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浓淡 ◇
◎这女子,有点意思。◎
上京城, 秦相府。
宋眉坐在菱花镜前,身旁的李妈妈为她梳着发。
她看着镜中带着愁容的自己,心中更是烦乱。
自从府中没了生意上的进项,相爷又被罚了俸, 府中日子不太好过, 虽说不似贫寒人家那般拮据, 但较之前的情形,甚是缩手缩脚。
没了往常那般挥霍度日,只能缩紧裤腰过日子,变卖了一些扬州的产业, 才勉力支撑。
张管家还转告说, 相爷的意思是遣走一些不必要的下人,府中一切从简。
让如今还在掌家的宋眉, 更是难为。
之前宋眉出手大方, 给府中下人打赏不少银钱, 那些下人对她也都是极尽溢美之词地交口称赞。
而如今, 宋眉打赏的次数少了,每次也没几个钱,那些下人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脸,只说宋眉抠门小气,背地里开始乱嚼舌根。
宋眉不止一次地听到有背地里的闲言碎语, 说她是非,就连十几年前的旧账都被翻出来了。
说现在的秦夫人宋眉曾经是大小姐的西席先生,使了下作手段爬了相爷的床,导致夫人沈氏带着大小姐离府, 宋眉上位。
这些污言秽语, 听得宋眉火冒三丈, 连番收拾了好几个下人。
宋眉俯身凑近铜镜,似乎眼尾又添了几条细小的纹路,宋眉不悦地撇开脸,起身。
此时,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
“相爷。”
宋眉心下一喜,这几日相爷都晾着她,相爷终于来看她了。
下人打起帘子,秦文正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你们都出去。”
丫鬟婆子应声离开,下了帘子,带上门。
“相爷。”宋眉又唤了一声,
“妾身给相爷捏捏肩?”
秦文正只是冷眼看着宋眉,未发一言。
宋眉走近几步,至秦文正身前,柔声开口,
“相爷……啊……”
秦文正突然用力攥住宋眉纤细的手腕,面上出现从来没有过的凶狠。
宋眉吃痛,惊叫出声,
“相爷……”
秦文正眼神中像是淬着寒冰,他用力将宋眉往一旁的榻上一摔,任宋眉的后腰撞上榻沿,而后跌下冰冷的地面。
“啊……”
宋眉腰部剧痛,惨叫出声,而秦文正只是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
外头的婆子丫鬟只当是相爷和夫人的情趣,没有做声。
秦文正俯视着眼中带着水汽的宋眉,此时面前的宋眉已激不起他丁点的恻隐之心,这个女人给他带了那么一顶帽子,还瞒那么多年,那两人还合伙将他的产业败了个干净。
秦文正一想到这些,心口就像被揪地生疼。
秦文正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
“你同秦四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眉一手扶着腰,撑着地勉强坐到榻上,闻言,她满面震惊。
“相爷,您怎么这么说?相爷不信妾身?”
宋眉抽出一方绣帕,掩住脸面,竟伏在榻上小声啜泣起来。
秦文正看着宋眉,不为所动,
“秦念也不是我的女儿?”
宋眉猛然抬头,
“怎么可能,念念她……”
“所以,只秦冺不是我儿子?”秦文正追问。
宋眉身体震了一下,以手握拳,捶在榻上,哀声哭泣,
“相爷,念念和洺儿都是相爷的亲骨肉啊,相爷要怀疑妾身,妾身投了井便是……”
秦文正心中厌烦,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就是他当初鬼迷心窍同她扯上,让沈时英出走的女人——
秦相转身大步出去,在院中碰上急急忙忙进来的秦洺。
秦洺见自己父亲,身体一肃,立马规规矩矩给秦相行礼:
“父亲。”
秦相没有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秦洺的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
很遗憾,这张还不算长开的脸,看不出是像秦文正自己,还是像秦四爷。
秦洺看着自己的父亲道:
“父亲,我听说母亲这几日茶饭不思,形容憔悴,我特地来看看母亲,父亲也是来看母亲的?”
秦相眼神冰冷,默不作声。
秦洺习惯了自己这位父亲一贯的严肃冷漠,对此也没多在意。
他突然想到什么,
“父亲,您可见过了我给二姐的新婚贺礼?那是我写的一幅字。”
“待长姐成婚,我也给长姐写上一副字。”
“长姐那么厉害,她什么都不缺,兴许会觉得我的字有趣。”
“长姐好作画,要是我能有幸给长姐的画上题字,那……”
秦洺突然察觉面前的父亲面色越来越不好,他觉得父亲是不是嫌他太过聒噪,秦洺住了口,躬身道,
“父亲,我先去看母亲了。”
秦洺向旁边跨了一步,快步离开。
秦文正痛苦地闭目,终究还是没回头。
那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啊。
秦文正抬步离开——
秦洺进屋时,宋眉已止了声,收拾了心情,只是神色还有些哀戚。
她没想到,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让相爷怀疑了四叔,怀疑了洺儿。
但只要她咬死不松口,相爷就不能确认洺儿的身世,如今只能这样。
“母亲。”秦洺刚唤了句,外头下人通报:
“夫人,二小姐归宁,已进了府。”
“二姐回来了?”秦洺欣喜道。
宋眉立马吩咐下人:
“让二小姐过来。”
“我去看看。”秦洺快步出去。
宋眉让张妈给她打一盆水,净了脸,整理了下仪容。
宋眉刚收拾完,外头下人的声音响起,
“公子,二小姐。”
声落,秦洺和秦念抬步进来。
“母亲。”秦念对宋眉福了一礼。
宋眉却见只秦念一人,没见姑爷贺霄,宋眉脸色变了变。
“念念,姑爷呢?”
秦洺也好奇地看向二姐秦念,方才他就想问了,但他这个弟弟,也不好开口。
秦念淡淡开口:
“兵部指派贺霄立马去朔北,说是太子府下了急令。贺霄这几日就会出发,正在忙着做准备。”
宋眉面上不太好看,她张了张嘴,但有些女人间的话,当着洺儿说不太方便,宋眉话头一转,
“洺儿,你先回去,我同你姐姐说会儿话。”
秦洺也甚有眼力见,立马告辞,
“母亲,二姐,你们说话,我先回去了。”
秦洺离开侯,宋眉牵着秦念坐在榻上,就是那张她方才俯在那上头痛哭的软塌。
宋眉担忧地看着秦念道:
“这才新婚就走……”
“念念,贺霄待你如何?”
秦念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他?我和贺霄这般开始,还能如何?”
“新婚夜,贺霄就去了他那侍妾那里。呵,那女人怀孕了。”
“之后贺霄也都宿在那侍妾那里,自成婚后,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贺霄。他来警告我,叫我不要动那女人。”
宋眉眉头皱地越来越紧,心中也越发忧虑,
“如是那女人生了儿子,贺家那边……”
秦念轻笑,
“我为何要动她,那女人生的孩子,也唤我一声嫡母,我要是要过继过来养,也是可以的。”
“生了儿子又如何,那女人如此低贱的身份,料他贺霄也不敢做出那般宠妾灭妻的事来。”
秦念没说的是,新婚夜第二日,她就查清楚了贺霄那个侍妾的身份。
贺霄也没刻意瞒着,那女人居然是曾经的户部尚书的嫡次女,如今千水长廊的头牌花魁,南絮。
秦念听说过贺霄心仪安府那位大小姐安颜夕多年,贺霄怕不是爱而不得,转而娶了那南絮,难为贺霄还帮南絮去了贱籍。
秦念也没打算好好同贺霄过日子,他爱纳多少姬妾,都是他的事,只要不影响她嫡妻的身份。
秦念也没打算给贺霄生孩子,吃那个苦,担那个罪。到时候,把侍妾的儿子过继过来便是。
宋眉对此事也无法,她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秦烟送的那些铺子庄子,贺家怎么说?”
秦念不想谈这些,几句话敷衍过去,
“没人提这事儿,我也没这个脸去问。”
宋眉握住秦念的手,紧张地叮嘱道:
“念念,你可得守好你的嫁妆。”
秦念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宋眉又想到什么:
“那贺府的掌家之权呢?贺尚书的夫人早逝,如今掌家的理所应当是你这长房儿媳……”
“母亲。”秦念打断了宋眉的话。
“贺府早做了安排,轮不到我。”
宋眉……
没钱,没权,没男人……
念念这婚事……
秦念默了一瞬,轻声开口:
“听说,谢世子的夫人,没了?”
宋眉……
念念这是……
宋眉急急出声:
“念念,你可不要做傻事,要是婚后失了名节,那……”
宋眉止了声,她当即想到了自己……
秦念没有答话,只是默坐着,心思已不知飘向哪儿去了——
今日还有另一个回娘家府上,如今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
安颜夕在自己曾经的闺房中默坐了良久,曾经那些年的那些少女心事,一幕幕不断在脑中闪现。
安文京回府时,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立马去了安颜夕的院子。
“颜夕。”
安颜夕怔怔抬头,
“兄长。”
安文京正准备问问颜夕近况,安颜夕却先一步开口:
“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成婚了?”
安文京闻言立马皱眉,颜夕,还没放下?
安颜夕垂眸,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如果我猜得不错,在太子殿下生辰的千秋庆典上,就会定下来,是不是,兄长?”
安颜夕重新抬头,固执地想要从兄长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此事,安文京的确清楚,他们的父亲,大学士安世凤,同时又兼礼部尚书,有些事情,已经排上了日程。
因而安文京不仅知道在千秋节,会颁布赐婚太子妃的圣旨,安文京还知道那道圣旨上,太子妃的名字。
安文京很失望,颜夕居然还惦记着这事,颜夕已经成婚,这像什么样子。
安文京开口,却没回答安颜夕的问题,
“你和世子,相处地如何?”
安颜夕复又垂眸,
“他待我很好。”
闻言,安文京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人各有命。”
安文京这话,是对安颜夕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安颜夕苦笑,人各有命……
封肃北,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而安颜夕也只能庆幸,也还好是他。
毕竟封肃北爱慕了自己这么多年,才能对自己礼待有加。
她和封肃北自成婚到现在,都没有圆房。
新婚夜,他们连合卺酒都没有饮,封肃北只让她好好休息,就独自离开。
安颜夕明白,封肃北是尊重自己,要给自己留时间。
这样也好,至少,封肃北是真心待自己——
上京城西郊,玉泉山,大觉寺。
封肃北今日在太子府同太子谈完公事,太子立马转去昭仁郡主府。
封肃北趁着回城之前的一点空隙,上了玉泉山大觉寺,准备寻云净大师说个禅,其实也就是唠个嗑儿。
封肃北刚拐过大师的院角,他正准备踏入大开的院门,忽闻院中似乎大师在同一女子对谈的声音。
封肃北不便打扰,停了步,正准备先离开,但里面的几句对话,却让封肃北止了转身的动作。
院中两人声音不算太大,但封肃北耳力不错,因而听得一清二楚。
“今人解经,如一盏酒,这一人来添些水,那一人来添些水,次第添来添去,都淡了。”
“大师,难道不是佛义原浅,只因解的人多了,次第修补增添,味才浓了?”【1】
“施主,妙哉。”
“大师谬赞。佛语说,不能想,一想就错了。那究竟是太浓,还是过淡,又有何妨呢?”
而后是大师爽朗的笑声。
透过院墙的漏窗,封肃北看向院内那道披着素色披风,在一方石桌前,坐在坐云净大师对面的,那道女子的纤瘦背影。
封肃北微勾唇角。
这女子,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说:
【1】“今人解经……味才浓了?”非作者原创,来源不详。
102 ? 喂饱 ◇
◎先喂饱孤。◎
“咚……咚……咚……”
大觉寺内, 悠长的晚钟声响起,已是申时。
云净大师对面的女子缓缓起身,向大师福了一礼,
“大师, 今日叨扰了。”
云净大师单掌竖起, 置于胸前, 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女子转身的瞬间,封肃北看清了她的容貌。
这名女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的花季之龄, 虽还没长开, 但也看得出其姿色不俗。
最让封肃北惊讶的是,女子周身沉静得近乎老成的气质, 同其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是个极其聪慧且心智成熟的女子。
能进大觉寺的, 只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
看女子的发饰, 她应该是哪位朝臣府中的闺中小姐。
不过, 封肃北确信,此人,他从未见过。
今日偶然间听见的这几句对谈,已让封肃北不枉来此一遭,便也没了再找大师说禅的心思。
封肃北收回视线, 转身离开。
秦琳踏出院门时,正好瞥见了一抹身着靛青色锦袍,高大颀长的男子离开的背影。
秦琳眉头微蹙,而后带着小丫鬟向另一方向而去——
封肃北转去了大觉寺后殿, 在几株菩提树下立了片刻, 待凉风渐起, 封肃北出寺门,下山。
封肃北在摇晃的车内一手撑头,一手搭在膝上,手中盘中一串迦南念珠,闭目休息。
车架拐上官道后不久,突然停住。
坐在车前的随从林述转头向车内禀道:
“世子,前方好像有辆马车坏了,挡了道,他们正在移车,世子稍等片刻。”
“嗯。”封肃北姿势未变,依旧是在闭目休息。
官道原本足够两车并行,但秦琳的车坏地突然,横在了道中央,因此才造成短暂的阻塞。
秦溪秦琳出行,她们的母亲祝氏都会派十来个高大健壮的护卫跟随,此时,这些护卫也充当了挪车的苦力。
不多时,坏了的马车被移至道旁,封肃北的车继续往前。
秦琳此时已下了车立在路旁,她身侧的小丫鬟带着颤音,紧张道:
“小姐,可有伤到?”
秦琳看着脸都皱成一团的小丫鬟,轻声安抚,
“没事。”
车内本闭目假寐的封肃北突然睁眼,
这个声音……
“停车。”
车前的林述听见世子的吩咐,当即勒住缰绳,让马车停下,马车前后的二十骑亲卫也勒马停住。
随后,一只修长的大手,掀开一侧车帘。
封肃北向车外看去,他一眼就捕捉到立在路旁的那名披着素色披风的女子。
是她……
女子此时也恰好抬眸,一双清冷淡然的眸子,同封肃北的深邃眼眸对上。
封肃北的视线定在女子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不过片刻,车帘重新被放下,遮挡住了车中男子的复杂神色。
“走。”封肃北沉声开口。
林述以为自家世子是准备帮那辆马车一把,或是将那位小姐请上车,捎一程。
忽然听见世子的吩咐,林述愣了一瞬,却还是立即一抖缰绳,马车离去——
“小姐,他们就这样走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帮我们……”
小丫鬟对着离去的马车惊讶又不满地小声嘀咕。
秦琳收回视线,秀眉微拧。
在上京城走动,必须熟知各世家大族的标志,以免开罪贵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而那辆车的徽记,是端王府。
车内那名男子的靛青色锦袍……
是方才大觉寺内的那道背影?
如若她猜得不错,那人是端王府世子。
秦琳将视线转到正在修车的那群护卫,淡声开口:
“别人帮你,是情分,而不是本分,我们有什么立场责怪他人。”
“况且,只是陌生人,连情分都算不上。”
小丫鬟哑然,但,天色越来越晚,这荒郊野岭的,且这车修得也没有丝毫进展。
一炷香之后,随着一阵凉风吹过,纷扬的雨丝随着寒风洒下,小丫鬟立马回车内取出伞来,给自家小姐撑住。
“怎么办啊小姐,下雨了。”
而此时官道上已久无经过的行人或马车,一名护卫快步过来,
“小姐,这车怕是修不好了。小姐,往北二里处,是昭仁郡主府,要不,小的去找人帮忙?”
秦琳蹙眉,昭仁郡主府?
她们同那位郡主大姐姐并没有走动,大姐姐也向来冷心冷情,可不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
秦琳看着天色,因雨来的缘故,天幕似乎提前降了下来,离天色黑尽,也用不了多久了。
不管是进城还是返回寺中,路程都已太远。
这样看来,郡主府,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但,以她的身份,不能只让下人过去。
“车留下,我们走。”
秦琳吩咐了一句,而后就着小丫鬟撑着的伞,抬步往北边的昭仁郡主府而去——
车内盘着念珠的封肃北,脑中不断萦绕着方才那女子的话语,
“不能想,一向就错了……”
封肃北口中喃喃,
“的确是妙。”
车前的林述敏锐地察觉自家世子似乎对方才那位小姐有些兴趣,他试探着开口:
“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查查方才那位小姐的身份?”
封肃北手上盘念珠的动作一停,眸眼微睁。
片刻后,封肃北沉沉开口:
“不必。”
车前的林述当即闭了嘴。
是了,世子好不容易才娶到爱慕多年的安大小姐,正在兴头上,又怎么会在此时同别的女人有牵扯。
而封肃北清了清思绪,将那名女子的身影从脑中强行抽离。
只是有趣而已,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弄个女人出来,徒惹大学士府不快。
此时,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向车篷,下雨了。
封肃北皱眉,伸手掀开车帘,透过越来越重的暮色,隐隐可见外面绵密的雨丝,且这雨势,似乎越来越大。
封肃北放下车帘,轻叹一声,沉沉开口:
“停车。”
而后,这队人马调头而去——
封肃北在脑中措着辞,第一句话,该怎么同她说。
她是否不会同意和自己同乘一架马车?
自己应该下车上马?
自己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外头林述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封肃北的思绪。
“世子,人不见了。”
封肃北倏地掀开车帘,方才的路旁,只剩下一辆马车,哪有半分人影。
两名亲卫前去查看后回来,
“世子,车中无人,这个天色,又有雨水掩盖,属下看不出有无打斗的痕迹,许是去寻地方避雨了。”
封肃北看着外头越来越晚的天色,面色黑沉。
避雨?
一个弱女子,一个小丫鬟,和十几名高大健壮的护卫?
大晚上的,避雨?
“给我找。”封肃北冷声道。
“是,殿下。”
护卫立马分别去寻人。
一炷香之后,护卫都陆续回来,
“世子,没找到。”
封肃北端坐车中,一身冷气。
“扩大搜索范围,继续找。”
“是,世子。”
林述看了眼天色,向车内道:
“世子,可先去太子府等消息。”
“嗯。”片刻后,车内响起封肃北的声音。
马车和余下的几骑亲卫,往北去往太子府方向——
昭仁郡主府。
方才封湛有紧急公务,回了太子府,而秦烟去往书房处理公事。
书房,待秦烟看完各地的消息,纪南风问道:
“主子,之前为打算离京,在西北那边做的准备,可还要继续?”
秦烟默了一瞬,淡声开口:
“继续。”
纪南风眸中微讶,他以为,主子同太子即将定下来,主子会将重心转移至上京,竟然还是……
秦烟红唇微掀,淡淡地补了一句,
“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
秦烟看向窗外,她眸光清凉,丝毫不似寻常陷入爱情的女子那般模样。
她选择同皇室沾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要给她的人留后路,当然,也是给她自己留后路。
纪南风看着秦烟,心中有些酸涩,也有些心疼,她竟连在情爱中,还要如此理性自持。
“是,主子。”
纪南风刚准备离开,沈淮进来,
“主子,工部秦尚书,也就是主子的二叔府上的琳小姐,从大觉寺回城的路上,马车坏了,想要借府中避雨。”
秦烟思索一瞬,秦琳?
是那对双胞胎的妹妹?
“淮叔,你去安排。”
“是,主子。”沈淮领命离开。
秦烟翻了两页书,正准备起身,门外响起沈莹的声音,
“太子殿下。”
声落,封湛从外头带着一身凉意步入书房。
宋执随后端了一垒奏折进来,放到了秦烟对面那张书案之上。
宋执试着提醒道:
“殿下,您还没用膳。”
封湛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秦烟。
秦烟视线从封湛的一张俊脸,往下,停在封湛精瘦腰身的玉带处。
“殿下可是饿了?”
封湛眸色一暗,
“孤的确饿了。”
秦烟勾唇,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又有几分挑衅,
“先批折子?”
封湛喉结微滚,往前走向秦烟的方向,嗓音低哑,
“先喂饱孤。”
宋执垂头退了出去,将书房的门拉上,同沈莹像两个门神,一左一右立在书房外。
沈莹疑惑地问向宋执:
“太子殿下可是要传膳?”
宋执无奈地看了沈莹一眼,
这傻丫头……——
沈淮给秦琳安排了一间雅致的客房,见秦琳衣衫被雨水淋湿了些,让府中侍女给秦琳和她的小丫鬟各备了一套新衣,然后命侍女给秦琳备上浴桶。
秦琳向郡主府借了一匹快马,派随行护卫回城给秦府报信,让秦府派车来接她。
客房内,小丫鬟伺候自家小姐沐浴,但眼珠子不停打量客房中的物件,啧啧赞道:
“小姐,这郡主府可真是气派!”
小丫鬟看回自家主子,
“小姐,从前听说昭仁郡主不近人情,但今日看来,郡主还是挺热情的。”
秦琳却是能掂清自己的斤两。
她们这位大姐姐,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她只是高门贵女,刻在骨子里的修养。
待秦琳沐浴结束,换上干爽的衣服,郡主府的侍女端上精致的晚膳进来。
秦琳叫住侍女,
“劳烦向郡主通报一声,我想当面感谢郡主。”
侍女愣了一瞬,
“琳小姐,主子这会儿,不方便见客,琳小姐可能要等到明日。”
秦琳正准备说她今日就会离开,想让侍女代为转达谢意,此时她派回去报信的护卫回来,
“小姐,夫人说,让小姐今日在郡主府叨扰一晚,明日夫人会携礼拜访郡主,届时一同回城。”
秦琳蹙眉。
母亲,要做什么?——
工部尚书秦府。
主母祝氏正在府中库房小心地挑挑拣拣,她身侧的桌案上已摆着好几个锦盒,里面都是上好的玉件。
祝氏出身商户,在京中算是身份低微,之前秦文轩还只是工部侍郎时,祝氏和她的一双女儿几乎不会出席官眷的宴席。
但如今,秦文轩突然被擢升为工部尚书,有些场合,她们却不得不去。
但祝氏一直忧心因自己的出身,会耽误自己的女儿,祝氏思来想去,她能寻求帮助的,只有昭仁郡主秦烟。
她只能指望着秦烟稍微念着自己与秦烟母亲沈时英那几分交情,稍微照顾着点自己的女儿。
特别是这大女儿秦溪,脑子不太够用,怕是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祝氏看了一眼坐在一个木箱子上嗑着瓜子的秦溪。
“你们父亲遭此大罪,在扬州染上疫病差点丧了命,如今又突然被提为尚书,这大起大落的,我心中不踏实,我让你们姐妹俩去大觉寺给你父亲祈福,怎么就你妹妹被困在路上,你怎么回来了?”
秦溪撇撇嘴,
“阿娘,您还不知道我,寺庙里我哪儿待得住啊。”
祝氏叹了一声,转头继续挑着物件。
“明日你同我一起去昭仁郡主府接你妹妹。”
秦溪停了嗑瓜子的动作,
“阿娘,这是给大姐姐送去的?”
祝氏立马回头:
“记住,要称呼昭仁郡主。”
“哦”,秦溪吐了吐舌头。
祝氏手上的动作没停,口中嘀咕道:
“我这两日就在琢磨着这事儿,准备去郡主府拜访,择日不如撞日,去接你妹妹的时机,正好。”
“我打听到秦烟的喜好有三样,一是好画,而是玉器,三是美男子。”
“就我这水准,画是算了,玉器我们倒有一些。”
“听说秦烟和贺府大公子曾经在红绡坊争过一个小倌,我特意去寻了几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准备给秦烟送去。”
“你父亲还以为我是要给他带帽子,这可冤枉大了去了,好不容易才说服你父亲信了我。”
“但外头说,秦烟同太子关系不一般,似乎还有可能成为太子妃,这美男子是不敢送去了。”
秦溪一边嚼着瓜子儿,一边插言道,
“那就背着太子殿下送啊,人都找了,多可惜啊。”
祝氏顿了一下。
“那咱明儿先去探探?”
母女俩四目相对,同时点了点头。
不知情的秦烟……
不知情的太子……
作者有话说:
秦琳,在第七章,第八章出现过
103 ? 你的 ◇
◎成婚之日,孤是你的。◎
近日, 礼部在筹备太子生辰千秋庆典的同时,也在为太子纳妃的相关事宜做准备。
消息不胫而走,满朝上下人心浮动,皆在猜测太子妃究竟会是哪府的千金。
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凤, 未得到圣上和太子的授意, 不敢擅自透露分毫。因而就算诸位臣工屡屡问及, 安世凤对此也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但就算不能得知太子妃是否已经定下,但太子还会纳侧妃,良娣。
府中有适龄女儿的朝臣, 都在想方设法将自家千金的画像递到太子府, 但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他们转而将画像递至圣上的御案, 和皇后的坤宁宫。
画像是递上去了, 但无人得到召见, 唯独左相府王夫人, 有幸进过一次坤宁宫。
众人又在疑惑,原本太子妃最热门的人选是昭仁郡主,这下看来,难道,会是左相府的两位嫡小姐之一?
不知是左相的嫡长女王静宜?又或是嫡次女王静妍?——
皇城, 内廷,坤宁宫。
封云朝抄完一册佛经,搁笔,揉着微酸的手腕, 问向一旁正在喝茶的皇后:
“母后, 王夫人是想让静宜表姐入太子府?”
皇后浅抿着茶, 静而不语。
封云朝端起一旁的裹外霁红茶盏,但并未送至唇边,
“静宜表姐,的确很是温婉贤淑,大方得体,但……”
封云朝眉头轻蹙,手拈杯盖拨动着茶叶,止了声,似在思索。
皇后抬眸看了一眼封云朝,替她接了话,
“但太子眼里,除了秦烟,装不下别的女人。”
封云朝放下茶盏,凝重地看向皇后,
“母后,这些事情,可不能传到秦烟的耳中,不然太子皇兄又会多些波折。”
皇后没再言语,只是接过封云朝递过来的佛经,垂眸翻看。
宫中耳目众多,又哪能瞒得住。
太子,如今是一国储君,若今后登上大位,给他送女人的人会更多。
端看他们的造化罢——
西山,太子府。
昨夜,封肃北派出去的亲卫寻人无果,晚间,下属来报,那位小姐的马车,被昭仁郡主府的人拉走了。
封肃北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些许,但他依旧并没有回城,而是宿在了太子府。
今晨,太子从郡主府回来后,封肃北在宋执那里得知,似乎昨夜,郡主府确实是有女客留宿。
今日朝会散得早,太子带着端着一垒折子的宋执,去往梅林方向,看样子太子又是去同他那位准未婚妻腻歪。
封肃北抬步跟上,
“太子殿下。”
太子转身看向封肃北。
“殿下,臣可否同去郡主府?”封肃北问道。
封肃北已得知郡主府外排队等着递拜帖的人甚多,且几乎没人能进到郡主府中,故而请太子捎一程。
太子面上不太好看,而宋执却是心下了然,
“世子可是想要去郡主府寻那名女子?”
见自家殿下面有疑色,宋执当即将封肃北在寻一个避雨的女子的事情简单几句话道出。
封湛闻言,剑眉微敛。
能让秦烟允许入府避雨的人,定是同她有些关联。
封湛看着封肃北,语气微沉,
“不论你当初为何成亲,但你要记住,你府中已有一位入了皇室宗谱的世子妃。”
“昭仁郡主府的人,你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封肃北面上一肃,语气尤为的认真,
“臣只是去看看是不是她,待确认她安全,臣就会离开。”
封湛警告地看了封肃北一眼,而后默认他跟上——
昭仁郡主府。
秦琳起得早,见还没来人通知让她去见郡主,秦琳不好冒昧搅扰,只在房中静静等待。
辰时,房门被轻叩三声,小丫鬟拉开门,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温润男子进到门内两步处。
纪南风朝着秦琳微微颔首,
“琳小姐,鄙姓纪,是郡主府中管事。”
“琳小姐可去府中转转,或者琳小姐有别的打发时间的兴趣,我安排人准备。”
秦琳默了一瞬,向纪南风问道:
“纪先生,可否借一册闲书?”
书?
纪南风在得到秦烟首肯后,将秦琳带去了藏书阁。
秦琳进到藏书阁的第一眼,就被其间丰富的藏书所震撼,而在浏览片刻过后,见里面还不乏有许多普通人家千金难求的善本孤本,秦琳更是惊叹。
“郡主的藏书真是丰富。”
秦琳好书,对这些书是爱不释手,以她们的出身,这里面有些书是她们平时触碰不到的,今日的机会,难能可贵。
纪南风颔首,对秦琳的赞叹并不否认。
其实在主子的书房,还有更珍贵的藏书。
但那间书房不方便对外人开放,那是主子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如今太子也偶尔在那里处理公务。
而更有不便之处在于,主子同太子,有时在那间书房……
思及此处,纪南风神色中有些黯然——
祝氏和秦溪,乘车至昭仁郡主府时,着实被府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祝氏环视一周,她认出,这些人里,不乏有达官显贵,而他们身后的下人个个都手捧大大小小的锦盒,或是卷轴。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来郡主府拜访的。
不过他们同祝氏的目的不同,有的是冲着昭仁郡主的名头来的,有的是冲着余庆丰,也有的是冲着准太子妃来探口风的。
不过,都被晾在门外,是没见着?
祝氏不禁感慨:
“乖乖,这可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城郊的热闹,都快赶上城里西市了。”
秦溪一脸自豪地附和道:
“那是,大姐姐那么厉害。”
祝氏向郡主府的护卫递上名帖,护卫端着一垒帖子入了府。
在等待的时间里,祝氏趁闲观察着周围的人,以及他们带的礼物,锦盒无一不精致,但里面的物什就不得而知了,但应该都是上好的玉器。
他们手上的卷轴,应该都是名画。
祝氏瞥了一眼自己下人托着的几幅画卷,有些心虚。
而让祝氏惊讶的是,人群中还有几名年轻俊美的公子,看那装扮和气质,若不是哪位官员或富商府上的公子哥,那就是同自己寻的人一个路数了。
祝氏心中门清,看来,大家打听到的消息都差不多,都是送这几样,投其所好。
不多时,一名年轻男人出来,走向祝氏的方向。
“请秦夫人,溪小姐入府。”
祝氏眸中微讶,这么快?
母女俩带着端着锦盒的下人,挺着胸脯,憋着得意的笑,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进了郡主府——
昭仁郡主府,镂月馆。
自入府门到进入这厅中,祝氏和秦溪母女俩皆是频频赞叹,真是气派。
而秦琳也得到母亲入府的消息,先一步过来。
纪南风吩咐下人给母女三人上了茶,看了座。
不多时,秦烟缓步进入厅门。
三人忙站起来给秦烟行礼。
“民妇(民女)见过昭仁郡主。”
因太子近日时常在郡主府走动,各厅中首位皆是放置有两把并列的大椅。
秦烟颔首,走至上首,择了一把椅子入座。
秦溪眼冒精光地看着秦烟。
这位只比她们长一岁的大姐姐,真是好生厉害,令人艳羡不已。
祝氏让人呈上礼盒,一字排开,并将锦盒揭开,里面摆着七八件上好的玉器。
祝氏微微躬身道:
“小小心意,请郡主笑纳。”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锦盒,并未开口,面上不辨神色。
祝氏瞬间感觉到文轩这位侄女,怎么跟官家大老爷似的让人倍感压力。
祝氏压着声儿朝着两个女儿吩咐道:
“你们俩先出去,让我单独同郡主说几句话。”
秦溪秦琳相视一眼,而后给秦烟福了一礼,出了厅门——
秦溪秦琳走至镂月馆外的一处花园的游廊坐下。
秦溪从怀中摸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松了抽绳,伸手从荷包内摸出一把瓜子,刚准备送一颗进口中,秦溪突然想起了自个儿的妹妹。
秦溪摊开手,递向一旁的秦琳,
“喏……”
秦琳垂眸看了一眼秦溪手中的瓜子,转头朝向园内。
“不用。”
秦溪收回手,自顾自地磕着瓜子儿,
“诶,秦琳,你说,阿娘有什么要紧事要背着我们同大姐姐说啊?”
秦琳姿势未变,也没有答话。
若她猜得不错,母亲是有事要求郡主帮忙,支开她们,那所求之事,很可能同她们有关。
秦溪突然倾过身子,用胳膊肘撞了撞秦琳,
“秦琳,你可要守住嘴,千万别告诉阿娘昨日我去哪儿了。”
秦琳神色淡淡地看了秦溪一眼,
“你只要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把握好分寸。”
此时,一名身着靛青色锦袍的高大男子,刚好走至花园外侧的一丛紫竹之后,听见熟悉的声音,男子骤然停步——
秦溪向秦琳眨了眨眼,
“诶,秦琳,你说,我要不要想个方儿,试试他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秦溪的话模棱两可,但秦琳知道她话里说的是谁。
工部一名长相俊俏的员外郎,在某次到府上同父亲谈事情时,同秦溪遇上,二人看对了眼,因秦溪担心母亲会嫌弃那名员外郎出身低微,因而两人瞒着父亲母亲在暗自来往。
秦琳转头看向秦溪,正色道:
“如果你只是想和他谈情说爱,那尽可放开手脚考验他。”
“但你若想和他过日子,那便最好适可而止。”
秦溪不解,
“为什么?不是想要长久地相处,才更需要考验对方吗?”
秦琳将视线转回园中,淡声开口:
“人是经不起考验的,这世间有哪对夫妻,不是一地鸡毛。”
“不过当个‘瞎子’,做个‘聋子’,遮遮掩掩,将将就就过下去罢了。”
秦溪撇撇嘴,
“秦琳,你更合适绞了头发,入庵里当姑子去。”
秦琳没回头,也没再应声——
紫竹丛后的封肃北双眸微亮。
她竟是如此通透的一个妙人儿。
秦琳……
她姓秦,同昭仁郡主秦烟是族亲?
“世子。”
下人的声音,一时间惊了园里园外的三人。
秦溪秦琳起身,看向游廊尽头。
一名身着靛青锦袍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但在游廊尽头就停住了,似乎没打算过来。
秦琳同封肃北的视线骤然相撞。
秦溪和秦琳长相相似,但封肃北一眼就分辨清楚了哪位是让他屡次赞叹的女子。
而秦溪秦琳刚准备行礼,封肃北转身,大步离去。
秦溪的目光不断在男子离去的背影,和秦琳淡漠的脸上来回。
“秦琳,你们认识?”
秦琳收回视线,看向园内的一株老梅树。
“不认识。”
秦溪啧啧赞叹,
“这男子长地真是好看……”
秦溪话还没说完,又惊讶地长大嘴巴。
前方一名头戴金冠,身着玄色锦袍的高大颀长的俊美男人,阔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秦溪惊掉了下巴,
“这……这位更好看呐……”
秦溪瞬间感慨,自己真是见识浅薄,之前是怎么觉得那俊俏小员外郎香的呢……
封湛原本在秦烟书房批折子,秦烟久不回来,已让他有些不豫,而暗卫来报,郡主府外多人排着长队给郡主送礼,其中有人还胆大包天领了些年轻男子过来。
而封湛一想到秦烟此刻正是在会客,摔了折子就大步过来。
封湛一身冷气,经过花园时没有投去一眼,直接走向镂月馆。
而秦溪秦琳也听见了下人向那名男子行礼的声音。
“太子殿下。”
秦溪秦琳一惊,看太子的阵势,似乎不妙。
秦溪秦琳当即跟了上去——
封湛刚走到镂月馆门口,就听见厅内一个妇人在向秦烟谄媚道:
“郡主,您看这些满不满意,若是看画像看不清楚,民妇可以将人带来郡主挑挑。”
“太子殿下。”
沈莹向太子行礼。
封湛进厅门,一步步走向秦烟。
祝氏当即跪下,
“民妇,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祝氏嗓音微颤,背上立马沁出冷汗。
秦烟抬眸看向来人,动作缓慢地将手中的画卷放至一旁的几案。
封湛走至秦烟身前,凉凉的视线从秦烟精致的小脸上,移到她身旁的卷轴。
封湛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幅画,展开,扫了一眼,眸中寒光骤起,随即将手上的画仍到了桌上。
“嘭”的一声,惊地跪在地上的祝氏心口一颤。
完了……被抓了个现行……
封湛深邃的双眸定在秦烟脸上,伸手,挑起秦烟的完美的下巴,微微俯身,嗓音低沉醇厚,
“有孤好看?”
秦烟眉梢微动,她倒是没注意画上的男子好看不好看,只是那画功,有些意思——
仍俯地跪拜的祝氏全身发抖,要是太子震怒……
自己藏起来那些金银珠宝,还没告诉文轩和两个女儿……
在门口目睹了全程的秦溪和秦琳……
秦琳是有些惊讶,太子殿下和郡主之间相处,竟是这样……
而秦溪则是眼冒红星,太子殿下和大姐姐好养眼,真是甜呐……
秦溪立马嫌弃了昨日陪自己游玩的那名小郎君,一个愣头愣脑的木头,自己谈的是哪门子狗屁恋爱。
不过……那些画像……
秦溪紧张地扯了扯秦琳的袖子,压着声儿道:
“怎么办,那些画上是小倌。”
秦琳蹙眉,脑中飞速运转,但此刻不容她慢慢想出个万全之策,她立马拉着秦溪进入屋中跪下。
“太子殿下恕罪,郡主眼光独到,母亲是为民女挑了夫婿,请郡主掌掌眼。”
封湛拇指摩搓了几下秦烟嫩白的脸颊,撤回手,缓缓立起身,但目光依然定在秦烟脸上。
虽然厅中几人都知道秦琳是在睁眼说瞎话,但那句“郡主眼光独到”,还是让封湛的不豫消散了些许。
封湛看着秦烟,温声开口:
“今日不见客,陪孤回去看折子。”
话毕,封湛自行牵起秦烟的手,两人径直走向厅门,离开——
祝氏仍俯在地上,全身抖得厉害。
秦溪视线仍追着离开的太子和秦烟,一脸兴奋。
秦琳快步过去,扶起自己的母亲,轻抚祝氏后背,安抚着。
待祝氏情绪平稳了些,秦琳上前取过桌案上的几幅卷轴,展开画卷,入眼是一个个长相清秀的男子。
秦琳眉头微皱,母亲真是糊涂。
秦琳收好这几幅画,带着祝氏和秦溪出府。
纪南风前来送客,秦琳让纪南风给郡主转达谢意,纪南风点头,而后道:
“主子交代了,两位小姐若是到西山时,可过府中坐坐。”
纪南风又向秦琳递出两册书,
“琳小姐,主子还说,琳小姐若是对藏书阁的书有兴趣,可自行过府中阅览。”
秦琳接过纪南风递出的书,这是她方才在藏书阁看过的。
秦琳心中惊讶,郡主府中人行事,真真是极端,有人说他们不近人情,但她却屡屡感到贴心。
秦溪秦琳向纪南风福礼,
“谢过郡主。”
而祝氏心中一喜,郡主是答应照顾女儿了。
而秦琳一行人出去时,正好碰上太子府亲兵在郡主府外赶人,那些等着拜见的人都作鸟兽散,上车疾驰而去——
郡主府,大门紧闭的书房内,秦烟和封湛却没在看折子。
封湛坐在一把檀木大椅上,秦烟侧坐在封湛坚实的大腿之上。
封湛一手环住秦烟的肩膀,一手捏着秦烟的嫩手,两人耳鬓厮磨。
秦烟微微眯着眼,红唇贴着封湛高挺的鼻梁,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行情可真是好,侧妃,良娣,美人……”
封湛将秦烟往怀里重重一按,嗓音有些发狠,
“昭仁郡主,这么多人排着队给你送男人,嗯?”
秦烟轻咛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殿下的千秋节,可有想要的贺礼?”
封湛手上的动作微顿,将头埋入秦烟修长的颈间,低哑出声:
“那日,不许喊疼。”
秦烟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纤指勾住封湛衣领,魅惑道:
“殿下,自可对我为所欲为。”
“但……什么时候轮到我对殿下为所欲为啊?”
秦烟勾开封湛的玄色锦袍,露出白色的里衣,秦烟的手继续向内……
封湛眸色暗沉,眼中酝酿着浓重的欲色,他倏地将秦烟压进怀中,薄唇贴住秦烟的耳廓,嗓音浑厚迷人:
“成婚之日,孤是你的。”
104 ? 纳采 ◇
◎太子妃已定,是昭仁郡主秦烟。◎
皇城, 禁内,御书房。
惠帝端坐御案之后,太子封湛坐于下首的一张檀木大椅之上,两人分别阅览着各自手中的折子。
封湛速度极快地将手中的折子看完, 放下, 而后取过旁边托盘上的另一封, 一眼扫过,剑眉微敛。
这些折子上,是礼部按照旧例,为太子纳妃列出的纳采礼和纳征的聘礼。
“宋执。”
收到自家殿下的授意, 宋执向前两步, 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封册子双手递给立在书房正中的内阁大学士安世风。
“安大人。”
安世风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后, 展开一看, 面上不掩惊讶。
“太子殿下, 这……”
大学士安世风看向太子, 似有些疑惑。
惠帝亦是抬目看了过来。
封湛缓缓开口:
“纳采问名礼,依制准备。”
“纳征聘礼,按孤的礼单来。”
安世风仍是有些犹疑。
“给朕看看。”惠帝吩咐李福全。
李福全从安世风手中接过礼单,转身递向御案后的惠帝,
“陛下。”
惠帝看后亦是眉头微皱, 看向封湛,
“太子是要按立后的规格,纳太子妃?”
封湛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一口, 而后开口道:
“聘礼, 会由太子府私库准备。”
大学士安世风本以为圣上会驳了太子殿下如此违逆的要求, 却不曾想,圣上只是点了点头,附和道:
“也罢,届时,原定的由皇室内库准备的聘礼也一并送往昭仁郡主府,这是朕的心意。”
安世风很是惊讶,圣上和太子殿下,对昭仁郡主这位准太子妃,实在是重视非常——
惠帝又看向安世风:
“太子纳妃的流程准备得如何了?”
安世风回道:
“回陛下,钦天监择期,于本月初九,将太子纳太子妃奏告天地宗庙。”
“十一日,遣使团,至太子妃府上,行纳采问名礼。”
“而按照太子殿下要求,这月二十一日,在太子殿下千秋庆典之时,行纳吉、纳徵、告期礼。”
“并于同日颁发赐婚诏书,赐太子妃金册,行奉迎册封礼。”
闻言,惠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
安世风又问道:
“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纳采问名礼,是在秦相府,还是在昭仁郡主府?”
大学士安世风有些无奈,若太子妃只是在寻常人家,便不会有他今日这个问题。
试问哪家姑娘不是出阁前住在父家,或是母家。
独昭仁郡主,作为圣上亲封的郡主,赐郡主府,又同其父族不亲厚,甚至不来往,才有了如此微妙而尴尬的情形。
惠帝看向太子,似乎在征求太子的意见。
封湛抬眸,薄唇微掀,轻吐出三个字:
“郡主府。”
安世风心道,太子殿下为昭仁郡主屡屡破例,当真是极纵容昭仁郡主了。
安世风又庆幸之前就将颜夕嫁入了端王府,颜夕对上昭仁郡主,没有丝毫胜算——
安世风又想到另一困扰之事,
“陛下,太子殿下,臣还有一事要禀。”
“纳采礼的正使和副使还未定下。”
“按例,副使可由臣来充当,不过正使,本应由亲王,或国公担任,这人选还得由陛下定夺?”
惠帝皱眉,
“近日,北境有些异动,端王必须镇守幽州。”
“而镇国公沈常山……”
安世风补充道:
“陛下,镇国公,在纳采问名那日,应在昭仁郡主府主持。”
安世风心中又是一叹,原本那日在昭仁郡主府迎接使团的应是右相秦文正,但至今日,陛下都没说要通知秦相,这是摆明了给秦相下脸子。
安世风历经两朝,很多事都隐隐知晓。
若他猜得不错,陛下此举,是因为昭仁郡主的母亲,沈时英。
惠帝思索着,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派遣出去的正使和副使都代表了皇室给太子妃的颜面,人选定要慎重。
安世风试着道出这几日他想出的唯一合适的人选:
“陛下,太子殿下,京中唯一身份合适的,只有,宁王。”
其实,这不只是安世风的想法,惠帝和太子也立马想到了那个人。
只是,宁王……
“安大人,你先下去吧。”惠帝挥退安世风。
“臣告退。”
安世风躬身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静默了片刻后,惠帝问向封湛:
“太子怎么看?”
封湛屈指,轻叩扶手,发出沉沉的叩击声。
片刻后,封湛沉声开口,下了决定:
“那就借此机会,将人放到明处。”——
从礼部传出消息,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太子生辰千秋庆典一切从简。
但同时,圣上又命太子纳太子妃的仪式,必须隆重,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足以见得,皇室对此次太子纳妃的重视,或说,对这位太子妃的重视。
而另一件令人惊讶的消息是,得益于此次太子纳妃礼的,居然有久困于大觉寺的宁王。
作为太子的王叔,宁王,将代表皇室,以圣上亲派的正使身份,前去太子妃府上行纳采问名礼。
先皇曾赐给宁王一座位于皇城以西的府邸,其占地极广,府中各处精致豪华,曾令人艳羡。
但在先皇殡天之后,宁王被太后送往万宁寺,宁王府也就此封禁。
在圣上的旨意发出后不过三日,宁王府被快速修整,北衙禁军前去万宁寺请出宁王,将其接回上京城。
宁王在入宫拜谢了圣上之后,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本早应属于他的府邸。
宁王封随,生于禁内,长于庙宇,如今二十有六,却这才正式开始他的皇室生涯。
封随迈进宁王府的第一刻,竟有一种时过境迁之感。
封随轻扯唇角,自己这片刻的自由,竟还是因为太子娶太子妃。
封随又立马收了笑,太子妃,会是她吗?
而萧太后得知宁王被放出万宁寺,当即派人通知惠帝和太子去见她,但都被政务繁忙回绝。
听说那之后,萧太后烧了永寿宫所有的的先帝画像,虽是大不敬,但惠帝和太子也由着她发泄愤怒了——
永和二十九年,冬月初九,太子纳太子妃一事,奏告天地宗庙。
同年,冬月十一。
北衙禁军设卤簿于丹陛丹墀,礼部设采舆,教坊司设大乐于奉天门外。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俱着朝服,其中也包括头戴玉冠,身着一袭素地云边青质衮服的宁王封随。
众臣都得到礼部的消息,今日是太子娶太子妃六礼中的第一步,纳采问名礼。
而纳采之日,女方的长辈需在府中迎接宫中派出的使臣,故而诸位臣僚都在观察有无缺席的同僚,太子妃就可能出自其府上。
众臣又见左相王显,和右相秦文正,都立在殿内,看来近日来大家猜测的大热门都猜错了。
叫得上名号的大臣都在,众人心中嘀咕,难道,太子妃的府上,不是京官?是地方官员?还是平民?
而虽有人注意到镇国公府的几人不在殿中,但一是近日边事频发,武将常有急令离京;二是,镇国公府这一代,也没有适婚的小姐,竟没人向昭仁郡主府方向想去。
鸿胪寺奏执事官行叩头礼毕,请升殿。
圣上至奉天殿,文武百官拜伏叩头。
“恭迎圣上。”
惠帝上御座,李福全唱道:
“起。”
惠帝授宁王封随为正使,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风为副使,代表皇室,向太子妃府上行纳采问名礼。
正使宁王封随,副使大学士安世风就拜位,向惠帝行四拜礼。
传制官立于殿前,宣制曰:
"朕惟储贰,天下之本。婚姻,王化之纲,法阴阳以肇人伦,礼先正始求窈窕,以承内职,思在进贤。右相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粹姿婉娩,懿德温良,毓自名门,娴习诗书,礼乐教于师氏,敬修颦悦,珩璜河洲乏声,应其谐渭滨之文祥凡叶是用,兹择为太子妃,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1】
谢长渊执佩刀立于殿前右侧,在听见传制官念出那个名字时,胸中是一阵止不住的揪疼。
终究还是定下了……
而殿内众人皆有些惊讶,偷偷瞥向面色精彩的右相秦文正。
若说秦相府出了太子妃,对秦相来说是个莫大的殊荣,但这纳采的使官即将出宫,秦相作为太子妃的父亲,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左相王显面上不好看,他本以为就算自己的女儿不能成为太子正妃,但也会有一个侧妃。
而他提前没得到礼部知会,心中已是有数。今日见右相秦文正也在殿中,心里稍微平衡了些,至少也不是秦文正的女儿。
但,居然还是她,昭仁郡主。
宁王封随眸眼低垂,掩住眸中的一丝厉芒。
竟真是她,那道曾蛮横地闯入他心中一束光亮,那道不属于他的光。
封随收敛情绪,同大学士安世风,再向御座行四拜礼。
鸿胪寺奏礼毕。
正副使取节制书置采舆中,仪仗大乐前导,纳采礼随出,诣昭仁郡主府行礼——
待圣驾离去,众官员立马竞相恭贺秦文正:
“恭喜秦相。”
“贺喜秦相。”
……
秦文正略带尴尬地敷衍了几句,拨开人群,快步出宫,回了秦相府。
而由宫中出去的去太子妃府上纳采的使团,径直出城,往西而去。且奉天殿的消息,也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传便了上京城。
众人都肯定了之前猜测。
太子妃已定,是昭仁郡主秦烟——
西山,昭仁郡主府。
皇室的纳采正使宁王,副使礼部尚书安世风至郡主府大门外,仪仗大乐分列两边,采舆置于正中,设制案于采舆北。
镇国公沈常山着朝服出迎。
礼官唱道:
“奉制,聘昭仁郡主秦烟为太子妃,遣使行纳采问名礼"。
正使宁王,副使安世风捧节及制书先行,镇国公沈常山随行,至郡主府正堂,置节及制书于已设好的香案之上。
宁王立于香案左侧,安世风立于香案右侧,镇国公沈常山至拜位,行四拜礼。
镇国公沈常山递交太子妃节表于正使宁王手上。
而后沈常山命人端出酒盏,以劳正副使。
饮毕,使臣俱出郡主府,镇国公沈常山送客于郡主府大门外。
使团回城,将太子妃节表交由司礼监官,奏闻,复命。
至此,皇室给太子妃的隆重的纳采问名礼便完成——
皇室的这桩喜事,却令有些人食不下咽。
比如秦相府老夫人;比如秦夫人宋眉;比如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又比如贺府长媳秦念。
又有些人黯然神伤,如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明威将军谢照,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
端王府,安颜夕怔愣地坐在镜前。
丫鬟进来,急道:
“世子妃,奴婢方才听府中的下人在议论,说世子前几日有一晚没有回府,他们说……他们说世子是在外头养了外室。”
安颜夕依然是怔怔地看着镜中,丫鬟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世子妃,世子妃……”丫鬟连声唤道。
安颜夕终于回神。
“什么?”
丫鬟担忧地将她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安颜夕神色逐渐清明。
外室?
安颜夕心中一冷,封肃北竟然……
是自己晾着他太久吗?
安颜夕心中突然有些犹疑,若太子注定可望不可即,那么自己是否应试着接受封肃北……
而同在端王府的封肃北正展开方才收到的,远在幽州的母妃的来信。
信中母妃表达了对封肃北这场婚事的担忧,母妃建议封肃北,纳侧妃。
侧妃……
封肃北脑中闪过那个清雅聪慧的女子。
但侧妃吗?
她恐怕不会接受。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宫廷典制史》,“朕惟储贰……行纳采问名礼。”第290页,紫禁城出版社。
105 ? 游戏 ◇
◎太子殿下,玩个游戏◎
永和二十九年, 冬月二十,册封太子妃一事奏告天地宗庙。
太子府设节册案于内殿,节册案南设香案,设女乐于内殿陛上, 设仪仗如常仪, 设内赞、引礼女官各二人。
昭仁郡主府, 设正副使幕次,香案、制案、节案、册案、玉帛案,纳征用玄蠕束帛谷圭八马等物。【1】
同年,冬月二十一, 亦是太子封湛生辰, 千秋节当日。
皇城,奉天殿设卤簿采舆大乐。
卯时, 惠帝登御座, 授正使宁王封随, 副使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凤领使团, 持节往昭仁郡主府行纳征告期礼。
正副使四拜圣上,而后同太子妃仪仗、聘礼出奉天门,往昭仁郡主府而去,北衙禁军随行护卫。
纳征队伍浩浩荡荡自皇城西华门出,不见头尾, 当是声势浩大,围观百姓无不惊叹。
另有两队人马出西华门后,分别前往镇国公府和秦相府——
秦相府中,秦文正和秦老夫人皆着朝服, 准备出府进宫参加今日皇城奉天殿的太子千秋典礼和太子妃册封礼。
按例, 皇室今日会向太子妃府上, 正式下聘,而至此刻,秦相府都没得到礼部通知为迎接纳征使臣做准备。
毫无疑问,太子娶太子妃,迎亲六礼的这一步,依然没有秦相府的事,这让秦文正和秦太夫人面上都有些难看。
而这几日礼部唯一一次派人至秦相府,是告知今日千秋庆典的规格较高,秦相府能参加典礼的只秦相和秦相的母亲,一品命妇秦太夫人。
而早已在为今日做准备的宋眉和秦洺当即僵住了。
宋眉作为秦相的平妻,在嫡妻沈时英不在的情况下,很多时候被视同嫡妻。
从前大家都给足了秦相面子,也没人真较真地拈着宋眉平妻的身份做文章。
宋眉连圣上的生辰万寿宴都能上奉天殿,但却不被允许去太子的千秋庆典,宋眉暗恨,定是秦烟这位准太子妃在给她难堪。
而秦洺对他不能去见证长姐的太子妃册封礼,也很是失望又遗憾。
独秦文正明白,这应是太子的意思,毕竟当初沈时英出走的理由,就是宋眉。
以太子如今对秦烟无比重视的态度,太子很可能会将这些因素考虑在内。
秦文正作为秦烟的父亲,当感到欣慰,但作为同秦烟相处不睦的父亲,心中又有些隐忧。
若太子登上大位,他秦文正恐怕没多少舒坦日子可过——
辰时,秦相和秦老夫人刚准备出正厅,管家张全来报,宫里来了人,且似乎是抬了聘礼来的。
秦相有些疑惑,而秦老夫人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又讽刺。
呵,她秦烟再嚣张,还是得按规矩来办。
秦相和秦老夫人迎了出去,见为首的宫人正命人将一抬抬礼物箱子送进秦相前院。
宫人向秦相行礼道:
“秦相爷,这是太子殿下为娶太子妃,给秦相府送的礼物,请秦相爷收下。”
秦文正抬目四望,没见到正使宁王和副使安大学士,心中更是疑惑。
若是纳征送聘,这不见来使,单送礼是怎么回事?
不待秦相开口,秦老夫人先一步问出了声:
“敢问公公,这是聘礼?”
宫人回道:
“回秦太夫人,纳征送聘的使团已前往昭仁郡主府,这些并非聘礼,而是太子殿下赠给贵府的谢礼。”
秦相和秦老夫人面上微怔。
不是聘礼,而是谢礼,这是什么说法?
宫人躬身告辞,
“秦相爷,秦太夫人,奴才告退。”
秦相收起面上的不自然,让管家张全递给这位公公一包赏银。
这名宫人就算明白太子和太子妃同秦相府不睦,但秦相府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岳家,秦相今后还可能是国丈,万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开罪的。
宫人面上堆着笑,双手接过。
“谢过秦相爷。”
宫人刚准备带人离开,又被秦相出声叫住,
“公公,请留步。”
宫人转身,看向秦相。
“秦相爷,有何吩咐?”
秦相眉头微皱,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开口问道:
“敢问公公,今日宫中的礼,都送去了何处?”
宫人愣了一下,而后笑着回道:
“回秦相爷,除了给太子妃的聘礼送去了昭仁郡主府,也就是太子殿下送给镇国公府和贵府的谢礼了。”
“相爷,奴才还要回宫复命,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秦相客套了一句——
秦文正转身时,见老太太正拿起宫人方才送来的礼单眯着眼念道:
“宝马二十匹,黄金两百两,白银两万两,锦缎千匹,珍宝二十箱……”
秦老太太睁大一双浑浊的老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文正,
“这只是谢礼?”
“那聘礼当是如何……”
秦相看出老太太眼中的一丝贪婪,刚准备开口打消老太太不切实际的念头,老太太却先一步急急出声:
“文正,那些聘礼得向秦烟要回来,本就该送到咱们相府的,文正……”
“母亲真想回扬州?”秦文正冷声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尾。
老太太先是不明所以,而后突然想起秦烟之前威胁她的那些话。
老太太刚想发作,突然意识到如今秦烟不止是他们府中的小姐,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还即将是太子妃,搞不好还是今后的皇后。
老太太讪讪地将口中未说完的话噎了回了肚中。
而秦文正此刻心中已经明白,今日抬到秦相府中的这些谢礼,是太子殿下在全太子妃秦烟的面子,他们只是因为担了秦烟父族的名号,白占的便宜。
想到母亲方才的提议,且不说聘礼能不能要过来,就算送回相府又如何,留给秦洺吗?
思及此处,秦相心中冷意更甚。
待秦相和秦老夫人离府后,宋眉得到前院的消息,急忙赶了过去。
宋眉一边命下人将这些礼物按照礼单清点入库,一边按捺住心中的欢喜。
当这个家太难,这下府中可以稍微宽裕一些了。
看着这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宋眉心中又微微泛起酸气。
秦烟怎么这么好命。
要是换成自己的念念……——
皇室派出去护送太子妃聘礼的纳征车马,由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带领一万名身着铠甲,军容整肃的禁军护送。
谢长渊端坐马上,面上神情肃然,看不出情绪。
北衙禁军原本安排今日带领护送纳征使团的是一名副统领,但今晨,谢长渊突然临时做出调整,由他亲自护送,以及接太子妃仪驾进宫。
北衙那名副统领在接到这个命令时很是疑惑,昭仁郡主这位准太子妃,曾是谢统领的前未婚妻,谢统领是什么想法,非要自己去护送下聘?
谢统领不是自己找虐吗?
这位副统领心中的疑惑,就连谢长渊自己也解答不了,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非得来这一趟。
谢长渊于马上几番的恍惚。
若他同秦烟的婚约未取消,那么,他也会像今日这般骑着高头大马,朝秦烟府上而去。
只不过若是那样,便不是去护送旁人下聘,而是迎亲……
谢长渊作为北衙禁军统领,今日的职责是确保路途上没有任何意外,不能耽搁钦天监定下的册封吉时。
但他作为谢长渊,又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纳征使团中,身着深青衮冕的宁王封随,端坐于另一黑骏马上,他双眸微敛,遮住眼中渐渐的酝起的凉意。
封随今日再一次前去昭仁郡主府为太子行六礼的流程,这一步一步,即将让秦烟成为太子封湛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这就是权势。
有了权势,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包括自由,财富,地位,也包括女人。
宁王封随很明白秦烟之于他的特别是源于何处。
封随自小被萧太后幽禁到万宁寺,而他的母妃被萧太后下令活殉先皇,萧太后便成了他年幼的心中的梦魇。
他在这十几年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象同萧太后见面的场景。
却没想到,那日在奉天殿,竟是见到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同萧太后对上,且气势丝毫不逊于那位曾经独掌大权的太后。
秦烟,是如此特别。
而今后,她会唤自己一声,宁王叔……——
纳征使团至昭仁郡主府,于采舆中取节制书册玉帛置于案上,将太子妃冠服及聘礼送往正堂。
镇国公沈常山着朝服出迎。
聘礼源源不断地被送入郡主府,正厅摆不下,暂且放到了正院中,索性今日天气清朗,是个好日子。
礼官入正堂,唱道:
“奉制封太子妃,遣使行纳征告期礼。”
执事官举玉帛册案前行,正使宁王取节及纳征制书,副使大学士安世凤取告期制书捧之,镇国公沈常山随之。
女官捧太子妃首饰、冠服入中堂,随即,女官被宣进秦烟寝殿。
半个时辰之后,秦烟着繁复的礼服缓步走出。
宁王封随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隐去。
秦烟,她真的极美。
有如此家世和势力,又有如此美貌,秦烟,真是上天的宠儿。
秦烟出府,登上太子妃仪驾,谢长渊整队,出发往东,往皇城而去。
坐于马上的谢长渊神色黯然。
今日秦烟,没有向他投来一眼。
而谢长渊此刻,正在将秦烟护送向另一个男人,另一个权势地位远远高过他,让他无法抗衡的男人。
他同她,就这样了吗?——
皇城,奉天殿。
惠帝,皇后和太子封湛俱着衮冕礼服坐于殿上。
众人皆知太后被太子软禁于寿安宫内,因此今日在殿上不见萧太后的身影,也不足为怪。
奉天殿中设宴,诸皇室宗亲及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命妇就席。
巳正,礼官唱道:
“宣昭仁郡主秦烟入殿。”
众人的视线都向殿门投去。
奉天殿门处,秦烟头戴九犟四鸾凤冠,着深青质织金云凤纹礼服,缓步入殿,逆光行至殿前。
秦烟平日衣着头饰皆以素简为主,如此盛装现于人前,还是首次。
殿上众人无一不惊艳于秦烟尊贵凛然的气质和摄人心魄的美貌。
得此美人,夫复何求。
封湛看着一步步向着他走来的秦烟,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胸腔一下一下“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
封湛眸色渐深,这是他的女人,也即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一向冷静自持的封湛,此刻心中竟突然升起要立马将秦烟带离此处的荒谬念头,又被自己生生止住——
待秦烟行至殿前,李福全上前宣诏,唱道:
“帝王之统天下,必致重于国本婚姻,以嗣万世!定关系于化原,惟选淑德以配元良,斯迓鸿休而永宗社,礼典具在,今昔攸同。”
“朕长子,太子封湛,天赋纯资,学全睿德,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尔秦烟,右相秦文正之女,夙蕴闽闹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时及于归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太子妃。”
“尔其祗服荣恩。恪修妇道。惟孝惟诚以事上奉祀。惟勤惟俭以持己。率人存鸡鸣儆戒之心,笃麟趾仁厚之化,有蕃嗣续,庆衍邦家亿万斯年,允光内助。尔惟敬哉!”
“考之古礼,以仲春会男女,定以春时,有合于天地交泰万物化醇之意,由礼部、钦天监卜期问吉,定以明年三月择吉,举行太子纳太子妃大典。”【2】
“钦此。”
宣制官两手端着太子妃金册,金宝,走向昭仁郡主秦烟。
太子妃金册用金两叶,重百两。每叶高一尺二寸,广五寸。藉册以锦,联册以红丝绦,垫册以锦缛,裹册以红罗销金袱。其蠹饰以浑金沥粉云凤,内有花银钉较,嵌金丝铁莞裔;外以红罗销金袱覆之。【3】
其制作精美繁复,可见皇室对此次太子纳太子妃的重视。
秦烟双手接过,拜谢圣恩。
至此,虽然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礼还未举办,但太子妃的金册已颁,谕宗人府,上籍玉碟。
秦烟自此时起,已成为太子封湛定下的太子妃。
而后太子妃升座,席设在太子封湛席位右下侧。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烟缓步走向太子妃席位,坐上了殿内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
秦烟和封湛相视一眼,二人眸中都有一些别样的情绪闪过,而后皆神色自若地将视线移回殿前。
礼官引领公主,世子妃,命妇,陆续向太子妃拜贺。
安颜夕作为端王府世子妃,排在两位公主之后,向秦烟行拜礼。
秦烟神色淡淡,面上不辨神色,安颜夕也丝毫没看出秦烟有半分喜悦或炫耀。
安颜夕曾经并不在意自己的婚礼是否太过简单,但今日见秦烟的册封仪式都如此隆重,更遑论之后的婚礼,心中不是滋味。
安颜夕向上方瞥了一眼着一身金线绣龙纹衮冕的太子封湛,安颜夕心中苦涩,秦烟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但却是总是一副淡然模样,这让安颜夕心中更是意难平。
她如此珍视的人,如此渴望的位置,秦烟唾手可得,但从来不见有多看重的样子。
似乎更衬得自己的执念有多可笑。
安文京双目一直紧紧追着安颜夕,直至安颜夕归座,安文京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颜夕还是识大体。
回座后,安颜夕看了眼身旁的封肃北。
封肃北近日的确是有些异常,对她的温和耐心像是在慢慢消减。
封肃北,难道真有外室?
命妇拜太子妃时,秦老太太虽将礼仪做足,但她面上的神情却颇有些不情不愿,但君臣有别,这里不是她拿长辈架子的地方。
而后,众人拜贺太子千秋。
二皇子封羡眉目低垂,今日的喜庆和热闹同他无关,但他还不得不前来见证,恭贺。
他只恨自己的出身不够高,不如从出身就是嫡长子的太子。
最好的一切,太子都唾手可得。
这就是命。
三皇子封逸也被召回了宫中,他瞥了一眼面色不好看的封羡,心中讽笑。
呵,萧太后倒台,封羡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后封逸看向太子和秦烟方向,唇角冷冷一勾。
真是便宜了太子,得到秦烟,就如同得到了余庆丰的财力,得到镇国公府的支持,还是这么一个绝世大美人——
今日奉天殿的典礼规格较高,因此殿内的人不算太多,典礼和宴席持续时间不长。
申时,自帝后离开后,太子和太子妃也一同离开。
秦烟和封湛上了太子车架,郡主府的马车紧随其后,太子府的一众亲兵和郡主府的亲卫骑马随行,一行人出城,驶向西山郡主府。
马车上,封湛小心地为秦烟取下繁复的头冠和朱钗,然后脱下秦烟冰冷的礼服,用一张厚实温暖的绒毯将秦烟裹住,让秦烟靠在他怀中休息。
马车出了城,官道上摇晃的幅度变大,秦烟蹙眉动了动。片刻后,秦烟开口,语调有些偏冷:
“明年三月?”
封湛敛眉,他明白秦烟是对定下的婚期不太满意。
而封湛又有些无奈,他更清楚秦烟是为何不满。
封湛干燥温暖的大掌轻轻揉捏着秦烟的素手,低声哄道:
“月前,突厥皇室和西戎王开始频频往来,应是近几个月大夏的水患和粮荒,让他们觉得有可趁之机。”
“明年三月,是太后的六十整寿,将你我的婚期定在那时,以两场典礼的名义,邀请各国皇室入大夏观礼,届时以探虚实。”
封湛低头看向怀中仍闭着目的女人,温声开口,嗓音里有些歉疚:
“秦烟,孤给你的婚礼,不会纯粹,你可怨孤?”
秦烟眸眼半睁,嗓音清冷,话中的意思不咸不淡:
“既入了皇室,我就有这个自觉。”
封湛紧了紧环着秦烟的手臂,看着秦烟的双眼,认真道:
“秦烟,经查,秋狝大典赛马场上,从牧兰马场运来的马匹出问题,可能和太后有关。”
“西郊行刺,里面也有太后的手笔,尚不知太后的目标,是你,还是孤,又或者是御座上那位。”
闻言,秦烟眼中现出冷意。
果然,封湛的话,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那也也就怪不得太子曾借力萧太后,仍会对太后动手了。
萧太后的一系列动作,僭越又危险。
呵,光风霁月,恐怕萧太后担不起这个名。
秦烟看向封湛,正色道:
“太后,曾经还可能还对我母亲下过手。”
封湛倏地眯眼,秦烟的意思,是她同她母亲坠崖那次。
那么,秦烟之前对他的顾虑,就和太后有关。
封湛凝眸,沉沉开口:
“秦烟,太后必须在宫中平安待到明年寿辰,你可明白。”
秦烟没有搭腔,她收回视线,闭眼,重新缩回了绒毯里。
无碍,沈小姐回来时,要算她自己的旧账。
那么沈小姐的故人,全都给她留着便是——
封湛察觉到秦烟周身的气息偏冷,明白她有些不悦。
封湛俯身,将薄唇压向秦烟的红唇,秦烟也没拒绝。
唇齿交缠间,马车中逐渐升起热意。
一炷香之后,封湛替秦烟整理披散的发丝和凌乱的衣衫。
而此时,车架也即将到达郡主府。
封湛用绒毯将秦烟裹住,打横抱起,下车,大步走向郡主府门。
门外的的立着的纪南风见太子和主子下车,上前道:
“太子殿下,主子,汤池已经准备好。”
纪南风清楚秦烟出门回来首先是要沐浴,因此早做了准备,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这一幕。
封湛颔首,抱着秦烟,大步入府——
浴房内,汤池中,透过氤氲缥缈的水汽,朦胧可见一对容貌异常俊美的男女,这场景,如梦似幻。
一个时辰过后,封湛将秦烟抱回汤池,而后两人回了寝殿。
寝殿内,秦烟换上一身薄纱,转身,伸手勾住身后封湛的衣带,魅惑地开口:
“殿下,玩个游戏。”
封湛双眸微眯,
“嗯?”
秦烟浅笑,将封湛推到榻上,而后扯过一条丝带,将封湛的双腕缚上,拴至床头。
当封湛刚意识到什么不对,准备仰起身时,身体猛地一绷。
两声闷哼,同时在寝殿中响起。
封湛瞳孔紧缩,额上的汗滴了下来。
秦烟竟敢……
突然撕拉一声,封湛大力将缚住他手腕的丝巾扯碎,满目通红地看向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封湛倏地起身,翻身将秦烟压下,嗓音狠厉又沙哑,
“这就是你说的游戏?”
封湛俯身,强势霸道的吻向秦烟……
直至半夜,寝殿中仍未平息。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宫廷典制史》,第288页,紫禁城出版社。
【2】《明代宫廷典制史》,“帝王之统天下……太子妃大典。”第289页,第290页,紫禁城出版社。
【3】《明代宫廷典制史》,第269页,紫禁城出版社。
106 ? 真的 ◇
◎当初是谁整日嚷着要来真的?◎
封湛将秦烟打横抱起离榻时, 秦烟已经浑身虚软。
封湛命沈莹安排将床榻上的锦缎薄被全部更换,而后抱着秦烟,大步走向同寝殿旁侧的浴房。
汤池内,却极大地考验着封湛向来引以为傲的制止力。
封湛喉结上下滚动, 身体紧绷, 但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温暖的池水舒缓了两人周身的疲惫, 待封湛将秦烟重新抱出汤池时,秦烟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二人回寝殿时,殿内似已开过门窗通风,也燃上了淡雅的熏香。
封湛将秦烟轻轻放上换好被衾的床榻, 而后上榻, 将秦烟抱在怀中。
秦烟动了动身子,缓缓开口, 嗓音微微沙哑,
“殿下还这么有精力?”
封湛的下巴在秦烟的发顶蹭了蹭, 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嗓音低哑醇厚:
“不是你要惹火,嗯?”——
翌日,卯时。
封湛和秦烟因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起身处理公务,因此就算昨夜太过疲累,但两人皆是悠悠转醒。
封湛看向怀中眸眼半开的女人, 低头在秦烟的额际印上一吻。
秦烟在封湛怀中蹭了蹭,又重新合上眼。
封湛指间挑起秦烟的一缕乌黑的发丝把玩,薄唇凑在秦烟的耳边,低声道:
“孤去处理公务。”
“嗯……”
秦烟发出一声浅浅的嘤咛。
封湛缓缓起身, 给秦烟掖好被角, 出外间, 宋执进来伺候太子梳洗。
封湛换上一身金线绣暗纹玄色常服,束发,戴上金冠。
而后转身,透过白玉山水插屏,看了一眼内间榻上仍在安睡的女人。
宋执给封湛披上一件玄色大氅,两人一前一后抬步出去。
这个时辰,外面的夜色还未褪尽,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微雨中似乎夹着点点雪粒,风打在脸上,微微的刺疼。
宋执为太子撑着伞,跟着太子走向梅林,行至梅坡脚下,宋执几经犹豫,还是将在口中转了多遍的话问出了口。
“殿下,可要赐避子汤?”
侧前方的太子脚步突然一停,缓缓转身,看向宋执,太子眼里是冰冷的杀意。
宋执顿时觉得自家殿下周身的寒气较周围的冷雨更甚,他周身汗毛竖起,心中大不好。
封湛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冷声开口:
“这个问题,孤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是,殿下。”宋执立马回道。
封湛冰冷的目光定在宋执脸上,沉声道:
“领多少军棍,你自己说。”
宋执知道自己的话触怒了殿下,只垂头应答,不敢直视殿下的目光。
“二十……”
“五十!”宋执自觉地重罚没眼力的自己,得快速让殿下消气。
但宋执只是照规矩问出了这个问题,包括昨晚在沈莹安排人收拾了寝殿的床榻后,宋执也替殿下收好了床榻上的落红,并连夜送回了太子府。
这些都是宫中的规矩,太子殿下之前从没有过女人,因此这个问题还是宋执第一次问出口,但没想到就踢到了铁板上。
封湛没再开口,转身,走向梅林。
宋执撑着伞,抬步跟了上去——
西山,太子府。
原本因太子纳太子妃的册封,满朝休沐三日,但近些时日公事繁多,左相王显和右相秦文正依旧被召到太子府。
封湛看完左右相整理过的奏报和各部以及翰林院递交的奏疏,给左右相安排下去公务,便去了承华殿书房。
书房内,封湛放下手中各地送来的密函,抬头看向面上微抽的宋执。
“给益州王送去的人,到了?”
宋执忍者后背剧痛,回禀道:
“回殿下,派去给益州王送信的暗卫回来说,益州王感谢太子留人性命。”
封湛看向侧墙上挂着的大夏舆图,片刻后,开口:
“盯紧益州。”
“是,殿下。”——
昭仁郡主府。
秦烟巳时才方起身,下榻的瞬间,她差点没能站稳,双腿以软,又跌回了榻上。
好一阵,秦烟才重新站起来,姿势虽说没有太不自然,但是步伐明显比平日里慢了许多。
秦烟去到沈莹提前备好的汤池,舒舒服服地泡了个香汤,起身披上一件薄衫,而后接过沈莹手中的茶盏。
秦烟尝到味道有些陌生,微微蹙眉。
沈莹道:
“主子,这是纪先生专门为主子准备的解乏的汤药。”
秦烟皱着眉头将它喝完。
秦烟搁下茶盏,淡声开口:
“纪先生可还在府中?”
“纪先生说,在书房候着主子。”沈莹回道。
以往这些时间,纪先生可能会进城去余庆丰的银号和当铺察看,今日主子起得稍晚,纪先生还等在府中,照例和主子先处理事务。
秦烟换上一套银线绣云纹月白锦袍,裹着一件银狐披风,出了寝殿,去向书房。
书房内,纪南风立在书案前,视线定在博古架上,但目光却有些失焦。
秦烟进来,走近两步,纪南风才察觉,而后回身。
“主子。”
秦烟颔首,走到书案后坐下,取过纪南风提前整理好摆放在书案上的信件,一一扫过。
很快,秦烟放下手中的笺纸,端起茶盏,观色,闻香,小口慢饮。
放下茶盏,秦烟满意地看向纪南风,
“纪先生,这是金骏眉?”
“是,主子。”
秦烟察觉到今日纪先生话不多,似乎有什么心事。
不过只要他们手中的事务进展顺利,秦烟一向不会干涉下属的私事,便也没多问。
纪南风看着秦烟,犹豫了一瞬,开口道:
“主子,可需要避子汤?”
秦烟顿了一下,而后单手撑住下巴,似在思索。
昨夜主子寝殿的那么大动静,沈莹又半夜吩咐给主子寝殿换被衾,纪南风作为郡主府管事,又怎么会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何事。
片刻后,秦烟淡声开口:
“不必。”
此刻,秦烟的眸眼多了丝往常没有的柔和。
她同封湛的孩子,应该会很漂亮。
纪南风垂眸,掩住不该有的情绪。
“神溪谷如何?”秦烟抬头问向纪南风。
纪南风极快的收回神思,回道:
“一切运转正常。”
“嗯。”秦烟指间摩搓着桌上的信笺,继续开口:
“给我母亲传信,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她要是得空,赏脸回来观礼。”
“是,主子。”
纪南风刚准备离开,沈淮进来,
“主子,秦相来访。”
秦烟蹙眉,近日,秦相来郡主府是越来越频繁了。
她没兴趣让旁人对她的私事指指点点,故而都没将秦相拦在府门外。
不过,秦相今日又来做什么。
看时辰,秦烟也该用午膳,然后是午后的小憩。
这冬日里,窝在暖阁中小睡,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秦烟轻叹,姑且听一听秦相又要做什么。
他最好在母亲回来之前,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处理干净,以免到时候污了沈小姐的眼——
昭仁郡主府,议事厅。
秦相从太子府过来,压在他心头这事,他纠结了很久。他没想到至今日,他唯一能找着商量的人,只有秦烟,这个同他关系最不好的女儿。
秦相一盏一盏喝着茶,却丝毫没有心思品茶的兴致,甭管杯中是多名贵的茶叶,口中也尽是苦意。
想想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有哪样不让他如鲠在喉。
而今,他居然还要面临这样一个尴尬难堪的局面。
秦烟进厅,扫了一眼秦相,而后大步走向首座。
秦相抬头,唤了一声,
“秦烟。”
而后秦相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微微躬身。
“臣见过太子妃。”
秦烟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眉梢微挑,看向秦文正。
虽昨日大殿之上,已行了册封礼,授了金册金宝,她的名字也已上了玉碟。但毕竟也不算正式完婚,形式上,还只算订婚。
因而这声“太子妃”,她虽担得起,但此刻没到非要有这个称呼的时间。
秦烟抬手,秦文正重新坐下。
秦文正坐下后,一副纠结的模样,并未开口,这让秦烟有些不豫,她可没那个闲情同秦相在这儿白白耗费时间。
“秦相是有何事?”
秦文正听见秦烟对他的称呼,心中苦涩难当。
以现在的情形,说不定,秦烟就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却同他生分至此。
秦相看着秦烟,缓缓道:
“你弟弟……”
秦相突然收了声,改了口:
“秦洺的事,先不要声张。”
闻言,秦烟却是笑了。
声张?
她对秦相府的那些腌臜事,没有一丁点兴趣。
不过,秦相既然找来,她便随口一问。
“真不是你的儿子?”
秦相面色尴尬,却是有口难言。
这个问题,这些时日不断在他脑中萦绕。
他比谁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秦洺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
但他又不敢知道那个答案,自己悉心养育栽培了十几年的儿子,如果真不是自己的,那是极大的耻辱,他不知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
秦文正让心腹管家张全,换妆后私下询问了一些民间大夫,如何确认孩子是否亲生,但他们方法千奇百怪,提到最多的是滴血验亲。
秦文正听说过这个方法,但不知是否可靠,若不可靠,那他如何去承受那个结果。
他更不会去太医院询问,太医院的人都是些人精,他就算是说帮旁人问的,这个八卦也会极快的速度传出去,遭人嗤笑。
秦文正甚至都能想象地出来,那时,左相王显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嘲讽他。
秦文正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儿秦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这事一直拖到今日,他硬着头皮来找秦烟商量。
若秦洺和秦念真不是他的儿女,那么秦文正也想通过这个事情,矮下身,同秦烟缓和关系。
对他来说,一举两得——
秦文正向秦烟问道:
“秦烟,你有没有熟悉的大夫,可以判断孩子是不是亲生?”
秦烟闻言后笑笑,原来还没确定。
秦烟看着秦文正,回忆着她刚回来时,第一眼看见这位父亲,是在……
哦,是在西苑马球场的看台上。
才不过半年,秦相像是又老了十岁。
秦烟已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开口道:
“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人。”
秦相看向秦烟,等待她的后文。
秦烟继续开口;
“我府中的管事,纪先生,出自药王谷,他的话,秦相可信上几分。”
秦文正目露惊讶,又有些惊喜。
药王谷?
神医频出的药王谷?
秦烟手底下的人?
秦文正又再度感慨,他这个女儿的确厉害。
秦烟刚准备起身离开,门外传来沈莹的声音,
“太子殿下。”
声落,封湛带着外面的寒气进来,视线径直投向首座的秦烟。
秦文正当即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颔首。
封湛走向秦烟,在秦烟身前停住,温声开口:
“谈完了?”
秦烟点头。
封湛伸手,牵起秦烟离开。
秦文正躬身垂头,直至封湛和秦烟的背影消失在厅门。
秦文正心道:看来太子对秦烟极好,只是这不知是福,还是祸——
封湛和秦烟用过午膳,见外头雨渐停,两人步出园子闲步消失。
封湛将秦烟的手牵进自己的大氅,轻轻揉捏。
秦烟也享受封湛披风内的温暖,任男人动作。
行至莲塘边上,封湛停步,看向秦烟:
“朝政已逐步平稳,冬狩,你可有兴趣猎一场?”
“嗯?”秦烟并未表现多少兴趣。
封湛接着开口:
“秋狝状况百出,让你失了兴致,冬至过后,同孤去西郊围场。”
秦烟没有反对,封湛就当她是同意了。
封湛有他的私心,西郊围场,那是他同秦烟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方,意义非凡。
也趁这个时机,让秦烟放松一回。
“你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封湛目光柔和地看着秦烟道。
秦烟挑眉回视,并未应声。
封湛将秦烟拥进怀中,低头在秦烟耳边道:
“从前孤没有这个习惯,今后,孤同你一起。”
片刻后,女人的声音在封湛怀中闷闷响起:
“殿下是那个意思?”
封湛干净的下巴在秦烟的颈间蹭了蹭,声音里有些委屈。
“当初是谁整日嚷着要来真的?”
秦烟……
这刚开荤的男人,真可怕。
却还是由着男人将她牵回时的方向。
路上,秦烟还是问出了声。
“宋执怎么了?”
秦烟是指宋执偶尔像是抽疼的面部表情。和走路姿势的不自然。
封湛冷冷看了一眼宋执。
宋执向秦烟行礼道:
“回太子妃,属下只是今晨在梅林摔了一跤。”
秦烟挑眉,摔跤?
虽然这个答案有些离谱,不过秦烟也没多问。
就这样,秦烟同封湛在温暖的寝殿度过了一个慵懒惬意的下午,直至半夜才沐浴传膳——
秦相在回城的马车上,眉头紧皱。
方才那位纪先生告诉他,滴血验亲之法,并不完全可靠,很可能会失准。
纪先生建议秦相慎用此法。
且那位纪先生还说,并无方法能真正确定是否是亲子。
只待那孩子长开,看样貌可否相似。
马车一路摇晃,秦相脑袋昏昏沉沉,回了相府。
一下马车,管家张全过来。
“相爷,秦四爷没了。”
秦文正眯眼,表情有些复杂。
不过,这个结果也是预料之中。
秦文正停了片刻,然后向张全吩咐道:
“四叔毕竟为相府做事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找一找认识四叔的画师,让他们画出四叔的画像,届时会同四叔的棺木一并送回扬州,让族人以寄哀思。”
张全有些疑惑,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内情的人。
出了那么大一件惊天的丑闻,相爷怎么会对秦四爷念旧情。
而后张全又突然想到,画像……
难道相爷是想通过样貌,确认洺少爷的生父?——
当夜,宋眉独卧榻上,不能安枕。
睡梦中,宋眉回到了幼时,那时还在扬州,她的父母都还健在。
那时的文正还是个漂亮的少年郎,他文采非凡,也雄心勃勃。
那时的文正,眼里只有她,他们时常谈论诗词歌赋,谈到以后的生活。
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美好到,宋眉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但她终究还是慢慢转醒。
宋眉由平躺,向床外侧身,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借着床外照进的月光,透过幔帐,看见床边立着一人。
宋眉神台逐渐清明,眼睛也越睁越大,终于,她觉得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床外真的有一个人,好像那人也正在看着她。
“啊……”
一道凄厉的女声,从房中传了出去。
“来人,来人……”
宋眉两腿快速蹬动,将身体缩进床榻最里侧的角落,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连声叫喊。
门外本在打瞌睡的李妈妈应声开门进来,寒风也随即灌进了房间。
“夫人。”
“相爷。”
李妈妈本来在屋内守夜,相爷半夜突然过来,将她支了出去。
李妈妈点了灯,而后立在一旁,等相爷和夫人吩咐。
宋眉惊恐地瞪着双眼,听见李妈妈进来的声音,宋眉心中的恐惧消退了几分。
是相爷?
相爷终于肯来看她了?
宋眉小心翼翼地掀开幔帐,见的确是秦文正,宋眉安心了些。
宋眉正准备开口,秦文正冷声道:
“出去。”
李妈妈知相爷说的是她,立马退出去,还带上了门。
宋眉颤着身子下床,走向秦文正:
“相爷……”
秦文正冷冷打断:
“秦四爷在去被押去岭南的路上,投了水,人没了。”
宋眉瞪大双眼,四叔,没了?
宋眉是震惊又害怕,相爷这个样子……
秦文正道:
“你去安排将秦四爷的棺木,送回扬州祖宅。”
宋眉没有立即应声,她还没有从得到这个消息的震惊里平复过来。
秦文正眯眼看着宋眉,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再问你一遍,秦洺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宋眉心中一紧,刚准备开口,“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什么叫做,我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秦文正和宋眉看向门口,是秦洺。
秦洺是近日听一些公子哥说到,按照往年的时间,最近皇家会组织冬狩。
秦洺从前没有去过,但是今年他作为秦相的嫡子,也够了身份。
秦洺很是兴奋,长姐应该也要去的。他一连几日睡不着觉,在院中照着册子练武,突然他听见一声女人的惊叫。
且那声音和方向,似乎是母亲的院子。
秦洺当即拔腿跑了过来。
入了院中,母亲靠在门外守夜的李妈妈在打瞌睡,秦洺走近房门,刚好就听见自己父亲质问母亲那句: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秦洺震惊,为什么父亲会这样问?
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
宋眉没想到秦洺会过来,还刚好碰上这么一个难堪局面,宋眉急急出声,
“洺儿,不是,你听娘说……”
秦洺和秦文正皆看向宋眉,等着看她会说什么。
宋眉只着单衣,被屋外吹进的寒风冻得全身一抖,眼眶里立马续起了泪,
“相爷,的确是个误会。妾身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洺儿,命都差点没了……”
“够了。”
秦文正冷声打断。
又是这样,宋眉每一次都拿生产艰难来说事,听久了秦文正也有些麻木,况且,艰难生下的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秦文正的都难说。
秦文正已经不指望从宋眉口中能听见一句真心话。
他是亲耳听见秦四爷同宋眉拉拉扯扯的那句,“洺儿是我儿子。”
又听见了秦四爷那名姬妾的讲述的秦四爷同宋眉的腌臜事。
宋眉和秦四爷有首尾,是不争的事实。
他现在只关心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秦文正看了一眼秦洺,
“你回去。”
秦洺心中有些不安,
“父亲……”
“回去。”秦文正喝道。
秦洺看了一眼母亲,而后还是犹豫着离开。
秦文正转头看回宋眉,眉目中似有痛色:
“宋眉,我可曾亏待过你?”
宋眉只流着泪,不言语。
秦文正叹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宋眉追了两步到门口,哀声唤道:
“相爷……”
“文正……”
秦文正没有丝毫犹豫,大步出了院门。
行在冷风中,秦文正心中越发悲凉。
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鬼迷心窍同这个女人又搅合在一起,还让沈时英负气离开,一走就是十几年。
为了爱情?
如今宋眉竟背叛了他。
为了儿子?
这个儿子还不知是不是他秦文正的。
若是时英回来……
若时英回来,她会原谅自己吗?
他们可否重新开始?——
但秦相啊,缘分本就浅,已被雨打风吹去。
你怎么就那么异想天开,觉得沈小姐会在原地等你?
107 ? 冬至 ◇
◎千水湖畔的小妖精◎
冬至日, 终藏之气至此而极,阳气始生。
依照惯例,在冬至之日,天子应于上京城南郊祭天祈福, 预祈来年的吉顺平安。
惠帝以龙体欠安为由, 让太子封湛代其主持祭天典礼。
祭天大典两日前, 太子应由仪仗护卫前去太庙,并在此夜宿。
封湛对礼部列出的这条流程极为不悦,而秦烟倒是乐得清闲,不过在封湛离开后, 秦烟接到了惠帝召她冬至日入宫的口谕。
秦烟心中有些猜测, 那日在御书房,惠帝说了一半的话……
祭天前一日, 太子封湛摆驾斋宫, 在此斋戒沐浴。
太常寺通知各衙门做郊祭准备, 从午时开始设祭坛, 树天灯竿,从此时起附近的寺观不得鸣钟击鼓,用表敬肃之至诚。
冬至当日,三更,万籁俱寂, 惟闻轻风环珮之声。
太子头戴金冠,着青色衮服,身披玄黑大氅,起驾诣郊坛。
鼓乐齐鸣, 报知天帝降临享祭。
祭仪随乐声而开始,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听赞, 气氛庄严肃穆。
祭天礼毕,再祭十二宫神及百星。【1】
而后太子摆驾回到斋宫,此时天将破晓,在犒赏臣属后,太子起驾回城。
这些时日,随着太子府开仓放粮,粮食逐步回到了年初时的价格,各衙门陆续拨到款项,朝政运转趋于平稳,百姓也恢复到了正常冬日该有的慵懒惬意,这才有冬至日“贺冬”的心思。
自今日起,朝臣休沐三日,因此沿途数十里,除了为太子休息备的帐幕外,还有官宦和富商的看棚,端是热闹非常。
人群中不乏有人嗡嗡议论:
“立冬时,于北郊的祭祀,就是太子殿下代圣上去的。而今日这原本应由圣上主持祭天的仪式,竟也是太子殿下来。虽只是个名头,但太子殿下可算是坐稳了储君之位啊。”
“这新册封的太子妃昭仁郡主,可是同时背靠镇国公府和右相府,又是御前红人,手中还握着大夏第一钱庄,真是钱权两头都占全了,这更是让太子殿下如虎添翼。”
“听说这昭仁郡主可还是个顶顶的绝世大美人,太子殿下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是啊,能娶到这种女人,哪个男人不艳羡。”
“就是啊……”
几名正交头接耳的低阶官员皆默了一阵,而后有人又重新开口:
“不过太子殿下这定下了正妃,接下来应该就会纳侧妃良娣,动心思的人可不少。”
“从前听说太子殿下不好女色,甚至还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好男风,最近朝中又在传,说太子殿下喜欢昭仁郡主这位太子妃喜欢得紧,说是殿下这些时日都住在郡主府。那么,为殿下物色女子,定是不会有错了。”
“这男人看一个女人久了,都会腻味。等太子殿下过了太子妃这新鲜劲,送去太子府的女人,还会不收?”
“诶?那是要照着昭仁郡主那型的去寻了?”
“你美吧你,你上哪儿去找得着,就是依着人昭仁郡主学都不一定学得像,还找呢……”
“就是啊……”
“那只能另辟蹊径了……”
……——
太子仪驾至皇城东华门,按例,行冬至大赦,也称“郊赦”。
通事舍人宣读郊赦圣旨,念出拟好的被赦免的囚犯的名录。
大理寺监以提前得到通知的名单,提罪人跪列东华门前。
宣诏后,击鼓为号,狱卒为罪人取下枷镣,众人山呼谢恩,
“圣上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而后太子车驾入东华门而去。
此次大赦,涉及的罪人广泛,其中也包括了原本押往岭南的某些罪名不算太重的囚犯。
名单里,也有秦四爷。
消息传到去岭南的押送队伍时,不乏有人唏嘘感叹。
这秦四爷怎么就想不开,要是再熬熬,不久脱罪了吗?
只领头的军士庆幸,幸好他动作得快,要是等大赦的圣旨到他们这儿,那秦相爷交代的事,就不那么好办了——
皇城,禁内,御书房。
殿内时而有清脆的落子声,偶尔又传出几声轻咳。
惠帝单手握拳,抵住唇边,另一手拈着棋子,同坐于棋枰对面的太子封湛正在对弈。
惠帝以身体不适让太子代他行祭天大典,还真不是给太子铺路,而是他的确染了风寒,且久不见好转,近日还越发地疲懒乏力。
不多时,一局终了,依旧是太子胜了一筹。
惠帝叹了一口气,接过李福全递上的娇黄暗龙纹茶盏,浅饮。
饮毕,惠帝看向太子,缓缓开口:
“听说,你这些时日,都宿在郡主府?”
封湛没应声,半阖着眼,也看不出情绪。
惠帝也觉得他提这个话题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补了一句,
“太子,还是要节制。”
封湛抬眸,看着惠帝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皮,凉凉开口:
“父皇是没节制?”
惠帝闻言一怔,心中瞬间升起了些怒意,但最终还是又喝了一盏茶平息下去。
太子向来话不多,但一开口时常将人噎地哑口无言,惠帝也不想再同太子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不然还是他自己找气来受。
惠帝今日让太子过来,是有些话想问,遂开始进入主题,
“朕听闻,秦相近日里状态不太对,似乎是因为私事,太子可知为何?”
封湛正端起茶盏,掀眸看了惠帝一眼,而后继续浅饮,并未作答。
惠帝是从左相王显口中得知。王显同秦文正不对付,但消息不会作假。惠帝还有猜测,是否同沈时英有关。
也正好,借着此事,看能否从太子那里,套出些沈时英的消息。
但封湛饮完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惠帝也就明白,从太子这里,是问不到什么——
封湛搁下茶盏,看向惠帝,两句话点评了秦相,也是太子封湛的岳丈,
“秦相行事保守,甚至有些过于迂腐。”
“父皇当初用他,只是为了平衡王显?”
惠帝又咳了几声,饮了一口茶,而后道:
“两相分权,是平衡之策。”
“为稳住京中的世家大族,相位之一必须是京中的世家子。”
“左相王显身为宰辅之后,学养和见识都不菲,又是皇室姻亲,就算有些傲慢,但也是丞相的不二之选。”
“而右相秦文正,行事谨小慎微,通常不会越雷池一步,刚好可以中和王显的激进。”
“更重要的是,秦文正代表了南派文人,用他可以稳定南方士族。”
封湛明白左右相分权时的人选,最好是从南北方各择一人的默认规则。
但当年翰林院不乏有才识的南派文人,最终惠帝选出秦文正,仅仅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惠帝复又端起茶盏,掩过眸中的神色。
他没有说出的是,当年选择秦文正的原因里,还有沈时英。
秦文正位列相位,沈时英作为其嫡妻,便有了一品诰命的封号。
那么诸多宫宴和祭祀,沈时英就不能不来。
惠帝又咳了几声,抬手制止了李福全上前给他顺背的动作,问道:
“太子是看中了安家那小子?”
封湛没有做声,且似乎察觉到他这位父皇在顾左右而言他,而据他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因为秦烟的母亲。
一想到那位沈小姐有些离谱的言行,封湛眉头微皱。
幸而秦烟同她母亲分开了十几年,不若如此,秦烟还会被灌输些什么。
惠帝再度开口问道:
“南边,太子可是有了人选?”
封湛依旧只是剑眉微敛,并未做声。
惠帝也没再多问,太子行事一向沉稳可靠,不需要他多言,他也不必过多干涉。
况且惠帝的确身体欠安,有太子操持政务,他正好将心思放到别处。
封湛出御书房,正准备上轿撵,宋执上前压着声禀道:
“殿下,季大人传了消息,说是想要面见殿下。”
一炷香之后,太子车架自东华门出,前往城南千水湖——
而此时,秦烟正好在皇城神武门下车,换上李福全派人备好的坐撵,前往御书房。
不多时,碰上了迎面过来的淑妃的坐撵。
距离上一次类似的场景,已半年有余。
那次秦烟的身份还真只是位郡主,按理应向淑妃行礼。
而此次,秦烟却已是太子妃,若淑妃不是四妃之一,淑妃还得向秦烟行礼。
两边的宫人分别向对面的主子请安之后,仪仗继续向前。
交错而过时,秦烟突然淡声开口,
“停。”
闻声,两边的宫人都止了步。
坐撵上的二人皆转头看向对方,视线相接,里面尽是冷意。
淑妃可不觉得秦烟是要同她这位姑姑寒暄,只静静等着看秦烟要做什么。
虽说今日天气清朗,但仍是数九寒天,空气中皆是由呼吸而出的白气,宫人们行走时感觉还不明显,但静立在寒风中,都冷地有些发抖。
秦烟轻启红唇,嗓音清冷:
“听说荆州有一名茶,叫做松峰玉露?”
淑妃先是有些疑惑,秦烟在说什么?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秦烟没错过淑妃神情的骤变,心中又肯定了几分,她收回视线,微微抬手,仪仗继续往御书房而去。
淑妃扭头看着秦烟坐撵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
秦烟提到荆州,是知道了什么?
当年那些人都赴了黄泉,秦烟不可能会查得到。
秦烟,应该是在诈她……
如今太子当势,秦烟又成了太子妃,万不能再同秦烟对上。
只希望陛下能尽快放羡儿离开,那是她唯一的倚仗……——
秦烟在御书房外,听见了里面的几声轻咳,李福全通禀后,秦烟抬步进去,见李福全正在给惠帝顺着背,看来这位陛下,是真病了。
一番行礼后,秦烟入座在御案下首。
只稍微寒暄了两句,惠帝直奔主题:
“你是不是知道,你母亲的行踪?”
秦烟来时就对惠帝召她进宫的目的有了心理准备,因而并不惊讶惠帝开口的问题。
见秦烟只是沉默着没应声,惠帝放缓嗓音开口道:
“你不必顾虑,朕不会对你母亲不利。”
对于这点,秦烟倒是没有怀疑,若她猜得不错,惠帝对她母亲,有那种心思……
惠帝继续问道:
“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这次秦烟没再沉默,而是回了一个字,
“是。”
惠帝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更多的话,已不便对这个后辈再谈及。
殿内沉默了片刻,惠帝和秦烟各自喝着茶,气氛有些许凝滞。
惠帝想到方才淑妃过来求他的事情,随口扯出个话题,缓解此时的尴尬,
“淑妃方才过来,她提到太子即将完婚,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否也应当定下正妃和封号,让他们离京就藩。”
“对此,你怎么看?”
这些事,原本不应同太子妃谈及,更无须问及太子妃意见,但秦烟作为曾经的固城城主,以及她如今仍在处理西北情报,因而,对于政务,惠帝并不会避着秦烟。
秦烟原本不打算对政事掺言,不过,是淑妃的提议?
让二皇子就蕃,经营他自己的势力?
若是惠帝有个不测,淑妃接下来就要跟去二皇子的蕃地吧,更有甚者……
呵,淑妃还想全身而退……
秦烟沉默了片刻,向惠帝谏言:
“边事不稳,几位殿下还是留在京中为佳。”
惠帝满意地颔首,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既有外忧,那便更要防范内患。
人在眼皮子底下,的确最为安全——
秦烟出御书房时,碰上了等在那儿搓着手,哈着白气的封玉瑶。
封玉瑶跺着脚过来,急声开口:
“烟烟,快快快,陪我去千水湖看看民间的冰嬉,现在天黑得早,再晚就来不及了。”
秦烟神色淡淡,手中摩搓着一个鎏金暖炉,没有搭言。
封玉瑶见秦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加码道:
“方才我碰见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从坤宁宫出来,似乎听见他说要去千水湖畔寻太子皇兄。”
“烟烟,你就不担心太子皇兄会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儿去?”
见封玉瑶眸中的精光,和面上毫不掩饰的小雀跃,秦烟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这丫头是想瞧热闹,而且是瞧她秦烟的热闹。
秦烟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她并不觉得封湛会荤素不忌。
不过,千水湖畔的小妖精?
秦烟轻笑,封玉瑶当即明白,这就算是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冬至郊祭仪式,“太常寺通知……十二宫神及百星。”改编自《中国宫廷礼俗》第273页、第274页。
108 ? 自受 ◇
◎自作自受◎
上京城南, 千水湖畔,漱玉坊。
漱玉坊以雅妓闻名,不少文人墨客到此都是想要一睹名妓风采,今日坊中唯独二楼一间临湖雅室独具一格。
一名身着霜白锦袍, 披青色大氅的清隽男子, 独坐于窗边。他手上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雅致的茶具, 安静地沏着茶。
男子没有召妓子作陪,如若不是来这漱玉坊喝茶或是看风景,那便是在等人了。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雅室外响起三声有节奏的叩门声,
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行至门口, 伸手开了门。
门外的宋执见季木开门, 向旁边让了一步, 随即太子封湛抬步走进雅室,之后宋执拉上了门,立在门外,并让暗卫盯紧旁边的包厢。
雅室内,季木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颔首,走至窗边,在方才季木对面的禅椅上就座,而后抬手, 示意季木坐下。
季木知太子向来不会饮用外面的茶水, 故而归座后, 并未继续沏茶,而是开门见山,开始禀报他得到的消息。
“殿下,漕运贪腐案,没有查出同左相府有关的证据,如果左相府不是真的干净,那就是藏得够深。”
“左相府王夫人同王二小姐王静妍的关系,似乎极起恶劣,也不像是多年未相处的母女的疏远,属下感觉,这位王二小姐的身份背后,是否还有些别的问题。”
“殿下,还有一事。”
“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似乎猜到了属下背后是殿下,虽然左相还没表现出异常,但属下的行动,可能得更加谨慎。”
封湛沉默片刻,而后开口:
“近日,朝中各部皆在做官员调整,左相递的折子,推荐去御史台的人选里,有你的名字,你可知道?”
“謹听殿下安排。”季木回道。
季木作为左相一派,官阶不高,但这两年,他将六部各司都走了个遍。
左相此次将季木推进御史台,也不是多高的官衔,不过是从六品的侍御史而已,估计是料到低阶官员,太子不会过问。
“嗯。”太子再度开口:
“既然明里暗里都查不到左相的问题,你就不必再盯着左相府了。”
“是,殿下。”季木停顿了片刻,又道:
“殿下,属下曾偶然间在左相府王大公子书房内,见过王大小姐王静宜的一篇策论,此女见识才华不输翰林侍读学士。”
“殿下,王大小姐出身大家,学识涵养皆不俗,属下斗胆谏言,殿下可考虑纳王大小姐为侧妃。”
此话一出,雅室内的氛围瞬间冷凝。
季木立马察觉太子殿下看他的眼神里像含着冰刀,刺得他浑身一凛。
但……他是说错什么了?
门口立着的宋执……
季大人也想挨军棍了?
太子冷眼看着不明所以的季木,沉声开口:
“不要再让孤听见第二遍。”
“是,殿下。”季木当即答道。
季木登时也更信了外头的传言几分,看来殿下是真的对昭仁郡主情有独钟,别的女子难再入殿下的眼。
季木时常在为太子网罗人才,碰上王静宜这等奇女子,若说白白放过,季木又觉得可惜,想了想,季木还是试着提议道:
“殿下,王大小姐的才华不输男儿,如若入仕,于朝堂也是一件幸事。”
太子看着季木的眼眸,似乎是确定了季木没有再生出别的不该有的心思,这才松了口,
“你看着办,不必强求。”——
此时,门外的宋执叩门禀道:
“殿下,端王府世子到了。”
季木要说的消息也已道完,当即起身,
“殿下,属下告退。”
封湛颔首。
季木出了雅室,同门外过来的封肃北错身而过,两人皆目不斜视。
封肃北清楚,那人就是太子让他来做幌子的原因,但他此时就是个闲散世子,太子的事,他不会多问。
封肃北进入雅室,向太子行礼后,入座在了太子对面,方才季木的位置。
宋执吩咐重新上了茶,封肃北便开始闲扯几句京中的八卦,如照老规矩,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可以离开。
但封肃北还没说两句,太子看着他,开口道,
“你父王,端王,给孤来了信。”
封肃北眸中有些疑色。
太子继续开口,嗓音冷冽:
“端王提到了对子嗣的担忧,他请孤,为你纳侧妃。”
封肃北面上微讶,竟是此事?
太子双眸微眯,看着封肃北,沉声问道:
“为何端王会在信里提到,你娶的世子妃,是因为孤?”——
封玉瑶同秦烟出宫后,便上了秦烟的车架,并让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护卫随行,前往城南千水湖。
经过南市时,封玉瑶掀开一侧车帘,望向窗外。
外头虽天寒地冻,但人流息壤,一派热闹景象,倒是有些冬至日的节庆气氛。
秦烟抬目不经意地往外看去,随着马车行进而倒退的窗外景物中,突然掠过了一副招牌,其上规整的字体,“闻氏绸缎庄。”
秦烟脑中掠过一个久未留意的名字,闻洛。
封玉瑶派去跟着封肃北的人已经回来,听过下头的人禀报后,封玉瑶放下车帘,看回秦烟,面上有些异常。
“烟烟……”
秦烟只是斜倚在软枕上,眸眼半开,神色淡淡。
封玉瑶心中暗叫糟糕,漱玉坊?
千水湖畔又名的妓馆,虽说多是雅妓,但还不也是那种地方。
要是太子皇兄真是去……
那她带烟烟去寻太子皇兄,是不是闯祸了……
此时马车已沿着千水湖畔,已快要到漱玉坊门口,外头不乏有嘈杂的欢声笑语。
秦烟直起身,掀开车帘,抬目望去,只见千水湖整个湖面已然冰封,冰面上不乏衣着鲜艳,正在滑冰嬉戏的少男少女和幼童。
而在马车左手方向的湖中,倒是有两道熟悉的面孔。
湖心正中,秦溪和秦琳皆脚蹬冰鞋,秦溪似乎正拽着不太情愿的秦琳在冰面上转着圈,而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两姐妹似乎都沉浸在兴奋的喜悦中,连一向老成持重的秦琳都似乎放开了天性,同秦溪一起大笑着疯闹。
秦烟看着这个画面,唇角微勾。
而秦溪突然余光瞥到了湖边的那辆玄黑的马车,她立马认出那是昭仁郡主府的车架,且靠近她们这侧掀开的车帘看去,那……那就长姐!
秦溪一个急停,差点带着秦琳摔在冰面上,而后秦溪拉着秦琳,飞速地往秦烟方向滑来,口中欢快得喊道:
“长姐,长姐……”
“停车。”秦烟淡声吩咐沈莹停车。
不多时,秦溪秦琳穿过人群滑到了湖边,只是因还穿着冰鞋,不便上岸。
秦溪秦琳拉着手,互相借着力,勉强向秦烟行了一个福礼,
“长姐……”
秦琳扯了扯秦溪的袖口,压着声道:
“叫太子妃。”
秦溪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扯开唇角,同秦琳一同再度行礼,
“太子妃。”
而后封玉瑶的脸也出现在车帘之后,沈莹向秦溪秦琳道:
“溪小姐,琳小姐,车中还有静仪公主。”
秦溪秦琳又立马再度矮身行礼:
“民女见过静仪公主。”——
秦溪起身后,扯了个笑脸对秦烟道:
“长姐要下来玩儿吗?”
秦琳对秦溪由着性子的称呼已经没办法,索性也就没再干涉,幸而她们这位长姐太子妃,也不和她们计较。
见长姐没多大反应,秦溪也不失望,
“长姐,看看我,我还会很多招式的。”
秦溪一边说着,一边又强拉着秦琳滑向了湖心。
此时因为有太子妃和公主在场,秦琳没有太过抗拒秦溪的胡闹,而是尽量配合秦溪的表现。
两姐妹容貌相似,又都长得漂亮,在冰面上动作优美流畅,极为亮眼,频频引人注目,周围的人群都自觉地散开,让两位少女有足够施展的空间。
看了秦溪两个难度稍高的动作,封玉瑶倒是起了兴致,且太子皇兄那里,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封玉瑶掀开车帘下去,走到岸边欣赏起来。
秦烟在马车上坐太久,也准备下车舒展一下,她手中抱着一只鎏金暖炉,下了车。
封玉瑶唇边带笑,目光一直追随着冰面上那两名灵动的少女,都快忘了今日到千水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瞥见秦烟也下了车,封玉瑶转头道:
“烟烟,过几日,宫里要举行冰嬉宴,你也知道了吧。”
见秦烟只是看向湖面,没应声,封玉瑶也将视线转回湖心,自言自语着:
“民间的冰嬉,虽不比宫中的难度高,但也着实有趣。”
“可惜沈辞去了西北,不然今年的冰上射箭,定是沈辞拔得头筹。”
“当年……”
“站住。”护卫突然的开口喝止声,让封玉瑶停了口。
秦烟和封玉瑶投目过去,是一名青年男子被护卫拦下。
而那名男子的面容……——
漱玉坊,封肃北在太子注视下,最终还是几句话道出了他当时决定迎娶安颜夕的理由。
闻言,封湛眯眼,眼神微冷。
“孤是否曾说过,不需要用这些手段。”
封肃北的确听见太子说过这话,却是是他善做主张。
封湛继续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你遇上另一名真正心仪的女子,你还有什么名分给她?”
封肃北没有答话,而是猛灌了一口茶水,望出了窗外,而入目所及,刚好有一道方才正在他脑中的身影
封肃北凝眸细看,他确定没有看错,的确是她。
原来,她也有露出少女天性的一面。
太子面上微沉,他随着封肃北的目光看出窗外,一眼捕捉到了湖岸上立着的那名披着银狐披风的高挑女子。
秦烟,她在这里。
封湛倏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封肃北回神,也跟着出了雅间——
千水湖畔,封玉瑶想起了被护卫挡在两丈之外的那名男子是谁。
不就是她几个月前,在红绡坊,在贺霄手里抢过来的小倌,哦不,是乐师,那个岭南人?
封玉瑶抬手,示意护卫放行。
苏青走至秦烟和封玉瑶两步之外,行礼道: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昭仁郡主。”
封玉瑶正准备开口说什么,远处的秦溪飞速过来。
“苏青……”
秦溪笑看着苏青,给秦烟和封玉瑶介绍道:
“公主,长姐,这是苏青,是名琴师,他是……他是我朋友。”
“对了长姐,苏青还是名画师。”秦溪知道秦烟好画,因而得意地卖乖。
“上次我母亲给长姐画的那些美男子的画像就是……唔……”
秦琳也滑到了秦溪身旁,连忙捂住秦溪的嘴。
上次母亲去郡主府给长姐送美男的事,必须翻篇。
秦琳可是记得那次太子冰寒的目光。
秦溪这傻姑娘还提那事做什么,几个脑袋不够掉吗?
不过事实的确如秦溪说的那样,上次秦溪秦琳的母亲祝氏,去郡主府给秦烟送美男,那些画像,的确出自苏青之手。
或者可以这么说,苏青,也是祝氏给秦烟物色的人选之一,不过,他是祝氏在挑人时,自己找上来的。
秦溪自上次从昭仁郡主府,见了一场太子同长姐的相处,她顿时觉得工部那个小员外郎闷头闷脑不香了,转而看上了母亲找回来准备送给秦烟的琴师苏青。
苏青琴艺极佳,还会画画,说话还好听,秦溪就常和他一起出来玩了。
秦烟看向苏青。
她当时看那些画像时,是觉得画技有些特别,画师原来就是他?
“你的画,有些意思。”
苏青回道:
“郡主……”
苏青的话被护卫的行礼声音打断。
“太子殿下。”——
众人转头看去,是一身冷气的太子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前后脚过来。
众人当即对太子行礼。
封湛径直走向秦烟,牵过秦烟的手,温声道:
“冷不冷?”
秦烟任由封湛揉搓着她的手,没做声。
“我们回去。”封湛冷冷看了一眼立在秦烟对面的苏青,而后牵着秦烟上了秦烟的马车。
宋执也吩咐太子车架过来,两辆车和随行护卫随即离开。
封玉瑶……
见色忘友,还好她的车也跟着,封玉瑶同封肃北打了个招呼,上车回宫。
此时,在千水湖东岸,有一名少年远远望着这边,直至秦烟的马车行远,再看不见,他黯然地收回目光。
“秦少,走着。”
一名穿着冰鞋滑过来的公子哥拍了一下秦洺的胳膊,随后拉着秦洺进了一群公子小姐的人群。
人群中很是热闹,但秦洺心中却是冷寂非常。
长姐……
自己可能没资格再唤这声长姐……——
封肃北到湖岸时,目光一直锁在那个安静的女子身上,此时秦琳已经恢复了封肃北在大觉寺初见她时的沉静,只面庞的红晕出卖了秦琳方才在湖中玩闹的事实。
秦溪秦琳自上次在郡主府后,已知道面前这位男子是端王府世子,两人矮身行礼,
“民女见过世子。”
苏青见此,也跟着作揖道,
“草民见过世子。”
封肃北没有言语,目光只定在秦琳脸上。
秦琳不傻,此次是她同这位世子的第三次见面,她能感觉出来封肃北似乎对她有兴趣。
但,她也听说了端王府世子痴情安家大小姐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的传言。
那位安家大小姐安颜夕,可是京中世家贵女的典范。
秦琳不会让自己与那对金童玉女扯上关系,徒惹出笑话。
秦琳拉着秦溪福礼,而后转身离去。
“苏青,走了。”秦溪叫上了苏青。
而后苏青快步跟上沿着湖边往前滑去的姐妹俩。
封肃北看着秦琳离开的背影,脑中想起了方才太子说的话,
“若今后遇见了真正心仪的女子,你还能拿什么名分给她?”
封肃北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真是自作自受——
郡主府车架上,封湛半拥着秦烟,大掌揉捏着秦烟的一只嫩手,低声问道:
“你来寻孤?”
秦烟很是满意封湛低哑的醇厚嗓音,她心情大好,也生出些玩笑的兴致,
“听说千水湖畔的小妖精甚是勾人,我来看看殿下是否把持得住?”
秦烟一向话少,封湛鲜少听见秦烟这半真半假且微酸的口吻对他说话,封湛心中很是受用,低笑出声。
“你知道,只有谁才能让孤把持不住。”
话毕,封湛俯身,强势地吻压向秦烟。
车前的沈莹……
车外坐于马上的宋执……
出城后,封湛给两人整理好衣物,而后将秦烟按进怀中,缓缓开口:
“孤是去见一个安排在左相身边的下属,选在漱玉坊,是掩人耳目。”
封湛忆起半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刚从西北回来的秦烟时的场景,
“之前在云福茶社,孤也是见这个人。”
而后封湛又补了一句,
“那是名男子。”
秦烟和封湛皆同时想起了半年前云福茶社那一次隔窗对望,不过半年,两人已从陌生,到如此亲密的关系。
封湛继续开口:
“孤在漱玉坊见的人,名叫季木。”
“他的母亲,是徐州海运季当家。”
秦烟明了,原来是季七娘的儿子。
这人应该就是太子同徐州季家的纽带,那就怪不得季七娘会对太子唯命是从。
而秦烟亦能感觉得到封湛告诉她这些事情,是在让她逐步融入封湛的生活,这也是封湛对她的诚意。
不论今后会将如何,至少现在,这位太子让秦烟很是满意。
秦烟翻身俯到封湛坚硬的胸膛之上,指尖抚过封湛饱满的额,好看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而后将红唇印向封湛的俊脸,一记深吻,车内逐渐升起热意……——
秦溪秦琳在南市同苏青分开,而后苏青闲步在街市上。
此时天气阴沉,看样子似乎有一场雪来。
街上的店铺摊贩都开始关门打烊,街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脚步匆匆的行人。
苏青经过一个算命摊前,摊位后似乎是一名瞎了眼的算命先生,瞎子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没有收摊的意思。
苏青脚步一转,而后坐到了摊位前,将右手手心摊开,摆在桌上,
“请先生替我算一算气运。”
瞎子的两撇八字胡动了动,将本握住一根竹杖的两只爬满皱纹的苍老的手慢腾腾地摸向桌面,在触到苏青伸出的右手的指尖时,顺着拉住。
瞎子用手指触摸苏青的掌心纹理,但他眉头紧皱,似乎难以判断。
瞎子手上继续动作,将身体前倾,头部下压,贴近苏青摊开的手掌。
此时,他听见面前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
“转告主上,进展顺利,已接触到秦烟。”
109 ? 冰嬉 ◇
◎夫唱妇随……◎
腊月十四, 小寒。
月前,钦天监得圣上令,为在皇家宫苑举行的冰嬉宴择吉,定下了今日。
冰嬉宴将在这日下午举行, 秦烟同封湛在府中用过午膳, 再一同小睡了片刻, 二人于未初起身。
太子原定于今日上午在皇城南书房同部分朝臣议事,但诸位朝臣临时接到太子府派人通知,将议事的时辰改为了午后。
他们哪里知道,这只是因为太子殿下想要同太子妃同路而已。
秦烟同封湛上了太子车架, 马车一路摇晃, 于未正,抵达位于皇城以西的皇家宫苑。
秦烟下车后, 转身看向也跟着下了车的封湛。
封湛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理了理披在秦烟身上毛色纯白的银狐披风, 温声开口:
“孤用你的车。”
秦烟勾唇, 由得封湛的小趣味。
秦烟转身上了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坐撵,进西苑而去。
封湛将视线定在秦烟的背影片刻,而后上了秦烟那辆通体玄黑的六马车架,前往皇城东华门——
秦烟如今作为太子妃,出入宫廷以及宫苑, 可带上一定数量的随从。
因此秦烟的坐撵后,跟着沈莹,以及部分她府中的护卫。
秦烟在年初刚回上京时,曾来到西苑看了一场马球赛, 那时这里还是一片上苑飞花的景象, 而此刻的西苑, 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风貌。
临近太液池,已看得见岸边人头攒动。望向银白的冰面,秦烟凤眸微眯。
太液池……
这是秦烟自幼时在太液池落水那次后,第一次来到此地。
当年不能得知的真相,如今以她太子妃身份的便利,是否能查到些线索。
秦烟心中讽笑,这就是为何那么多人向往权势和地位……——
太液池每年都会有专人为池上的冰层进行验冰,考量各处冰层的厚薄,冰质的光滑,坚硬程度等。
冰层处若击声如石,才可用于滑冰。
今年太液池冰层最坚硬点位于东西纵向,而南北各角落冰层稍弱。
因而为圣上择的最佳冰嬉观赏点,为池中位于靠近东岸正中的水阁。
今日皇室宴请百官及其官眷同乐,除了在太液池北岸的庆宵阁为皇室成员设置的坐席外,还有在南岸为各官员及其家眷的席位。
此时太液池西岸一侧的冰面上,陈列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冰雕。这些冰雕个个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听说是出自朔北的民间艺人,在从前的冰嬉宴上,从未见过,众人无不拍手称赞——
自午时起,人们便陆续入席就坐。
秦烟入庆宵阁时,里面已有几人。
长乐公主封云朝和静仪公主封玉瑶,以及左相府王氏两姐妹,王静宜和王静妍。
王家姐妹的位置本被安排在南岸官眷一侧,但封云朝想要同王静宜说说话,碍于情面,便一同请了王静妍和王家小公子王璟钰。
而王璟钰并不想来庆宵阁拘着,便婉拒了。
众人起身给秦烟行礼,
“见过太子妃。”
秦烟颔首,而后入座。
庆宵阁内还有一些空位,二皇子,三皇子,端王府世子,这几位都被太子召去了南书房。
今日宴席规格不算高,席位也不算严格的阶层分明,封玉瑶在征得秦烟同意的情况下,命宫人将自己的位置调到了秦烟左侧。
“烟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封玉瑶坐下后便开始闲聊。
秦烟心中却有些无奈,她本也不打算来,但封湛说他几日有公务要进宫,让秦烟陪他一同进城,顺便来冰嬉宴看看。
美其名曰,夫唱妇随……
封玉瑶自斟自酌,而后贴近秦烟耳畔,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烟烟,看水阁那边的淑妃和静妃,你知道她们今日来做什么吗?”
秦烟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封玉瑶,没搭话,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丁点兴趣。
封玉瑶自顾自地说道:
“听说这两位近日里分别在为二皇兄和三皇兄择正妃和侧妃,今日趁着冰嬉宴过来瞧人的。”
秦烟顺着封玉瑶的视线看向东岸的水阁。
她明白这个类似相亲宴的默认做法,先递上画像,如若有意,择某个公开场合看看人。若是没看中,也避免了因私下见过面,后又没成的尴尬。
此时,沈莹到秦烟身旁,俯身道:
“主子,溪小姐和琳小姐在北岸那边,可要派人看着?”
秦烟将目光移向对案乌泱泱的人群,点头。
沈莹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领命而去。
封玉瑶问道:
“千水湖遇上的那两位?倒是有点意思。”
而后封玉瑶似乎突然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了笑开口,
“哟,宁嫔也来了。”
“这个宁嫔,似乎又复宠了,后宫不少人眼红着呢。”
秦烟也看到了水阁中那张同自己母亲有些神似的脸,心中微凉——
此时太液池南岸,还空着些位置,是以左右相为首的部分朝臣,被太子召去了南书房。
而他们后排是官眷。
秦溪和秦琳今日是跟着她们父亲,新晋的工部尚书秦文轩一同来的,而秦尚书此时也去了南书房。
秦溪和秦琳虽为尚书之女,但在京中贵女圈中的境况可不算太好。
原因有二:
一是秦文轩之前只是工部侍郎,在世家林立的上京城,不算显赫。又同秦相府分府另住,淑妃也和他们不亲近,秦文轩几乎是不沾淑妃和秦相的光。
二是秦文轩的夫人祝氏商人出身,不被贵妇圈看得上,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有当她是笑料。
因而秦溪秦琳鲜少出现在这些场合。
此时秦溪秦琳在这些世家贵女中,有些被孤立。
公子小姐们,除了以左相府小公子王璟钰为首的那群人外,也就是围着秦念和秦洺了。
不乏有人用好奇的目光时而打量着秦溪秦琳,声音不算太小地议论。
“那边那两位是谁?”
“你这都不知道啊,是新上任的工部秦尚书府上的两位小姐。”
“看着还挺斯文。”
“诶,念念,那不就是你的堂姐妹吗?”
秦念没有搭腔,她同那对双胞胎姐妹平时没有往来。
又有人嘲讽着开口:
“看着斯文,心眼可不少。”
“这话怎么说?”
那人看了一眼秦溪秦琳方向,音量稍微拔高了些,
“前些日子,在城南的千水湖,我可是亲眼看见那两位小姐,巴巴地朝着太子妃和静仪公主凑上去。”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的亲妹妹是她们俩呢。”
“有的人啊,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这话说完,众人都神色复杂地看向秦溪秦琳。
秦琳面上都有些尴尬。
她们的行为,竟被旁人解读成这样。
而秦溪却心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满心满眼就是一会儿的冰嬉表演。
秦洺目光低垂,掩饰着他心中的黯然。
庆宵阁内,沈莹走到秦烟身旁,俯身在秦烟耳边说了什么。
秦烟微微蹙眉,而后淡声吩咐道:
“带她们过来。”
“是,主子。”
沈莹领命而去——
太液池,南岸。
这群公子小姐们继续捧着秦念和秦洺两姐弟,压踩着秦溪秦琳。
“我听说啊,秦尚书的夫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出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人能教的出怎样的女儿……”
“怪不得不识大体,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你……”秦溪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却立马被秦琳硬拉回坐下。
此时,人群中有些骚动,
“那是太子妃身边那位身手极好的侍女?”
“她是过来请念念和秦少爷去庆宵阁的吧。”
“应该是,王大小姐和王二小姐都被长乐公主派人来请过去了。”
“念念,太子妃对你可真好。”
……
秦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也许秦烟为了维持右相府的颜面,才会这样做。
秦洺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又是期待,又有些羞耻。
自那日撞到那一幕,他观察了好些天父亲母亲相处的状态,心中却是越来越没底。
似乎那日父亲对母亲的质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沈莹步子大,没几步就走到他们这边,但是越过了秦念和秦洺,径直走向秦溪和秦琳的方向。
“溪小姐,琳小姐,主子请你们二位去庆宵阁就席。”
沈莹音量不算太大,但因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而声音清晰可闻。
众人都是一惊,皆转头看向秦念和秦洺。
“怎么是请她们?”
秦念和秦洺面上都有些尴尬。
秦溪没什么心眼,心思都在脸上,既兴奋又得意。
秦琳虽然不想被当作众矢之的,但若继续留在这里,秦溪可能会忍不住和那些人发生冲突,到时候更不好收拾。
秦琳拉着秦溪起身,向沈莹道谢,
“请代我们谢过太子妃。”
二人在旁人艳羡的眼神中离开席位,往庆宵阁而去。
左相府的二公子王璟钰看着旁边那群尴尬又羞耻的公子小姐们,笑道:
“哟,可不比亲姐妹还亲?”
王璟钰身边的一众公子哥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让秦念,秦洺和方才讽刺秦溪秦琳那群人更是难堪。
秦溪和秦琳入庆宵阁,向各位行礼后,安静地坐于后排。
秦溪看着前方长姐的背影,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而秦琳一路上也揣着一些心事。
庆宵阁内,会不会遇上那个人……
但是入阁后,没见到那个曾几次三番将目光专注定在她脸上的人,心中却突然升起些许失落。
秦琳暗叫不好——
申时,惠帝的圣驾到达太液池西岸,而后惠帝登上一座状如龙舟的冰床。
冰床长丈余,两面描金彩绘,其上设雕龙宝座,上有金漆宝顶棚,以黄缎为幄,华丽非常。
冰床由十几名北衙禁军推动,从太液池西案向东而去,运行如飞。
“圣上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恭迎圣上。”
冰床停至东岸,惠帝下冰床,入水阁,坐于正中的御座。
“起。”李福全唱道。
众人起身。
今年的冰嬉宴的流程一如既往,共四场表演。
其一为圆鞠之戏,即冰上蹴鞠。
其二为冰上校射,其三是竞速滑冰,其四为冰上杂技。
除第四项外,前三项都是为了军事训练而出,由此以锻炼官兵的体魄,增强抗寒能力,因而参赛的多是军士。
此时球场中央分位而立数十名身着红,黄马褂的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场中南北两各设一球门,球员们拉开阵势,蓄势待发。
两队领头的都是各自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的副统领。
而南衙这边的副统领,是谢照。
执事立于场中,手持一枚充气的羊皮圆球,在发令官的一声令下,执事用力将球抛向空中,不等冰球落地,双方队员,纷纷向前,奋力争抢。
谢照争得第一手球,而后传出,队员们手脚并用,北衙的球员也拼力争抢,两方人员不时碰撞道一起,场面惊心动魄,银白的太液池内,冰沫飞溅,蔚为壮观。
观战的人们加油呐喊,声震四野。
最终经过数次触球,谢照将球传递至对方球门前,送进球门,进了今日的第一球。
场上及场边的都是兴奋地欢呼。
今日场上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的对抗同以往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双方虽竞争激烈,但从前夹带私怨的情绪却大幅减少。
但鲜少有人知道,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同太子封湛私下的交易——
今日的冰嬉宴上,圣上让君臣同乐,允许公然设赌局,这里面最热络的当然是左相府的二公子王璟钰。
“来来来,下注下注,多少不论,图个热闹啊!”
而北岸庆宵阁这边就要安静得多,也难怪王璟钰不愿意过来。
封玉瑶啧啧赞赏,
“不说别的,谢侯那俩儿子,身材样貌还真是不错。”
“是哈,烟烟?”
秦烟神色淡淡,没有应声。
王静宜不自觉地将目光追随着场上那道挺拔身影,连身旁的王静妍在她耳边小声说话都没听见。
“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太子府没打算收你,你不抓点紧给自己打算打算?”
“姐姐,姐姐……”
王静妍顺着王静宜的目光看向场内,而后接着道:
“难道姐姐是看上场上的那位公子了?”
“我瞧瞧,场上身份最高的也就是……”
而此时王静宜终于回过神来,但她没有转头,视线依然定在场上,只有胸腔不规律地跳动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但事与愿违,王静妍试着猜测,
“只有永定侯府那位私生子,谢照的身份……”
王静宜冷声打断,
“朝廷命官,岂是任由你非议的?”
王静妍心中先是微讶,而后一脸讽意地凑近王静宜耳边,
“咦……姐姐不会真的……”
110 ? 立威 ◇
◎太子妃在借此立威。◎
王静妍见自己这位长姐的目光依然是投向场中, 神色平静,并未对自己的试探做回应,也失了兴致,收回视线。
不过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 自己这位长姐向来是一副保守稳重做派, 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私生子。
圆鞠赛最终的结果是南衙禁军以六比五的比分险胜北衙, 惠帝拍手称好,
“都有赏。”
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第二项冰上校射紧接着开始了。
宫人在冰场中央平行设立三个饰有彩旗的旌门,门上方正中悬、彩球、作滑射之用。
南北禁军按照定数, 各挑选善走冰的军士二百名, 身穿红黄马褂,皆足蹬冰鞋, 分列为两翼排开, 手持弓箭, 整装待发。
待发令官号令一响, 众位射手登时疾驰而出,飞身滑向旌门,端是闪如曳电,疾若奔星。
射手们各展绝技,有箭术高超者, 于远处便引弓施射,更多者则是滑过旌门,回首疾射,各个身手敏捷, 场面蔚为壮观, 观者无不连声赞叹。
往年, 惠帝会亲自下场,参与冰上校射,且成绩不菲。
但今年惠帝身体有恙,虽几次差点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却也只能遗憾地坐于场边观赛——
接下来的项目是速滑,有意思的是,今年较之往年,规则有些改动。
往年参赛者皆是军士,而今年宣布的规则则是今日观赛的朝臣及其家眷皆可参与,且宫人会不定时地往冰场中抛出提前备好的锦囊,锦囊中或是金银,或是由宫中少府监出的御用之物,权当赏赐,君臣同乐。
众人闻言,皆目露兴奋。
能得到御用之物是小,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可是个白捡的机会,也有人纯粹是贪玩儿,能在皇家御苑的冰场玩儿一场,想想都令人期待。
就比如秦溪。
秦溪搓着手,起身走到秦烟身旁,笑嘻嘻道:
“长……太子妃,我能也去玩儿玩儿吗?”
秦烟抬头看向秦溪,还未开口,一旁的封玉瑶笑道:
“怎么不能去了,多抢点彩头回来啊!”
“好的,公主。”秦溪心中狂喜,忙奔回后排,拉住秦琳就往外跑去,
“快快快,秦琳,我们得去占个好位置。”
秦琳本没打算凑这热闹,但秦溪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她还是去看着的好,秦琳便也没推拒,跟着秦溪换上冰鞋,便上了冰场。
庆宵阁内,王静妍睨了一眼跑开的双胞胎姐妹,心中一嗤,
呵,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这点赏赐都看得上。
秦烟招来沈莹,淡声吩咐:
“派人看着点。”
“是,主子。”沈莹当即领命出了庆宵阁。
封玉瑶看向秦烟,微微挑眉,
“烟烟,你也太谨慎了,谁能这么大胆子敢在这皇家宫苑里使手段,能出什么……”
封玉瑶话没说完,她自己止了声。
封玉瑶突然想到,曾经也是在这太液池,烟烟意外落水,差点丧命。
若那不是意外呢……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什么事不可能呢。
秦烟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酒水却未动一口,只望着场中,不知在想什么——
冰场中有不少公子小姐们陆续上场,宫人引着他们于太液池南准备,并告诫他们南岸东西两角冰层薄弱,万不可滑向那方。
而后上百名端着托盘的宫人立于冰场东西两岸。
发令官手举令旗,连晃三下,两岸的宫人开始往场中抛洒锦囊。
公子小姐们足蹬冰鞋,如离弦之箭,蜂涌而出,争先恐后地朝着前方急驰而出。
一时间,冰面上冰花四溅,场边的看众也不停地欢呼呐喊,场面尤为热烈。
待场上的锦囊被捡拾一空,宫人们又开始下一轮的抛洒锦囊,场上不乏欢声笑语,但也有争抢过程中有些许摩擦的,但因圣上在现场,大家都没下重手。
秦溪心满意足地将抢到的锦囊揣入怀中,而秦琳全程只是紧跟着秦溪,并未参与。
两个回合之后,有几名公子小姐神色不善地看了秦溪秦琳一眼,凑到一起嘀咕了几句,在宫人又开始抛洒锦囊时,这几位趁乱,合力撞向置于西岸的一尊庞大的虎形冰雕。
而冰雕正前方,正是正往北滑去的秦溪和秦琳,这几人再次猛力一撞,冰雕开始加速往前方的那对双胞胎姐妹急速而去。
秦溪正俯身捡起一个锦囊,突然周围几声惊呼,秦溪和秦琳迅速回头,只见一座两人高的冰雕正急速朝她们撞过来。
秦溪登时吓地呆愣在了原地,而冰雕速度极快,马上就到眼前,秦琳下意识一把推开秦溪,她自己也借力往另一边滑去。
但此时秦琳脚下的冰面突然“咔嚓”一声,秦琳心中一个咯噔,她们正好在西北角的边缘,这座冰雕刚好将脆弱的冰层压碎了。
秦琳准备再动作,但她脚下一陷,且那个冰雕也朝着她倒下。
秦琳奋力转身,背对冰雕,深吸一口气,以一个防御姿态,准备落水。
此时秦琳突然感觉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接着是一声闷哼,似乎那人的后背被冰雕撞上,两人瞬间落水。
坠入冰湖中,身后的人立马带着秦琳往旁边游去,而那个冰雕也从这个冰窟窿落了下来,而后又缓缓飘上去,刚好堵住了那个冰洞。
此时秦琳也回身看清了身后那人的面容,是他。
封肃北用手示意秦琳是否能闭气?
秦琳点头。
封肃北揽着秦琳的腰身,两人开始往上游去,封肃北用手砸着冰层,但却没有动静,秦琳拉住封肃北的手,往记忆中的西北角指去,封肃北并未惊讶秦琳遇事的冷静沉着,她一直是这么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
封肃北带着秦琳往前游了约摸一丈的距离,再次用手砸向冰层。
一下,两下,三下……
秦琳在水中看着封肃北微微紧绷的俊逸面庞,眼眶有些湿润,但不知是冰水刺痛的缘由,还是其他……
在秦琳闭气有些不足时,封肃北终于将冰层砸出一条裂缝,而同时,他们坠湖的那个地方,也被禁军从上方砸开,而后一个个禁军跳了下来。
封肃北继续砸了两下,头顶的冰层断裂而开,封肃北带着秦琳浮出水面。
冰面上救援的宫人和禁军立马过来。
秦溪带着哭腔呼喊着跑过来,
“秦琳,秦琳……”
再看到秦琳没事的一刻,秦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溪抱着被封肃北推上来的秦琳,而秦琳却转头看向水面,封肃北没有立马起身,也是定定地看着秦琳。
有宫人拿了两条厚实的绒毯,秦溪道谢后,用绒毯将秦琳裹住。
封肃北随即上来,他只是接过毯子擦了一把脸,似乎冰寒的池水对他没有影响分毫。
而后宫人分别带秦溪秦琳,和封肃北去备好的宫殿更换衣物。
这边的动静不大,只是个小插曲,此时速滑比赛正好结束,场上也开始了冰上杂技表演。
冰面上轮番上演各种花样的滑冰表演,有冰上倒立的,有多人叠罗汉的,也有在冰上边滑冰边击鼓舞刀舞剑的,名目繁多,不一而足,观者无不眼花缭乱,咋舌称颂。
庆宵阁,沈莹快步走至秦烟耳畔说了什么。
秦烟倏地眯眼,而后冷声开口:
“将人拿下。”
封玉瑶看向快步出去的沈莹,问道:
“出了什么事?”
秦烟屈指叩击桌台,一声冷笑,
“呵,还真有人敢在宫苑动手。”
封玉瑶准备再问什么,场上一声惊呼,让封玉瑶转开视线——
此时冰场中央有一名身着红色纱裙的年轻女子,正蹬着冰鞋,在冰面上翩翩起舞。
女子墨黑色的发丝飞扬,身上的轻纱在急速滑动的风中飘逸,更为应景的是,此时天上飘飘洒洒下起了点点飞雪,真是美不胜收。
场上众人看的都呆了,也包括水阁中的惠帝。
惠帝有些恍惚,似乎曾经年少时,在太液池隆冬时节,也看见过相似的场景。
那人也是一身红裙,在冰面上恣意欢闹,明媚张扬。
静妃和淑妃神色如常,宫宴上出彩的女子,若不是冲着陛下来的,也会是冲着哪位皇子来的,不过她们没有提前得到消息,那人便不是今日让她们相看的女子。
宁嫔看着惠帝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好。
果不其然,一舞过后,惠帝拍手称赞,并传召了那名女子过来。
女子走至近处,才发现那其容貌清丽,一身红衣更衬得肤光胜雪,是个美人。
惠帝赞道:
“好一个妙人。”
此时,一个大臣被领了过来,
惠帝看向那名朝臣,问道:
“这是爱卿府上的千金?”
这名官员是御史中丞徐渭,他跪伏在地,回道:
“回陛下,这是小女徐芸。”
惠帝满意地点头。
而这位徐大人心中咚咚直跳,他做那么多准备,但今日是冲着太子来的,但太子久不至冰场,自家女儿似乎被陛下看上,这……
惠帝笑道:
“徐大人的女儿很不错,有赏,有重赏。”
徐渭心中一凉,完了。
但父女俩也只能叩谢隆恩。
圣上命赏赐参赛者后,宴会结束。
惠帝和宫妃先行离去,但似乎圣上今日兴致颇高,要在西苑逗留一日,让禁军护送宫妃自行回宫,连近日极为受宠的宁嫔都没被留下。
静妃淑妃和宁嫔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夜,今日冰场上跳舞的那名红衣美人,被李福全传陛下口谕,也留在了西苑。
而惠帝离开时,有名宫人在李福全耳边说了什么。
李福全上前对惠帝禀道:
“陛下,太子妃似乎要处理几个人。”
惠帝眯眼,而后开口:
“长渊。”
谢长渊两步上前行礼:
“陛下。”
“你去看看。”惠帝淡声吩咐。
谢长渊抬头,目中有些疑惑。
“配合太子妃。”惠帝留下一句话,圣驾便继续往前。
谢长渊领命。
圣上这是,让他去给秦烟助势——
参加宴会的人陆续立场,庆宵阁内,直至结束,太子都没现身,王静妍有些失望。
当然,在场失望的不止她一人,今日有多少世家小姐是冲着太子和两位皇子来的。
庆宵阁内,秦烟端坐席上,门外传来几声吵闹。
几名年轻男女被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亲自带着禁军押送至庆宵阁门口跪下。
“为什么抓我……”
“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事……”
看着这一情景,原本打算离场的封云朝和王家姐妹都重新归座。
那几位公子小姐的父母也都赶了过来,同另一些看热闹的人被禁军拦在了庆宵阁外。
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没人敢上前为这几位公子小姐求情,包括其父母兄弟。
秦烟缓缓起身,行至这几人身前,开口,嗓音有些凉,
“我的人看见你们几位推了冰雕,致使端王府世子,工部秦尚书府上的千金落水,你们拿人命当儿戏?”
闻言,几人几人连声否认,叫着冤枉。
“没有……”
“我没有,冤枉啊太子妃。”
“冤枉啊……”
秦烟又看向谢长渊,
“谢统领,按宫中的规矩,该怎么处理?”
谢长渊本看着秦烟,有些发怔,瞬间回神。
但宫中的规矩?
谢长渊一时间被这个问题问住。
宫中是有规矩,但向来都只是摆设。
真实的宫中规矩,是如何能让主子满意,规矩就当是如何。
但既然圣上下了命令,谢长渊处理这种事也轻车熟路,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长渊当即命禁军将几位公子小姐带上冰湖,至方才秦琳落水的西北角,提着几人的衣服后颈,将几人仍进冰湖中,复又提起,再仍入冰湖,再提起……
顿时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过来。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周身打了一个寒噤。
此时天快黑尽,较之下午会更凉,冰湖中是有多冷,那几位公子小姐,被这样玩儿,非得丢了半条命不可。
那几位的父母跪在庆宵殿外,连声求情,
“求太子妃饶小女(小儿)一命,求太子府饶命……”
谢长渊走至庆宵阁门口,冷声道:
“今日端王府世子和秦尚书的千金是平安从水中出来,若有一丁点意外,就不是这么容易善了。”
那几位瞬间止了声,自己的儿子女儿的确闯了祸,若不牵连府上,都是谢天谢地。
秦烟起身,大步离开。
众人也纷纷立场,压着声交头接耳地嘀咕:
“太子妃这没提审就定案,圣上还让谢统领亲自过来撑腰,太子妃的确势大。”
“太子妃这是借此立威吧。”
“立不立威的不知道,但得罪不起是真。”
……
“诶,话说,这谢统领,不是太子妃的前未婚夫……”
“住嘴吧,再提这事儿,小心太子府拿你去问话。”
“就是就是……”
“不过啊,这真是物是人非啊,想当年传的那么令人艳羡的一对未婚夫妻,如今谢世子成了鳏夫,昭仁郡主却风光嫁入皇室,成了太子妃,真是令人唏嘘。”
“可不是……”
而这些话,被立在一丛蕉叶后发怔的谢长渊听了全。
谢长渊苦笑,谁说不是令人唏嘘呢——
秦烟的步撵在太液池外,她还有一段花园要步行。
沈莹给秦烟撑着伞,由护卫跟随走在夜色弥漫的冬日园景中。
沈莹想到什么,
“主子,溪小姐和琳小姐已经出了西苑,属下已派人护送。”
“嗯。”秦烟颔首,刚准备踏上一步台阶,脚步却是一顿。
前方道路的尽头,一丛紫竹旁立着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侧影。
沈莹刚准备行礼,
但那声“太子殿下”还没叫出口,那个身影向她们转了过来。
沈莹瞪大眼睛,竟不是太子殿下。
宁王封随同太子封湛二人只相差几岁,身量相当,容貌也有些相似。
只是宁王偏清瘦一些,今日披着一身玄黑大氅,掩了起身材同太子封湛的差异,在这暗夜中,竟让秦烟都差点错认。
宁王转身,同秦烟于台阶一高一低对视,都未曾开口。
此时,前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不小的女声。
“太子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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