儿子,你搞出这么多事,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你看人关内侯多有觉悟,独女也宠得不行。
秦相这迂腐过了头,把自己害得不浅呐!——
益州王叶清河自进京后,每日都会被圣上召进宫去叙话。
而益州王妃宋吟在京中并无世交密友,因而除了进宫拜见宫妃外,闲来无事时,就会带着仆从去上京城最繁华的西市和南市闲逛,每日都是满载而归。
叶清河也由得宋吟挥霍银钱,这女人只要是乖顺地不吵不闹,就再好不过。
这日宋吟从西市的一间珠宝玉器店出来之后,随意地走进了一间绸缎庄。
掌柜一看来人就是贵客,忙亲自前去迎接:
“贵人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小的。”
宋吟让掌柜将店内所有的绸缎花样拿出来她挑选,却越挑脸上越是不好看。
“上京城的绸缎庄就这种成色?你是不是打发我?让你们老板出来。”
掌柜心下一紧,这些日子因着太子婚礼和太后寿宴,上京城中的贵人尤为地多,他接待起来已很是吃力。
面前这位夫人搞不好就是心情不好要找茬,他可得罪不起,得赶紧通知闻老板——
西市,闻氏绸缎庄二楼接待贵宾的雅室。
宋吟坐在一张大椅上,她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绸缎花样,一部分是这家店铺的,另一部分是方才闻洛赶过来前,临时从别家店铺抽来的。
宋吟对面立着的闻洛问道:
“可有贵人看得上眼的缎子?”
宋吟伸手在面前随意地翻了翻,闲闲开口:
“花色倒是不少,但不怎么特别。”
“记得上次我进京时,在宫里见过太子妃身上那件锦袍花样很是漂亮,是我在益州从未见过的。”
“只可惜我同太子妃不熟,都不好意思开口问那缎子,是出自宫内少府监?还是出自民间哪家绸缎庄?”
“闻掌柜,你们内行人可知道啊?”
“呵,闻掌柜又怎么会见过太子妃呢?”
宋吟说到这里停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闻洛听见对方屡屡提到“太子妃”三个字,他虽面上不显,但瞳孔还是微微一缩。
宋吟瞥了面前的闻洛一眼,放下茶盏,勉强选了几匹缎子,出了门。
回程的马车上,宋吟收起面上的懒散,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调查过有关太子妃秦烟的事,消息里就有上京城这家闻氏商行。
有传言说,闻氏商行背后的老板是太子妃秦烟的人。
其实,现在宋吟能查到的关于闻氏商行同太子妃的关系,是闻洛自己放出去的。
纪南风提醒过闻洛风险,但闻洛还是决定借太子妃的势,他孑然一身,为何不敢赌上一把。
方才宋吟对闻洛的那番模糊的言语,若闻洛不是太子妃的人,也没人会起疑。
但若他是,自己抛出的这个饵,就看那位太子妃接不接了——
西山郡主府,正厅。
闻洛将今日在绸缎庄里那位贵人同他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向坐在上首的太子妃秦烟复述完毕。
而后宋执从太子府取来一张画像,闻洛点头:
“是她。”
闻洛离开后,秦烟去了书房。
封湛还在批折子,秦烟择了距离封湛较近了一把椅子坐下。
“殿下送回益州的人,似乎是起作用了?”
封湛搁笔,抬眸看向秦烟。
秦烟淡声开口:
“益州王妃应该是要见我,不过,不知她有几分诚意。”
封湛起身,取过书案上的一封折子,走至秦烟面前将女人牵起,自己坐上方才秦烟的大椅,又将女人放在他的腿上。
“看看。”封湛嗓音低醇,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秦烟。
秦烟在封湛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开折子快速浏览。
“突厥使团里有汗王阿史那契骨,九公主阿史那明珠;西戎来人有西戎王姜渠义,皇长子姜尚;南疆来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石月……”
“北梁……”
秦烟看完北梁那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封湛轻捏着秦烟腰间的软肉,接过秦烟的话,
“北梁帝一行带了整整一船的大礼,为避免礼物被损坏,在徐州云港卸货,继续转水路从运河上京。还得再几日才能抵京……”
封湛低笑了一声,
“一整船的礼,可能不止是贺礼。”
“北梁帝这个举动,是要让大夏和北梁周边的邻国夜不能寐了。”
封湛和秦烟都很明白,北梁一旦同大夏联姻,将会打破周边的大国平衡,这将是个震荡各国朝野的消息。
秦烟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宋执带回的人,今日我亲自审了。殿下好手段,太液池旧案,隔了那么多年都能查到线索。”
封湛将头埋进秦烟颈侧,沙哑道:
“烟烟今晚如何奖励孤?”
秦烟忍着痒意,继续说完正事:
“给殿下报备一声。”
“嗯?”封湛缓缓抬头,但黑眸中已见欲色。
秦烟开口,嗓音清凉:
“我要那人的命。”
作者有话说:
文中驿馆名称来自《宋代外交制度研究》
128 ? 挑衅 ◇
◎他们也别想活着离开◎
三月十二, 大夏皇室在皇城奉天殿为太后的六十大寿举办寿宴。
奉天殿内列席大夏皇室成员,四品以上官员、官眷,以及各国使臣,殿外丹墀为四品以下官员及内眷设席。
在寿安宫被“软禁”多日的萧太后, 今日首次踏出宫门。
萧太后得知各国前来庆贺的使团里, 唯独北梁还未到达上京, 心中颇为不豫。
北梁帝这是不把她这位大夏曾经的摄政太后放在眼里?
殿内司礼监奏宫乐,众人向太后献礼,拜贺。
而后席上诸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互相恭维说着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席间,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频频将目光投向高台上那位头戴金冠,身着一袭金线绣五爪金龙玄色衮服的太子封湛, 以及太子身旁那位准太子妃秦烟。
阿史那明珠看着太子封湛的眼神里不掩热烈与赞赏, 她收回视线, 红着脸侧头对她身边席位的兄长,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低声说了什么。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年三十岁,身材魁梧挺拔,高鼻深目,两腮续着浅浅的胡须, 带着草原汉子粗犷的野性美。
他抬眸看了一眼太子封湛,目光锐利又有些阴鹜。
“我突厥汗国欲与大夏和亲,将九公主嫁于太子殿下,太后以为如何?”
突厥可汗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 众人都停止了交谈, 殿内除宫乐声外,再无人声。
太子封湛即将同早已行了册封礼的太子妃秦烟完婚,走完婚礼六礼的余下三礼,这个时候突厥提出同太子和亲,这不是砸场吗?
惠帝、太子封湛和秦烟以及殿内的镇国公府几人都是神色冷厉。
突厥汗王说完方才那话,随即就对着高台上的萧太后举杯,萧太后竟也同时举起手边的酒盏,同阿史那契骨遥敬,而后两人皆仰头饮尽杯中酒液。
这动作,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耐人寻味了。
突厥汗王的这个提法,只问“太后以为如何?”
其话外之音则是只认萧太后,而不认大夏如今还在御座上的惠帝,以及当权的太子。
这是在□□裸地打惠帝和太子的脸。
萧太后放下酒盏,笑了笑开口道:
“本宫倒是觉着,九公主给太子做侧妃,也不错。”
“太子,你说呢?”萧太后依然是面上带着笑,看向太子和他身旁的秦烟。
萧太后此刻是身心舒畅,总算逮到一个机会能搓搓秦烟的锐气。
众人……
太后这是……胳膊肘往外拐,要搞事?
而此时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突然高声道:
“本公主乃一国公主,怎么能做侧妃,当然必须得是太子妃。”
阿史那明珠下巴微扬看向秦烟:
“本公主为正妃,让昭仁郡主做侧妃,也是抬举,别不识好歹。”
阿史那明珠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惊。
这位突厥九公主竟嚣张到如此地步!
封湛和秦烟眸中当即现出杀意。镇国公府几人也是强行按捺住冲过去手刃突厥狗贼的冲动。
御座上的惠帝眉头紧皱,正准备开口,太子封湛先一步出声,嗓音冰寒:
“汗王想要同大夏和亲,也不是不可。”
“那就看看宗室里有没有人愿意收了贵国公主为侧室。”
“不过汗王谨记,太后退居寿安宫多年,如今的大夏,太后做不了主。”
太子封湛对萧太后曾经在当政其间,对邻国奉行的一味的怀柔政策早已不满多年。
萧太后曾经还将大夏北境诸多重镇割让给突厥,以求暂时的安稳,殊不知突厥狼子野心,得寸进尺,最终还是有了十几年前的一场大战。
奉天殿上的这场大夏同突厥之间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其他诸国的使臣都在暗暗观察。
突厥同大夏休战多年,如果再起战火,他们恐难以置身事外,最好能提前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预判。
萧太后面上难看,太子这是半分颜面都不打算给她留?
突厥九公主怒目瞪向太子封湛。
侧室?这太子竟敢如此折辱她!
阿史那明珠正准备站起,被突厥汗王按住左肩。
大殿上的气氛有些紧张,众人皆是敛气屏声,静待此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沉默片刻,向高台上再度开口:
“突厥的确是有同大夏和亲的诚意,本汗听说,大夏皇室中还有两名云英未嫁的公主。”
“本汗再次正式向大夏皇室提出和亲,求娶大夏公主嫁于本汗。”
此言一出,又是震惊四座。
皇后、德妃、长乐公主封云朝和静仪公主封玉瑶皆是面色大变。
惠帝也是面上极为不好看,
“汗王已有可敦,若我朝公主再入突厥和亲,不太妥当吧。”
这位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在继位之前,就同突厥一支势力强大的部族联姻,迎娶了部族首领的女儿为正妻,也就是如今的突厥可敦。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阿史那契骨当初才成了上一代突厥可汗最有竞争力的儿子,得到汗位。
阿史那契骨大笑道:
“有何不可?大夏公主嫁给本汗,会成为最尊贵的阏氏。”
众人……
阏氏?
突厥汗王这是要让大夏公主去做侧室?
前有突厥九公主要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后又提出要大夏公主去突厥做妾。
这哪儿是和亲?这分明就是挑衅与羞辱!
奉天殿内各皇室成员和文武百官面上都很是不好看。
突厥也太过张狂!——
此时,殿内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是高台上太子封湛旁边席位的太子妃秦烟:
“汗王好大的口气。”
殿上诸人都将视线投向开口的太子妃秦烟。
秦烟掀唇,语调微讽:
“你突厥的公主,想要为他人做妾,那是你们的事。但我大夏的公主可没这兴趣。”
突厥可汗和九公主皆是瞳孔一缩,面色突变。
大夏太后和惠帝对他们突厥来使都是好言好语,这位准太子妃秦烟竟是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了吗?
秦烟继续开口,嗓音冰寒冷冽:
“让我大夏公主去你突厥做侧室,还要看我大夏皇室同不同意,我大夏子民同不同意,我大夏边境的百万将士同意还是不同意!”
太子妃秦烟这通掷地有声的言语,听得殿上大夏众人心潮澎湃,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封玉瑶眼冒红星地看向秦烟,烟烟真是太霸气了,如果烟烟是男儿,封玉瑶第一个想嫁给她。
长乐公主封云朝是太子胞妹,自有太子会竭力护着,但她封玉瑶就一庶公主,若真要和亲,首先会被推出去的就会是她。
德妃前些日子就担心会有今日殿上这一出,因此早早就向惠帝提出定下封玉瑶的婚事,但惠帝近日心思都在炼丹上,根本没有理会。
此时封玉瑶和她的母妃德妃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们都清楚,秦烟在圣上和太子面前的话语权极重,有秦烟开口表了态,和亲之事,恐怕只能夭折。
此刻皇后和封云朝胸中同时升起一股暖意,眼眶也都有些湿润。
身为皇室成员,早就做好了自己会因各种原因被牺牲婚姻的准备。
封云朝虽为嫡公主,但也没有例外。
秦烟是大夏皇室的太子妃,也是封云朝嫡亲的嫂子,但秦烟同封云朝和皇后的关系从来不亲近,秦烟出言相护,又怎会让皇后和封云朝不感动。
突厥九公主此刻羞愤交加,怒瞪秦烟道:
“昭仁……”话头却被太子封湛冷声打断。
“汗王,管好你的人。”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同太子封湛冷眼对视,两人皆目光锐利,互不相让。
片刻后,阿史那契骨移开视线,给九公主使了一个眼色。
当初他们商量的在宴上提出和亲之事,本就没打算能成,只是为了羞辱大夏皇室罢了。
突厥九公主吞下刚才准备出口的话,看向秦烟,话锋一转:
“本公主听闻太子妃马术了得,想要向太子妃讨教讨教。”
“太子妃敢不敢来一场马球赛,同本公主一较高下啊?”
奉天殿内殿外的大夏臣僚对突厥九公主方才出口的这话都是气愤得咬牙切齿。
突厥是在马背上建的国,全民尚武,这是吃准了马球赛他们占了绝对的优势,就是想要将大夏的脸面狠狠地往地上踩。
但也有在西郊围场见过太子妃秦烟精湛的马术,以及见过秋狝那次秦烟徒手拧断马头的人,倒是都有些同情地看向那位一副胜券在握的突厥九公主。
九公主,您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吗?
左相府小公子王璟钰又摩拳擦掌地准备开赌局,若真要打马球赛,他要用他的全部家当堵太子妃胜,他从来没输过,这次也不会输。
秦烟勾唇一笑,
“远到是客,我秦烟奉陪。”
“爽快。”突厥九公主抚掌,又补充道:
“不过,在我们突厥,可没你们大夏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马球赛的规则,可否由我来定?”
秦烟淡声开口:
“但说无妨。”
九公主此时缓缓起身,将目光定在秦烟脸上,笑了笑道:
“按我们突厥的规矩,赛场上各凭本事,生死不论。”
此话一出,大殿上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突厥九公主,这是冲着太子妃的命来的!
太子封湛目光骤冷,周身泛起杀意。
秦烟伸手,将封湛置于食案上的左手握了握,封湛回头,秦烟朝封湛微微颔首,而后看向阿史那明珠,
“好。”
殿上众人对太子妃秦烟的回答都很是惊异,这场马球赛,可是很可能会出人命的!
突厥九公主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转头道:
“诸国使臣有没有兴趣和本公主一起,同东道主大夏切磋切磋?”
西戎王姜渠义和其长子姜尚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而后姜尚对秦烟方向开口:
“我也来会会。”
南疆王女新月公主一直没做声,此时也没打算动作,而她身旁的心腹近侍正准备向殿内开口,被新月公主抬手制止。
新月公主看向那位神色如常不辨喜怒的太子妃秦烟,眸眼微眯。
据她得到的消息,不论是那位太子封湛,又或是太子妃秦烟,皆深不可测,万不可冒进。
而其他各小国使团都是在看热闹,不论突厥还是大夏,可都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皆回避着突厥九公主的视线,垂头不语——
突厥九公主将那些小国的胆小怕事看在眼里,满面讽刺。
阿史那明珠又向秦烟道:
“太子妃也尽可找帮手,不过……大夏该不会没人可用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突厥和西戎使团都是一片讥讽的笑声,在大殿中尤为刺耳,听得大夏众人怒火中烧。
此时,一道刚冷的男声,从大殿后端响起:
“臣,南衙龙武军陆沉,自请出赛!”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南衙禁军统领陆沉立于殿上,背脊挺直,对御座上方抱拳。
“臣,北衙神策军谢长渊,自请出赛!”是永定侯世子谢长渊!
“臣,南衙龙武军谢照,自请出赛!”是南衙禁军副统领谢照!
谢长渊同谢照对视了一眼,而后很快移开,皆是一脸肃然。
“臣,……自请出赛!”
“臣,……自请出赛!”
“臣,……自请出赛!”
……
一道道铁骨铮铮的身影从殿内殿外纷纷立起抱拳,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大殿,听得大夏众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这就是他们大夏的将士,大夏的热血男儿!
此刻在场的文臣们恨不得他们也能娴熟鞍马,为大夏争光。
从前他们多有瞧不上武将,瞧不上马球,经此一遭,竟让他们对这些粗鲁的武夫有了改观。
见这个场面,各国使臣心中都大为震撼。
这就是大夏的凝聚力,此等大夏,又何愁他国来犯?
一道音色清朗的女声在殿内响起:
“民妇,左相府韩霜凌,自请出赛。”
众人寻声望去,皆目露惊诧。
是关内侯的独女,左相府的长媳,韩霜淩!
左相王显面上颇有些不豫,突厥和西戎是冲着太子妃来的,且这场马球赛很有可能会出人命,他们本可事不关己,韩霜淩去凑什么热闹,搞不好还会惹上麻烦。
王璟衡看向立起身的韩霜淩,眸中很是担心,也有些不认同。
韩霜淩将自己的夫君王璟衡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冷冷一笑。
韩霜淩此刻无比确定,她和王璟衡,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关内侯韩世彦却很是为自己女儿的行为感到骄傲,如若不是提出马球赛的是小辈,他韩世彦会第一个请旨出赛,让突厥人和西戎人看看,大夏男儿不是孬种!
三皇子封逸闲闲地坐着看好戏,他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抽了,只是一场球赛罢了,赢了是大夏的荣光,输了,那可是太子妃秦烟的事。
二皇子封羡此刻几乎坐不住,他自出生起,从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可以同太子一争大位的皇子,而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一名大夏男儿。
封羡正准备起身,却被淑妃赶忙派来的人叫住。
封羡见自己的母妃连连对他摇头,满目担忧,最终他还是定在了席位上,没再起身。
封玉瑶也是跃跃欲试,但她知道自己的身手有几斤几两,最好还是不要去给烟烟添乱。
惠帝对殿上的情形很是满意,自他当政,还没有像此刻一般舒畅的时候。
“好,好,好!”惠帝抬手向下方示意,众将士从新归座。
秦烟对突厥九公主开口:
“九公主,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准备,后日开赛,如何?”
阿史那明珠朗声道:
“一言为定。”
太子封湛沉声安排:
“着翰林院,礼部,鸿胪寺,于明日之内,同此次马球赛参赛国使团共同拟定生死契,各参赛者于赛前签字画押,并由其他诸国使臣盖印章见证。”
各国使团……
真来生死契!这下玩儿大了,大国打架,有他们这些小虾米什么事?这下看热闹的也撇不清干系啊!
寿宴结束,有人兴奋,有人期待,有人紧张,也有人在等着看好戏。
于后日的马球赛,定于皇家宫苑上林苑。
而皇城另一端的东苑马球场,临时用于突厥和西戎训练磨合——
西郊围场,赛马场。
太子妃秦烟立在看台,观察着场上众人的表现。
明日球赛是每队十人,加上替换队员,也不会超过二十名。
但今日在大殿上报名参赛的就有几十名带有品衔的将士,更别说后来得到消息的两支禁军的成员,前前后后陆续报名的竟达上万名。
秦烟预先挑出五十名训练,其中有南衙陆沉,和谢照,北衙谢长渊,关内侯独女韩霜淩,其他诸军士,以及临时加上的,闻声赶来西郊围场的江沐。
江沐忍辱负重,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秦烟,这个机会,你定得给我。”
秦烟郑重道:
“你可知此次马球赛,可能会有人丧命,或许那里面就有你。”
江沐目光狠厉:
“姜渠之、姜尚父子,杀害我父王,母后,王兄,王姐,四条人命。我恨不得食他们的骨,啖他们的肉。”
秦烟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不过,你的命给我好好留住,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办。”——
西郊猎场的傍晚,残红似血。秦烟立在高台,台下场上是她选出的二十名参赛以及替补军士,包括韩霜淩和江沐。
秦烟开口,嗓音清冷但不乏力量:
“后日的马球赛,类同战场,也许其凶残程度也不输战场。”
“你们中有人可能会重伤,会残疾,甚至还可能会丧命。”
“如果有要退出的,我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台下二十名军士齐声呼道:
“不退!不退!不退!”
秦烟抬手,继续道:
“西戎和突厥屡犯我大夏边境,屠戮我大夏子民。”
“你们不是为我秦烟而战,而是为大夏而战!”
“既然对方想要在赛场上留下我们的命,那么,我们不必手下留情,他们也别想活着离开。”
“你们敢不敢!”
台下军士齐呼:
“敢!敢!敢!”
韩霜淩目光坚定,台上那个女人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最适合她的是军营,是战场,而不是被困于那高墙内的后宅。
谢照目光追随者台上那道女子的身影,这就是秦烟,那个不输男儿的女人。
谢长渊胸膛起伏,看着高台上的秦烟,如今的太子妃,他曾经的未婚妻,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们是要并肩作战了吗?
太子封湛和宋执刚到场边,见这一幕,都停了步。
宋执……
“殿下,就由着太子妃?这……”
封湛的视线一直定在高台上那位带着杀气的美艳女子身上。
“孤的女人做事,自有孤替她担着,她值得。”
129 ? 得筹 ◇
◎太子妃秦烟首得两筹◎
三月十四, 凶神宜忌,五虚,九空,天牢, 诸事不宜。
皇城以西的上林苑马球场, 场边旌旗飘扬, 乐声阵阵。
今日大夏同突厥和西戎,依约在此地举行马球赛。
球场北看台上坐着大夏皇室成员,西看台列席各国使臣,东看台上坐着大夏四品以上文武官员, 但以今日这场球赛的规格, 并未邀请官眷入场。
到场的众人面上皆有些严肃。
大夏同突厥和西戎长达十年之久的边战这才结束几年,而此场球赛本就由突厥九公主对大夏太子妃挑衅而提起,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又主动提出“生死不论”之言。
而此刻在球场北端, 也摆放着由各国使臣加盖印章见证, 参赛球员已签署完毕的生死契。
因此, 众人皆知,今日这场马球赛,丝毫不具有娱乐意味,甚至,很可能真的会见血——
鼓声起, 球场东西两端,大夏和突厥、西戎的球员分别打马入场。
大夏这边领头的是由身着一袭窄袖玄黑银线绣暗纹锦袍,头戴玉冠将一头青丝束起,做男子装扮的太子妃秦烟, 其后跟着另九名同样是身着窄袖玄黑骑装的球员缓缓而来。
突厥和西戎则全队身着红色骑装, 由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和西戎皇长子姜尚各自带领四名身材魁梧健壮的得力下属。
以衣饰区分, 大夏即为“黑队”,并以球场东面球门为己方球门;突厥和西戎为“红队”,以球场西面球门为己方球门。
两支球队在鼓乐声中打马绕场一周,交错而过时,球员们的眼神中皆迸出不善的狠意,只秦烟扫了一眼突厥九公主,便淡淡地收回视线。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被秦烟那近乎无视的态度激地怒火骤起。
秦烟,一会儿我定要你好看!
而后球队皆各自在场边修整做着准备——
此时一名突厥人快步跑到九公主马侧,低声禀告了什么。
阿史那明珠闻言,眉头微皱,抬眸看向对面神色淡淡的秦烟。
片刻后阿史那明珠翻身下马,大步走上西看台,至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身旁,附耳说了几句。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闻言,神色冷厉地望向场边东侧那位端坐在一匹黑骏马上的美艳女人。
固城城主,竟是太子妃秦烟!
固城,原本位于大夏、突厥、西戎三国边境之外,不属于任何一国。
但几年前,固城被一波自称“银甲卫”的人强行占领,变成了商业重镇,并于去年将管理权交到大夏兵部的人手中。
大夏在固城周边布置兵力,美其名曰保护往来商队,却变相地将大夏西北防线往外推了一百余里,是突厥和西戎的心腹大患。
突厥和西戎一直在怀疑当初那位带领银甲卫占领固城,被称为“西北活阎王”的固城城主是来自平西军。
竟原来是平西军主帅沈常山的外孙女,秦烟!
此刻已没有时间去验证这个消息的真伪,但如果固城城主真是秦烟,那么他们之前得到的很多消息都说得通了。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前日在大殿之上首次见到秦烟惊人的美貌,还起了将秦烟掳回突厥去他的阏氏的心思。
但如果真如消息中所言,他倒是要下场去会会这位传说中的“西北活阎王”。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起身,同九公主一道,下了看台——
方才球员绕场时,看台上的西戎王姜渠之和场上的西戎皇长子姜尚都认出了大夏球员队列里那张熟面孔。
再加上那人看向姜尚的凶狠眼神,西戎王和姜尚都无比确认,那人,就是姜循!
已故西戎王的幼子!
也是西戎王姜渠之的亲侄,姜尚的亲堂弟!
西戎王曾派人四处搜寻姜循的行踪,却没想到,这人居然隐藏在大夏!
姜尚打马上前一个马身,抬手用球杖指向场边东侧,语气不善地开口:
“对面那位,恐怕没资格出现在大夏的队伍里吧!”
众人都向姜尚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在大夏的球队里,一名年轻男子单手一抖缰绳,缓缓而出。
江沐面向姜尚,朗声道:
“敢问,我为何不能出现在大夏阵营?”
有人认出,那是太子妃秦烟收养的弟弟。
为何西戎皇子会特意指出这个人,他是不是有别的身份?
难道,同西戎皇子姜尚有旧怨?
姜尚正准备开口,但仍有些犹豫,他抬头看向台上的父王,见父王对他微微摇头,姜尚吞下未出口的话。
姜尚舔了舔后槽牙,抬手缓缓对着江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打马回身,返回场边。
姜循,一个西戎人,竟出现在大夏的阵营。
父王的意思,应该是不能说出姜循的身份。
呵,姜循之前没死,那么,今日就在这马球场上,留下他姜循的命!——
此时,红队的队伍里,突然出现了本应在看台上观赛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随即一名突厥队员退场离开。
众人惊异,这是……
突厥汗王是亲自下场了!
看来大夏太子妃凶多吉少啊!
主看台上的太子封湛眸眼一缩,沉声开口:
“将孤的马牵来。”
“是,殿下。”宋执领命而去。
太子封湛起身下了看台,于场边翻身上马,替换下黑队的一名军士。
秦烟侧头看向那位端坐在一匹白马之上,头戴金冠,身着一袭金线锁边玄黑锦袍的俊美男人,浅浅勾唇。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看着对面的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心中嫉恨非常。
待突厥灭了大夏,她阿史那明珠会将太子封湛囚作她的禁脔——
鼓声起,两方球员打马入场,各自摆开阵势。
黑队和红队当头的分别是太子妃秦烟和突厥九公主。
而太子封湛和突厥可汗皆分别位于队伍最末端,像是两匹蛰伏的头狼。
场边军士宣读由突厥九公主定下的球赛规则:
“本场比赛,球员的动作无任何规则约束。”
“除参赛者和球卫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球场。”
“先得三筹者胜,若未有一方胜出,则比赛不可人为终止。”
听完军士读完规则,看台上的众人心中皆有些隐隐的不安。
无规则约束,未有一方胜出,比赛不得终止……
这铁定要出事啊!——
鼓声起,场边军士高声唱道:
“开赛!”
一名球卫小跑入球场正中,手执一朱漆小球,奋力往上一抛,球直飞入半空,球卫迅速回跑离开球场。
而自球卫刚开始抛球起,秦烟和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当即策马朝着场中疾驰奔出,快到漆球下方时,秦烟猛地一拉缰绳,其座下的马匹前蹄高扬,只后蹄着力。
秦烟脚踩马镫,直立起身,抬手迅速挥杖,球杖触球,漆球被用力击出。
而阿史那明珠只比秦烟晚了片刻,便无缘首球,她眸光一厉,本扬起的球杖转而击向秦烟面门。
阿史那明珠的动作十分明显,不论是场上的球员,还是场边的看客,皆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
突厥九公主,这就开始动手了!
此刻秦烟已将球击出,正在收势,秦烟的余光瞥到阿史那明珠的动作,她上身后仰,险险避开已到达她面前仅一寸的球杖,随即右腿抬起,迅速朝着阿史那明珠猛力踢出一脚。
“啊!”
阿史那明珠反应不及,被秦烟一脚狠劲踢到侧脸,当即摔下马去。
“公主!”
“公主!”
场上的突厥人下马向九公主跑去,将人扶起。
而方才秦烟击出的那一球,径直穿过了红队球门。
场边击鼓三通,军士唱道:
“大夏太子妃得头筹!”
台上众人都是一阵惊呼。
太子妃秦烟击球的位置还在球场正中,几乎无人能在这个位置出手击球,还正中球门的。
这……
怎么同他们预测的不太一样……
太子妃的身手也太好了吧!
而大夏诸人都是抚掌叫好,太子妃这一球,鼓足了士气,也振奋了人心。
秦烟坐回马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坐在地上狠狠瞪着她的阿史那明珠。
场上的突厥和西戎球员面上都有些质疑,方才秦烟的动作太快,因着场中的变数,他们都没人注意被击出去的那枚漆球。
但场边还有其他突厥人和西戎人亲眼见到那枚红漆球飞入他们的球门,此结果,无可抵赖。
大夏先得一筹,已是事实。
突厥九公主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咬了咬似乎被秦烟踢松了的牙床,她忍着脸上的剧痛,凶狠地瞪着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秦烟,
“再来。”——
九公主重新上马,众人归位。
此次漆球刚被球卫抛出,秦烟和阿史那明珠依旧是策马疾奔向场中,但阿史那明珠没等座下的马匹跑出几步,便起身跃起,脚蹬马头,借势腾空,伸出球杖往空中而去。
场边众人惊呼议论:
“打马球不是不能人离马身吗?这犯规了啊!”
“你忘了,开场时就说了,本场球赛没有犯规一说。”
“但这……”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球杖正准备触球,下方突然飞来一支球杖,“嘭”的一声将阿史那明珠眼前的漆球打飞了出去。
开始下坠的阿史那明珠眼睁睁地看着已到眼前的漆球被打飞,她垂头看向球杖飞来的方向,不远处的一匹黑马上此时正坐着那个手中空空如也的女人。
阿史那明珠心中恨恨道:
又是秦烟!
场边众人……
“球杖能脱手击球?”
“今日没有规则,咱就安静看着吧。”
……
“太子妃!”
秦烟寻声看去,伸手接住由谢照抛来的偃月形球杖。
而方才秦烟刚一出手,谢长渊便迅速判断了球会飞出的方向,谢长渊策马奔出,避过两个阻拦的红队球员,将秦烟打出的球又击了回来。
球至身前,秦烟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执杖用力一挥,球触杖之后,迅速飞向红队球门,球进了!
“咚!咚!咚!”场边再次擂鼓三通。
军士唱道:
“大夏太子妃又得一筹!”
大夏诸人不论看台上还是球场上,皆是此起彼伏的欢呼。
没人能想到今日球赛开场竟是如此走势,大夏迅速以二比零的压倒性优势领先突厥和西戎。
虽然本场马球赛还没有终局,但此刻已让大夏人热血沸腾。
太子妃秦烟,给大夏长脸了!
主看台上的封玉瑶不顾礼数地跳起来双手挥动,高声呼叫:
“烟烟,烟烟!”
惠帝也没有出言喝止封玉瑶失礼的言行,他此刻心情大好,面上带笑,满意地端起茶盏浅饮。
皇后和封云朝相视一眼,皆是在各自眼中看出了激动与赞赏。
而二皇子封羡就要坐不住了,他此刻极其地后悔昨日没有坚持报名参赛。
只萧太后全程黑沉着脸,秦烟,真是屡屡让她不顺心。
东看台上的秦相不停受着身边同僚的恭维,看着场上那道女子的身影,秦文正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
那是他的女儿。
场上的大夏球员们是斗志昂扬,如若开赛前他们心中还没底,但是此刻他们因太子妃秦烟那在几乎不可能的距离首得两筹而信心十足。
这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必输的球赛,他们未必不能赢!
而突厥和西戎人心中都是紧张又不安,他们原本是胜券在握,只需在球场上伺机羞辱大夏人,但现在羞辱不成,反而还可能会输球。
突厥九公主阴鹜地盯住此刻仍神色淡淡的秦烟,侧头给身边的人低声交代了几句。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在凌晨,不等
130 ? 屠杀 ◇
◎大夏人真敢在场上杀人!◎
场上红黑两队人马再度归位, 而实际上,虽然现在的比分是二比零,但两边皆有部分球员连步都没有挪过。
再这样下去,原本声势浩大的三国球赛, 就会被大夏这位身手远非常人可比的太子妃秦烟极速地终结了事。
突厥和西戎的球员一改刚上场时的镇定, 个个严阵以待。
红队后方的那位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 凝眸盯着对面最前方的秦烟,他并没有忽略方才自己胸腔中的猛烈跳动。
秦烟,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为何没让他早日遇到。
而太子封湛像是读出了突厥汗王眼中对秦烟的欲望, 他此时周身泛冷, 眼中尽是犀利的寒光——
鼓声再起,球卫再次于场中抛球, 同样迅速离场。
而此次红队中, 除了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依然停留在原地外, 其余众人, 以突厥九公主为首,皆策马疾奔向中线。
秦烟见此,勒马急停,并抬手止了身后诸人欲上前的动作,黑队原地待命。
台上看众都是目瞪口呆。
马球赛里向来只能由各队出一人争球权, 突厥九公主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吗!
阿史那明珠瞥见了秦烟停住的动作,但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保不齐秦烟又会执出手中的球杖将球击飞。
突厥九公主飞身离马,身后两马的魁梧壮汉举臂一人抵住九公主一只脚底, 一齐猛力一推, 阿史那明珠飞速越向开始回落的漆球。
待球落至眼前, 阿史那明珠伸手将球抓住,落回马上。
看台上的众人……
以手抓球?
突厥九公主还能要点脸吗?
但还不等他们收回惊讶的表情,九公主看着前方的秦烟,讽笑一声,将手中的漆球揣入了自己怀中。
众人惊异!
九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红队中除了突厥汗王,九名队员皆以停马在中线。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右手扬起球杖,挽了一个杖花,将球杖指向她正前方的秦烟,嗓音冷厉:
“给本公主,杀了她!”
此言一出,场上和看台上的众人皆是一惊!
这突厥九公主也太过张狂!也真是冲着太子妃的命来的!
红队当即举起球杖疾奔而出。
秦烟凤眸微眯,举掌指向前方,
“动手。”
“干!”大夏球员齐喝一声,同样是策马猛奔向来势汹汹的突厥和西戎人。
场中马蹄轰鸣,两方人马猛力撞到一起,顿时人仰马翻,马儿纷纷嘶鸣倒地。
众人皆翻滚或飞身离马,混乱中以球杖和拳脚为武器,酣战到一起。
西戎皇子姜尚带着四名下属,直奔姜循的方向。
自在场上认出姜循之后,姜尚无心球赛,一心只想要姜循这个前西戎王仅剩的血脉的命。
而江沐也径直朝着姜尚而去,秦烟给他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他就算要死也要将姜尚拖下地狱!
不,他不能死,他的命是秦烟的。
那就杀姜尚!自己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要留命还!
谢长渊和谢照得到的秦烟的指令是护好江沐。
秦烟的原话是,助江沐取了姜尚的命!
此时谢长渊和谢照二人一左一右为江沐开道,直至江沐同姜尚交手,谢长渊和谢照分别各自处理姜尚身边的两名西戎人。
姜尚较姜循年长两岁,但他此刻明显感觉应付起来频频吃力。
姜尚心中惊异,他这位堂弟姜循是得高人指点?竟有这般身手?
而这对堂兄弟两人出手皆是杀招,招招式式欲致对方于死地,看得台上众人心头颇紧。
尤以西戎王姜渠义最为揪心,他眉头紧皱,本以为他印象中的侄子姜循只是个孱弱的小子,但此时看来,姜循竟与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成年男子不分伯仲。
自己竟大意了,只希望姜尚还能压他一头——
这边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带着三名力大无穷、魁梧雄壮的下属冲向秦烟一干人等,也是马马相撞后皆飞身离马。
而阿史那明珠刚至秦烟马前,便是挥起一杖打向秦烟。
秦烟蹬鞍跃起,快速一脚踢向阿史那明珠的胸口。
“噗”的一声,九公主喷出一口血来,后仰飞了出去,这一下竟摔出离马三丈远的距离,可见秦烟这一脚的力道之大。
“公主!”
“公主!”
三名突厥人正准备转身护住九公主,被陆沉、寒霜凌和另三名大夏军士出手缠住。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见状,当即策马奔向前方,而此时一直稳坐马背立于球场后端的太子封湛倏地眯眼,亦是纵马疾驰上前,在阿史那契骨刚过球场中线时将人拦住。
太子封湛和突厥汗王皆举起球杖击向对方,球杖猛力相撞,大力之下竟“嘭”的一声,两支球杖瞬间被震为碎片。
大夏太子同突厥汗王对上了!
看台上众人越发觉得场面惊心动魄,一发不可收拾。
但开局便定下了规则,无人能去制止场上已经失控的局面。
阿史那契骨继续策马往九公主方向而去,又被封湛回马拦住,两人同时飞身离马交上了手。
太子封湛同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皆身手极佳,两人的招式都干净利落,出手狠厉不留情面,缠斗之下竟不分伯仲。
而突厥九公主被秦烟那一脚踢飞在地之后,便再也没能起身,只能用手捂住胸口,嘴角不停渗着血,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场上几名突厥人急于去助自己的公主,出手更为狠辣。
一名突厥人一掌打向正同他交手的大夏军士的头侧,这名突厥人本就力大无穷,他面前那位大夏军士被打中头部后,“咔嚓”一声,脖子一歪,吐血仰倒了下去,当场丧命。
而随着突厥九公主的受伤和一名大夏军士的身亡,场上众人当即都暴虐非常,动手也越发地凶狠带着煞气。
秦烟本提着一支球杖一步步走向地上的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她察觉侧前方的动静,眸中杀意顿生,迅速跃起至方才杀人的突厥人前方,猛地挥杖打向面前人的头部。
那名突厥人反应不及,被秦烟一杖打得歪了头,球杖也当即碎成两端。
秦烟紧接着抬腿往面前的突厥人下巴就是狠厉地一脚,“咔嚓”一声,这个突厥人仰面倒地,口中鲜血一股股流出,当即毙命。
而同时,陆沉和韩霜凌也合力击杀了另一名突厥军士。
秦烟此刻杀红了眼,她跃向最后一个正同两名大夏军士交手的突厥人,将手中碎了的半截球杖,猛地插入了那个突厥人的肚腹。
这个突厥人当即倒地,口中吐着鲜血,抽搐着动作越来越微弱——
此时上林苑这个马球场上,除了场边的鼓声,场上的马蹄声和厮杀声,再无其他声音。
看台上的众人中极少有人上过战场,都被场上的嗜血的杀戮震得当场失了言语。
突厥九公主已发觉了场上的不对劲,她看着手上还滴着他人的血,一步步想她走来的秦烟,阿史那明珠目露恐惧,单手捂着剧痛的胸口,手脚并用,奋力又缓慢地往后缩。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被太子封湛拦住,只能余光不停留意九公主的那方的情形,挣脱不得。
而场边欲上前的突厥人也被大夏军士挡在球场之外。
突厥九公主在开赛前便定下规矩,除了参赛者和球卫以外,球赛结束前,任何人不得进入球场。
“救我,救我……”阿史那明珠嗓音痛苦且微弱,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突厥公主此刻竟声泪俱下,她被自己定下的规矩框住,求救无门——
此刻球场另一边的场景也让人唏嘘。
谢长渊和谢照已分别击杀两名西戎人,而江沐正将西戎皇子姜尚按在地上,狠揍其面门。
那方只听见拳拳到肉的钝揍声,和地上男子痛苦的嚎叫。
姜尚口鼻不停流着血,哀嚎声渐小,四肢突然瘫软在地,双目充血眼球凸起,竟活生生被江沐打死了。
江沐又狠揍了几下,而后垂头喘着大气,以手撑地,缓缓起身。
江沐转身面向西看台,对着台上面色铁青的西戎王,他的叔父姜渠义一笑,抬手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也疲累得瘫倒在地。
谢长渊和谢照快步上前,见江沐胸腔起伏,四肢伸展仰躺在地上,咧着嘴傻笑,谢氏二人面上一松。
还好,他还活着。
台上众人都发觉似乎场上又出事了。
西戎王姜渠义当即起身,快步冲下台去。
而本走向突厥九公主的秦烟也停了步,看向这边。
突厥九公主继续以手肘撑地,一面哀嚎着,一面往后挪,却不想挪入了正在场上嘶鸣狂奔的马群。
一匹黑马受到惊吓,高高扬蹄,而后又瞬间砸下。
“啊!”一道凄厉的女声自场上传出。
众人又是一惊!
是突厥九公主!
高扬又回落的马蹄踏在了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小腿上,她能听见自己的腿骨断裂的恐怖声响。
“啊!”阿史那明珠除了痛苦地惊叫,竟然别无他法。
而那匹马再度受到惊吓,又将扬蹄踏下,被飞身过来的突厥汗王一脚踢到马头,翻倒在地,马儿口吐白沫而亡。
方才身后突然一道女声惊叫时,封湛分了心,让阿史那契骨离开,去救了九公主一命,免于命丧马蹄之下。
封湛不关心那位突厥九公主是生是死,那声惊叫不是秦烟便好。
封湛失笑,自己是关心则乱,惊叫又会同秦烟挂钩。
那个女人呐——
突厥汗王小心翼翼地抱住自己的妹妹,但不知她腿上的情形究竟如何,他不敢再轻易动作。
此时西戎王也奔至了场边,见自己的儿子双目睁大,一动不动地面朝自己这边,他心中大恸,姜尚这是……
而西戎王正准备再向场中而去,亦是被大夏军士以球赛规矩拦住。
西戎王瘫坐在地,以手掩面,虽未发声,但他全身都在颤抖,此刻他已知道,自己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球杖。”秦烟淡声开口。
秦烟左后方的韩霜凌拾起一支球杖,走至秦烟身侧,双手递上,
“太子妃。”
秦烟接过,上前两步,抬手用球杖勾过方才从惊慌失措的九公主怀中滚出的朱漆球,至自己脚边。
秦烟看向突厥汗王,慢条斯理地开口:
“汗王,这场球赛,可要结束?”
场边鼓声已止,全场静默无声,秦烟这话,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球赛再不结束,接下来就纯粹是大夏对突厥的屠杀。
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也便罢了,大夏的太子和太子妃,应当不会在一场球赛上真要了突厥汗王的命,否则突厥大军会立马压上大夏北境,且师出有名,这对大夏极为不利。
大夏太子妃,这是在给突厥可汗一个台阶可下。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已发觉场面不受控制。
一切都是因行事超乎常理的秦烟而起。
此刻场上他们这方除了他和九公主,另外八位身手和身体速度俱佳的球员皆以丧命,包括西戎皇子姜尚。
大夏人竟真敢在场上杀人!
而定下生死不论的规矩的,还是他的妹妹阿史那明珠!
大夏那方才只死了一个,而他同太子封湛只能算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此刻他带着重伤的九公主,形式对他们极为不利。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目光狠厉,盯着面前俯视他的秦烟,咬牙道:
“结束。”
秦烟同封湛对视一眼,而后秦烟勾唇,以球杖将脚边的漆球挑上半空,而后挥杖一击,漆球快速飞出,在经过突厥汗王上方时,汗王闭目。
场上众人就这么看着太子妃秦烟,在比前两球更远的距离,将球击入了红队球门。
“咚!咚!咚”场边击鼓三通,军士高声唱道:
“大夏太子妃再得筹!”
“大夏三筹,突厥、西戎零筹!大夏胜!”
唱筹的大夏军士已不顾规矩,省了红队黑队的称呼,直接以国名代替,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到此,本场马球赛终于在惨烈地杀戮中结束。
众人心知肚明,这原本是突厥和西戎计划的对大夏军士的屠杀,只是结果却被扭转。
西戎皇子姜尚,被西戎军医确认为已身亡。
西戎王怒吼哀泣。
而场边的江沐坚持看完这一幕,才允禁军将他抬下场。
江沐暗暗发誓:
今日只是开胃菜,姜渠义,我们来日方长。
突厥人将九公主的伤腿简单包扎,而后将已昏迷过去的九公主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并为场上的突厥军士收了尸,离开球场,前往驿馆。
出球场前,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场的封湛和秦烟,眼神狠厉。
这笔账,他迟早要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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