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 不远 ◇
◎看来殿下离娶到太子妃,似乎不远了。◎
翌日, 天壁阴沉,一片青灰,似有雨来。
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在两列军容整肃的府兵的护送下, 到达镇国公府。
秦烟下车, 伸出白皙纤长的两手, 紧了紧身上那件厚实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狐披风,径直步入府内,前往议事厅。
昨日秦烟便派人给镇国公府递了消息,因而今日镇国公沈常山, 沈时岩, 方素,沈辞, 都已在议事厅就座等候。
他们都知道秦烟和太子同去江南的事情, 而自太子遇刺, 江南又传出有瘟疫, 烟烟月余没有传回消息,这让他们心里一直都紧攥着,直至纪南风回了郡主府,带回烟烟的消息,他们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秦烟刚一进厅中, 方素便起身过来,她拉着秦烟的双手,上下打量,担忧地问道:
“烟烟, 此行可还安全?”
方素问出的话, 刚好也是厅中几人共同的问题, 大家都看向刚进厅中的秦烟。
“我很好,舅母。”秦烟对方素投以安抚的一笑,而后分别向厅中几人打了个招呼,落座在沈辞旁的大椅上。
沈辞半开玩笑地对秦烟道:
“我还以为你是同太子私奔去了。”
秦烟看了沈辞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镇国公沈常山,
“外祖,我见到了母亲。”
秦烟刚说完这句话,方素急急出声:
“时英她可好?可在外头吃了苦?时英她独自离家漂泊,哪有不遭罪的……”
方素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竟抹起泪来。
一旁的沈时岩伸手握住方素的手,轻声安慰。
而镇国公沈常山却敏锐地察觉了秦烟神色中的严肃,烟烟特地约他们今日见面,定不只是寒暄这么简单。
“烟烟,你继续说。”沈常山向秦烟开口。
秦烟颔首,而后接着说道:
“有件事,我要提前给外祖,舅父透个风,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此言一出,厅中几人都是面上一肃,连抽泣的方素都止了声,定定地看向秦烟。
秦烟继续开口:
“我见到母亲时,母亲身边有一个同她举止亲密的男人。”
“什么?”这回轮到沈时岩出声打断了秦烟的话头,沈时岩拧着眉头,看向秦烟,面上不算好看。
秦烟口中的那句,同沈时英举止亲密,在场几人都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沈时英,是有了情夫!
众人都沉默着不作声,沈时岩先行开口:
“这段时间朝堂动荡,政务繁忙,时英的和离书我还没来得及递给秦相府,这……”
“沈时岩!”方素狠狠瞪向旁座的夫君沈时岩,不顾镇国公沈常山还在当场,方素朝着沈时岩喝了一声。
方素愤愤道:
“就只允许他秦文正同府中的西席宋眉偷偷摸摸搞到一起,生了俩孩子,如今还抬了个平妻,享齐人之福?”
“我们时英就不能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快活快活?”
“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沈时岩立即起身走到方素身旁,轻声安抚,
“素素你消消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烟却明白舅父的担忧。
这个世道还是男权为先,对女子向来不公平。
不论秦文正娶了多少任妻子,纳了多少位姬妾,在旁人看来,都只是他秦相爷的花边故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若是母亲婚内同别的男子太过亲密,母亲便会被千夫所指。
秦烟一直奉行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舅父的担心,也是秦烟正在考虑的问题。
母亲同秦相的和离,必须尽快处理。
秦烟看向舅父沈时岩:
“舅父,请将为母亲准备的和离书,交给我吧。”
沈时岩面上是惊讶又心痛,烟烟要亲自处理她自己母亲同她生父的和离?烟烟经历的,都是些什么烂事。
但烟烟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沈时岩点头应了。
上首的镇国公沈常山一直未发一言,但他隐隐觉得,烟烟要说的,定不只是这些。
果然,秦烟正色向上首的沈常山继续道:
“外祖,母亲身旁的男人,有可能是如今的北梁帝,萧潜。”
此言像是一声惊雷,炸地厅中几人面色大变。
时英的情夫,可能是北梁帝!
时英,是不是玩地有些大了——
秦烟刚回到西山郡主府,便看见了府门外另停着一辆马车。
也在此时,那辆车里的秦文正下车,黑沉着脸,向着秦烟走了过来。
秦相的年龄也不过四十出头,鬓边已有几丝肉眼可见的白发,额间和眼尾,也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秦烟此时脑中竟想起了沈小姐的那位情夫。
秦烟心中摇头,啧啧,秦相同北梁那位帝王的年龄相当,但秦相同人家相较,差的可不止一丁半点。
秦文正已在寒风中等了半个时辰,府中管家沈淮没给他好脸色,更不用说请他入府,只说郡主不在府中。
秦文正便厚着脸皮在府门外等秦烟回来,有些话,他必须当面向秦烟说清楚。
“秦烟,我有话想要同你谈谈。”秦文正尽量压着火气,对秦烟说道。
秦烟勾出一笑,昨晚纪先生已将余庆丰送过来的消息告诉了秦烟,她心中有了些猜测。
“秦相,请。”
话毕,秦烟抬步入府。
秦文正气结,秦烟对他的称呼……
他这个女儿真是不像话!——
郡主府议事厅。
秦烟命人给秦相看了茶,便自行在上首唯一的一把椅子入座。
秦文正见秦烟的这副做派,气地额上青筋直跳,秦烟虽说有圣上赐予的爵位,但毕竟还是他的女儿,却处处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真是气煞我也。
秦文正平日里在府中被秦念秦洺两姐弟哄着供着习惯了,此时面对他这目中无人的长女,却有口难言,毕竟今日自己找上门,说难听点,还是他秦文正有求于人。
秦文正压着火坐下,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亮色,好茶。
秦文正面上缓和了些,秦烟用这么好的茶待他,看来她心中还是认他这个父亲,只是碍于之前的不愉快,还在端着。
但秦文正哪里知道,给秦文正上的茶,只是郡主府中一般的茶叶,却被他当成了个宝。
秦文正,还不知他是白高兴一场了。
秦文正清了清嗓子,向秦烟开口:
“秦烟,让余庆丰将我的那些铺子庄子还回来。”
听见秦相这一番理所当然的说辞,秦烟眉梢微挑。
秦烟知道秦相不要脸,但他的不要脸程度,真让她大开眼界。
秦烟神色淡淡,出口的话,也没留情面。
“欠债还钱,秦相是准备归还秦四爷从余庆丰借走的五十万两白银?”
秦文正噎住,秦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话中的意思,她是在打哑谜?
秦烟端起手边天青釉茶盏,笑了笑,继续道:
“我似乎记得,那些铺子,原本就是属于我母亲的,怎么,现在不过物归原主罢了,秦相觉得有何问题?”
钱和铺子庄子,秦文正一样都没打算拱手让人。他原本打算以父亲的身份压着秦烟归还铺子,但现在看来,秦烟似乎根本没打算松口——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秦文正顿了一下软下了语气:
“秦烟,你妹妹秦念即将嫁进兵部尚书贺府,抵给余庆丰的铺子里,还有你妹妹的嫁妆,你……”
坐在上首的秦烟闻言竟笑出了声,
“秦相是要拿母亲曾经留给我的嫁妆,给秦念?”
秦文正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怎么话从秦烟口中出来,这么不是个味儿。
秦烟懒懒道:
“秦相若要我为秦念出嫁添妆,我作为长姐,添妆,也是应该的。”
“我对秦念不熟悉,她宋眉不是一直自诩高雅,不同于母亲这般出身将门的粗鲁女子吗,那她教养出的女儿,可能也同她差不了多少,高雅嘛,届时我便送上几幅字画,也算投其所好。”
“你……”秦相气结,秦烟是故意和他绕弯子。
秦烟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地品着。
秦相平复了一下心绪,道:
“就算那些铺子曾经是在你母亲名下,你母亲作为嫡母,为府中的女儿置办嫁妆,也是她应做的。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哐!”
是秦烟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冷眼看向秦文正,
“这还由不得秦相说了就算,秦相还得先问过我母亲。”
秦文正不明所以,秦烟什么意思?什么问过她母亲?
秦烟笑了一声,道:
“哦,忘了告诉你,沈小姐不日就会回来。”
“你说什么?”秦文正惊地猛站起身,以秦烟为人,秦文正不认为秦烟会编个谎话诓他。
秦文正还没从沈时英即将回来的消息里缓过神来,秦烟接下来的话又是给他一记重锤。
秦烟神色淡淡,语调如门外的天气一般寒凉,
“一会儿秦相离开时,将母亲的和离书带走。”
“我劝你不要耍花样过多纠缠,倒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只要秦相配合,秦念的嫁妆,我可以考虑考虑。”
“淮叔,送客。”
秦烟起身大步离开。
在秦烟经过秦文正身侧时,秦文正才从怔愣中回神,秦文正急急转身,朝着秦烟的背影唤道:
“烟烟……”
此时秦文正的嗓音里已没了刚来郡主府时的父亲架子,而是多了些苍老的疲态。
进入厅中的沈淮却是心中压不住的高兴,看秦相这副吃瘪的样子,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秦相,请吧。”
秦文正还愣在原地。
沈时英,要回来了?——
是夜,秦烟用过晚膳,便裹了件厚实的白狐披风,步入园中闲步消食。
即将入冬,静夜里,一切都显得格外萧索寂然。
秦烟心中有些感叹,当初在秦文正为抬宋眉为平妻的宴席上,秦烟命人送了秦文正一身绿,原是意指宋眉。
却没想到,世事弄人,如今竟连沈小姐也给秦相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
秦相,在朝堂上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达到如今的成就,但他自己的后院却是一团糟,真是可怜又可悲……
若是秦相得知沈小姐那位情夫的身份,不知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此时,透过一株还没绽出花苞的老梅树遒劲的枝干,秦烟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向着她缓步而来。
封湛身着一袭金线绣暗纹玄色锦袍,头戴玉冠,仍是往常那般气势凛然,丝毫没有外界传言说的失势太子的颓态。
秦烟同封湛的一双深邃的黑眸对上,脚步定在了原地。
封湛继续上前几步,走至秦烟身前,自然地牵起秦烟的一只手,带着秦烟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夜里凉,我们回去?”封湛嗓音低沉,却更显醇厚。
秦烟手一向比较凉,被封湛温暖干燥大掌握住,从对方身上竟传来一丝丝热意。
秦烟心中有些诽腹,太子如此自来熟,他可还记得,这是我的府邸,而不是他的太子府——
郡主府,浴房,汤池中,高大颀长的男人,将怀中的女人抵在池壁,男人两掌将女人的双手十指紧扣分别压向两边。
一番激吻过后,二人唇齿微微分开,轻轻喘息。
秦烟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指尖触向面前封湛仍滴着水的英俊侧脸,纤手却被封湛一把握住。
一炷香之后,浴房外的宋执和沈莹听见女人的怒声。
“封湛!”
而后是男人沉沉的低笑。
宋执……
也只有郡主,才能如此直呼殿下的大名。
不过,看来殿下离娶到太子妃,似乎不远了。
92 ? 包养 ◇
◎本郡主包养一回失势太子◎
万物皆生于春, 长于夏,收于秋,藏于冬,人也亦之。
封湛如今也算是位闲散太子, 并未像从前那般早起, 同秦烟窝在榻上, 卧听风雨,直至辰时,才堪堪有了起身的意思。
房内烧着地龙,如春日一般的融融暖意溢满整个屋子。
封湛微动了动光洁的下巴, 蹭了蹭在怀中枕着他手臂的女人的额角。
“嗯……”秦烟悠悠转醒, 她仍是不习惯有另一人霸占她的大半张床榻,且身旁男人坚硬的身躯硌得秦烟眉头微蹙。
封湛低头, 薄唇印上秦烟的额际, 看着怀里的云鬓乱洒的绝色女人乖巧地倚在自己怀中, 封湛心中极其受用。
睡床榻里侧的秦烟, 单手撑在封湛的胸膛,缓缓起身。秦烟正抬起一条长腿准备下榻时,却被男人一把扣住细腰,压回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秦烟不适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却突然发现自己跌下的姿势, 颇有些暧昧。秦烟睨了封湛一眼,复又准备起身,又被封湛掐住她细软的腰身,按了回去。
封湛并没有别的动作, 薄唇贴上秦烟微红的耳廓, 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秦烟耳边响起:
“还在生孤的气?”
怀中的女人没有做声, 封湛了然,也的该确怪自己。
封湛一只手臂护住秦烟纤瘦的后背,翻身将秦烟平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入目所见,让封湛面上多出些许愧色。
封湛伸手取过枕边的白瓷药瓶,将其揭开,用食指取了一点药膏,用指腹轻轻涂抹。
“嘶……”秦烟吸了一口凉气,药膏的冰凉,微微缓解了许火辣辣的疼痛。
秦烟也由得封湛伺候。
抹完药膏,封湛将秦烟揉在怀里,低哑着嗓子道着歉:
“烟烟,是孤不对。”
秦烟冷冷看了封湛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如来真的。”
听见女人嗔怒的言语,封湛眸色暗沉了些。
秦烟伸手触向封湛线条分明的腰腹,语带揶揄:
“殿下,忍太久,对身体不好。”
封湛深眸一敛,喉结微滚,按捺住心火,一字一顿地开口:
“做孤的太子妃,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了算。”
秦烟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指间挑起一缕封湛垂落在她身侧的墨黑发丝,话语间半真半假:
“要不要考虑入赘我郡主府?让本郡主包养一回失势太子。”
封湛闻言微怔,他向来知道秦烟是张口就来,如今倒是越发地狂悖。
封湛伸手,宠溺地揉了揉秦烟的发顶,低缓出声,
“也不是不可,自今日起,孤就搬进郡主府。”——
四目相对间,秦烟的神色却多了几分认真,
“封湛,我没兴趣同别的女人分享男人。”
封湛眸色深深,定在秦烟的一双凤目中,
“孤今生,只你一人。”
秦烟看着封湛深邃的眼眸,红唇微掀,轻吐出一个字,
“好。”
封湛瞳孔一缩,似有些不可置信,秦烟,这是同意了?
封湛骤然俯身,堵住秦烟饱满润泽的红唇,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榻上二人皆情绪翻涌。
从此时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了——
门外突然响起沈莹颇有些坏气氛的声音:
“主子,永定侯府谢世子请主子一见。”
沈莹本也不想搅扰两位主子,但谢世子今日到郡主府门外坚持要见主子,差点要同门口的守卫动手的地步,沈莹担心闹开了对主子名声不太好,只能硬着头皮来通报。
榻上的两人瞬间敛起情绪,封湛沉着脸,伸手掐了一把秦烟的侧腰,虽未开口,但秦烟也读出了封湛眼里的意思。
你敢去见他试试。
秦烟抬手抚上封湛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道:
“有些前尘旧事,我需要去做个了结,那就姑且一见。”
“殿下,你乖点。”
乖?
封湛面上有些沉,秦烟还真当把他当作包养的小白脸?
最终两人还是起身,但没让沈莹和宋执伺候更衣。
二人虽说都是养尊处优,但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自己穿个衣服,也不是难事。
两人分别为对方整理衣冠,当是情趣,不过倒是多费了些时辰,甚至差点擦枪走火——
昭仁郡主府。
自谢长渊被请进花厅,已有一个时辰有余,但他丝毫没有不耐,今日若能得见秦烟一面,已是万幸。
谢长渊脑中不断在措辞,往日种种,该怎样对秦烟一一解释清楚,求得秦烟的谅解,他们……
谢长渊敏锐地察觉厅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直了一下背脊,看向厅门。
入目是一名裹着白狐披风的绝色女子,女子只用一支款式素雅的白玉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肤色雪白,衬得双唇更加红艳,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烟烟。”谢长渊起身,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情意。
秦烟径直走向靠窗的软塌坐下,接过沈莹递过来的一只包着精美绣套的鎏金手炉,神色淡淡地看向谢长渊。
沈莹吩咐下人在厅中摆上炉火,但厅中面北的窗户依然大开,厅门也没有关上,微寒的北风传堂而过,厅中的温度上升地极为缓慢。
今日谢长渊是一身靛蓝锦袍,秦烟心道,他不冷?
“烟烟……”谢长渊再度开口,却被秦烟出声打断。
“谢世子,我全名秦烟,又或者,谢世子也可称呼我的爵位。”秦烟嗓音清冷,句句话都在拉开同谢长渊的距离。
谢长渊心中一凉,秦烟和他,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而后谢长渊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是他自找的,他是活该——
沈莹吩咐下人上了茶,立到了厅中一侧,谢长渊没动茶水,而是看向秦烟,
“秦烟,有些事,我要同你解释。”
秦烟扯了一张绒毯,搭在自己膝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谢长渊开口。
谢长渊继续道:
“秦烟,你我自幼时便相识,且定有婚约,那是我们曾经的缘分。”
“而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渊源,那本也应是我们的另一场缘分。”
秦烟眉梢一动,她倒要看看,谢长渊在卖什么关子。
谢长渊压着心中的苦意,视线定在秦烟一张精致的小脸上,看着这个他曾经的未婚妻,继续开口:
“三年前的冬日,我曾经上过一次梅山。我在山上因雪盲暂时失明,跌入雪堆,几近昏迷。”
秦烟眉梢一抬,该不会……
谢长渊接着讲述他的经历: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前,有一名女子,将我从雪堆里拉出。那女子扯下她的袖口,把我的双眼蒙住。并将我带到了遗山大师的万雪斋。”
“秦烟,你应该明白我说的女子是谁。”
谢长渊苦笑,
“那女子将我留在斋中,独自出门,但我不知,我等回的,已不再是她。”
“当三日后我的双目得以重新视物,在我面前的女子,是阿嫣。”
“而阿嫣也没有否认,我因她对我救命的恩情,在她的请求下,将其带回了上京。”
“秦烟,那原本就是你我的缘分,阴差阳错,却被阿嫣误导,致你我……”
“谢长渊。”秦烟凉凉开口截断谢长渊的话尾。
秦烟心叹,原来竟是他。
但这可不是什么缘分,她宁愿那年没上过梅山。
“不要告诉我,在梅山上,害我坠崖的人,就是你如今那位夫人。”秦烟已听说了那位阿嫣竟是益州王的妹妹,如今永定侯府的世子夫人。
谢长渊默了一瞬,无力地解释:
“她说,她不是有意的。”
秦烟眸眼微眯,那就是了。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帐,也不该算到谢长渊头上——
谢长渊面色沉重,无论如何,他今日定得把话说完:
“秦烟,对不起,为之前的所有事,我向你道歉。”
“我不该将阿嫣带回府中,任外面传出风言风语,没有考虑你的立场。”
“但当时,我是因为去西北平西军要谢照时,听说是你力保了谢照,我以为你和谢照有牵扯。”
“但我已知悉,你当时是顾忌到交出谢照会失了军心,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是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还有七夕在千水湖,我没有查证,便认定你推阿嫣入水……”
“谢长渊。”秦烟淡声打断了谢长渊的话。
“千水湖,我也不算冤枉,我虽没推人,但的确没安心救她,任其落了水。”
“你偏袒那位,也说得过去,她那时,毕竟已是你御赐的未婚妻,你不必为此道歉。”
谢长渊正又准备开口,秦烟先一步出声:
“谢长渊,我幼时,在太液池落水那次,你救了我。”
“而三年期的梅山,我又救了你一次。”
“那么,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谢长渊瞳孔紧锁,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烟神色如常,语调淡淡,但听得谢长渊却是心中一片寒凉。
“前尘往事,皆不复存在。你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谢长渊胸口像是被人突然攥紧,一阵抽痛。他强忍住心中的苦意,向秦烟道出了一句卑微的请求。
“秦烟,就算做不成夫妻,我们可否还能做回朋友?”
谢长渊想让之前重重翻篇,同秦烟重头再来。
但,要让他失望了。
“不必了。”
言毕,秦烟准备起身离开,厅门处突然步入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来人带着一身冷气,一步步走向秦烟。
封湛一双深邃的黑眸定在秦烟脸上,面色黑沉得吓人,语调冰寒:
“你幼时在太液池落水,是谢长渊救了你?”
封湛刚走到花厅外,就听见了秦烟那句,“两清”。
封湛又想到了另一件他令他极其烦躁的事,复又冷声开口:
“你同谢长渊的婚约,就是因为他救你,定下的?”
太子这话……
秦烟突然忆起在海上落水时,她脑中闪过的久违的片段,太液池,救他的小哥哥的那双眼眸……
难道,当年那事……
封湛侧头冷眼看向谢长渊,谢长渊心头一凛。
但封湛终究还是未再出言,转身大步离开——
谢长渊触到秦烟淡漠的眼神,她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谢长渊心中在急速权衡,若按方才秦烟所说,他们各救了对方一次,两两相抵。
但,如果自己告诉秦烟当年的真相,那么……
就没有“两清”之说,秦烟是他的恩人,他还有个理由,要报答她。
谢长渊很快做出了决定,也是当前最佳的选择。
就算他此时不说,难保太子会对秦烟道明,那么,还不如他自己说清楚来的坦荡。
“当年太液池你落水,我刚下水,先一步的太子,已将你救起。”
“但当时太液池周围没有旁人,太子将你交给我,便自己去找人帮忙。”
“因而,你醒来时,看见的,就只有我。”
谢长渊没告诉秦烟的是,太子原本是叫他去喊人,但他当时见秦烟没了知觉,被吓到,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太子才亲自离开去叫人……
秦烟闻言,抬手按了按眉间,而后却是笑了。
阿嫣冒认了自己救谢长渊的事,谢长渊冒认了太子救自己的事。
呵,谢世子夫妇二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烟径自起身离开。
“秦烟……”谢长渊追了两步,被沈莹抬手止住。
“谢世子,请。”沈莹冷声逐客——
秦烟出厅中,已不见太子的身影。
她招来一名暗卫,
“太子呢?”
暗卫禀道:
“太子殿下回了太子府。”
秦烟挥退暗卫,看向那片梅林。
这是,要她去哄了?
93 ? 休书 ◇
◎沈时英犯了七出,只休书一封。◎
今日奉天殿大朝会的气氛不太妙, 御座上的惠帝到此时都未发一语,只沉着脸看着殿内的朝臣各自谏言。
有道是,秋收,冬藏。若照往年这个时节, 本该是一年当中最为闲适的时候, 算着日子, 惠帝本也应前往西郊冬狩游玩。
惠帝如今虽收回皇权,却被困在这御座之上,朝野上下是种种不顺,还不如当初太子监国时来得舒心。
惠帝蹙着眉头, 听底下的朝臣喋喋不休, 却没一句话能够入耳,惠帝是越发地心烦。
“陛下, 秋粮迟迟不能入库, 民心不稳, 恐于社稷不利。”
“陛下, 豫州,荆州,徐州,扬州,由于水患受灾严重, 各州府都还等着拨付赈灾粮。”
“陛下,太子殿下之前定下的,对灾情严重的郡县缓征粮,是否要取缔, 重新开始增收漕粮。臣提议, 是否应加赠税收, 如若不然,臣担心今年的皇粮,会远远达不到预定的数额。”
“严大人,此举恐怕不妥,现各州已出现不少流民,如果再横征暴敛,不体恤灾民,届时,流民之害,恐怕会造成更严重的问题。”
“陛下,江南的漕粮,因运河被淤塞,不能及时运抵上京。应立即给工部拨付钱粮,加紧整修水利,恢复漕运。”
“只干等着运河通航不是办法,可否考虑先用海运将皇粮运至上京。”
“海运风险极大,损耗也更大,是否不太妥当。”
“李大人,为今之计,只有海运皇粮,除此之外,并无他发。海运至少能解燃眉之急,就算损失过半,总好过一粒米都运不上京城。”
二皇子封羡此时向御座道:
“父皇,海运三大家,以季家为首。儿臣同季当家,季七娘,有点交情。海运之事,就交给儿臣去办。”
惠帝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好,就交给二皇子去办,需要的银钱,尽管去找户部划拨。”——
户部尚书杜贤的背上早已沁出细汗,这些个同僚所提的桩桩件件,不论是是赈灾,又或是大兴水利,再有是海运,哪件不需要大量的钱财。
但如今,国库里,哪儿有这么多钱。
杜贤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要当场说明,不然,等下了朝,这些个同僚和二皇子找户部拨款不成,非得怪自己给他们穿小鞋不可。
“陛下。”见一直没说话的户部尚书开口,众位朝臣都看向杜贤。
“陛下,这些年,年年征战,国库紧缩,恐怕已拿不出这么多钱。”
杜贤此言一出,朝堂上都极为震惊,就连御座上的惠帝面上也露出几分惊讶。
有朝臣忍不住开口:
“杜大人,大夏与突厥和西戎停战已有几年,但这些年可没听上任户部尚书安大人说过有国库空虚,钱粮匮乏的情况。杜大人,莫不是搞错了?”
这话对杜贤实在有些不善,话里话外就是指杜贤不如上一任户部尚书安秉怀。
杜贤有些气愤,上任户部尚书安秉怀贪墨,自己本就接了个烂摊子,如今更是要面对如此灾情,还要被出言讽刺。
杜贤当即向御座方向开口:
“请陛下明察,户部收支钱粮,统统记录在案,臣绝无妄言。”
“臣曾查阅这几年卷宗,在太子殿下监国的这几年,凡遇户部需要大量银钱,皆是由太子府私库垫资,补上缺口,待当年税收收齐,再还入太子府。陛下可派人查验。”
“陛下,户部实在拿不出钱来,可否让各位同僚还有大夏各富商捐资,以助大夏度过此难关。”
“陛下,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有储粮。”
“之前太子殿下严查屯粮商户,定下了向屯粮超过限额的粮号,以年初的价格购回粮食的规定。”
“但户部拨不出款项,购粮的钱,是从太子殿下私库拿出的,而那些粮,如今也还在太子府名下的粮仓。”
杜贤言毕,便退到一边,也频频接到各位同僚颇不友好的眼神。
众位朝臣闻言皆是窃窃议论,谁也不想被强迫募捐,这杜贤真是一句话得罪所有人。
这道理杜贤又怎么不知道,但他如今作为户部尚书,是给架在了火上,没有更多的可能给他做选择。
左相王显却突然看向秦文正,
“秦相,贵府嫡长女昭仁郡主,可拥有着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余庆丰可是被外界传言说,其财力雄厚堪比半个大夏国库,秦相可是要劝着昭仁郡主慷慨解囊啊。”
秦文正面上有点黑,都知道秦烟同秦相府关系不睦,他能劝得动秦烟?
二皇子封羡在方才杜贤提到太子时就极为不悦,就太子能处理地好朝政,他封羡就不能?
而听左相王显又说到余庆丰,封羡心中倒是觉得是个好时机。
余庆丰……秦烟……
“父皇,儿臣愿助杜大人筹措银钱。”
二皇子封羡觉得以自己同秦烟的关系,开口让秦烟捐资,不成问题。且如今太子失势,秦烟最好的选择,就只能是自己。那么,趁着这个机会,又可同秦烟有个交集。
但惠帝可甚至这些个臣属的德行,要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钱来,可没这么容易。
“好,此事,就二皇子同杜尚书放手去办。”
“朕也带个头,内务府自今日起,缩减后宫开支。”
“李福全,派人通知皇后回宫,让皇后组织后妃捐资。”
“是,陛下。”李福全领命。
众位朝臣却是有了些心思,皇后?
陛下这是?要为太子铺路?——
众位朝臣在心思各异中散朝。
秦文正刚出宫门,准备去六部衙门,一府中家丁过来。
“老爷,不好了,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去往西山昭仁郡主府。”
在秦文正身后几步的王显也听见了这话,上前一步:
“秦相,你还是快去处理你的私事,这要是得罪了昭仁郡主,惹得那位郡主不快,募不到捐,恐怕陛下会怪罪就不好了。”
秦文正面上有些赧色,怎么总是被自己的对头王显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王相,我稍后就回。”
秦文正扔下这句话,上车,出城西去——
西山,昭仁郡主府。
秦烟从花厅走在莲塘旁,正准备拐进主路,纪南风大步而来。
“主子。”
秦烟停步,看向纪南风。
“主子,秦相府的秦老夫人到访,现在府门外,看样子,见到不到主子,不会罢休。”
秦烟蹙眉,秦相府真会来事。
“秦相,是没那个能力处理好自己的后宅?”
“去见见。”
秦烟看了眼那片梅林,还是转身离去。
还在巴巴等秦烟的太子……——
秦老夫人在马车上等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被请进了郡主府。
老夫人铁青着脸,憋着一肚子气,下车时本准备开口刺几句面前的郡主府管事纪南风,一张嘴,却被吸进的干燥冰冷的空气呛地直咳嗽,咳地老太太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纪南风神色如常,向老太太淡淡道:
“秦太夫人身子骨不好,这个时节,不宜出门,当修身养性。”
“你……”老太太心中愠怒,秦烟不像话,她的下人也不像话。
“秦太夫人,请。”纪南风做了个请的姿势,先一步朝府门走去。
老太太仆妇扶着她走向郡主府,见府门外两列整肃的护卫,抬眼是偌大的金字牌匾,上书“昭仁郡主府”五字。
端是气派非常,较秦相府更甚。
入府后,老太太更是对入目所见震惊。
西山行宫各处气势恢宏,富丽堂皇,无一不令人啧啧生叹。
而老太太被带进秦烟待客的镂月馆,其外形庄重,室内却陈设华丽,处处透着银钱的味道。
镂月馆内燃着炉火,较之外面温暖了不少。
秦烟方才为避嫌,在半开敞的花厅接待了谢长渊,但是自己本就畏寒,花厅中的寒风也让秦烟吃了些苦头。
如今见老太太,秦烟便将会客地点改在了烧着地龙的镂月馆,确实舒适了不少。
秦老夫人进来后打量了一圈,端是被这屋中精致豪华的陈设狠狠惊了一遭。
这就是她的长孙女秦烟的府邸,一个人住的偌大的府邸……
老太太不禁起了些心思——
老太太心思活络了一番,才看见上首坐着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正在浅浅的饮着茶。
自秦烟回京,秦老夫人这才第一次见到秦烟本尊。但她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孙女,秦烟的样貌,的确同沈时英有几分相似。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自己是秦烟的祖母,气势上也要压她一头。
“秦烟,你就是这么接待祖母的?你母亲没有教过你规矩?”
秦烟抬眸看向秦老夫人,同记忆中相较,老太太苍老许多,却还是这般惹人不喜。
“给秦老夫人看座。”秦烟淡声道。
下人进来,给秦烟下首的位置,上了一盏热茶。
“秦老夫人,请。”下人离开。
秦老夫人气结,秦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己作为长辈,哪有孙女坐在上首的道理。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祖母的?你的教养何在?”
秦烟懒懒道:
“秦老夫人不喜欢坐,要站着?那请自便。”
老夫人气结,但自己的确已有些疲累,还是面色难看地由仆妇搀着落座了——
秦老夫人饮了一口茶,想想自己来的目的,压着火缓缓开口:
“秦烟,你是我秦家的女儿,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哪有你帮着你母亲给你父亲和离书的。”
秦老夫人让仆人递给秦烟一封书信,沈莹接过,见过后,却满面震惊又愤怒。
上面是“休书”两字。
秦老夫人看向秦烟,
“沈时英犯了七出,和离是没有的事,只休书一封。”
“既然当初沈时英嫁进秦家,将秦家给镇国公府的聘礼都带回了秦府,那便不谈。但沈时英的嫁妆,只能算是归了夫家,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秦烟知道这家人的不要脸,也没打算他们真能乖乖归还,但他们的不要脸程度还是让人汗颜。
秦老太太又道:
“秦烟,你也看到了,女子嫁人,这财产就不由自己了。”
“就算你母亲沈时英不是秦家人了,我们还是会认你这个秦家的血脉,但你迟早也得嫁人,与其将这些家业带到婆家,还不如交给娘家人帮你看着,你也多一重保障。”
“祖母给你想了个办法,洺儿是你的娘家兄弟,你将这郡主府,和余庆丰,转到洺儿名下。我们是一家人,只有娘家人才靠得住,祖母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听话,祖母不会害你。”
秦老太太这一番话,让秦烟身旁立着的沈莹张口结舌。
这秦相府的人,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94 ? 别的 ◇
◎殿下这是被郡主吃得死死的。◎
急步走到镂月馆门外的秦文正, 刚好听见了秦老夫人的那番令秦文正都有些羞愧的言语。
包括给沈时英休书,也包括让秦烟转移家业给洺儿。
秦文正的脚步在门口一顿,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屋中的局面。
来的一路上,秦文正算是理清了思路, 如今他这位长女秦烟的确厉害, 也的确是朝中的香饽饽。只能事事顺着秦烟来, 万不可得罪。
而母亲却还在拿那些个后宅手段来对付秦烟。
秦文正扶额,昨日他从郡主府离开时,就明白如今的秦烟,当真是有钱有势, 自是有那个底气为所欲为, 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父亲,更遑论只是祖母……
秦文正硬着头皮踏进房门。
而纪南风也已先秦相一步通报,
“主子, 秦相来访。”
纪南风没有将秦相阻在府门外, 而是将他领进府来, 纪南风是想着尽快解决这些让主子糟心的事。
秦烟对秦相府一家人已有深刻的认识,本也不对这些人抱有任何期待,因而也没多在意老太太的那些异想天开的言语,秦烟也没那心思同他们过多周旋。
见秦相到来,秦烟也刚好趁此机会再次给秦相下个最后通牒。
“秦相, 来的正好,有些话,就当着你的面,一次说个清楚。”
秦烟语调颇冷, 抬手示意秦相在秦老夫人对面入座。
秦烟接过沈莹手上那封秦老夫人给沈时英的休书, 展开后扫了一眼, 见其所言为下:
“立休书人秦文正,系扬州云水镇人,凭媒聘定沈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以掌为印。”【1】
秦烟失笑,
“七出?休妻?以掌为印?”
“秦相,这就是你的诚意?”
秦烟示意沈莹将这封休书递给秦文正。
秦文正看了那封休书后,面上是更是难看,
“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做?”秦相皱着眉头看向秦老夫人。
秦文正压着怒意,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好语气过重。
但母亲竟然擅自做主,弄了一封休书出来。
如若沈时英能回来,秦文正私心里是希望能同沈时英重归于好,他连和离都不愿意,又怎么会休了沈时英?
秦老夫人见儿子文正不认同她的神情,心中更是气结。她还不是为了他,为了相府吗?
秦老夫人正准备对秦相开口,上首的秦烟却先一步出声:
“试问,我母亲,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今日我们当面说清楚,以免你们今后再拿出来说事。”
秦老夫人正愁一肚子气没地儿撒,既然秦烟都说到这份儿上,那她也不用给沈时英留颜面。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2】
“而你母亲,沈时英,七出,犯了三条。”
“其一,不顺父母;其二,无子;其三,善妒。”
“你说,这样的女人,我们秦相府,还休不得了?”
秦老夫人苍老的嗓音带着满满的尖刻,连着话语中的恶毒,听得秦文正都瞠目结舌。
母亲眼里的时英,是这样的?但明明……
“不顺父母?”秦烟勾唇凉薄一笑,语调颇冷。
“这还由不得秦老夫人空口白话。”
“秦老太爷逝世时,我母亲同秦相为老太爷守孝三年,这叫不顺?秦老夫人动不动就让我母亲去跪祠堂,我母亲可有那一次没有照你的意思办?这叫不顺?”
秦烟回忆起母亲经历的那些,心中终于起了些火气。
当初母亲,还真是尽力在维系她这可笑的婚姻,不过还好,至少沈小姐如今也懂得为自己而活。
秦老夫人又准备开口,秦烟的寒凉嗓音先一步响起。
“无子?按大夏律,女子四十无子可出,而我母亲今年三十有六,是怎么触犯的这一条?”
“再说善妒?我母亲妒了谁?是说宋眉?那个秦老夫人安排给秦相传宗接代的,曾经我的西席老师,宋眉,她恐怕还没这资格。”
秦老夫人一只手按着胸口,胸腔剧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秦烟,这个秦烟竟敢如此姿态同她说话。
而秦文正却是越听越羞愧,时英虽出身名门,但当年,她的确将夫人的身份做得很好。
秦烟继续开口:
“你们若说我母亲犯了七出,那么按大夏律,我母亲又是否符合“三不去”?”
“其一,我母亲是否在婚后将财产带给她的夫君,秦相?”
“其二,我母亲是否同秦相一起服过三年丧,对秦相的父亲有行了大孝之礼?”
“其三,秦相在娶我母亲之前是什么光景,而婚后你们的富贵日子又是怎么来的?”
“何为三不出,秦相饱读诗书,通古博今,应该很明白,不忘恩,不背德,不穷穷。”
“秦相,秦老夫人,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拿七出之名来侮辱我的母亲。”
秦烟继续说道:
“秦老夫人,若要给我母亲休书,你也应该递给我母亲的娘家,镇国公府,而给到我郡主府,是怎么回事?”
“是镇国公府的大门,你进不去?还是你仗着长辈的身份,给我施压?”
“既然秦老夫人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为老不尊,也怪不得我上行下效。”
秦烟看向秦文正,
“秦相,昨日我给你说的,依然作数。”
“你处理清楚同沈小姐的和离,在我给你的和离书上按上手印,然后递交京兆府,上报户部,在秦相府的户籍上,消掉我母亲的名字。”
“不要搞别的动作,镇国公府会向户部确认。”
“至于我母亲的嫁妆,熙园仍在我母亲名下,这个不说。铺子庄子现在属于余庆丰,也不必谈。至于我母亲的那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就当是秦相提供我一半血脉的酬劳,我今日就替我母亲做主,不予追回。”
秦烟清楚,那些库房里的珠宝古玩,应该也所剩无几,再行索要,毫无意义。而今后母亲就算回来,也不会有兴趣同秦相府牵扯不清,还不如断了干净。
秦文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照秦烟的说法,他秦文正就是用来借种的?
秦烟继续开口:
“秦相,管好你府中的人,秦老夫人要是不会说话,不会办事,我劝你最好早日将老夫人送回扬州,京中因失言掉脑袋的,也不鲜见,这个,秦相应该很清楚。”
秦相脸越来越黑,却也发作不得。
“你……”秦老夫人气到差点晕厥,身后的仆妇连忙给老夫人顺着背。
秦老夫人喘着大气让仆妇取出一支卷轴,上书"奉天诰命",这是一卷加盖御宝的诰命文书。
“秦烟,我既是你的祖母,又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哪儿来的身份要逐我出上京城。”
秦老夫人憋着一口气将这段话说完,但听得秦文正又是心中一紧。
秦文正看了一眼秦烟,还好,秦烟面上不辨喜怒。
秦文正心中有些难堪,母亲是越活越回去了,母亲的一品诰命,同秦烟的一品郡主,可丝毫不能相提并论。
秦文正真得要考虑,如此昏聩的母亲是否不适合再待在上京,这样下去,对自己的仕途,会否有不利的影响。
而秦烟根本没有丁点兴趣同秦老夫人掰扯,只是对着秦相继续道:
“贺府的请帖已经送到了郡主府,秦念的婚礼,也没几日,那就以此为限,秦相办清楚我说的事,礼我会派人送过去。”
秦相没注意秦烟说的是送礼,而不是添妆。
秦相承诺秦烟会尽快将事情办妥,便脚步匆匆地带着话都气的说不出的秦老夫人离开。
但秦相离去时,心中的确也起了心思。
如母亲所言,秦烟那么大的家业,带去婆家?
如果给洺儿……
不急,秦烟出嫁,是连谱儿都还没有的事——
秦家母子俩离开后,秦烟也出了镂月馆,那两人待过的屋子,估计秦烟近期都不会想再踏入。
沈莹跟着主子出了镂月馆,出声问道:
“主子,可是要去太子府?”
沈莹不是想要僭越问主子行程,而是想提醒下主子,还有个被主子遗忘的太子。
秦烟闭目,深吸了一口镂月馆外台阶旁种着的幽兰发出的阵阵冷香,淡声开口。
“不了。”
沈莹明白主子还是被秦相府那些糟心事怀了心情,心中又狠狠给秦相府记上一笔——
太子府,苍台水榭。
封湛已在禅坐上默坐了半个时辰有余,宋执看着自家殿下一直举着一本经书,却未翻动一页,心中明了,殿下,定是在等郡主。
宋执望向梅林方向,但依旧不见郡主的身影。
宋执一叹,郡主啊,可不要再折磨殿下了。
宋执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皇后娘娘和长乐公主殿下昨日到了府中留宿,今日应该还在。”
封湛依然没有抬眸,面上是越来越沉。
“她在做什么?”
宋执知道,殿下是问郡主。
“殿下,据暗卫来报,秦相和秦太夫人,方才进过郡主府,适才离开。”
宋执让暗卫随时禀报郡主府消息,因而很清楚郡主府动向。
封湛一双好看的剑眉微微敛起,而后一叹。
“将孤的惯用物什,搬去郡主府。”
宋执……
殿下这是被郡主吃得死死的——
封湛方才起身,门外响起守卫的声音: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声落,皇后和封云朝进来。
皇后关切地看向太子:
“太子,可安好。”
封湛言简意赅:
“无碍。”
而封云朝却是憋了一日一夜的的八卦心思。
“皇兄,昨夜宿在郡主府?”
封湛没对封云朝的问题作回应,而是留下简单的一句话,便抬步离开。
“你们自便。”
宋执跟着太子出去。
皇后和封云朝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那片梅林……
郡主府?
皇后抬步走向那张茶台,开始净手煮茶,封云朝坐在一旁的琴案上试着琴音。
片刻后,皇后低缓的嗓音在水榭中响起,
“我们可以准备你皇兄成婚的事宜了。”
封云朝惊讶地抬头。
秦烟?——
宋执吩咐了宫人收拾上殿下的物品,然后快步跟上太子。
“殿下,府外有几位大臣求见。”
“不见。”封湛脚步未停。
那些朝中的老滑头,若是摆不正姿态,不好用,那就不用。
秦烟歪在榻上看闲书。
“太子殿下。”
是门外沈莹的声音。
秦烟缓缓抬眸,影影绰绰见屏风外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来人进门后便停了步,他身后的宋执正吩咐下人将一个个箱子柜子,搬进外间,整理好之后宋执和宫人出去,并带上了门。
而宋执还命人在秦烟书房添了一张殿下习惯用的檀木大书案,和殿下常用的文房,也让郡主府膳房添了殿下惯用的杯盘碗碟和酒器。
封湛步入屏风后,见秦烟手中举着一册闲书,封湛眯眼,缓步过去,抽过那本书册。
“是玉瑶给我的话本子,殿下以为是什么?”秦烟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面色冷沉的太子。
秦烟突然立起身,抬手勾住封湛的脖颈,让封湛的一张俊脸压向她的面庞,饱满的红唇印上封湛的微凉的薄唇,细细描摹封湛的唇形。
封湛僵了片刻,但奈何面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
封湛心中一声叹息,大手扣住秦烟的细腰,化被动为主动,一记深吻。
一吻过后,秦烟平复呼吸,红唇微张,
“太液池,是你,怎么不说?”
封湛没应声,只是将头埋进秦烟的颈侧,轻轻蹭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委屈……
秦烟将红唇贴近封湛的耳廓,低语道:
“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亲过我?”
封湛依然没出声,但秦烟眼尖地发现,封湛耳根有些可疑的薄红。
秦烟单手抽下她自己插在乌发中的发簪,任一头青丝披散在榻上,缓缓开口,嗓音微哑带着丝丝魅惑:
“殿下说,试别的?”
封湛骤然抬头,深眸暗沉。
秦烟,你在玩火。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立休书人……以掌为印。”改编自《中国古代的婚姻》第163页;
【2】本文中“妇有七去……窃盗,去。”改编自《中国古代的婚姻》第154页。
95 ? 凤冠 ◇
◎孤赔你一身凤冠霞帔。◎
西山郡主府, 松坡,石台。
秦烟和封湛今日起得稍晚,两人在浴池又折腾了半个时辰,临近午时, 才堪堪用了午膳。而后两人闲步到此处, 并让纪南风安排张罗了棋台。
秦烟和封湛对坐于一方棋枰, 沈莹和宋执在一旁伺候茶水。
冬日的暖阳透过林叶,在地面洒下斑驳光点,微风拂过,林间飒飒作响。
偶有几声鸟叫, 和莲塘中的鹤鸣, 棋台旁的煎茶声,和时而的落子声。
一局终了, 依旧是没分出胜负, 只能平局。
封湛和秦烟各自端起茶盏浅饮。
放下茶盏, 封湛看向秦烟,
“你将余庆丰的屯粮,转手卖了出去?”
秦烟手上的动作一顿,没应声。
封湛继续缓缓开口:
“你不可能不留后手,你的粮,还有别的来源?”
秦烟勾唇浅笑, 却没直接回答封湛的问题,
“殿下养的二十万私兵,不会是兵部给的粮饷。”
“殿下的钱粮,又是来源于何处?”
二人相视一眼, 却又心照不宣地并未点破。
秦烟和封湛虽关系亲密, 但各自都给对方留足了舒适的空间, 并没打算越界。
沈莹上前为二人收拾棋局——
此时纪南风步上松坡,对秦烟道:
“二皇子殿下和兵部尚书杜大人来访,说请主子一见。”
封湛和秦烟视线相撞,二人都是瞬间了然。
昨日朝堂上的消息,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了秦烟和封湛的耳中。因而,二皇子封羡和杜尚书前来,应是打余庆丰的主意,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将人请去议事厅。”秦烟对纪南风吩咐了一句,而后又看向封湛,
“太子殿下,一起?”
纪南风离开的脚步一顿,而后继续抬步下山。
封湛剑眉微皱,封羡,他可不只是打余庆丰的主意。
封湛同秦烟起身,两人缓步朝着下了松坡——
郡主府,议事厅。
二皇子封羡和户部尚书杜贤进去之后,分别被请入了主座下首两边的位置。
纪南风吩咐下人上了茶,又命人搬了一张同原本上首位置差不多款式的檀木大椅,与之前的椅子并列放置,两把椅子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圆几。
封羡和杜贤对纪南风的安排都有些不明所以,直至看见厅门外并肩步入的一对男女。
封羡和杜贤同时起身。
封羡目露惊讶,太子怎么在这里,却还是躬身行礼:
“皇兄。”
之前昭仁郡主出现在太子府议事厅时,杜贤对太子和昭仁郡主这两位的关系不简单,倒是早已了然于心,杜贤先进门的两位行礼道:
“太子殿下,昭仁郡主。”
封湛颔首,和秦烟一同缓步走到上首的位置,分别入座。
封羡面上不太好看,今日他来找秦烟,既是为公事,也是为私事,而太子杵这儿是怎么回事。
杜贤却是心中一喜,这些时日,众朝臣都见不到的太子殿下,没想到竟让他第一个碰到,居然还是在郡主府。
杜贤收起心思,立马将思绪投回今日的正事。
“昭仁郡主,大夏今年各地水患,粮荒,瘟疫,灾情严重,圣上召众位臣僚和各富商捐资助国,郡主,余庆丰可否也出一份力?”
秦烟指尖轻扣几案,并未做声。
她知道最近朝堂上动作频频,太后明里站位二皇子,让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文武大臣,从老臣,到新贵,无一不在暗自揣测,储君之位会不会换到二皇子头上。
秦烟心中有些猜测,太子恐怕是在借此机会再对朝堂来一次大清洗,更有甚者,太子也许在通过此次,摆脱萧太后的掣肘,而不用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
秦烟护短,既然已决定认真同封湛经营一段关系,那么自己的人,容不得旁人作践。
见秦烟只是沉默,封羡向秦烟开口:
“秦烟,余庆丰日进斗金,捐资以助国,应该不是难事,且又可博得好名,这对朝堂,对灾民,对余庆丰,是三赢。”
秦烟闻言轻笑,而后抬目看了一眼身旁的俊美男人,转头对下首的两人道:
“你们也看见了,最近府里添了人,太子殿下金贵,养着也着实费银钱,现在是开销如流水,我也有难处。”
此话一出,厅中几人皆是面色一变。
封湛面色微沉,冷冷看了一眼秦烟,却也只是默坐,并未出言。
而封羡和杜贤心中都是一震。
昭仁郡主,养着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居然也没否认!
秦烟酌了一口茶,复又开口:
“捐资,也不是不行。身为大夏子民,为大夏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封羡面上微松,杜贤也是心上一喜。
但秦烟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们噎在了当场。
秦烟又看了一眼封湛,慢条斯理地开口:
“太子殿下将本郡主管得紧,捐资这么大的事,还得要太子殿下松口才行。”
这话一出,封羡和杜贤瞳孔又是一震。
封湛面色稍霁,掀眸看向秦烟。
这女人……
杜贤哑然,他听得明白,昭仁郡主这话里话外,就是说,要余庆丰出钱,得过太子那一关,不过……
杜贤偷偷瞟了一眼二皇子,昭仁郡主,这是已经选了边站啊。
封羡面色难看,看着秦烟,却是对着杜贤说道:
“杜大人,你先回去。”
杜贤见募捐的事,今日恐怕没个准儿了。
且如今看来,昭仁郡主应该是内定太子妃,谁能从她手里拿出钱来,恐怕最终上位的就会使谁。
这已是皇家内部的事,自己一外臣,不便参与。
杜贤当即起身告辞,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昭仁郡主,臣告退。”
杜贤离开后,封羡向秦烟道:
“秦烟,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说。”
说完,封羡又将视线投向面色沉沉的太子。
而封湛同秦烟皆是靠向椅背,单手搭在几案之上,都未开口,连姿势都出奇地一致。
封羡正准备再说什么,门口纪南风突然开口:
“长乐公主和静仪公主来访。”
封羡心头郁郁,但也只能将口中的话吞了下去。
秦烟看向封湛,封玉瑶是前几日就说要过来,但封云朝这是……因为太子?
封湛眉间微敛,他并不希望母后和云朝过多参与自己的私事。
“请两位公主进来。”秦烟淡声吩咐纪南风——
封云朝是实在好奇,太子皇兄陷入儿女情爱时,是怎样一副样子,因而今日过郡主府一探。
但封云朝却没打算从梅林过来,首先,她不一定会被放过来;其次,梅林那条路,估计是太子皇兄和秦烟之间的情趣,她可没资格去那儿晃荡,还是乖乖走正门。
而封云朝在郡主府大门,刚好碰上封玉瑶,二人便一同入府了。
而封云朝和封玉瑶两人进入厅中,都震惊上首两位的座次。
秦烟这……没僭越?
而太子皇兄,也不介意?
两位公主给太子和二皇子见礼后,分别入座。
纪南风吩咐下人看茶,而厅中氛围有些凝滞,大家都心思各异,没开口。
封玉瑶见气氛太过尴尬,先一步开口:
“这,天气真不错,要不,我们来玩儿马吊?”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封玉瑶,封玉瑶面上有些僵,我说错什么了?
二皇子封羡见今日已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起身向太子告辞。
“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忙,不似皇兄这般清闲,就先行告辞,你们玩儿。”
太子神色淡淡,似是不在意封羡的炫耀,未置一词。
封羡又对秦烟道:
“秦烟,我改日再来寻你。”不待秦烟开口,封湛又对两位公主说了句,
“两位皇妹,我先行一步。”
封羡离开后,封玉瑶遗憾道:
“少了个角儿啊。”
封云朝视线在太子和秦烟脸上逡巡了一遍后,看向封玉瑶:
“那个,马吊,我也可以学着玩儿玩儿。”
几人的目光又投向封云朝,都有些诧异。
这位公主,从前,可不喜这些民间玩意儿。
封云朝干笑了两声,
“呵呵,今日天气真不错,适合打马吊哈。”
封云朝只想多同太子和秦烟待会儿,而不想这么快被皇兄赶回去。
就这样太子,秦烟,封云朝,封玉瑶四人,移步暖阁,真玩儿起了马吊。
才打了几圈,手刚热,纪南风进来,
“太子殿下,谢世子求见。”——
屋中几人皆停了动作。
谢长渊要拜见太子,不去太子府,怎么找这儿来了。
封湛却是眸眼一眯,眼神冷厉,向纪南风沉声问道,
“府中可有校场?”
纪南风虽有些疑惑,还是答道:
“府南端,有一个。”
“将人带过去。”话落,封湛起身,看了一眼秦烟,转身出了暖阁。
封玉瑶双眸一亮,有好戏看?——
谢长渊这两日细细考量了如今朝堂的局面。
太后站位二皇子,想要扭转太子一家独大的局面,而照昨日朝会的情形看来,目前太子虽主动让权,但却又似乎又处处占着主导地位。
谢长渊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自己,或者说永定侯府,不能再同二皇子,同太后牵扯在一起。
换言之,谢长渊决定选定立场。
而不论是为了同秦烟的可能,还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叶清璃,如今他名义上的夫人,必须解决。
谢长渊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人处理了叶清璃,但益州王的妹妹在嫁入永定侯府后出事,那么必定会找侯府的麻烦,得找个后台善后。
以圣上最近的态度,圣上不会主动对抗萧太后,他不想让史官给他以“不孝背恩”的名义记上一笔。
太子和圣上的立场都是一样,皆是不想让益州同永定侯府牵扯在一起。
那么,只能找太子。
就算太子如今算是谢长渊的情敌,但谢长渊别无他法,叶清璃的事,如果不尽快处理,自己和永定侯府被迫被扯入夺嫡,恐怕会将永定侯府,将他拖入深渊。
谢长渊没能进到太子府,但他当即想到,昨日在郡主府,见到过太子,那么,太子有没有可能去秦烟那里。
虽然谢长渊极不想承认这个现实,但秦烟同太子,似乎关系已不同寻常——
谢长渊被纪南风带进了郡主府南端的校场,他心中有了些猜测。
没多久,身着一袭玄色束袖锦袍的太子,带着一身冷气而来。
谢长渊当即想到年幼时,他同太子也是时常切磋手脚,是什么时候开始,同太子渐渐疏远,或者太子同他渐渐疏远。
似乎,是自己同秦烟订婚过后……
没等谢长渊陷入长久回忆,太子径直走近谢长渊,凌厉的一脚向他的面门踢来,谢长渊连忙险险避过,而后太子却是接连出招,动作既快且狠,谢长渊被动避让,却连番吃了几拳。
谢长渊也被这些日子的糟心事压抑地心头火大,拆了几招后,也开始主动出击。
秦烟和两位公主到达校场时,就见场上的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毫无保留地交手。
两位公主心中都是惊异,她们可鲜少见过太子皇兄动手,今日这是,赶上热闹了——
秦烟眉梢微挑,走向校场西端的一个搭着篷的看台,择了一把椅子坐下,淡淡地看向场内。
封云朝和封玉瑶也跟着秦烟上了看台,坐下后,接过沈莹递上的茶盏,也开始饶有兴致地观战。
封玉瑶啧啧出身:
“烟烟,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说完,封玉瑶心里却突然抽了自己一嘴巴,怎么说话的,谢长渊都成婚了,哪配做太子皇兄的情敌。
封玉瑶看向场中的谢长渊,啧啧摇头,虽说他混蛋,也端是丰神俊朗,仪表不凡。
场内的封湛和谢长渊身手都极佳,动起手来也都是身姿矫健,招式行云流水,颇为赏心悦目。
当然,这也得要忽略两位拳脚见的劲风,一招一式皆是欲致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这边太子殿下和永定侯府谢世子在校场动手的消息,快速传遍了郡主府。
下人们不敢越矩,但耐不住有胆儿肥的,比如说江沐。
今日休沐,江沐也在府中,他刚走到校场边上,便被秦烟示意沈莹,将他叫去了看台。
江沐立在秦烟身侧,但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校场中的两个男人,准确的说,是那位玄衣的太子。
江沐心中震惊,太子封湛不进手段势力非常,竟连身手也如此惊人。
江沐垂眸看了一眼秦烟。
她喜欢的人,是这样?——
秦烟感觉到江沐的目光,淡声开口:
“学着点。”
江沐这些日子又长高了许多,且褪去了些少年的青涩,面上也更加沉稳。他按捺住心中的心思,将视线投回了校场。
一炷香之后,校场中的两人,也差不多分出胜负了,准确地来说,是谢长渊,终于支撑不住了。
谢长渊伸手极佳,不然也坐不到禁军统领的位置,但较之太子封湛,还是差了一大截。
整场下来,谢长渊身上没一处没挂彩,最后被太子一脚踢上肚腹,狠狠摔了出去。
太子收势,转身向秦烟的方向缓步而来,呼吸平稳,形容齐整,面上丝毫不显方才经历一番酣战的模样。
谢长渊一手捂着抽痛的腹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勉强撑地,站了起来。
他不想让秦烟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封湛走近秦烟面前,冷冷看了一眼秦烟身侧的江沐。
太子冰冷的眼神,看得江沐心中一凉,江沐知道自己现今还不是太子的对手,虽有不甘,但还是撤步离开。
太子伸手,端起秦烟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封云朝和封玉瑶目瞪口呆,那……是秦烟喝过的……
太子放下茶盏,对秦烟说道:
“孤先回去沐浴。”
太子又看向纪南风,
“将人带去书房。”——
太子离开后,封玉瑶遗憾地开口:
“哦豁,少了个牌搭子。”
封玉瑶突然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谢长渊,朝他喊了一句:
“谢世子,打马吊吗?”
纪南风……
沈莹……
谢长渊……
封云朝见太子皇兄离开,也起身告辞,
“我先回太子府陪母后了。”
继封云朝离开后,谢长渊也略微尴尬地看了一眼秦烟,也跟着纪南风向书房而去。
而秦烟和封玉瑶看着时辰,两人准备去用晚膳——
谢长渊被带纪南风带进郡主府书房后,猛然发现,书房中竟有两张相对而设的书案,而其中一张,他在太子那里见过。
不论是那张书案,还是其上的文房,皆是太子惯用的物件。
谢长渊心中一凉,太子这是,住在郡主府?
谢长渊在秦烟书房没有等太久,太子过来。
果然,太子径直走到那张檀木书案之后入座,而后冷眼看向谢长渊,等着谢长渊开口。
谢长渊定了定神,起身,向太子抱拳道:
“臣想请太子殿下,助臣处理臣名义上的夫人,益州王的妹妹,叶清璃。”
封湛双眸微敛。
谢长渊,这是投诚?——
秦烟和封玉瑶在暖阁中用了晚膳,封玉瑶拉着秦烟闲聊。
戌时,秦烟准备回去休息,封玉瑶拉住秦烟,
“烟烟,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完,今晚我们一起睡,我……”
“太子殿下。”门口沈莹的声音响起。
太子显然听见了封玉瑶那句让秦烟今晚同她睡的话,封湛面色微沉,步入暖阁,太子锐利的眼神看得封玉瑶心头一凛。
秦烟懒懒起身,侧头给封玉瑶留了句:
“睡觉,我有人陪。”
封玉瑶惊讶地张嘴。
封湛揽着秦烟的腰,冷眼看了一眼封玉瑶,两人离开。
封玉瑶……
我招他了?
而封玉瑶断断续续听见离开的两人传回来的嗓音:
——“浴房的软塌该换了。”
——“让纪先生去办。”
——“孤还没用晚膳。”
——“要我喂殿下?”
声渐远……
封玉瑶……
她以为太子皇兄说回去沐浴,是回太子府。
原来这……是去的烟烟的浴房……
而那两人……
封玉瑶这才明白,几日前她就派人给烟烟递了消息,说要过来,但烟烟一直回消息说不方便。
原来这,是不方便烟烟和太子皇兄……——
秦烟和封湛都有睡前看两页书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
秦烟同封湛两人在书房的两张对向的书案后各自翻着书卷,但秦烟的心思却不在书页上,她也并不好奇,今日太子和谢长渊在她的书房谈了什么。
秦烟扣上书册,看向对面的封湛,心中赞道:
真是好看啊。
秦烟起身,缓步走到封湛身侧,伸出一只纤手,抽走封湛手上的书卷,而后就着那只手的指尖,挑起封湛刀削似的干净下颌。
秦烟掀唇,嗓音中带着诱惑,
“殿下,什么时候给我真的?”
封湛呼吸重了一瞬,喉头微滚,大掌揽住秦烟的细腰,将身前的女人带入自己的怀中,让秦烟坐上自己坚实的两腿之上。
封湛俯身,吻向怀中的女人。
一个时辰之后,秦烟含着媚色的嗓音在书房中响起,
“殿下,又要赔我一身衣裙?”
封湛轻轻揉捏秦烟的一只嫩手,低哑出声:
“孤赔你一身凤冠霞帔。”
96 ? 模样 ◇
◎你这副模样,孤不允许任何人见到。◎
皇城, 奉天门。
众朝臣又是天不见亮来到此处等候大朝会,凛冽的寒风中,大臣们将手拢进袖筒,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哈着白气, 压着声儿窃窃议论。
“听说, 户部杜尚书昨日在昭仁郡主府见到了太子殿下?”
“消息千真万确,如今太子府铁板一块,与太子府一墙之隔的昭仁郡主府搞不好是个突破口。”
“看来昭仁郡主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呐。”
“二皇子殿下势头正盛, 做为二皇子舅父的秦相爷到底是站哪边的?”
“瞧你这话, 你是不知道昭仁郡主和秦相爷势同水火?”
“户部还传出了个消息,秦相爷同其原配嫡妻, 镇国公府的沈时英, 也就是昭仁郡主的生母, 办理了和离。”
“什么, 和离?”
“不会作假,据户部的同僚说啊,秦相爷亲自办的这事儿,镇国公府的人也督促户部将秦夫人……不是,现在是沈小姐, 将沈小姐的户籍,迁回了国公府。”
“昭仁郡主同其舅家镇国公府更为亲厚,那是否镇国公府支持太子?”
“太子殿下是皇后嫡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有钱, 有粮, 还有二十万私兵,傻子都知道该站哪边。”
“以如今的朝局,根本不是随便换上一个皇子辅政能玩得转的。就算太后用姻亲派系给二皇子加持,但人心易变,哪有自己手中握有实权靠得住。
“哎,太后老了。”
“你没见万寿节上,太子殿下是如何不给太后脸面的,太后应该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还是在太子妃的人选上,太后和太子殿下没谈拢吧。”
“昭仁郡主有钱有势,有才有貌,太后这……”——
“圣上驾到。”李福全将手中拂尘搭在臂弯,高声唱道。
群臣当即俯地叩拜,
“恭迎圣上,圣上万岁。”
“起。”李福全尖细的嗓子在殿门响起。
众朝臣入奉天殿,惠帝上御座听政。
今日奉天殿的气氛依旧不算好,因受钱粮掣肘,朝中各司政务推行缓慢,难有一件顺心事能入惠帝的耳。
“陛下,迄今为止,为灾情的募捐筹款,总共筹集到白银一百多万两,但这还远远不够。”
“陛下,富户屯粮,多数在月前已被购回,但如今粮都在太子府设在各州的粮仓,臣恳请陛下让太子殿下开仓放粮。”
“陛下,漕粮再耽误下去,损耗更为严重,运粮之事,不能再拖了。”
“陛下……”
惠帝面上有些沉,看向二皇子封羡,
“海运皇粮的事,办的如何了?”
封羡闻言,神色微微的不自然,硬着头皮向御座答道:
“父皇,儿臣正在接洽徐州季家。”
封羡没说出的是,实际上,他可以算是在季七娘那里碰了壁。
封羡之前同季七娘有过一面之缘,季家这位当家对他还算客气。
封羡如今在朝中正当势,他原以为,季七娘对他的要求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没想到,季家给他的回复却是,“船已被太子府定下”。
封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虽表面上不争不抢地在府中修养,但暗地里,早已做了这么多准备。
惠帝闭目,正在接洽?
那就是没办成。
散朝后,惠帝在御书房接连召见了数位朝臣,个个都向圣上谏言,请太子殿下回朝协助圣上理政。
惠帝心里明白,说什么协助,他们就是巴不得太子重新回来监国。
至少在太子监国时,没让这些大臣用他们自己的家底贴补国库。
惠帝如今应付太后也是心力交瘁,现今这个局面看来,太子没打算同太后虚与委蛇,那就让太子来处理这个乱局。
惠帝心中深深一叹,几年前,太子是借太后和朝中老臣之势硬生生从他手里夺权。
如今,竟要自己这做父皇的,请太子会回来监国。
储君,做到封湛那份儿上,让惠帝都暗自艳羡。
罢了,罢了——
由于如今各地多灾多难,作为当朝宰相的秦文正,和兵部尚书贺严明,操办儿女的婚事,也是尽量从简,不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出风头,以免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当然,秦相以此理由,也可削减府中开支。
秦念和贺霄成婚那日清晨,秦相府上下一派喜庆,但秦相和宋眉却是眉头紧锁,原因无他,秦烟答应给秦念准备的嫁妆还没有送来。
眼看迎亲的时辰就快到了,宋眉急地坐立难安。
“相爷,要不,再遣人去问问秦烟?”
秦相只是沉着脸,并未应声。
宋眉却坐不住了,又向秦文正道:
“相爷……”
“好了。”秦相有些不耐,他如何不想派人催问秦烟,但东西在人家手上,要是把秦烟惹急了,到时什么都拿不到。
更何况,秦相还要考虑秦洺的将来,若能修复秦烟同相府的关系……
“相爷,老夫人那儿?”宋眉再次出声,打断了秦相的思绪。
秦文正闻言,眉头皱地更紧。
这些时日,为节省开支,府中缩减用度,但为秦念操办婚事,始终是一大笔开销。
秦文正找了秦老夫人,想要用老夫人的私房以周转,却被老夫人一口回绝。
老太太说话没客气,
“哪有用女人的钱的。”
但此话一出,秦老夫人和秦相母子俩都立马尴尬地愣住。
沈时英的钱,他们可是心安理得地用了这么多年。
老夫人也是抠紧了荷包,为孙女秦念添妆,也只出了一套头面。
秦相悻悻而归,但这几日宋眉屡屡催促秦相又去问老夫人添点嫁妆,秦相烦不胜烦——
“新郎官到。”外头下人高声喜庆地唱道。
秦相和宋眉都是面上一滞。
没时间了,只能先送秦念出阁。
贺霄对这场婚事虽不情不愿,但事已至此,贺府不能得罪右相府,给右相府难堪,贺霄从江南回来后,被贺严明勒令准备婚事,今日,贺霄也是亲自来迎亲。
但贺霄暗戳戳地还干了件混账事,今晨派一顶小轿,去千水湖畔漱玉坊,接了南絮入贺府。
也就是说,在贺霄成婚这一日,贺霄提前纳了一房美妾。
贺严明对此无可奈何,但贺霄能乖乖去秦相府迎亲他也就谢天谢地了。贺严明只说纳妾之事,先别声张。
花轿在喜乐中一路行至贺府,众位宾客虽都面上挂着笑,但却是八卦之心大起,交头接耳地嗡嗡议论。
“你听说了吗,新娘子秦二小姐月前在扬州当街流产。”
“我怎么不知道,这都传遍了,秦二小姐和贺大公子一回京就办婚事,那秦二小姐肚子里流掉的孩子,应该就是贺大公子的吧。”
“我去过御花园中秋夜宴,听说那夜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在园中抓到一对野鸳鸯,莫不就是贺大公子和秦二小姐?”
“在那之后贺大公子就同左相府王大小姐退了亲,转而立马同右相府秦二小姐定亲,这哪能是大觉寺合的八字有问题啊,那定是贺公子和秦二小姐珠胎暗结了吧。”
“贺公子花名在外,但秦二小姐也不是善茬,她那母亲不就是小妾上位?如今还被秦相抬了个平妻。”
“撬了王大小姐的墙角,啧啧,真是了得。”
“听说秦相还同其原配嫡妻,镇国公府沈时英和离了。”
“真的假的……”
……——
礼成后,开席。
此时贺府正门处,却有些骚动。
是昭仁郡主府派人给新人送了贺礼,还是大手笔。
一座庄子,六间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消息传回席间,兵部尚书贺严明承了昭仁郡主府的情,连连称谢。
但秦相和宋眉当即就黑了脸。
秦烟的确按照承诺,送了铺子庄子,但怎么不是添妆,而是送礼,还送到贺家了!
一座庄子,六间铺子……
宋眉突然想到,这数量,不正是这些年,他们陆续用赚的钱添置的那些?
秦烟这哪是还,这是在同他们撇清关系——
席上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昭仁郡主不愧是余庆丰的老板,出手可真是大方。”
“之前还有传言说昭仁郡主不知礼数,丑如夜叉,这都哪些不长眼的传出来的。”
“是啊,我可是有幸远远见过昭仁郡主一面,那姿容当真是风华绝代。”
“妹妹成亲,送那么大礼,昭仁郡主对秦相府可算是厚道了。”
“有这样的女儿,秦相真是好福气……”
……
谢长渊今日也抽空来喝杯喜酒,不过他面上一直不见喜色,只沉默地饮着酒。
席上有人多喝了两杯,借着这事打趣谢长渊:
“昭仁郡主这么个大美人,家底还如此丰厚,放着这么个未婚妻不要,谢世子可有后悔啊?”
谢长渊眸中一冷,此时门口家仆唱道:
“永定侯,携世子夫人到。”
是谢安和叶清璃。
众人起身向永定侯见礼。
永定侯谢安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他身旁的叶清璃褪去了小姑娘的稚气,多了几分已为人妇的妩媚。
若不是都知道叶清璃是谢长渊的夫人,恐怕还要将这刚入席的二人认作一对恩爱的老夫少妻了。
席间之人无不感叹,永定侯府这个儿媳妇,和公公处地可真融洽啊。
众人又神色未明地将视线投向只端坐席间的谢长渊。
叶清璃也随着旁人的目光,看向面色沉沉的谢长渊,她的夫君。
见对方只给她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就移开视线,叶清璃自嘲地一笑,任着贺府下人,将她带入女眷的席位——
眼尖的都认出来,谢世子这位夫人,益州王的妹妹,就是谢世子这几年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位阿嫣姑娘。
他们也都知道在陛下万寿那日这位阿嫣,也就是谢世子夫人,当众出丑,得罪了昭仁郡主和遗山大师。
按今日的情形看来,谢世子夫妇二人,似乎有些不睦啊。
阿嫣心情大好,她不在意旁人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如今她的身份,是益州王的妹妹,又是谢长渊的正妻,冲着侯府的地位,那些人都不敢当着她的面乱嚼舌根,只能将她捧着供着。
叶清璃挑了一小块面前的那盘蒸鱼,刚放进嘴里,腹中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
叶清璃立马捂住嘴,向旁边干呕起来。
“怎么了这是?”
“谢夫人这事怎么了?”
“快来人,来人……”
见那边的动静,贺严明立马快步过去,而他身旁的永定侯谢安,却以更快的步伐越过他朝着那边奔了过去,贺严明一愣,也抬步跟上。
谢安到叶清璃身侧,生生忍住触碰到她的念头,关切又焦急地问道: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而叶清璃仍是不断干呕,说不出话来。
贺府今日在府中设宴,来的也有不少权贵,因而贺府早已请了太医在府中,以备不患。
贺严明立马命人让太医过来,又安排了客房,让叶清璃先去休息。
谢安攥了攥拳,最终松开,转身倏地看向仍坐着饮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谢长渊。
谢安不便跟着叶清璃去贺府的客房,这里除了女眷,唯一有资格的是他的儿子谢长渊,但谢安又极不想让谢长渊同叶清璃同处一室,天人交战下,谢安最终还是归座,未发一言。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太医回到席间,径直走向谢长渊。
“恭喜谢世子,尊夫人,有喜了。”
太医的声音没刻意压着,且席上不少人见谢夫人的反应,都有了些猜测,这下只是被太医证实。
“原来真是害喜啊。”
“恭喜谢世子啊。”
“恭喜谢世子。”
……
谢长渊全身猛地僵住,瞳孔一震,而后认命地闭目,隐住胸中的痛苦与绝望。
而谢安却是强忍着心中的欣喜,神色如常,只微微发抖的双手泄露他此刻的心绪。
叶清璃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可能是……——
贺霄此时也出了喜房,到席上喝酒,他刚好听见了太医对谢长渊的话。
贺霄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内情的人,也能明白谢长渊此刻的心情。
但贺霄虽然混蛋,但经历了上一次在扬州,自己错手失掉一个孩子,贺霄对骨柔亲情多了一分恻隐之心。
贺霄拍了拍谢长渊的肩膀,弯腰在谢长渊身旁小声说了句:
“南絮怀了我的孩子,我将南絮抬进府了”
谢长渊转头看向贺霄,眉头微皱。
贺霄轻叹了一声,
“谢世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看开点。”
“谢世子的孩子,同我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要不定个娃娃亲?”
而贺霄又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己嘴,急急补充道:
“瞧我说的,当然还是得我的嫡出的孩子。”
谢长渊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纠结与痛色,他端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谢长渊考虑的,根本不是嫡庶的问题。
而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根本不该存在。
是夜,贺霄没去新房,而是转去了偏院,南絮的房里。
虽说南絮怀着身孕,不宜做什么,但贺霄可能在扬州事件后,良心发现,有了些为人父的自觉,竟还期待起南絮腹中的孩子。
而被冷落在喜房的秦念却是摔了好几个杯盏。
虽然她也不想同贺霄有过多接触,但贺霄竟如此下她的脸面,让她成婚第一日就成为府中的笑柄。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上京城,西山,昭仁郡主府。
寝殿内烧着地龙,燃着淡雅的熏香。
秦烟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单手支着头,歪在榻上。
对面端坐书案后的封湛的一双深邃眼眸时而看向秦烟,时而落笔纸间。
“主子,秦相到府,请主子一见。”
外头传来沈莹的声音。
闻言,秦烟和封湛姿势未变,并未对沈莹的话做出反应。
一盏茶后,封湛搁笔。
秦烟缓缓起身,赤着一双莹白的玉足,踩上温度适宜的地板。
秦烟行至封湛身侧,手臂搭在封湛宽厚的肩膀之上,倾身而下,看向桌案上的画作。
啧啧,太子果然画功了得。
不过……
秦烟将红唇贴向封湛耳廓,檀口微张,呵气如兰,
“殿下,我身上这件衣衫,是否没画对?”
封湛眸色一暗,大掌将秦烟按在怀里,俯身,薄唇贴住秦烟的红唇,嗓音低沉沙哑:
“你这副模样,孤不允许任何人见到。”
秦烟抬手勾住封湛的脖颈,对着封湛的一张俊脸,仰头浅笑。
封湛深眸微敛,一手扣住秦烟的后脑,强势霸道地吻了上去。
一室旖旎。
自沈莹在门外通报,一个时辰之后,衣着齐整的秦烟开门出来。
“人呢?”
“主子,秦相还在议事厅。”——
秦相在厅中等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秦烟终于过来,但她慢条斯理的动作让秦相心中更是火起,却又发作不得。
“秦烟,我同你母亲的和离已经办妥,你应守诺。今日你送到贺府的铺子庄子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给你妹妹秦念添妆吗?”
秦烟端起茶盏,轻嗅,浅饮,而后放下茶盏,神色淡淡地看向秦文正。
“秦相,有一个道理,是你教我的。”
秦文正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秦烟缓缓开口,
“夫妻本为一体,女子嫁了人,嫁妆不就是夫家的吗?”
“那秦相又何必执着于我送出的是嫁妆,还是贺礼呢?”
秦文正面上一震,
“你……”
秦烟继续淡声道:
“秦相,我母亲当年不也是将自己的嫁妆给了夫家,那么,秦念又如何没有这个自觉?”
“这有利于夫妻和睦,秦相,你说是不是?”
秦文正瞠目结舌,秦烟的话,他竟无法反驳。
他又还能说什么——
秦相回城时,已是月挂中天。
秦文正头疼欲裂,在摇晃的马车上不停揉着额间。
他对秦念的嫁妆,没多少执念。
只是洺儿将来还要娶妻,据洺儿回来的说法,秦烟这个长姐对他还不错,只希望秦烟能多多帮扶洺儿。
秦相回府后,头疼的症状依然没有减轻,他步入园子,吹吹夜风,想清醒清醒自己混沌的脑子。
秦文正望向那道与熙园相隔的高高围墙,想起当年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
时英,不知你我再相见时,是何种场景——
此时拐角假山处突然传出男女争执的声音。
秦文正皱眉,想着应是哪个下人。
但那对男女越发熟悉的嗓音,却让秦文正震在了当场。
“四叔还来相府做什么,不是说拿了钱就远走他乡,不让人牵连相府吗?”
“眉眉你就让我再见洺儿一面,就一面,我远远地看一眼都行。”
“四叔还嫌事情不够乱吗,快走,文正很快就会回府。”
“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就让我再见他一面,洺儿毕竟是我儿子……”
“嘭”的一声花盆的碎响,惊断了男人的言语。
秦文正面色铁青,一步一步走至这对拉拉扯扯的男女面前。
“什么叫做,洺儿是你儿子,四叔!”
97 ? 难成 ◇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秦相府, 正厅。
厅门紧闭,屋中的三人皆沉默不语,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坐于上首的秦文正面色冷沉, 下方两把椅子之隔的宋眉双手交握, 垂眸掩饰着神色中的慌乱与不安。
秦文正看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厅中的秦四爷, 冷声开口:
“你们说说,什么叫做洺儿是你的儿子?”
秦四爷抬头,刚准备张口,余光瞥向一侧的宋眉, 秦四爷咽了咽口水, 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重新垂头看向地面。
宋眉用右手紧握住左手, 指甲抠住掌心, 陷出了深深的白印, 面上却仍强作镇定, 但微颤的身体,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如坐针毡。
秦文正倏地眯眼,猛然将手边的青花茶盏砸向地面。
“啊!”
随着“嘭”的一声杯盏的碎响,宋眉连忙以手掩面,惊叫出声。
秦四爷偏头, 紧闭双目,但瓷器的碎片和茶水,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脸上。
秦四爷深吸了一口气, 抬头, 向上首缓缓开口:
“文正, 相爷,您听错了。”
又是“嘭”的一声,秦文正抬手将几案上的黑漆托盘扫落在地,秦文正怒道:
“我听错了!你们当我是傻子?”
秦文正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一只手紧攥着胸口,双眼死死盯住垂头不语的秦四爷。
宋眉忙直起身,看向秦文正,急急出声:
“相爷,您的确是听错了,相爷……”
秦文正扶额,双眼紧闭,抬手止住了宋眉的话尾。
秦文正头疼欲裂,也不想再听这二人欲盖弥彰的言辞。
这么个问法,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片刻后,厅中响起了秦相疲惫的嗓音:
“四叔,你去江南屯粮是怎么回事?把铺子庄子前抵给了余庆丰,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四爷闻言,心中一松。还好,洺儿的事,应该暂时翻篇了。
而宋眉却是将手指绞地更紧了,四叔可千万不要将她给扯进去。
秦四爷已听说了圣上命大理寺严查屯粮商户,并且抵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也没能拿回来。
事已至此,秦四爷也只能实话实说。
“之前,上京城的生意被闻氏商行恶意针对打压,以至于生意连连亏损,就算是夫人多次拿出银钱贴补,也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秦文正听秦四爷言语中称呼宋眉的那声“夫人”,胸口一滞。
犹记得,方才在园子里,可是听四叔唤的是“眉眉”。
秦文正压着火气,听秦四爷继续讲他做的混账事。
“我是偶然间听见文正你提到了一句,上头令稳粮价。”
“我就想到……”
“你就想到通过屯粮,大赚一笔?”秦文正冷声打断了秦四爷的话。
“那么,钱呢?粮呢?”
秦四爷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钱都用到了购粮上,而粮,全都被太子的人收走了。”
而秦四爷若是知道,他花出去买粮的钱,全都流回了秦烟的口袋,估计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秦四爷看向秦文正,满目懊悔,语带哀求,
“文正,是四叔鬼迷心窍,四叔错了,你原谅四叔这一回。”——
秦文正双眉紧皱,脑中不断思索着此时该如何处理才更为妥当。
枉他行事一向谨慎,而四叔和宋眉两人,进京也有这么多年,跟着他处理了这么多事,但遇事还是那般顾前不顾后,徒留下把柄。
囤积居奇并不是什么重罪,只是今年刚好遇上灾年,圣上震怒,才会对此如此重视。
就算如此,按律量刑,也顶多是流放两年。
但如若四叔拒不配合大理寺查案,那么扣到他秦文正头上的帽子,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更有甚者,若此事被政敌拿去做文章,又或者四叔逃亡在外,被政敌拿住,威逼利诱之下,指正他秦文正做过些莫须有的事,那么,到那时,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而宋眉只会让四叔出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妇人之见。
若是时英在,她……
秦文正迅速甩开脑中不该有的想法,时英不会再在他身旁为他出主意,他只能独自处理这些糟心事。
秦文正看向秦四爷,最终下了决定,
“四叔,我会将你交给大理寺。”
此话一出,宋眉和秦四爷皆是眸中巨震,皆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文正。
“相爷……”
“文正……”
秦文正抬手,再度开口:
“四叔,这不是重罪,此事最好到此为止,就让大理寺定案。”
“你只需向大理寺实话实说,我会尽可能保你,为你减轻罪责。”
秦文正说完,向门外唤了一声,
“来人。”
管家张全,应声推门进来,
“相爷。”
秦文正吩咐道:
“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派人过来,带秦四爷归案。”
话毕,秦文正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张全招了下人进厅看着秦四爷。
“文正……文正……”
秦四爷挣扎着哀声求着秦文正,但秦相仍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厅门——
宋眉快步跟了出去,在厅外的一处游廊唤住了秦相:
“相爷……”
秦文正冷眼回头。
宋眉被秦文正似要吃人的眼神吓得失了言语,原本到嘴边要解释的话又咽回了肚中。
秦文正俯视着两步台阶下的宋眉,开口,嗓音冰寒,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宋眉心头一凛,是铺子的事?还是屯粮的事?
或者,文正还在抓着洺儿的事不放?
“相爷要妾身说什么?妾身……”
宋眉颤着声喃喃道,却被秦文正冷声打断。
“够了。”
秦文正腻烦了宋眉的哭哭啼啼,也没耐心听她顾左右而言他,转身大步离开,留宋眉一人立在廊下。
冷风中,宋眉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伸手扶住一旁的红漆柱子,单手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宋眉此刻心中虽仍是惴惴,但已是定心许多。
不管文正在怀疑什么,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查无实证,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秦文正脚步一转,去了书房,独坐良久。
一个时辰之后,秦文正向门外道:
“张全。”
管家张全应声进来,
“相爷。”
“去请太医。”秦文正手肘撑在书案之上,两手按压额间。
他此刻头痛地厉害,心口也是一抽一抽地疼,但秦文正可不想那么早就被气死,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搞清楚,他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秦文正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给宋眉办的抬平妻的宴会上,秦烟派人给他送的那一身绿。
秦烟,是不是知道什么?——
而秦烟可不知道秦相府里上演的那一出大戏。
自户部尚书杜贤透露出去,曾在昭仁郡主府见到太子殿下后,有不少朝臣都立马给郡主府递上拜帖,当然,秦烟以休养为由,闭门不见客。
但昨日晚间,宫里却突然传来了圣上口谕,说圣上宣昭仁郡主今日进宫面圣,秦烟再不好回绝,只能应召入宫。
晨起,收拾妥当,秦烟抬步出门,而秦烟身侧却多出了位,也往正门处走去的太子封湛。
至郡主府大门外,秦烟的车前,还停着一辆太子车架。
秦烟没有问封湛的行程,径自登车。
而一旁的封湛紧随其后,上了秦烟那辆车。
两车之后,分别是数十骑着玄甲的太子府亲兵,和另数十骑着银甲的郡主府亲卫,皆军容整肃,威风赫赫。
宋执打马至秦烟车旁,沈莹坐上车前,单手执缰,跟着前方那辆车内空空如也的太子车架,往城内而去。
马车中的二人均解了厚实的狐裘披风,仅着锦衣。
封湛背靠软枕,半倚在厚厚的纯白绒毯上,将秦烟圈在怀中,又扯过另一张毛毯,将二人裹住,闭目休息。
不多时,马车进入官道,封湛突然贴住秦烟的耳边,低沉出声:
“这车,较上次更稳,加固了?”
秦烟耳边因男人的温热呼吸,有些痒意,她动了动身子,调整了姿势,依旧没有抬眸。
片刻后,女人慵懒的嗓音在车中响起,
“我怕冷。”
封湛低笑,胸腔微微震动,紧了紧双臂,让怀中的女人更贴近自己的身躯。
封湛又哪里舍得秦烟大冷天的在车中遭罪,只是难得秦烟消停,逗弄她几句罢了——
太子车架大张旗鼓进城,又大张旗鼓地进宫,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
谢长渊今日在皇城内巡视,得知太子进宫的消息,谢长渊当即赶了过去。
太子车架和郡主车架入皇城北端神武门不久,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谢长渊。
谢长渊认出了太子车架后的那辆马车,是秦烟的车。
谢长渊敛住心神,走至太子车架旁,躬身行礼道:
“太子殿下,臣有事求见。”
车内没有声响,宋执从后面的一辆车的另一边绕过来。
“谢世子,殿下在郡主车内。”
谢长渊心中一紧,猛地看向后面那辆车。
秦烟马车一侧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透过车窗,可太子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而车帘又很快被放下。
车内传出太子低沉又略带柔和的嗓音,
“冷?”
而后是女人的一声嘤咛。
是秦烟。
谢长渊呼吸骤停,心口似被攥地生疼。
车中又响起太子的声音,
“你先过去,孤随后就来。”
言毕,太子下车。
车后一半的太子府亲兵,护送秦烟的马车,继续往前而去。
谢长渊生生止住自己想要望向离去马车的渴念,对太子行礼道:
“殿下,臣有急事。”
封湛挥退身边的人,神色淡淡地看着谢长渊。
谢长渊定了定心神,开口:
“殿下,臣的夫人叶清璃的事,可否先缓一缓?”
谢长渊知道太子向来雷厉风行,因而他深思一夜之后,在方才得知太子进宫,就立马赶过来想要阻止太子处理叶清璃的事。
封湛眉头微皱,眸中透出些许凉意。
谢长渊面上带着些许难堪,但他不得不说出这让他难以启齿的理由,
“她怀了我的孩子。”——
太子剑眉敛起,看着面前的谢长渊,他的表弟,心中是怒其不争,也哀其不幸。
太子对谢长渊冷冷开口:
“长渊,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见谢长渊面有疑色,封湛让宋执过来:
“宋执。”
“殿下。”宋执应声过来。
太子吩咐宋执,却是看着谢长渊,
“告诉谢世子,他那位夫人的背景。”
太子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车。
宋执三言两语就给谢长渊道清楚了叶清璃的过去,宋执最后还补了几句:
“谢世子,恕我冒昧,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您的夫人,确实心术不正。”
“谢世子,小心为上。”
太子车架离开。
谢长渊面上是震惊又哀戚,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宋执的这几句话,他之前派人去益州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到,那应是被益州王死死瞒住了。
谢长渊心中苦痛交加,悲从中来。
叶清璃,竟然是自己最厌恶的,私生女!
自己究竟是因为怎样的一个人,同秦烟,他原本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一再错过。
他错过了秦烟的过去,也错过了本应同秦烟的将来。
他对不起秦烟,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他自己——
秦烟进御书房时,惠帝正在御案后题字。
惠帝吩咐李福全:
“赐座。”
秦烟坐于下首,李福全给秦烟上了茶,退到了一旁。
惠帝看向秦烟那同沈时英有几分神似的面容时,恍惚了一瞬。
而秦烟却是心中暗自一叹,惠帝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沉默了一阵,惠帝终于开口问出了他召秦烟进宫的目的,
“朕听说,你母亲……”
“太子殿下到。”门外黄门的声音,打断了惠帝的话头。
声落,带着一身冷气的太子封湛进来,径直走到秦烟身旁的那张大椅上入座。
惠帝生生将还没问出的话咽了回去——
皇城,禁内,寿安宫。
太后坐于软榻上,殿内坐着两列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大臣。
一个黄门快步进来,在寿安宫总管太监夏英耳旁小声说了什么,而后又快步出去。
夏英随即走到太后身侧,压着声道:
“太后,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方才同圣上在御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离宫。”
夏英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萧太后面上冷厉,看向殿内的大臣,
“你们也都觉得,这朝堂上,没太子不行?”
殿内的大臣都是心头一肃,但都垂头不语。
他们有的是历经两朝的元老,有的是朝中新贵,都是应太后懿旨,前来寿安宫议政。
萧太后自前朝先皇时,便被特许在寿安宫设小朝廷议论国事,时至今日,太后也能在寿安宫接见外臣,不用避讳后宫干政之说,足以见得萧太后的地位之高,积威甚重。
但众臣也只是碍于情面,他们心中都更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谁不想历经几朝而不倒,太后终将会退下去,如若上位的不是二皇子,平白得罪太子,那么待太子登上大位,首先会被拿出来开刀祭旗的就是他们这些太后的追随者,见势不对,还不如赶紧倒戈——
萧太后越发疲惫,抬手让众臣散了。
殿内只剩太后和夏英两人,夏英给太后捏着肩,试探着说道:
“太后,何必这么劳累,身体要紧。”
萧太后语气大为不悦,
“连你也觉得本宫多此一举?”
夏英立马俯地跪下,掌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奴才多言了,太后恕罪。”
“好了。”萧太后没打算在自己这个忠仆身上撒气。
萧太后看向殿内一侧的先皇画像,讽刺地一笑。
“夏英,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可知道为何本宫要命人在寿安宫各个殿中悬挂先皇的画像?”
夏英身躯一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但不能由他的口说出,
“太后恕罪,奴才不知。”
萧太后并不在意夏英的避而不谈,而是自顾自地开口:
“本宫要时刻提醒自己,他封霁是好狠的心。”
“封霁剥夺了本宫做母亲的机会,让本宫终身无子。但这天下,本就该有本宫的一半。”
“你说,本宫如何能甘心?”
“太子也不听话了……”
封霁是先皇的名讳,夏英会这个皇室秘辛带入坟墓,他安静地听完萧太后的絮语,而后起身,躬身走到萧太后身侧,
“太后,该休息了。”
萧太后似是疲累过度,没再言语,由着夏英将她扶回寝殿,伺候她休息。
只是萧太后并不想入睡,这些年,她也时常是夜不安寝。
萧太后不喜睡梦中会时而出现的那位她曾经的夫君,那位利用了她,又惧怕她,最终被她先一步送上归途的夫君,先皇,封霁。
98 ? 好命 ◇
◎秦烟,怎么就这么好命◎
西山, 昭仁郡主府。
晚间,府中来了一位近日的常客,右相,秦文正。
太子封湛回太子府处理事务, 秦烟没同太子腻在一起, 她也没那心思故意晾着秦文正, 因而,今日秦文正并未在厅中等候太久。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裹着一身银狐披风的秦烟步入厅中。
议事厅中虽门窗大开,冷风时而涌入, 但厅内燃着数处火炉, 也不算太凉。
秦烟神色淡淡地看了秦文正一眼,任沈莹给她解了披风, 径直走向首座, 接过沈莹递过来的白瓷盏, 慢条斯理地品饮, 浅酌。
秦文正神色复杂地看着秦烟,这个同他关系最为不睦的长女,也是如今他唯一能确定是他血脉的女儿。
秦烟的相貌,六七分像沈时英,但也带了几分他的影子, 甚至同其姑母淑妃也隐隐约约有些神似。
秦相万般确信,秦烟是他的亲生女儿。
而秦念更像她的母亲宋眉,甚至从秦念的容貌上,丝毫看不出同秦文正的一丁点相似之处。
若非秦相昨夜偶然间听见了宋眉和秦四爷的对话, 秦文正从来没有怀疑过秦相府中那一对姐弟的身世。
但如今, 既然秦四爷提到了秦洺, 那么,秦念的身份,也不得不让人怀疑。
思及此处,秦文正心中酸涩难当,自己竟然会面对如今这个难堪的局面。
秦文正朝着秦烟张了张嘴,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朝堂上辩论政事,舌战群儒的秦相,面对他自己的女儿,却有口难言——
秦烟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面上一片灰败的秦文正,淡声开口:
“秦相是来喝茶的?”
秦文正心口一噎,对于秦烟对他的这声称呼,颇为不豫,似乎自秦烟回京,就没有唤过他一声父亲。
但秦文正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可能是他如今唯一的亲骨肉,他心中又软下几分。
自己昨日之前,竟还盘算着让秦烟将家业给秦洺。
枉自己在朝中摸爬滚打二十余年自,自诩精明,但后宅家事,竟是一团糟。
秦相深深一叹,而后对秦烟道:
“烟烟,我有些家事,想要同你单独谈谈。”
秦烟明白,秦相这话中,是指此刻正立在她身旁的沈莹。
秦烟不喜秦相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她只想赶紧打发了秦相,一会儿有太子那位美男作伴,她何必在这里同秦相耗费更多的时间。
秦烟抬手,沈莹立马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当即走了出去,立在厅门外。
秦相见厅门大敞,眉头依然紧皱,但他也不能再提更多要求。
秦文正看向秦烟,颇有些难堪地开口:
“烟烟,你之前,在我抬宋眉为平妻的宴席上,派人送的那套翡翠,是什么意思?”
秦烟,屈指轻叩几案,思索片刻,却只是笑笑,并未开口.
秦烟每日要经手的事情很多,宋眉的事情,她并没放在心上。
不过,看样子,秦相是终于知道了什么?
秦文正见秦烟这个态度,心中是又羞又气,秦烟既然这么早就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告诉他,是在看他笑话?
见秦烟仍未有开口的意思,秦文正追问道: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秦烟手上的动作一顿,凤眸微眯,面上的神色,由微讶,逐渐变为轻嘲,
“我的人,只是查到宋眉和秦四爷之间不太干净,原来你那宝贝儿子不是你的。”
“是秦四爷的?”
秦文正听见秦烟这带着几分揶揄的话,面上更难看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秦烟却没了兴致同秦相谈论这个话题,以免污了自己的耳,
“这些事,我没兴趣知道,也没心思同你讨论。”
“秦相可以问问我府中的纪先生,失陪。”
“沈莹。”
沈莹应声进来。
秦烟起身,让沈莹将披风给她披上,抬步走向厅门。
“烟烟……”秦文正起身唤道。
经过秦文正身前,秦烟转头看向秦文正,淡声开口:
“当初,你这么坚持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如今,可还满意?”——
是夜,谢长渊安排了公务,又在北衙捱了一个时辰,终于还是纵马去了永定侯府。
这是自谢长渊搬离侯府后,第一次回来。
侯府的一众仆从都有些惊讶,谢长渊入府后径直往自己原来的院子而去,转过一处抄手游廊,从拐角另外一边的小径上传来几句下人的低声议论。
谢长渊耳力极佳,在听见谈话声中的几个名字后,谢长渊猛然顿住了脚。
“侯爷又去了世子夫人那里了吧。”
“可不是,这些时日,侯爷每日都去夫人院子,这做公公的可是比儿子还勤快。”
“我可是看到侯爷好几次都是第二日才从夫人那里出来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听人说,世子成婚那夜,世子没回来,而侯爷去了新房。第二日,在新房外当值的王妈和李妈就失踪了,搞不好是被灭了口。”
“啧啧啧,那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世子的,还是侯爷的。”
“你操那个闲心作甚,终归还不是姓谢。”
“那倒也是……”
……
谢长渊面色黑得吓人,周身气势陡变,他紧攥着双拳,手背青筋暴起,强忍住没有冲过去质问那两个嚼舌根的下人。
而谢长渊在此地耽搁的时辰,足够府中奴仆前去通知谢侯。
因而,待谢长渊一身冷气地走到叶清璃的房间时,只见坐在一张圆桌旁的叶清璃和立在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不见谢侯。
“世子。”
丫鬟向谢长渊行礼,这个小丫鬟还是从前伺候阿嫣那个。
谢长渊面色铁青,生如寒冰,
“出去。”
小丫鬟担忧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叶清璃,并没有立即动作。
“出去。”
房中又响起了谢长渊的一声怒喝。
小丫鬟身子一抖,但脚步仍定在原地。
侯爷让她定要留下看着,且夫人怀着身孕,世子若是对夫人动了手,她没办法向侯爷交代。
谢长渊一双怒目瞪着那个小丫鬟,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如今竟然连一个下人都使唤不动了?
叶清璃似是因有了身孕,身材看起来丰润了一些。她巧笑嫣然,看向自己的夫君,谢长渊,开口吩咐丫鬟:
“你出去吧,世子要同我说说私房话。”
小丫鬟面上一红,偷偷瞥了谢长渊一眼,快步离开——
房中的夫妻二人,气氛有些紧张。
谢长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清璃,冷声开口:
“你是先益州王的私生女。”
谢长渊的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道出一个事实。
叶清璃初听时有些惊讶,她的出身被掩藏地极好,知道从前那些事的人,都下了黄泉,居然还是会被查到。
不过,查到又如何。
叶清璃知道谢长渊的经历,因为安阳长公主的事,谢长渊最是痛恨私生子,私生女。
叶清璃仰头看着谢长渊,嘲讽地一笑,
“是啊,我就是个出身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但如今,也是你谢世子的嫡妻。”
谢长渊没料到叶清璃连狡辩掩盖都没有一句,她似乎更像是在挑衅。
这个曾经单纯可爱的女人,如今竟变成了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谢长渊想到方才听见的府中下人的墙角,怒火中烧。
“你同谢安……”
但谢长渊仍是不知怎么将这句话说完,如此奇耻大辱,自己要怎么问地出口——
叶清璃反应过来,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是终于传到了自己这位夫君的耳中。
谢长渊终于知道了啊,也不枉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机,勾地谢安同她几乎形影不离。
叶清璃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夫君,你我相识三载,先是得圣上赐婚,之后又得太后赐婚。”
“成亲当日,你置我于不顾,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你对我无情无义,但夫君,你的父亲,侯爷,可是对我这个儿媳体贴有加。”
谢长渊整张脸冷地骇人,叶清璃面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在本属于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夫君的父亲,侯爷,替夫君你做了原本是新郎该做的事。”
“没想到,侯爷老当益壮,那夜啊,竟是如此勇猛,较你我在御花园的第一次,让我更是舒服呢。”
“呵呵呵,不说别的,那方面,夫君你可比不了侯爷……”
“荡.妇!”
谢长渊一声怒吼,两步上前,举起右掌,但终究还是没能打地下去。
叶清璃仰起一张清丽的小脸,看着面前的谢长渊,
“夫君,你尽可以打下来,也尽可以杀掉我腹中的孩子。”
“如今月份尚浅,大夫也判断不清楚我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怀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呵呵,不过相差月余,我可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夫君的,还是侯爷的。”
叶清璃以手轻抚腹部,柔声道:
“夫君又可知道,这是夫君的孩子?还是夫君的弟弟,或是妹妹?”
叶清璃放肆地出言刺激谢长渊,以宣泄她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和愤怒。
叶清璃笃定,谢长渊定会顾忌益州,顾忌太后,而不敢真对她动手。
谢长渊怒目圆睁,本举起的右手猛地紧握成拳,一拳砸向了身旁的圆桌。
“嘭”的一声,圆桌应声而裂——
“混账!你要做什么?”
谢安快步进门,立马紧张地走至叶清璃身前,见她无事,稍稍放下心。
谢安转身面向谢长渊,他的儿子,也将叶清璃挡在了身后,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方才府中下人报谢安,世子入府,谢安就先行离开,但他实在放心不下,最终还是过来。
父子俩冷眼对视,谢长渊见谢安这副模样,心中一声苦笑。
“谢安,你可有半点羞耻之心?”
谢安面上有些尴尬,他当即明白,谢长渊是知道了,但事已至此,叶清璃也算是他的人,容不得谢长渊在此撒野。
谢安拔高音量,向谢长渊怒道:
“你这个混账,从成亲到今日,你回过一次府吗?”
谢长渊失笑,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妻子搞到一起,这还是自己的错?
这两人如此恬不知耻,究竟有没有一点道德伦常。
谢长渊此时无比恶心自己身上流着谢安的血。
谢长渊想到,今日他还急急忙忙去找太子,想要为怀着身孕的叶清璃拖上一段时间。
呵,太子说得对,自己的确妇人之仁,被叶清璃耍得团团转。
谢长渊冷冷看了一眼叶清璃的腹部,转身离开,步伐由沉重,逐渐变得坚定。
他出府,翻身上马,往西疾驰而去——
而留在房中的谢安却立马满面柔情,他一手握住叶清璃的一双柔夷,轻轻捏揉,另一只手轻缓地抚着叶清璃的背脊,轻声安慰:
“不怕,我在。”
“侯爷……”
叶清璃在谢安的怀里缩了缩,声音微颤,听得谢安心口一酥,
只叶清璃自己知道,她如今柔弱的外表下的那颗心有多冷硬,这都是拜谢长渊所赐。
叶清璃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她此刻居然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
不管是昨日,还是今日,在见到谢长渊的第一时间,叶清璃心中依旧是本能的欣喜。
那是她的夫君,是她爱慕的男人啊。
只不过谢长渊的目光,不会在自己身上停留。
如果谢长渊能对她稍微仁慈一点,哪怕是只有一点,她都不会踏出这一步。
叶清璃抬手轻抚上依旧平坦的腹部,虽然还没显怀,但里面已有一个小生命,这是她的孩子。
叶清璃在成婚前,是来过月事的,她又如何不知,这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就让这个孩子,成为梗住谢长渊的一根刺,深深扎进谢长渊的心房,一辈子都拔不出来。
叶清璃心中悲凉,自己也曾天真烂漫,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呵,这就是命……是她的命……
叶清璃在此刻居然想到了西山那位昭仁郡主。
秦烟,怎么就这么好命,也这么好运……
99 ? 有幸 ◇
◎秦烟,孤何其有幸。◎
西山, 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封湛处理完公务,已是亥时。
宋执将殿下的指示安排下去之后,回到殿中,
“殿下, 可是去郡主府?”
封湛眼帘微掀, 冷冷扫了宋执一眼。
宋执……
那要用说?郡主都说养着殿下了……
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侍从的禀报:
“殿下,永定侯府谢世子求见。”
封湛剑眉微敛,面沉如水, 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赶人:
“带他去水榭。”
“是, 殿下。”
宋执心里门儿清,自家殿下是归心似箭, 片刻都不想再耽误, 这才让谢世子去水榭。
殿下是准备去郡主府的路上, 顺便见谢世子吧。
若是再晚, 恐怕郡主门都不会给殿下留。
不过,宋执心中有疑,这都什么时辰了,谢世子有什么紧要事,非得现在见殿下?——
太子府, 苍台水榭。
谢长渊才刚坐下,太子封湛就冷着脸进来。
谢长渊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
太子径直走向首位的一把禅椅坐下,且并未吩咐上茶。
看得出来,太子没打算多待。
谢长渊没有绕弯子, 直接道出了他的目的。
“殿下, 臣想要尽快处理叶清璃。”
封湛面上一沉, 语气颇凉,
“就这个事?”
谢长渊立马察觉到太子的不悦,但他既然下定决心,此事,必须立刻处理,不容自己再有一丝后悔的余地。
谢长渊在来的路上,曾设想过,自己是否又会在太子府扑个空,太子是否又会在秦烟那里。
不过还好,没有。
太子开口道:
“宋执。”
“殿下。”水榭外的宋执应声进来。
封湛沉声吩咐:
“按计划行事。”
太子说完,起身大步出了水榭——
水榭中,宋执询问了谢长渊几个问题,但谢长渊却有些神思不定。
谢长渊见太子出了水榭之后,径直往南边的那片梅林而去,最终太子的身影消失在梅坡南端尽头。
谢长渊心中一凉,苦涩难当。
这个时辰,太子,是去秦烟那里?
“谢世子,谢世子……”宋执连唤几声。
宋执寻着谢长渊方才的视线看去,心中一叹。
谢世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你最好不要有不该有的妄念。
宋执见谢长渊终于神思归位,开口道:
“谢世子,近日边境似有异动,眼下不宜与益州交恶,因而此事暂且折中处理为上,需要世子配合。”
谢长渊定了定心,而后颔首——
丑时,一队黑衣人动作迅速地跃入永定侯府,并精准地躲过巡逻的护卫,径直前往府中一个占地较广的院落。
这队人身手极佳,配合严密,几个手刀敲晕守院的仆从,且并未透出一丝声响。
随即一支迷香插入主屋门中。
卧榻外侧的谢安在睡梦中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他眼帘一动,似有转醒的迹象,但很快因鼻间吸入的迷香陷入沉睡。
片刻之后,门栓从外拨落,房门被轻轻推开。
两名黑衣人步入屋中,在见到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一对男女时,两人瞳孔皆是一震,但都极快地调整了心绪。
黑衣人扯过被子,卷起睡在床榻内侧的女人,而后一前一后,将女人抬了出去。
见货已到手,这队黑衣人迅速由原路返回,极快地出了侯府。
房门大敞,不多时,身着墨黑锦衣的谢长渊进入房中。
谢长渊冷冷看了一眼仍在榻上的谢安,而后走至床榻对面的那张圆桌前,伸手取过桌上的一只青花茶壶,掂了掂重量。
谢长渊提起茶壶,走至床榻前,神色淡漠地俯视谢安,将壶中冰凉的茶水,尽数倒到了谢安的那张老脸上。
而后谢长渊收回视线,转身走到圆桌旁,朝中谢安方向坐下。
谢安猛然惊醒,瞪大双眼,立马转头看向床内侧,见已空无一人,谢安倏地翻身下榻,见圆桌旁稳坐的谢长渊,谢安瞳孔一缩。
谢安快速扫视四周,房门大开,屋中除却自己和谢长渊之外,别无他人,谢安心中警铃大作,自己竟然如此大意,着了谢长渊的道。
谢安将视线投回神色淡淡的谢长渊脸上,冷声问道:
“叶清璃呢?”
谢长渊抬目看着谢安,讽刺地出声:
“你可知道,这是我的院子?”
谢安此刻没心思同谢长渊过多周旋,他心中只有怀着身孕的叶清璃。
“她人呢?”谢安嗓音中透着些许紧张。
谢长渊神色如常,并未开口。
“来人。”谢安向外大声呼叫。
而外头却没人应声。
“谢长渊,你要做什么?”谢安警惕地看着谢长渊。
谢长渊冷笑出声,
“不必担心,我若想要你的命,刚才就动手了。”
谢安身体紧绷,强作镇定。
谢长渊看着谢安,一字一顿地开口:
“明日,侯府发丧,世子夫人叶清璃染恶疾逝世。”
谢安瞪大双眼:
“你怎么敢?叶清璃人呢?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谢长渊看着谢安紧张的样子,讽刺地一笑,
“这么紧张,你的孩子?”
谢安一时哑了声,但他当即想到谢长渊如此行为的后果,
“你这么做,怎么向益州交代?怎么向太后交代?”
谢长渊冷声道:
“益州,你不用管;而太后,恐怕她也自顾不暇。”
“你什么意思?”谢安面色大变。
谢长渊缓缓起身,并未打算对谢安多言,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天明,时间不多了,着手办吧。”
谢长渊自行抬步出去。
谢安立马大步追上去,却被眼中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此时院子里东一个西一个躺着他的下属。
谢安心中后怕,来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侯府,带走叶清璃,且方才那情形,要他的命也是轻而易举。
叶清璃的事牵连甚广,绝非是只是谢长渊的手笔。
能镇得住益州王,又能让太后自顾不暇的,只有太子。
太子的实力,不可小觑。
但……叶清璃肚子里的孩子……——
《淮南子·天文训》曰∶“霜降加十五日斗指号通之维,则秋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冬,草木毕死。”
翌日,是为立冬日。
一大早,永定侯府阖府挂上白布,并对外发了讣告,同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成婚才一个多月的世子夫人,突然染恶疾逝世。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上京城,众人无不惊讶又唏嘘。
而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成了上京城内,待字闺中的贵女眼中炽手可热的鳏夫。
卯时,上京城西市,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随一个商队出城。
车内的夹层内躺着一个用粗绳缚住全身,巾帕堵住嘴的昏睡的年轻女人。
赶车的车夫着粗布衣衫,其虎口的老茧却说明他是个练家子。
而同时,西山太子府,一名着黑色劲装的暗卫,骑一匹快马,带着一封密信,往益州而去——
永定侯府的报丧让众人无不叹惋,但另一则消息更是震得整个上京城抖三抖。
今晨,一道圣旨由皇城颁出,送往西山太子府。
圣上龙体欠安,命太子封湛行监国之权。
朝野震动。
几年前,萧太后支持太子,从圣上手中夺权;而今日,圣上又支持太子,同萧太后对上。
真是风水轮流转。
而原本是太后,圣上同太子的三方博弈,如今圣上直接对太子放权,局势是一边倒,太后也回天乏力。
朝臣对此局面也似乎早有预料。
太子封湛不同于寻常储君,太子实权在握,又哪能轻易被人左右。
原定于今日,由圣上率三公九卿大夫赴上京城北郊的迎冬仪式,改由太子代圣上出行。
按照惯例,以冬与五方之北、五色之黑相配,祭黑帝玄冥,因而仪式上,车旗服饰皆为玄黑。
太子封湛头戴金冠,着金线绣五爪金龙玄色锦袍,身披黑色大氅,亲临北郊六里处主持仪式。
而后太子在太子府赐群臣冬衣,大加赏赐,命抚恤孤寡,以安社稷。【1】
当日,太子封湛在太子府重新召见朝臣,一道道政令由太子府颁出。
首当其冲的是,太子命取消太后寿安宫被先帝特许私设的小朝廷。
并对外宣称,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太过劳累,自今日起,于寿安宫静养,谢绝见客。
换言之,太子软禁了萧太后。
朝中不乏有反对的声音,但很快被大流的浪潮淹没。
太子此番动作,丝毫没留情面,听说萧太后在寿安宫砸了一屋子的名贵古玩,但也是无可奈何。
满朝上下都知道太子是为何,他们只希望不要殃及池鱼。
但紧接着朝堂上更是大换血,太子大刀阔斧地整顿朝纲,当然也是剔除异己。
这一场朝堂的大清洗,意味着萧太后彻底退出朝局。
满朝上下也都明白,太子虽曾得益于萧太后,但此次萧太后不义在先,太子动手,情有可原。
太子是正统储君,请萧太后退居幕后也无可指摘。
朝中上下的人员变动,连南衙禁军也没有例外,一位副统领卸任,抽换两万军士,在如此短的时间处理完毕,更像是准备已久。
值得一提的是,右相秦文正,因屯粮一案,被府中秦四爷牵连。
秦四爷被定罪,流放岭南垦边两年。
而对秦相的处置地还算轻,仅罚俸三年,小惩大诫。
有不少朝臣都在猜测太子通昭仁郡主的关系,觉得这是太子在给昭仁郡主府面子,但秦相却是有苦说不出。
谁又知道,秦相府现在最缺的就是银钱,罚俸,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有人被惩戒,另有人被嘉奖。
原工部尚书因处理水患不力,被撸了官职;而工部侍郎秦文轩,治水有功,擢升一级,被提拔为现任工部尚书。
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子私库开仓放粮以赈灾,命大理寺严查漕运贪腐,并命工部加紧治河,早日恢复运河漕运,同时命徐州季家立刻将江南漕粮由海路运至上京。
而也就是今日,余庆丰终于松口,向工部捐资一百万两白银,兴修水利。
户部尚书杜贤很是感慨,他同二皇子满朝游说,也才募集到一百来万两白银的捐款,如今,居然单余庆丰出手就那么大手笔。
而满朝都门儿清,这不只是余庆丰财力雄厚,而是昭仁郡主选了立场——
西山,昭仁郡主府。
秦烟正待入眠,外间传来沈莹的声音,
“太子殿下。”
不多时,被衾被掀开一角,男人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秦烟被封湛从身后环住。
封湛用干净的下巴在秦烟颈边蹭了蹭,低哑着嗓子道,
“秦烟,孤何其有幸。”
秦烟有些痒意,动了动身子,并未搭腔。
片刻后,身后的男人再度开口,嗓音低沉醇厚:
“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会在孤的千秋庆典上颁布。”
“秦烟,你准备好了吗?”
秦烟闻言,在封湛怀中转过身,面向身前的俊美男人。
她一只手抚向封湛坚硬的胸膛,指尖慢慢往下划去,饱满润泽的红唇贴向封湛微抿的薄唇,嗓音魅惑:
“殿下,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迎冬仪式,“按照惯例……以安社稷。”改编自《二十四节气知识全书》第302页。
100 ? 可怜 ◇
◎那秦相爷也是可怜……◎
上京城南, 一所破败的宅子。
正屋的大门紧闭,屋中干燥的灰尘味道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朽气息。
污迹斑斑的地上,跪坐着一个被缚住手脚, 蒙住双眼, 口被一团布堵住, 正在极力挣扎的妇人。
妇人衣着花哨艳俗,衣料廉价,面上的厚重妆容也掩盖不了岁月刻给她的痕迹,这是个被生活磋磨过的女人。
一名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上前, 伸手取下蒙住妇人眼睛的黑布条, 女人瞬间停止了挣扎。
女人试图睁眼,但长时间的黑暗让她不能迅速适应突然的光亮, 哪怕屋中的光线较为昏暗, 她仍因眼睛的刺痛, 无法完全将眸眼睁开。
她闭眼, 又睁眼,反复几次后,才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亮。
待她仰头看清了立在她面前的两名黑衣男人,女人反射性地往身后一缩,扭着有些粗壮的身体挣扎。
“唔……唔……”
一名黑衣人走至女人面前, 半蹲下,冷冷开口:
“警告你,不要吵闹。”
黑衣人伸手扯掉堵住妇人口中的布团,女人的求救声立马响起,
“救命啊!来人呐, 救命……”
“啪”的一巴掌, 女人摔向一旁,同时也止了口中的惊叫。
男人一手将女人提起,让她重新正起身,再次警告道:
“闭嘴。”
女人左脸微微肿起,连连点头,而后小声地哀求道:
“你们,你们不是说放我回去的吗?你们又绑我来作甚,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千真万确,我发誓,若有隐瞒,我天打雷劈。求求你们放了我……”
“把你之前说给我们的事,重新再说一遍。”黑衣男人冷声道。
“我说,我说。”女人连声道。
女人瑟缩着身子,微微有些抖,此时她已看清周遭的环境。
在这个残破不堪的屋子里,她前面几步之外那道帘子后,似乎还有一个男人,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那个男人脚上登的黑靴。
她明白,这些人让她再说一遍的那事,是说给帘子后那人听的。
女人没敢过多犹豫,说一遍是说,说两遍也是说。
她畏惧这伙人凶残,当初那么多年前的过往,都查到她身上,她不敢不从。
女人思索片刻,可是絮絮述说,
“奴家名叫花玲,也有恩客叫奴家玲儿……”
“嘭”的一声,是一个黑衣男人一脚踢向身旁的椅子。
女人身体抖了抖,重新开口:
“奴家,奴家在千水长廊的花名叫花玲,奴家的本名叫做,叫做牛菜花。”
“奴家原籍荆州善郡定陶镇……”
“说你同秦四爷什么关系。”男人不耐地冷声打断女人的话。
“秦四爷……”女人面上缓了缓,
“奴家曾是四爷的姬妾,奴家同四爷是在千水长廊相识,四爷待奴家极好,奴家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方的恩客,许是喜欢奴家这把好嗓子,四爷还替奴家赎了身,四爷他……”
“说你为何从秦四爷那里离开。”男人打断女人跑偏了的回忆。
花玲余光瞥了一眼帘子后的男人,
“四爷将我赎回去后,每晚都宿在我那里,当然也是一番温存,四爷啊……”
“嘭”,又是一声,那名黑衣人又踢了一脚椅子,似是已很不耐烦。
花玲身体又颤了颤,接着说道:
“那也是一个冬天,奴家记得很清楚,那夜四爷没来找奴家,奴家有些受不住,这女人哪,一旦尝到那滋味,也同男人一般,会上瘾的……”
触到对面男人冰冷的目光,花玲赶紧转了话头。
“我起身寻去四爷那里,在路上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进了宅子,那女人用一身斗篷裹住了全身,但我哪儿分不出啊,那走路的姿态,那身形,铁定是个女人。”
“女人进了四爷房里,还关了门,门外守着下人,我没见着屋子里的情形。但我知道,四爷有新欢了。”
“我没有吃味,男人嘛,哪儿能指望他们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我只希望四爷能偶尔来来我这儿。”
“但接连几日,四爷都没来,但我每日都会看见那个裹着斗篷的女人,去四爷的屋子,还是白日里来,待两个时辰就会离开。”
“我就明白了,白日里,还兜着斗篷掩人耳目,这铁定是偷情呢。”
“四爷那活儿厉害,寻常男人不能比,那位,指不定是哪个官家夫人,自家老爷不行,偷着出来尝尝滋味。”
“后来,有一夜,那女人又来了,守门的下人不知为何离开,我见机会终于来了,我也是好奇,赶紧过去,一推门,门竟然没栓,我估摸着是四爷的情趣,不栓门才更刺激呢。”
“我推开一点门缝,果然啊,床榻上赤条条叠着两段身子,正在翻云覆雨,榻上的情形尤为激烈,看得我心痒痒,四爷都没对我那么勇猛过,果然是偷的更让男人亢奋呢。”
“这回我还看到了那女人的脸,那女人我见过一次,她来过四爷这里,不过是白日里,在正厅谈生意。”
“你们猜是谁?哦,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女人又撇了一眼帘子后的那双黑靴,继续道:
“是当朝右相,秦相爷府中的贵妾,宋眉。”
话落,一帘相隔之后的那张椅子上坐着的男人,面色黑沉地骇人,紧扣住椅子的双手,青筋暴起。
花玲的声音继续在屋中响起。
“我不敢待太久,只看了几眼,就赶紧回去了。”
“第二日,那女人又来了,她似乎胆子更大了些,进了院子,她便放下了兜帽,这回我看得一清二楚,就是秦相府那个宋眉。”
“四爷亲自出来迎那个女人进门,四爷揽着那女人的腰身,我一见宋眉那细腰的轮廓,再看看我自己的腰,自己似乎是没人家的弱柳扶风,难怪四爷喜欢地紧。”
“啧啧,听说这宋眉已经生过一个女儿,这生过孩子的女人,还这么有行情。”
“四爷可是秦相的四叔啊,这偷情,还偷到自家侄子头上了,还是位高权重的相爷。”
“这我便服气了,那滋味,可不必再我身上的得劲?”
“我见四爷的心思都到他那侄儿媳妇身上去了,而且这么大一桩丑事,我住在那宅子里,指不定哪天四爷怕东窗事发,将我灭了口。”
“我给四爷说我害了痨病,让四爷放我离开。”
“四爷心思不在我这儿,但可能对我还有几分情意,给我一笔钱,就放我走了。”
“我拿着那笔钱,去了豫州。”
当然,花玲又入了花街柳巷,重操旧业。
花玲这话头一上来,就收不住,继续说道:
“后来听说,宋眉还生了一个儿子,秦相爷可宝贝了。”
“也不知宋眉那个儿子,是秦相爷的,还是四爷的。”
“那秦相爷也是可怜……”——
黑衣男人转身进了帘子后,向坐在椅子上的锦袍男人道:
“相爷,还有什么要问吗?”
跪坐在地上的花玲瞪大双眼,她似乎听见那人唤了一声,“相爷……”
莫不是……
花玲就着仍被绑着的姿势,当即向地上磕着头,
“相……老爷,老爷,我没对别人说过,一次都没说过,就算我说,这谁信哪,这事儿我保准儿烂在肚子里。老爷……”
帘子后的锦袍男人起身,一步步走了出来。
花玲没有见过秦相,但她在风月场上,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她心能确信,面前这人,应是非富即贵。
秦文正看脚下的女人,冷声开口:
“将这人留下。”
黑衣男人顿了一下,不过主子交代了,这事儿他们不参与,让秦相自己看着办。
男人颔首,带着人离开。
屋子中只剩了秦相,和地上的女人。
花铃仰头看着这个气质儒雅,但神色冷厉的男人。
她人老珠黄,姿色不再,花玲可不会异想天开觉得这个男人是看上了她,要同她云雨一番。
花玲被男人冰冷的眼神看得全身直冒冷汗,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男人收回眼神,抬步出去。
不多时,另一个像仆从的人进来,从袖中取出一张白色巾帕。
花玲瞪大双眼,不待她反应,男人快步过来,将巾帕捂住花玲的口鼻。
“唔……唔……”
花玲挣扎了几下,就双目圆睁,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张全取回手帕,见女人唇百边开始淌血,张全伸手试了试女人的鼻息,而后起身出门——
秦文正立在门外的廊下,看着院子中的一片萧索的景象,心中寒凉。
张全出门走到秦相身侧,
“相爷,人没了。”
秦文正姿势没变,冷冷道:
“处理干净。”
“是,相爷。”张全躬身道。
对今日所见所闻,张全也是很是极为震惊。
张全心中一叹,这么多年,难保这个女人已将此事告诉了旁人,此时了结她,也不过是相爷勉强拿她撒个气。
不知往后府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秦文正出了那所破落的院子,抬眼看了天色。
今日天气阴沉,索性还没下雨,但也没有一丝暖意。
秦文正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向北,驶往大理寺。
今日大理寺的大牢,会发出一批押往岭南的犯人,这里面,也包括秦四爷。
秦文正到达大理寺时,正好碰上押送的队伍准备出发。
队列里带着镣铐的秦四爷,一眼见到下了马车的秦文正,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想要冲过去呼喊道,
“文正,文正……”
秦四爷被押运的官兵拦住,领头的军士认出了秦相,当即走到两三丈之外的马车处行礼:
“秦相爷。”
秦文正颔首,朝押送队列那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递向面前的军爷。
“相爷,这……”
这位军士其实明白,犯人的家属向他们打点茶水钱,是惯例,而他们也都是笑纳了,上头也不管他们收这点辛苦钱。
秦相对面前人道:
“给兄弟们添点冬衣,这么远的路程,一路辛苦。”
“我代兄弟们谢过相爷。”那个军爷躬身双手接过荷包。
秦文正又看了秦四爷一眼,对面前的军爷道:
“秦四爷,是本相的四叔,他经此一遭,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他极可能会想不开,路上遇上江河,经过悬崖,路过毒瘴,你们多看着点。”
“假如四叔真的没了,劳烦你们给他置办一副好一点的棺材。”
“是是是,相爷。”那个军爷连连点头。
秦文正双眸微眯,盯着面前的军士,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相爷……”那个军士连声道。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震惊地抬头,同秦相一双冰冷的眸子对上。
军士心中一惊。
这……
他们时常会收到犯人家属的打点,里面不过就两种意思,要么活,要么死。
秦相爷的意思是……——
秦文正满意地看着军士的表情变化,抬步越过他,走向秦四爷,在离秦四爷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秦四爷见秦文正终于过来,痛哭流涕,
“文正,文正救我,我错了,四叔错了,四叔对不起你,四叔对不起你,文正……”
谁也不知道,秦四爷这声对不起,说的是败光了秦文正的家业,又还是睡了秦文正的女人。
秦文正冷冷看了秦四爷一眼,没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待秦文正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那个官兵打开锦囊,里面竟是一包金叶子。
他此刻万分确信,秦相爷,就是那个意思……
这是……
买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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