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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两人身份比较之过去, 有了极大的不同。


    但虽然彼此有了默契,却并没有过分逾矩之举。


    纪芙薇难得睡了个好觉,许是元旦得了喜讯的快乐叫她格外安心, 又或者是昨天各处奔波消耗了足够的精力,才让她睡得更为踏实。


    醒来时,又是阳光明媚的一日清早。


    “昨晚上落雪了?”


    “落了。”


    天冬说着, 与连翘一道侍奉着她洗漱起床。


    纪芙薇畏寒,身子骨虽在养好当中, 但也受不得刺激,一睁开眼就给她重新套上了厚外套。


    “主子, 这个热度可以吗?”


    “可以的。”


    纪芙薇从被窝里钻出来,掀开了被子,先套了外套,小屋子里被地龙烘得暖乎乎的。


    这就显出房间小的好处了。


    鸾鸟嗅闻牡丹花图案的拔步床雕工精致,一床能容少说三个人。床大,就显得屋子小,但小有小的好, 所谓聚气,也是到了冬天时候能叫屋子最快热起来。


    “陛下呢?”她一问, 就见着天冬与连翘在那儿窃笑,纪芙薇这才恍然,想起他们关系已经不同之前, 当下她便微红了脸蛋。


    “欸, 我这是……”纪芙薇支支吾吾,半点又说不出来, 最后只得红着脸又叹了口气。


    那双盈盈秋水的猫眼儿便显得愈发灵动了, 好似雪落之后, 阳光温柔地照下来,将那皑皑白雪衬得格外晶亮。


    “陛下已经起了。”天冬小声道,“一早在院子里锻炼,不过陛下吩咐您若是醒了,可与一道用膳。”


    “陛下还没有用?”纪芙薇一愣,“他起得早,怎么不先吃些呢?”


    “想是陛下更愿意与您一道的,不过您也不要小瞧了陛下身边伺候的,”连翘微笑着轻声地解释,“那群太监可精着呢,一贯紧张陛下的身体,若是陛下有可能伤了身体,他们是都会拼了命劝说的。”


    想到萧晟煜的用人之术,又思考了一下李顺等人的性格和行为,纪芙薇心里稍微放心了几分,但也就是这么一点儿。


    心里没有那么慌张了,但她面上仍然是隐约含了一分忧色,且也不忘加快手上的动作。


    新年期间,自然要穿得喜庆一些。


    纪芙薇一身赪霞红色的绫罗长裙,裙边是荷叶纹的,上面又绣着簇簇寒梅,正是腊梅开在裙上,走动间都好似芳香暗起,别有幽然绮丽之态。


    “主子再套个围脖吧。”等连翘给她上完了妆粉,天冬又拿来了雪白的短途毛围领,系上了带子之后,又不忘给她添了一件暗色的貂皮大麾。


    纪芙薇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瞧着便十分保暖,但同时却又不会显得过分臃肿,反显出她身形的窈窕来,可见绣娘制衣时的细心与仔细,不过套上了外套后,那便不再显得分明了。


    只是纪芙薇气质极好,在冰雪冬日里头,那好似比上等琉璃还明净又脆弱的气质,更加分明了,似是与皑皑白雪互相成就。


    行走之间,自是仪态端方,雍容华贵。


    “在外头走还是仔细些好。”


    “我晓得,”纪芙薇淡笑,“还是你们细心。”


    纪芙薇这就先去寻萧晟煜了。


    萧晟煜也早听到了信儿,打她这儿起床,有了动静,他那边就知道了。


    和有些累着了的纪芙薇不同,他身体好,平素也没有少爬山一类,在同龄人里都是独一份的,别说他是皇帝,就是普通人比他还养生些的也少有。


    他既不好酒色,也不嗜荤腥,平时行为动作有如尺规,并不会突然改变自己作息,一切都在稳而妥之中。


    再加上他还勤于锻炼,优于养生,这到了而立之年,不仅没有一般男人的小肚子,更是显得小了十来岁似的,分毫看不出年龄。


    若不是他一身气度着人,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稳重,加上御极多年,一身威势便是压都不能全数压下,只怕还会显得更年轻几分。


    不过如今他满身威严控制在分毫之间,一双凤眸幽深如潭,深不可测,龙姿凤章,气质又有如山间青松、林间劲竹。


    自然是夺目万分,常人不敢直视。


    “陛下,早上好。”


    纪芙薇开开心心地扑进他的怀里。


    萧晟煜又是甜蜜又是烦恼地抱住了她,心里已经在犯愁。


    这成亲之前不能做太逾矩之事,只她一举一动皆牵动他的心弦,也不知道他能按捺多久。


    思来想去,只能将一应计划都提前些,最好再叫钦天监算个早些的日子。


    但太早也不好,免得叫外人以为他唐突了她,准备时间不多,便显得不够郑重,娘家婆家都好似轻慢了些。


    萧晟煜自然知道自己年纪在这里,娶妻当然是趁早好,可他也不愿意就这么委屈了她,是半点叫人非议她的可能性都不想留下。


    他本就是极有谋略的人,定不愿意在此事上有所疏漏。


    只是有一事却快不得。


    “来,先用些茶点。”他牵着她的手到了书房外厅,“朕已经叫人被膳了。”


    “嗯。”纪芙薇点点头,先用了小半碗的杏仁玫瑰露。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萧晟煜这才领着她到书房,特地带她看了书桌上摊开的舆图。


    “陛下一早起来练字了?”


    纪芙薇瞧见他一旁收起来的笔墨和纸张,见着其中有印记,在好奇一问。


    “写了几首诗,又练了些字。”萧晟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推了推舆图给她,道,“这是坤宁宫原本的地图陈设,你瞧一瞧,朕是打算再往外扩一扩。”


    “您的意思是如何呢?”


    纪芙薇在上头瞧见了一些他写的批注,大概是在原本多少与多少见方的基础上又往外稍微扩大几分。


    简单点说是有两种方案,一种拆了原本的围墙,直接把墙砌在想要大小的地方,另一种是则是在原本基础上往外或者说是往后再撘几个屋子。


    前一种麻烦些,时间久损耗大,但很明显这是大规模的扩建,修好之后绝对比后一种过得舒坦。


    “麻烦吗?”纪芙薇有些迟疑。


    虽然世间女子无不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够隆重,她也期盼自己进宫之后能够舒心,但却不是一味大就可以。


    纪芙薇知道自己也不是单纯去享福的,她是他的妻子,同时也是一国皇后,总不能叫他支了国本来给她修院子,那她成什么人了?


    “不至于。”萧晟煜一眼就知道她的顾忌,“就是时间上,既然装修得仔细,花的时间便多一些。”


    “那就只能晚点儿嫁给陛下了?”纪芙薇笑眯了眼睛,总算明白了他心里头的顾忌。


    松开了心里桎梏的陛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热情与热切。


    纪芙薇能感到他满满的爱怜与强烈的爱意,与此同时,她也愈发能体会到他的珍重,正是喜欢极了,才显得他人品周正、分外有担当,便是他内心渴求,也不愿委屈了她、折辱了她、勉强了她。


    陛下是真正的君子。


    “我想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子。”


    两个人靠在一起,萧晟煜搂着她,纪芙薇坐在他怀里,手上指着图纸比比划划。


    “就在这儿,前院这边吗?”萧晟煜拿了更仔细的局部图过来,按着她的意思记录下修改的想法。


    “您不是说想弄个小亭子吗,但那会不会有些麻烦了,我就想搭个小廊桥,然后弄个葡萄架子,到了夏秋时候,一串串的葡萄挂下来,便显得格外好看,不论是纳凉还是旁的,都很有意趣。”


    纪芙薇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萧晟煜这便笑了。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道,“不过是个葡萄架子。”


    两个人正说着,大太监过来说膳食备好了,两人便同时起身。


    纪芙薇这才瞧见他桌上另一边的摆件,放在了书桌旁边案几的桌上一侧。书桌是横放的,案几是竖放的,那佛像摆件便和个坐在凳子上的小人似的,对着另一面的窗户。


    “这是朕当年亲手雕刻的。”见她看了几眼,萧晟煜笑道,“原是摆在了书桌上,怕不小心摔了,这就放到了旁边桌上。”


    纪芙薇倒不知道这原本是摆在他乾清宫书房的书桌上,正对着他的座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


    只有御前伺候的知道,若是一两日还好,陛下若是久在外住,必然会带上它这个小佛像,眼下自然也拿到了照幽居的书房来。


    “是雕刻的您自己吗?”纪芙薇笑道,“您成佛啦?”


    “哪里的事情。”萧晟煜无奈摇头,见她似未多想,心里微微放下了心,便牵着她的手主动出去了。


    纪芙薇小声地嘀咕说最近吃得太荤腥了些,年节期间油水太足,她今儿上午必定要喝粥清清肚子,再不好多吃大鱼大肉了。


    萧晟煜没有反对,笑了笑点头应肯了她,并且表示不会逼着她吃东西的。


    他也觉得白粥养人,不过另外吩咐了人叫盛了熬煮的粥油来。


    另一边,萧晟煜心里却还惦记着佛像的事情。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总感觉那刻着自己年轻时候面容的佛香未免太不沉稳了些,就放在书房边上的案几上似乎还是太过了。


    “下次便将它放在置物架上吧。乾清宫博古架上位置那么多,多一个小佛像也不妨事。”


    他心道。


    作者有话说:


    佛雕:终究还是错付了,男人,你的名字是善变。


    第72章


    纪芙薇与萧晟煜自是情意正浓时, 一个新年过得都十分舒坦。


    虽没有半分逾矩之举,但因两个人心心相印、互有所感,平时行事也好似相处多年的伉俪, 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落在两个人手中一并去完成时,也好似多了许多的意趣。


    及至元宵时, 纪芙薇与萧晟煜再度相约看灯。


    和纪芙薇的清闲不同,萧晟煜的新年休沐只到初七时候。


    过了初七, 他便如同其他大人那般,恢复了超纲秩序, 该上朝的上朝,该如何的如何。


    这新年期间的头一例,大概就是御史参了宣平侯府纪家。


    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新年初始,各地都没有什么大事情,只是忙着为开春耕种做准备,于是便显得开年头一次“开工”的御史格外的厉害, 给逮着了老鼠尾巴的纪家也显得十分狼狈。


    年前时候,纪家的姻亲昌平侯府陈家刚刚狼狈地躲过一劫——


    说躲过, 也不是十分恰当,毕竟如今陈家还落得个爵位继承无望的难堪境地,在陛下不松口的情况下, 他们家恐怕是要立不成世子自然也传不下爵位了。


    在这种情况下, 三公五侯皆是心有余悸。


    但好在也并非所有人家都是艰难万分,譬如三公里打头的镇国公王家便是一如既往的稳健, 仍是简在帝心, 像是五侯里面刚刚与兰阳王之女结亲的文升侯府苏家瞧着也是气象极好, 万事顺意。


    如此一来,大家便算着,就算陛下不容三公五侯,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将他们“一锅端”了。


    在这期间,不论是谋求他路,从原本的袭爵萌荫转为科举入仕,或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修剪枝丫,去繁求简,都是他们的“求生之路”。


    “若纪家有事来寻你,你便不用太放在心上。”萧晟煜想到什么提醒了她一句。


    纪芙薇一愣,随即会意问道:


    “可是事情很严重?”


    “也不算吧。”萧晟煜感慨一声,“御史参的那点事情倒是不大,若是不似陈家那桩案子那般敲了登闻鼓,那基本上纪家还是能摆平下来的,不过是再放点血出来罢了。”


    纪芙薇一听,便不在意了。


    只要不是纪家全家要被砍头,她可能会被牵连,其他的事情纪芙薇是真的已经不太在意了。


    原本还会念及面子稍微顾忌一二,可瞧着纪家大部分人的言行举止都不是个好的,她又何必为了他们来浪费自己的精力。


    再说,纪芙薇也发现,她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有她的陛下为她兜底。既然她这个有血缘的总不便于叫自己的亲爹亲娘去寻死觅活,那就只能劳烦她的陛下多多费心。大略他也不会要了他们性命,这样她也就不操心了。


    “与您说个事儿。”纪芙薇以一种玩笑的口吻道,“我今年过年,竟然还收到了向家的年礼。”


    萧晟煜轻笑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未曾多言,只是问她:


    “可喜欢?”


    “那大概是向家给熟悉的人家的年礼里,次一等的。”纪芙薇道,“不过可比纪家大方多了。”


    这方便纪芙薇倒是能够理解,实际上向家给她送了二等的年礼,她已经十分惊讶。


    多少也在武国公府向家呆了三年多,她对向家的一些习惯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除了格外亲近的人家——也就是各房夫人的娘家可能会有各位夫人另外准备节礼——向家的各种走礼,都是有各自的规制的。


    从送礼的档次,大致可以分为四档。


    头一等的便是给身份尤其贵重的或是与向家关系亲密的人家,像是镇国公府和文国公府都是其列的,在向家又嫁了个嫡小姐去文家之后,可能给文家的节礼会更贵重一分,但是因为杨阁老孙子的事情,两家的关系可能也不如以往了。


    除此之外,便是向家习惯性地给一些皇亲国戚送礼,比如某位王爷王妃或是宫里某位娘娘的娘家。


    虽然这具体的物什不同,但礼物的价值是大致相当的,如果是需要特别精心赠礼的,那还会根据收礼的人家和那家人管家或是主事之人的喜好而特别调整。


    二等的礼,便是送去一部分娘家不算给力的向家亲戚家,或者是五侯那种级别比向家稍微低一些的勋贵人家。


    纪芙薇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划到这个范畴里,但收到了礼物之后,她仔细地瞧了瞧那瓷器,发现虽然不是第二档的礼里头最名贵的,但价值上大致也是这个范畴内。


    三等的礼便是再次一个档次的,从物件的价值里就能判断,左右是在千两银子以内。


    最次最简单的便是直接与人回个帖子,基本上都是门客之类来写的,不用主子格外费心,但有武国公府的印记表示身份,这也是准备数目最多的。向老夫人给女儿启蒙,教导管家事项,便是先让她从了解这个学起。


    “可叫我惊讶极了。”她笑眯眯的,“都是陛下给我撑腰,才叫他们不敢欺负我了。”


    “往后便更加不会了。”萧晟煜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只有天下人讨好于你,莫有叫你受了旁人委屈的。”


    “我晓得,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纪芙薇一歪头,侧脸贴着他温热的掌心,像是依偎在他手心与怀里的小猫儿,让他满生爱怜,无法放手。


    一时之间,马车内分外温情,连那冰冷的空气都好似被两人之间的温度所浸染。


    “好了,我们下车吧。”


    “嗯。”


    纪芙薇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她一身白色的狐狸毛长披风罩在外头,唯独裙边透出一点樱绯色,上面是影影绰绰的芙蓉绣纹,只是叫外头雪白的披风遮掩,看不清裙上完整的图样。


    “可真热闹。”她忍不住感慨。


    两个人在僻静地方下车,萧晟煜便牵着她的手往街上去。


    纪芙薇虽是妇人髻打扮,却也同时戴上了面纱,与她一般的女子多也不多,不少闺阁姑娘趁着这个机会也随着亲长到了街上玩耍,纪芙薇混在人群里头并不显得突兀。


    “有没有想玩的?”萧晟煜一边拉着她的手,另一边护着她,即使有护卫,他也依然不会松懈了去。


    “咱们便一路过去吧。”纪芙薇小声地凑在他耳边道。


    “好。”萧晟煜自然应下,无不可的。


    因是元宵,街上人马极多,几条有大量灯花的主要街道都被禁止马车出行,在路口要道有衙役值守,又有不少佩戴大刀的兵丁巡街护卫,在隐蔽地方又备了大量井水河水防火。


    他们在的一条是朱雀街,这条街很大,还有好几支路,主干道上的灯火是皇亲国戚各家捐上的,每年就这几次机会,新年元宵的头等重要,谁家的灯笼寒碜了便有可能受人嘲笑、叫人轻视。


    “那是什么果子?”纪芙薇驻足不动了,萧晟煜瞥了一眼,似是番邦小国之人在此支了摊子做生意,做的是平常不太见到的面点糖果子。


    “想吃?”


    “可以吗?”


    纪芙薇虽然问着,但一双眼睛里已经藏不住渴望。


    萧晟煜没带着她凑近,倒是一个眼神下去就有小太监过去买东西了。


    “那儿人多,我们不去挤,先往里头走走吧,路口难免拥堵。”


    “嗯,应该的。”


    纪芙薇也就是好奇了一下那糖果子的味道,像是面点,但好似又是直接用各种色糖做出来的,她想不出那味道,便格外期盼试一试真的。


    才过了小一段路,两人虽然都吃过了东西,但叫这一路的香味激得也难免多了几分食欲。


    “这个也想吃。”


    萧晟煜拿了个夹了羊肉的葱油饼在吃,是他吃惯了店家的口味,凑着新春时节在朱雀街得了个摊位在卖,像他一样的老客也有不少。


    纪芙薇只尝了一口就不想动了,转而坐在那里,陪他喝了半碗加了胡椒粉有一点儿呛人的羊杂汤。


    “这味儿好扑鼻。”


    “可不是,”他笑道,“但是吃了就热乎了,对吧?”


    “是。”纪芙薇确实觉得身子骨都暖和起来了,“这羊杂没有腥味,倒是不错,羊肠小段的好似是炸过,好香啊。”


    两个人都留着些肚子,纪芙薇是胃口小,萧晟煜则本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开来吃,何况还有后面的许多摊位。


    她从自己的小半碗里把羊肠都吃了,还眨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碗里的。


    萧晟煜哑然失笑,亲自给她挑出了她喜欢的,放到她勺子里。


    旁人只当他们是恩爱多年的夫妻,再说普通人家都不兴浪费食物的,有什么吃什么,妻子吃不了了给丈夫吃是很寻常的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纪芙薇和萧晟煜两个人态度自然,身边伺候的人心中再惊讶,也不会表露出一星半点来。


    新年期间这么多顿饭了,都不是头一回看见,李顺也得了一碗羊肉汤,不过他那儿的不敢放香菜或是胡椒粉,怕味道太重,飞快吃完立马拾掇好了自己,重新立在萧晟煜的身边不远处。


    “这个面点糖很一般。”纪芙薇表示,“甜得有些腻了,不知道是用什么色素染的,颜色倒是好看,吃着不怎么样。”


    “那便不要吃了。”萧晟煜淡淡,早知那外来之物不会和她的口味。


    “还是这个糖人好。”


    燕京这样用麦芽糖作画的手艺人还不少,今儿灯会能瞧见好几个小摊贩,不过他们各自有数,在不同的街上,但不管哪里,都热闹得很,小朋友尤其喜欢。


    方才,纪芙薇也拉着萧晟煜去排了队,混在一群带着孩子的家长里头,也不显得唐突,年节期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互道一句“新年好”后,大家便只剩下满满的愉悦和满足了。


    她就叫那老丈做个山茶花样子的糖画,老丈不过须臾便完成了,递到她的手上。


    她再看向萧晟煜,问他有没有想要的。


    结果萧晟煜开口就问人家能不能画龙凤,把人吓了一跳,几乎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最后退而求其次,画了只鸾鸟。


    “收起来吧,”她道,“我有这个山茶花了。”


    纪芙薇知道他是不会吃这个的,东西是给她买了叫她高兴高兴。


    于是,鸾鸟糖画包了糖纸,放进了小盒子里,叫随行的婢女收着了。


    他们两个再在这个羊肉汤和肉夹饼的摊位这里休息。


    纪芙薇递了递手上的山茶花到他嘴边。


    萧晟煜轻轻一咬,那绽放的花瓣就进了他嘴巴里。


    第73章


    街上确实诸多热闹。


    百戏之人不少, 虽有些表演不适合在晚上演出,但却也同时不少专门的把戏,能叫人在夜里也看得个清楚。


    更何况, 今日是元宵灯会。


    一路明灯如火,敞亮如昼。


    街上人声鼎沸,喧腾热闹。


    纪芙薇被萧晟煜护在身侧,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逛。


    中途,她还给他买了个面具, 是猴儿面具,最受小朋友欢迎不过了。


    “您太惹眼了, ”她贴着他耳朵,小声地嘀咕,“一路上大家都瞧着您呢。”


    便是做了寻常打扮,纪芙薇和萧晟煜自也仪表不凡、气宇轩昂。


    莫说是可能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就是不知道的,只远远瞧见,就能隐约察觉他一身气质, 当真是难以泯然于众人。


    纪芙薇戴着面纱,旁人即使是看着她衣装晓得她身价不菲、贵气逼人, 但多少因为见不到她面容,只瞧过她衣衫并一身气度,就收回了视线。


    但萧晟煜不同。


    他可招人眼得很。


    正巧经过了那面具摊, 纪芙薇便干脆买了个猴儿面具递给他。


    所幸, 今儿灯会卖面具的也多,大人小孩都有佩戴的, 左不过是节日意趣, 谁在今儿都宽容了几分, 不至于多么计较。


    “我知道了。”萧晟煜看她一眼,只叫她亲自为他佩戴,也不说别的什么,更没有半分的拒绝。


    “我们最后去放花灯。”


    “可有看重的灯笼?”


    闻言,纪芙薇脑内一过,却没有格外的惦念。


    他们带着的人手虽顺着萧晟煜的意思做了打点,但前后并没有做格外的准备。


    比如,大家若都是放的花灯,而他们放明显不是外头能有的甚至是宫里规制的宫灯,那岂不是叫懂一点的人一下看出问题来了。


    “就在店里买吧,”她小声地回道,“我瞧着这一路,除了小摊贩有卖自家做的河灯、花灯、提灯等灯笼,也有那些酒楼里另外卖的。”


    这一路朱雀街除了小摊贩,还有许多一直营业到次日的店铺,酒肆、茶楼、饭馆甚至是杂货铺……各种店面都开着,卖些应了新年时节的东西。


    “那便寻个好些的。”萧晟煜点点头,倒也没有意见,实际上他对此并未特别的惦念,毕竟是已经这个年纪,此类的灯会他参加过一两次便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宫里宫外的皆是如此。


    要他说,白天宫里吃了宴席,晚上和纪芙薇出来,反倒是晚上的更有意趣一些。


    平常大概也难以对这些灯会节日升起强烈的兴趣,不如说从入了佛门修行开始,在他眼中这俗世的节日不过是为了应景,是他身为皇帝要参与的,但作为佛门修士却并没有那么强的惦念。


    只是今年却不同了。


    有了纪芙薇在他身边,萧晟煜便是不认为元宵灯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忍不住觉得入目太平颇有可取之处,至少能叫百姓与她都露出欢颜来。


    凡人之所求,不外乎于此。


    到底是盛世太平来得更好。


    “不过现在人多,河边肯定人也多。”纪芙薇拉着他的手,进了旁边的明月楼,“咱么先到店里休息休息。”


    听太监说他们在明月楼早准备了包厢,果然进门便被领了去。


    明月楼是个酒楼,但也有茶点,勋贵人家在楼上包间都有各自的长期包房,今儿店里也热闹着。


    “是有什么表演?”纪芙薇问。


    “请了说书的,是新段。”


    楼下是说书先生在打着扇子讲故事,楼上是临水河边包间人在赏景。


    纪芙薇和萧晟煜落座之后,才觉得之前那种拥挤的热闹散了几分。


    不过还是灯火通明,人声喧沸,只是比起街上的摩肩接踵,酒楼里的热闹相对“清净”些,多了几分雅意。


    今天楼下讲的似乎是神话故事,说的是二郎神劈山救母。


    纪芙薇听了一会,旁边萧晟煜正慢慢地品着茶,两个人安逸得很。


    “有赏。”纪芙薇笑着吩咐辛夷,“你去安排着吧,叫那先生再讲一段。”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说书先生投了她的胃口,凑了个巧。


    酒楼里小孩子多,不少是玩累了便被家长带着来的,自然说书先生也不会说些朝廷政事或是鬼怪艳文,挑着无错的来,听书的人也是吃着瓜果,并不似往常那般专心,来来往往颇多,但也算凑个节日氛围。


    劈山救母又叫桃山救母,这故事是二郎神两个孝道故事里头最有名的一个之一,流传版本也很多,当然几乎是黄发小儿都知道的。


    本来并不出奇,但说书先生人也机灵,故事尾声落在了孝道之上,忠孝忠孝,他以二郎神之孝母,转到人臣之孝君,话里话外又将当今陛下萧晟煜夸了一通。


    虽然他本人不知道皇帝也在,但纪芙薇听着确实格外高兴。


    在她眼里,陛下自然是哪样都好。


    萧晟煜是听惯了各种奉承,对说书先生的把戏也并不觉得新奇,所谓忠孝的讨论也是文人墨客惯常的,他登基以来主持的科举里也没有少考过这个,殿试有关的策论收上来一大堆,多少好听的话都听过了。


    他倒是反应淡淡,甚至瞧不出来是听完了的,纪芙薇反而高兴得很。


    她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完不说,盘子里的瓜果竟然也顺着吃完了。


    “喝口水。”


    萧晟煜不给她喝茶,一怕晚上喝茶她睡不好觉,二怕这茶水多少冲了她最近调养身体的药性。


    “不至于呢。”纪芙薇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领受了他的好意,只饮着那蜜水。


    “好听不?”


    “还行。”萧晟煜看向她,“若是我的薇薇来说,大概更好听。”


    “哎,那我可没那个口才呢。”纪芙薇坦言,貌似有些为难,实际一双明媚的黑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灯火映衬在她的眼底,却只能衬得落入她眼中的他更为分明。


    “是吗?”萧晟煜眉头一挑,“我倒是觉得薇薇口才甚好。”


    “嗯?”纪芙薇惊讶,没料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萧晟煜狡猾一笑,贴近而耳畔,温柔的呼吸打在她耳朵,敏感地瞧见了她微微往后缩了缩,纪芙薇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他笼住,周身只有他的气息,细闻去正是那熟悉的檀香。


    “……这才叫我这般招架不住。”


    纪芙薇的脸一下红了,一双眼睛里当下盛满了莹莹水色,柔软地没有什么力度地看了他一眼。


    好在萧晟煜虽有意动,但却没有半点打算在外头做什么的意思。


    话语间,楼下那说书先生又已经谢过了赏,顺势讲起了二郎神有关另一个传说故事,正是“二郎神助席方平救父”。


    偶尔,还有小朋友拍手鼓掌的声响,比起老客人们的熟练,小朋友的稚嫩鼓励格外有趣。


    差不多时候,河畔的人都散了些。


    纪芙薇和萧晟煜这才起身。


    李顺领着好几个小太监进来,开口就唤:


    “老爷,夫人。”


    纪芙薇还没反应,萧晟煜先应下了。


    “嗯。”


    “这是那提灯?还是一会放的河灯?”


    顾不上称呼,纪芙薇一下就叫摆了半个屋子的各种灯给吸引了注意力。


    “不及宫里的精致,叫夫人玩个高兴便是。”李顺笑呵呵地奉承。


    萧晟煜眉间微动,先看的就是那花神提灯。


    果然,旁的不论,他只点了那山茶花灯。


    “这个留下吧,”他再看向纪芙薇,“可有旁的喜欢的?”


    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道:“牡丹花的也留下。”


    “已经两盏提灯了,”纪芙薇摇摇头,知道这是外头买的,既不如宫里的精致,只是玩个乐子,那也就没有必要全收了,“眼下是冬天,便再留个梅花图案的吧。”


    河灯的挑选就容易多了。


    纪芙薇和萧晟煜都不欲选那些分外花哨的,不少富庶人家或是有地位的人家为了争个面子,连放的河灯都要做得格外精致。


    不仅要雕刻好看,点灯之后层次分明、纹理精细,还要又大又好,放在河面上短时间不能下沉,同时要做到格外显眼,能够在各种灯笼里头脱颖而出。


    但两个人都不想要去争夺这个面子,再说是放在河里,许下新一年的愿望又散去过去的晦气,没有必要给自己做这份浪费。


    “就这个莲花样式的吧,做得也精致。”


    “听说是观音娘娘座下的莲花呢。”旁边小太监接了一句,李顺却立马沉了脸色。


    纪芙薇也下意识地看了萧晟煜一眼,却见他反应淡淡。


    “怎么?”


    “佛门也会做河灯吗?”


    纪芙薇淡笑着,似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挥挥手,一群人便退了下去,那自知失言的小太监躲过一劫,忙顺着人群一道离开,心里头感谢娘娘的仁慈相救。


    “有些会。”萧晟煜却是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同寺庙的规矩不同,不同主持的理念也不同。


    实际上大家虽然同是一根生的,但长出来的都不太一样,再说有的甚至不是同宗的,虽都是西方传来的佛,但在教派理念上着实差距不小。


    有些可能会给出类似的“噱头”向信众赠与甚至是“贩卖”,但有些也对这些外物不假辞色。


    “不必紧张。”他道,“我还没有这般小心思。”


    第74章


    这下, 纪芙薇倒是对萧晟煜修行的佛生了几分好奇。


    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是门道内的人,也不想在此时多问这个生了事端,更无心比较哪种更好。


    纪芙薇知道的是萧晟煜虽然信佛, 却并不是盲目信赖,也并没有给佛门弟子更多的特权和优待,反而因为他这个当皇帝的“待遇”在这里, 其他人也略不过他去。


    再加上萧晟煜又是随着最有威望的佛门大师慧智大师学习,继承的是玄奘一脉的唯识宗, 其中经过了几百年的传承又各自有弟子传承不同的派系,他所修之佛并不是那等荒诞不经的。


    他扶持了慧智大师的一派, 也就将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佛门寺院顺势打压了不少。


    佛门和道门一样,弟子都是不事生产的,依靠属于道观或是佛寺的田地由信众耕种捐粮。


    数目多了,自然是不稳定的,是一个很大的“避祸”的危险因素。


    萧晟煜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有所限制,而慧智大师也不是愚蠢之人, 更不是物欲强烈的人,他们这一脉虽不是苦修, 但也偏清修,不好享乐。


    他扶持了这一脉,打压了其他那些, 连许多道观都被压制到了不敢在外活动不然就是招摇撞骗的程度。


    另外, 他捐给佛堂的土地或是说贡品也有限,其他不管是富商也好其他也罢, 都不能超了他的数额去。


    萧晟煜毕竟还是俗世的皇帝, 而世人求神拜佛, 也大都不是为了自身修行,只是想要神仙帮他们实现自己满是物质的欲望罢了。


    无所谓是哪个神,无所谓根本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本地的还是外来的,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是跟着上头的人来活动。


    皇帝信什么他们信什么,以前厉宗迷信道士,民间便也跟着道观兴起,各种大师层出不穷,如今皇帝克制地信佛,大家便也跟着一起信佛。


    只不过是大家心里一个寄托。


    普通百姓文化不懂文化,不通教化,能跟风而动,学来合掌念佛的样子,便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这方面,一味打压是没有用的,更是不可能禁止的。


    都传承了几千年了,萧晟煜就算是想灭了佛寺道观,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不用说他自己本身还修行多年。


    “走吧,去放花灯。”


    “嗯。”


    纪芙薇跟在萧晟煜后头走出房间,一路上再没有看见之前那个说错了话的小太监跟随,不过想来罚就罚了,倒不至于害了性命。


    外头的灯笼凑了噱头,说是什么观音娘娘的莲花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嘴巴没把门,完全忘了萧晟煜是佛门信众,保不齐就很忌讳或是厌恶此类事情。


    若是捧着也就算了,但这小太监说话不经脑子。


    纪芙薇顺势转了话题,萧晟煜也没有太大反应。


    倒不至于真的和人计较……剩下的有那些太监们管教呢。


    因时间有些晚了,河畔的人也不及开始时候的多。


    在护卫等的看护在,萧晟煜很快便带着纪芙薇到了河边。


    有些人会在河灯上写些愿望,将那纸条留在灯笼中放了,纪芙薇却没有这样想法,萧晟煜也不会在外头轻易留下笔墨。


    “我先放?”萧晟煜问她。


    “嗯。”纪芙薇点点头。


    遥看河面,两盏莲花样子的河灯缓缓地自河上游往下游处去,水流缓而稳,夜风微微有些寒凉,但并不疾,夜色之中水波微微荡漾。


    纪芙薇拢了拢披风,真诚地在心里许愿“陛下的燕国能盛世昌隆、陛下能长命百岁安康无忧”,直到给萧晟煜许了足够多的愿望,她最后才留了一个小小的机会给自己。


    “愿老天爷能叫我多陪陪陛下,想和他走到最后。”


    纪芙薇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畏惧死亡和黑暗,但她想起这件事情依然会觉得心头颤颤。


    她本事“朝不保夕”的人,自出生后有记忆以来,总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实际上她的身体也确实算不上好。


    比不得杨家孙子那种天生病弱,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


    若是没有遇到陛下,纪芙薇觉得自己大概是活不了多久的,并且虽然怕死,但对这个世间也没有多少留恋。


    但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够稍微活久一点,至少让她能多在陛下身边呆上几年。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萧晟煜也许下了类似的愿望。


    他们之间差了十多岁的年纪,他时常也会惶恐,或许自己某天会走在她的前头,就像是宫里那些太后太妃娘娘们一般,将她们留在了冰冷的后宫里。


    但说真心话,他对那些娘娘们的在意远不及对纪芙薇的上心,更何况他很清楚娘娘们对自己侍奉的皇帝也没有多少感情。


    说难听些,萧晟煜自己都知道她母后对父皇肃宗皇帝是没有多少夫妻感情的。


    两个人就是寻常夫妻,被长辈安排赐婚在一起,婚后相敬如宾,做得伉俪情深,其中少不得谭太后委曲求全,肃宗若说有真心,也不知道分出了多少出去给各种人,这种情况下谭太后当然也不可能傻到一颗真心全然交付。


    这些,与他和他的薇薇自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您在想什么?”纪芙薇见他盯着飘远的河灯,神色似乎有几分恍惚,难得外露了些类似于忧愁的情绪。


    “想我们。”萧晟煜坦言。


    不等纪芙薇发问,他便自如地转了话题。


    “差不多时候了。”


    纪芙薇心领神会。


    “那咱们便回去吧,我都有些困了。”


    萧晟煜看她虽有疲色,但今儿确实玩得高兴,精神仍兴奋着,便笑着拉着她的手,纪芙薇逛了一段。


    这一小段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在出街道之前,他还给她买了根匠人自己雕刻的山茶花的木簪。


    其实也没有特别的技巧,木头也不过是普通的香樟。


    只是两个人同时看到了那个摊子,又同时看到了这根木簪。


    “要簪上吗?”纪芙薇问他。


    “这怎么是问我呢?”萧晟煜笑了,“是买个你的啊。”


    萧晟煜脸上有几分爱怜,不过却不想用这并不怎么贵重的簪子插在她的鬓发之间。


    他只想要给她世间最好的,这簪子是投了个巧,同时得了他们的眼缘,但却还是不够贵重,萧晟煜私心里不愿她戴着这个。


    “收着吧。”他道。


    纪芙薇眨眨眼睛,她倒是不介意这簪子的“平凡”,实际上以她的眼光看来,和二两的簪子已经称得上特别贵了。


    只是两个人都不介意为了这同时瞧上眼的“眼缘”给这普通百姓一个方便,哪怕明知道他要价高了,他们也没有砍价之类的想法。


    “好。”纪芙薇应下了,只让身侧婢女天冬将簪子收在盒子里。


    那木簪还不及盒子价格的一个零头,但因为是他送给她的,又有两个人系在一起的缘分,纪芙薇珍视还来不及。


    过了元宵,新年便彻底结束了。


    还没进二月,朝廷就又忙碌了起来。


    后面各种重要的日子还多,夹杂着各种祭祀,尤其是重要的春耕。


    再加上听闻今年冬天草原尤其寒冷,过冬的日子尤其难熬,加上本身收成就很一般,还没有等出冬天雪化,边境就发现了一些牧民活动的痕迹。


    那当然不会是大燕的国人了,只有一直狼子野心不通教化的狄人,对大燕一直抱有着觊觎之心。


    虽然不确定是否一定会挑起战事,但为了那某种可能,边防等各路都已经调动起来,尤其是戍边的将领,打从发了折子回来禀报这个可能,就已经磨刀备战了。


    在这种大概与她无关的忙碌之中,纪芙薇开始为萧晟煜做第一件衣裳。


    “用这天缥色好吗?”她犹豫,“还是说那窃蓝色更合适些?”


    “要奴婢说,都可以。您做的重点便是那个心意,若是真难以抉择,何必拘泥于一样,两个一起做也行的。”连翘笑眯眯地接话。


    纪芙薇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论布料好归好,但也不是独一无二,论手艺,她也不好意思和宫廷御用的绣娘们比。


    她唯一想要的,便是萧晟煜得了她做的东西脸上能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来,旁的真的别无所求。


    这样一来,她毕竟也是能力有限,纪芙薇自觉她尽了她的努力和心意就是了。


    就在这期间,宣平侯府纪家被御史台的各位御史们搞得好不狼狈。


    因为之前“投资”的姻亲陈家基本倒台,导致他在朝中所拥有的援助并不多,很快便相形见绌,左右为难之下,竟然没能够将本来几天就能压下来解决的事情处理好,一拖再拖让事情变得愈发艰难。


    就在此时,燕京城里又出了个大新闻——


    武国公府向家的老爷回来了。


    “你说真的吗?!”纪芙薇瞪大了眼睛。


    别说她纳闷,京城里其他的人家也纳闷。


    这位武国公府向家的老爷,指的当然不是如今的武国公向晋流,这位如今不到五十,但他爹其实还好好地活着。


    只是很多年前这位老武国公向峰便已经挂单到了道观,不问世事,潜心修道,据说是为了修功德,私下里大家都说是因为杀人太多不利于死后和子嗣福分,于是他到道观里修行。


    “我记得,是有十多年没出来过了吧?”


    “不止呢,”过来传消息的辛夷回答,“这位老武国公是肃宗时候的人,陛下父亲那时候的官员,算起来都快二十年了。”


    “都卸任这么久了,怎么这时候回来呢?”纪芙薇诧异。


    第75章


    老国公爷是肃宗时候的得力武官之一, 当时也积累下了不少的功勋,是能和皇亲国戚高家齐名的武将家族,甚至说武国公府因为自开国起的底蕴, 他是身份更高的在武将当中地位更为稳固的哪一个。


    纪芙薇不可能不好奇,实际上全燕京城的人听闻之后都感觉诧异。


    “可说了是什么事情?”纪芙薇问。


    “不清楚,”辛夷坦诚表示, “只知道是‘出关’了,但若是说修得了什么成果, 似乎又并不见。”


    纪芙薇于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她好歹是在向家呆了这么多年的,实话说不算多么了解, 但也不是外头人那般一无所知的。


    再坦诚点说,她本人毫不怀疑,老国公时候的武国公府和现任国公爷的武国公府,是肯定不一样的两个府邸。


    不仅是两个人性格不同,老国公是马背上的厉害人,积累了许多的战场功勋,比他这个儿子要名副其实得多, 更是因为他们妻子的风格也不同。


    老国公的夫人走得早,便一直没有在娶继夫人。


    在纪芙薇的印象里, 府上就只有几个“小妾”,这些老太太一早就被送去了向家的家庙,平时逢年过节的向家就是象征性走个流程, 给那头的老太太们送点东西去。


    要说多上心, 那肯定是没有的,说家庙的日子有多好, 那更加是不可能的。


    纪芙薇还记得当年婆婆向洪氏是怎么威胁她的, 在中间有一段时间——小姑子铆足了劲想要让她殉葬但失败了之后因为忙于自己的亲事而被转移了注意力, 向洪氏因为儿子走了一年多也得把精力更多地用在其他地方比如女儿亲事上——也就是守孝的第二年,他们要她小命的态度似乎不如以往那么坚定,于是便换了个方式。


    因此,纪芙薇当时在向家人里头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守孝之后她便会被送去向家的家庙,和那群老太太们一起给向家祖祖辈辈做法事,吃斋念佛。


    她当时听了好多来自于婢女们的嘀咕,这些家生子婢女们自然是不愿意去家庙吃苦的,但她们已经到了纪芙薇的身边并且多半也跑不了,所以只能不断地和纪芙薇诉苦,告诉她家庙的日子多么可怕,她肯定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纪芙薇害不害怕、精神会不会出问题另说,她们恐吓的目的确实是达到了。


    反正现在回想起来,纪芙薇还能记得那些可怜的上了年纪的妾室日子过得是多么艰难,在家庙里那是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非常没有意思。


    纪芙薇在向家好歹还算是吃饱穿暖的,比在宣平侯府纪家的日子还好几分,虽然守孝很清苦,还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但物质上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不过家庙的苦依然不可小觑。


    但向家后院是归着向洪氏管的。


    她性子比向老爷强一些,天生好管事情,拿捏一切,更为强势,同样也是武官洪家出身的贵小姐,当然如今洪家全被砍了,一点儿没剩,向洪氏也已经病倒在床。


    不过,许是嫁进来就没有婆婆在上头压着,向洪氏□□惯了,这个婆婆当得也十分不仁慈——


    纪芙薇没见向老爷在各种后院事情里明确表态过,好像什么都藏在了后头,是很典型的那种不太管家事的老爷,当然他也不是纸糊的,作为国公爷,他向晋流老爷自然也有他的厉害与谋算。


    “向国公可有特殊之处?”纪芙薇好奇问。


    “您说向晋流吗?”辛夷思索一番,“最近好像也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过老国公还能说道两句,这位……有父亲的厉害在前,实在不算特别。”


    辛夷为纪芙薇科普了一番老国公的厉害,两个人都推测,这位从道观里回来的老爷是知道了前儿发生的那些事情,没想到子孙不肖,硬生生把向家的一等爵位给搞没了一半。


    剩下的从二品其实也不低,但“一”和“二”就是不一样的,大家心里也有数。


    最重要的是,原本这是不削爵位的继承,但现在能削一次,就能削第二次,就算向家某个嫡孙子按照从二品继承了,安知曾孙子能不能继承到个二品的爵?


    这就是家族没落的开始。


    趁着老国公现在还没死,姑且还有几分颜面且年纪在这里,兴许这时候还能在皇帝面前混个人情,多少保住未来家里的体面,等他走了以后不至于家里一点希望都没有。


    “向家其实……发展最好的是这位老国公的小儿子,如今向老爷当着儿子般养着的向晋泽,他是向家子嗣里头眼瞧着最有希望的一个。”


    纪芙薇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


    她可不会忘了梦里曾经预示过,这位也是对她别有觊觎甚至喜好变.态的一位,只是从她逃跑开始,就已经区别于梦里的不幸,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过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纪芙薇不太记得其他的内容里,但她知道的是唯一应验的便是原本的向世子对她的不轨之心,但因为从她顺利逃走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也不能全信了梦里的内容,甚至以梦的内容为他们定罪。


    实话说,她虽然不喜欢这位小叔,但印象里和他是几乎没有什么接触的。


    “这位如今是什么位置?”她问。


    “正四品的武官位。”辛夷做了足够的准备工作,“主子别小瞧了,这可是实权位,在如今武官都被打压了的情况下,剩下的高位武官也不多,这位向老爷虽然不是位置最高的一批次的,但他还年轻,瞧着是未来可期。”


    纪芙薇很难高兴起来,但她又不能对着萧晟煜说你不要给他加官授爵了,问理由就是她不喜欢他,那未免太离谱了些,她可以告诉他自己的私人好恶,但不能够因此干涉朝廷大小事情。


    当然,她其实也知道,就是皇帝,心里也会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凭好恶任用官员,尤其是在两者差距不太大的情况下,也是有可能的。


    燕京城里又热闹了有半个月。


    各家都打探着向家的情况。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老国公回来之后,除了得了皇帝召见,悄无声息地就去面了圣以外,回到武国公府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低调,向家子弟也同样如此。


    就好像是,这位老国公只是把修行炼丹的地点,从他的道观里,转回到了向家的宅子中。


    不过因为当今陛下不喜欢炼丹之事,曾经厉宗时候闹出过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包括剖怀孕妇人之腹取婴孩炼丹,用紫河车炼丹画符等等,故而各家就算是想要信道修炼,也基本不太做炼丹的活动,哪怕其实这是最热门的“内容”。


    点石成金、长生不老……


    自古以来,长盛不衰的追求了。


    “边关起战事了?”


    “你听见了?”


    萧晟煜试了试纪芙薇给他做的新衣服,虽然只是件中衣,但看他脸色就知道是喜欢得很。


    “是啊,外头都说着呢。”纪芙薇忍着羞涩,面若粉霞,上前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最后掐了掐腰的地方。


    “哎呀,还要再收一点好看,”她又想揶揄,又觉得害羞,最后只是笑看了他一眼,“陛下身材真好。”


    萧晟煜笑着看了她一眼,最后玩笑道:


    “不急,以后尽你看。”


    纪芙薇这下呆不住了,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记了要修改的部分,连忙就躲到了屏风外头。


    萧晟煜的笑声在背后传来,更羞得她红到了脖子根。


    她能忍着羞涩来给他修正衣服,都是他主动要求的。


    思及裁缝的“责任”,她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发红发热的小脸蛋。


    结果他倒好,一笑,就把她迷得找不着北了。


    “没事,”萧晟煜回道,“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正好高家在守着,也好让我看看高家年轻子弟的本事。”


    纪芙薇这才恍然想起之前进宫的时候好像听人给她讲解过。


    大燕长期戍边的武将不多,基本上都会有一些轮换和更替,三五年一换都算短的,正常都是八年十年,稳定之后再换新的。


    但高家属于例外,在肃宗时候就在和狄人的战斗中挣下了不菲的功勋——


    最惊人的是高家居然没有因此要求加官进爵,而是希望肃宗皇帝能答应不要当时的高贵妃殉葬。


    肃宗最后答应了,也因此高贵妃、如今的高太妃能在后宫里尤其自在又独立地生活。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安心了。


    “高家那样厉害,想必不会有问题的吧?”


    “你是对高太妃娘娘信任,还是对朕信任,还是对高家军信任?”


    纪芙薇眨眨眼睛,最后笑道:


    “当然是最信任您了,这戍边的战士、统领的将军,不都是您任命的吗?”


    萧晟煜便又笑了,神色确实不见凝重。


    想来,果真是他早就有所准备,毕竟去年狄人情况不好,年成不佳,可能会因此来抢夺大燕的粮食和各种物资,都几乎成为了“惯例”了。


    “不过还是会任命一些其他的将领的,”他道,“总不能是高家独一个。”


    第76章


    二月下旬, 边境果然发生了战争。


    狄人向大燕进犯,被早有准备的边关将领暂时控制住了,随即当今圣上萧晟煜任命高家现任家主为大将军, 又另封左右二将军,领数十万兵马向边关支援迎击。


    旁的不说,燕京城的气氛倒并不怎么紧张, 休养生息多年的大燕早不是厉宗时候的那个烂摊子模样了。


    赶在龙抬头之前,纪芙薇搬出了照幽居。


    她住进了属于她自己的“明德夫人府”, 不过距离并不远,就只隔了一条街, 搬家结束后宴请了几位熟悉的宾客,倒是十分低调。


    这院子里有一座秋千,纪芙薇尤其喜欢在上头荡悠,一晃就能玩半个时辰,特别能消磨时间。


    她甚至开始琢磨,能不能在宫里也给安排上,但想想一个秋千也不费功夫, 可以等之后再说。


    “向家的帖子?”纪芙薇好奇问道,“向洪氏发的吗?”


    “不是。”天冬整理了日期定在三月的活动邀请函, 一并交给了她。


    最上面一封帖子,就是武国公府向家给她的。


    “是向七小姐向和湉与您的帖子。”天冬说来也有几分纳闷,“不过用的是向家的名义, 而不知道向家如今是什么情况, 好似是让这位仅剩的小姐当了家了。”


    “这……”纪芙薇迟疑地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觉得, “不太可能。”


    “但是老太爷回来了, ”她又道, “许是向洪氏做得太过分,加上她身体确实不好,这才放权下来,姨娘不可能主事,但原本的世子大房一系倒了,大房夫人自然也不成了。余下二房夫人原是我,如今我不在府上自然也轮不上。三房的姚氏性子不太成,怕难得老太爷认可,四房林氏倒是性子不差,但她出身不好,向家素来要脸面,商户女想管武国公府的家恐怕不太可能……”


    纪芙薇算来算去,竟然发现确实就只剩下这个可能了。


    向洪氏偏心自己的儿子,而几个庶子挑的夫人都各有瑕疵,要么是身世不错但性格差了,要么是性子不错但出身不行……几房夫人算下来,竟然没有能够顶事的了。


    如此一来,还没有出嫁但在备嫁当中的向七小姐向和湉得了几分管事权力,倒是真有可能。


    “向洪氏原是一直紧紧攥着管家权,后院几乎不让其他人碰,连曾经是世子夫人的大嫂章氏都不一定能够讨得好处,因为差不了手,一直高高在上挂着,也不在意旁的……想不到现在竟然挑不出个宗妇了。”


    纪芙薇也是惊讶。


    天冬等人闻言也有些意外。


    论对向家的了解,在场肯定是纪芙薇最清楚的。


    如果她还在向家,这时候说不准还真能捞到个管家权力,哪怕她丈夫早亡又没有子嗣,但她身份够。


    嫡出的二房夫人,本身也是三公五侯嫡女背景,在大房倒了的情况下她本来是应该能得几分机会,不仅是帮衬,更可能掌权。


    但谁让她和向家私底下闹得很不愉快,这会儿都已经拿回了身份了,尽管外头不知道。


    说来大房会倒还和她有几分干系,虽然是原本的向世子向永椿自作孽,但她估计对她心怀怨恨的向家人一定不少。


    “向洪氏可真是个恶婆婆……”纪芙薇笑眯了眼睛,估计老太爷这会儿心里也不会高兴。


    他哪想到自己的儿媳妇向洪氏会是这么个搅家精,儿子没教好,儿媳妇没选好,女儿更是糊涂,压根没起到宗妇责任,一个都没有培养出来。


    “……听说人已经病倒了。”


    辛夷也打听了不少向家的事情,实际上从向老国公回来之后,各家都看着,热闹了很久。


    向家便是再扎紧了篱笆,也还是漏了不少消息出来。


    比如最近向家开始向外活动了,但主持活动或是领着出门的,都不是向洪氏或是她大儿媳。


    “奴婢估计,向家是想再试探试探您的态度。”


    辛夷有自己的猜测,纪芙薇也有些认可。


    在这时候,向家小辈还没养成,算身份竟然只能纪芙薇这个“寡妇”顶上,保不齐老太爷选来选去,就挑上了她。


    但纪芙薇还记得当年的冲喜和殉葬,也不会忘记守孝三年吃的那些苦头,她是结结实实不会愿意回去的。


    更不用说,如今她已经和陛下、娘娘都通过气了。


    只不过最近朝廷战事,加上萧晟煜可能在筹谋一些别的什么,所以封后的旨意还没往外发,但纪芙薇已经晓得他在很认真地拟旨了。


    光是他自己拟旨的内容就准备了许久,但措辞用语还是不够满意,更不用说这册封的旨意内容还要和大臣们等进行商讨。


    萧晟煜说“时机不好”,纪芙薇能够理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她相信他会给她最好的。


    不过,外头机灵的大概也听到了风声。


    毕竟坤宁宫重建翻新,这是不掩的事实。


    给皇后住的地方已经废弃了十几年,如今开始装修,这意思大概谁都能明白。


    宫里两位皇子也已经各自在外头准备了亲王府邸了。


    只是这个消息藏得深了一些,纪芙薇知道萧晟煜都在推进和安排,宫里娘娘也在慢慢往外放出信儿,外头舆论也都在控制之中,一切都有条不紊的。


    向家的事情还没琢磨清楚,纪芙薇想了想还是决定应下。


    她还没有见过这位老太爷,怎么说也算是她半个长辈,不管是不是她的意思,她还是去见一见吧。


    “怎么纪家的会来?”


    “是纪夫人亲自上门了。”


    “那岂不是推辞不了。”她皱了皱眉头,“今儿可真热闹。”


    天冬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埋怨。


    但人已经“失礼”地先到了,又因为亲缘关系,现在纪芙薇是想当不知道都不行。


    要知道,前儿她已经推了有三封来自于纪家的帖子,没想到纪夫人会亲自来。


    “唉,去见见吧。”


    她叹了一声,放了手上的帖子和笔墨。


    在连翘的侍奉下,纪芙薇换了一身衣裳,磨蹭了有大半个时辰,这才不紧不慢地出来。


    她那好生母已经等得面露不耐了。


    “纪夫人安好。”


    纪芙薇象征性地行了行礼,也不多说什么,就坐到了位置上。


    平心而论,纪夫人虽然脑子真的很拎不清,连带着她养出来的一家子都不是很正常,但她长得确实不差,就算是到了四十来岁的年纪,也依然生得好看,脸蛋瞧着不似同龄人。


    一双眼睛,虽不算有神,但大得像是葡萄。


    比不上纪芙薇这等天姿国色,但比大部分此年纪的女人都是不逊色的。


    “你这是什么样子?”纪夫人果然不高兴了。


    “您若是想来,下帖子就是,”纪芙薇叹了一声,“怎么这非年非节无凭无据的,就这么冒然上门了呢?”


    “若不是女儿性子好,又一直待在这明德夫人府上,您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这都是因为谁?!”纪夫人眉头一皱,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恼怒。


    她身后的奶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挤了个笑容。


    纪芙薇低头喝茶,假装没看到他们的交流,也根本不主动递出半点话茬。


    “您说事就好,”在纪夫人憋气的时候,纪芙薇冷淡地微笑表示,“都知道纪夫人贵人事忙,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庙小,轻易留不得您这大佛。”


    “放肆。”纪夫人一拍桌子,“你的礼教学到哪里去了?真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比我的花梧也差了太多……”


    没等纪芙薇示意,屋子里其他人都已经屏退干净了。


    不说这些人本来就是她的人手,就是留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就凭她这句话,纪芙薇自己都已经不想呆下去了。


    这样的话,她听了很多遍,从她十岁回到纪家开始,一直到十三岁被卖给向家,她就一直听着。


    当下,她便冷了脸色。


    在奶娘连忙打圆场之后,纪芙薇平静的面色依然没有半分改变。


    但纪夫人唐荷却认真地认为这是她的“低头”。


    当年,她被她的好亲娘责骂之后,多是保持沉默,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会反驳,但最后发现反驳只会挨打受罚,她便首先学会了沉默面对这俩夫妻。


    “你能不能进宫去,给你爹说说情。”


    “什么?”纪芙薇一愣。


    “前儿那事情闹的,”纪夫人说着说着竟然抽噎起来,当着她的面就哭了起来,手帕擦着面上的泪水,“纪家的声名都被败坏了,你弟弟他可怎么办啊……”


    纪芙薇惊觉她这好亲娘的情绪愈发不对劲了,随便一个人都会认为她已经病得不轻,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家的人还不给找人给她看病,反而放她在外头“胡来”。


    纪夫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纪芙薇虽然也见过很多次她的极端喜怒,但这种说着说着突然哭出来,眼泪水不停,声音还愈发尖利的——


    纪芙薇原本还以为是苦肉计,结果见奶娘好半天才把她哄住,她惊愕同时,才越发觉得是她真的问题很大。


    和一个可能真的脑子不太清醒的病人计较得失……


    纪芙薇只能心里叹口气。


    第77章


    思及此, 纪芙薇心里略略缓和一二。


    但脸上并没有透露这番心理变化。


    虽然她不是多么藏得住心事的人,但纪夫人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没有的感情,直白点说她压根也没有花心思去了解她, 更不会去探究她的心情。


    纪夫人一番诉苦,在她面前又哭又闹地表达了对夫君纪老爷的担心,对亲儿子纪梶桥的忧虑, 又狠狠地表达了一番对有所长成的庶子的不满,另外再愤怒地批了一顿那些“事多”的御史老爷, 还表示了三公五侯原本是多么显耀,结果就受到了这般的待遇。


    旁的不论, 就这最后一点,虽然纪夫人没有明说,开了个头就被奶娘拦了下来,但纪芙薇还是当下冷了脸色。


    纪夫人这是当着她的面,表达了对皇帝恩人的恼怒,但纪芙薇从不会觉得萧晟煜会做错什么。


    就纪家这个臭德行,不败落才怪呢!


    当下, 心念一转,纪芙薇便表示了拒绝。


    “女儿只是一介女流, 哪里比得上您的花梧,四妹妹那样厉害,又嫁去了昌平侯府, 您何不寻了她叫她好好帮扶弟弟, ”她淡笑道,“当年您便说了, 四妹妹才是您的好女儿, 我只是个多出来的, 梶桥又素来和花梧亲近……”


    纪夫人脸色铁青,因为抽泣,面上的妆容都花了,别显出一股荒诞的惊愕来。


    奶娘也愣在了那里,大概是没有想到都说到了这个程度,纪芙薇还是一点不低头,半点不松口。


    缓了缓,纪芙薇又坚定而坚决地告诉她。


    “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消息,只是您着实过于高看我了些,”她淡淡道,“女儿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明德夫人,比起您那些出色的儿女实在是差的太远,最要紧的是,我不过侥幸没有被向家安排与那亡夫殉葬,您又是如何觉得我会一直平平安安呢?”


    纪芙薇当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是很有道理,但偏偏结结实实地戳在了纪夫人的心口。


    她情绪这般激动,也没有少了那几分说不出来的“愧疚”,当然她已经很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纪芙薇的命是她这个当娘的给的,她现在再寻她要几分好处,也是应当的。


    只是问题在于——


    “当年出嫁的时候,我还记得您和纪老爷等人的意思呢,自此以后恩怨两清,叫我也不要再以纪家人的身份在外谋求别的什么,更不要想回纪家讨得什么好处,要老实地做向家妇人……”


    “咱们之间,大概几年前就已经两清了。”


    纪芙薇看向她的好生母。


    纪夫人气坏了,面上涌出强烈的羞怒,她涨红了脸,纪芙薇几乎要以为她要掀桌子了,但最终她也只是避开了她清明的目光,尖叫之后离开了屋子。


    “送客。”纪芙薇看了天冬一眼,婢女立马领着纪夫人原送上来的礼物,连人带物一并送了个清楚,并打点了一路,不会有任何人多嘴。


    待人走了许久,纪芙薇端坐在那里,迟迟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时分,婢女来询问何时用膳,她才叹了口气。


    “不知道陛下那里打算如何处理……”她叹一声,“我可不想再从纪家出嫁了。”


    可不从纪家,那就只能指望向家。


    说句真心话,纪芙薇对向家的印象也没有多好,不过现在欺负了她的人基本都垮了台,不说前世子,就是恶婆婆向洪氏都已经夺权病倒,像是向六小姐那种也早在夫家吃了大苦头。


    算来算去,和仅剩的向家人是没有太大恩怨的,但还是免不了心里多几分不舒服。


    不过,她要是真的那么介意,也就不会答应向七小姐向和湉的邀请到向家做客。


    过去的恩怨似乎已经了了,纪芙薇能感觉自己的心态发生了一定的转变,对向家自然也不似过去那般恐惧。


    总归,她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晚些时候,萧晟煜与她一起聊天,听得她嘀咕白天事情,他给了他的建议。


    “唔,向家的邀请啊,也可以,你去见见也好。”


    纪芙薇自手上的绣帕上移开目光,通明的烛火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似乎连那几分柔软的细绒都衬得分明,如玉的面孔呈现出一种分外柔和的线条,一双瑰丽的大眼睛尤其漂亮。


    萧晟煜穿了身玄色的简装,衣袍是金线所绣的升龙纹浮雕潮绣。


    他头戴朱赤的玉冠,一头乌发束起,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目光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可是有什么讲究?”


    “倒也不算什么。”


    萧晟煜思索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


    “不过,是向家里头的一点事情。”


    “嗯?”纪芙薇愣了愣,“向家有什么秘闻?”


    “这事儿估计向家的老国公也是才知道,虽然是朕私下授意布的局。”


    纪芙薇眨巴眨巴眼睛,立马放下了手上的针线,做出一幅“愿闻其详”的姿态来。


    “您和我说说吧。”她止不住好奇。


    纪芙薇原本还以为那老太公是为了向家的继承人和爵位来的,现在怎么听着还有其他的隐情。


    “其实也和爵位有关,不过牵扯到一桩旧事。”


    老向国公向峰的头一任妻子走得很早,临终之前很不放心自己唯一的儿子,担心这位会因为没有生母支持而争夺不过其他子嗣——这位就是如今的国公爷向晋流。


    “当时的武国公府比现在可要煊赫得多,朕的父皇、肃宗皇帝一直非常信任三公五侯。”


    萧晟煜先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大概是想着她要回向家,但如果一无所知可能会被诓骗了什么,所以从很早的时候起开始追溯。


    “肃宗皇帝不喜宦官人员,但当时太监势力已经很大,于是他在燕京内外,用东厂锦衣卫来压制西厂的太监,同时在军政上,他任用了比较多勋贵背景的武官来保证皇权的稳固和统一。这是当时武国公府这位老国公爷能够挣得不小功勋的原因和背景,肃宗信任老国公。”


    “到了厉宗皇帝时候,虽然老国公已经把爵位给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去道观修行,但厉宗因为各种原因也需要扶持其他势力来保证朝堂的平衡,而他在登基时就受了勋贵家族不小的支持,于是在这个背景下向家又一次得到了不小的便宜,因此被重用。”


    但遗憾的是,新的国公爷向晋流并不似自己的父亲那般在领兵打仗上有杰出的才华,比起实绩是远远不如。


    另外三公五侯也不是每一家都在此时得到了飞速发展的机会,比如宣平侯府纪家,就没有吃准这个机会,到现在便成为了里头的末流,如何都追赶不上,甚至眼见着要更糟糕了。


    纪芙薇也知道萧晟煜是断不允许这种“垄断”和过分发家发生在他统治的时候,在他手里这些勋贵都是被打压的。


    有各种原因,一部分还是因为他们行为太过,但是不同皇帝的御下方式不同,选择自然也有不同的倾向。


    “话说出来,这大略就是近几十年,向家发家的背景和逐渐确定他们是武官首官的原因。”


    纪芙薇点点头,虽不能完全理解,姑且先都记在了心上。


    “但是,老国公虽然本身实力过人,也挣得了不小的功勋,又有祖上传承下来的武国公一等爵位,但他在子嗣上一直不是很令人满意,向家的子嗣留得很少,当时都有传言是他杀伐太过,才有六亲断绝之嫌疑。”


    纪芙薇很短暂地蹙了蹙眉头,虽然有些迷惑,心里觉得这说法有些奇怪,但想了想自己的遭遇,兴许是这些勋贵世家格外讲究这些命数、气运、属相之类的东西,文官武官家都是如此。


    她安静地听下去。


    “老国公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了儿子一个,但当时其实后院的女人特别多,老国公需要多一些儿子来保证家里的爵位和资源。”萧晟煜道,“当时向家家大业大,开枝散叶才能保证他拥有的那些人脉机会等得到最大的利用,子嗣互相联络在一起,才是大家族发展的条件,只有世子一系是远远不够的。”


    当时向家这样的大家族,拥有的资源超过想象。


    不仅能够养足一个世子,还能再供养几个儿子出来,说白点就是捐官都能直接从五品开始。


    要是每个都成了高官,那气数少不得再延续个三五十年。


    于是,当时的向家后院就比较“乱”,倾轧严重,当然对外的说法就是老国公杀伐过重,留不住子嗣。


    当时,后院内有好几支势力。


    正夫人生下的世子属于是“独木难支”,但她又病得厉害,唯恐她走之后她的儿子也会得不到爵位早早没了,于是她想了个法子。


    “向晋泽是庶子?!”


    纪芙薇一惊。


    外头一直以为,这位老国公有两个嫡子,一个是世子一系的如今成了国公爷的向晋流,一个是小儿子、被国公爷当着儿子般养着的向晋泽。


    纪芙薇可从来没有在梦里记忆中听说什么,原来那向家小叔居然是个庶出的,和她的四妹纪花梧差不多的出身。


    旁的她不太记得了,但她尤其印象深刻,他可是个相当骄傲的人,一直自信自得于自己的出身。


    “许是因为老国公夫人将死,而老国公也确实意识到自己的世子缺少支持,便默许了将庶出的小儿子落到夫人的名下。”


    但在这位老国公夫人之后,还有一位继夫人,但这位继夫人是扶正的。


    按着当时的规矩,为了能够激励后院女人们多多在子嗣上努力,老国公出了个昏招,允诺养育有功的姨娘有可能扶正。


    其中一个生了三个儿子的女人,就这样连同自己活下来的儿子一道,一起从“庶”变成了“嫡”。


    但这也就成了家宅不宁的祸根,也是老国公夫人死前如何都不放心自己儿子的原因。


    “竟是……”纪芙薇吃了好半天,“我在向家那么久,竟从来没有听到过一点儿关于这些的风声,只晓得老太公早挂单到道观去了。”


    “人都被清理干净了吧,”萧晟煜并不意外,“毕竟是家丑,老仆都被处理了,而新的国公夫人向洪氏接手以后,手段也厉害,没有少做清理。没有人议论是正常的。”


    老国公也是在扶正了第二位夫人之后,意识到事情的麻烦。


    这位有三个儿子的夫人最后连同她自己一道,没有一个活了下来,老国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麻烦,最后将家业交给身为世子的儿子,也算了了了上一辈的恩怨。


    “那如今……”纪芙薇迟疑。


    “可若是那第二任夫人的儿子没有死绝呢?”萧晟煜神色淡淡地道。


    第78章


    纪芙薇应向和湉的邀请, 去了向家与她玩耍。


    出乎她的预料,向家原本的大家长们似乎并没有格外限制纪芙薇的意思,她暗中揣测可能是向家也得到了某些消息。


    “喝茶。”向和湉与她笑道, “这是祖父赐下来的好茶叶,家里就几个小的有,与姐姐一道分享。”


    向和湉在称呼纪芙薇“二嫂子”或者“纪姑娘”之间犹豫了一下, 见她并不反感,最后便还是称了姐姐。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隐秘可以交流的, 也就闲话了一些最近的日常,另外便是从最近燕京城的热闹入手, 随便谈论了一些八卦。


    向和湉倒是试探地问了问纪芙薇对纪家的态度,她原是问的昌平侯府陈家那门亲事。


    “我与那新夫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熟悉,虽曾经是一家的,但你也知道,我幼时因身体原因被送去了外头休养,到十来岁时候才回了宣平侯府纪家。”


    纪芙薇倒也坦然,她心里还记得向和湉对她的帮助, 对她态度算得上真诚。


    向和湉是个聪明姑娘,最近因为老向国公归来, 她在家里的日子明显好过了不少,虽然嫁的夫家并不起眼,但老国公还是做主给她添了嫁妆。


    “原还不至于呢。”她小声地道, “家里惯例便是如此, 凑着亲家的家世来给姑娘置办嫁妆,另外自然便是嫡庶有别, 嫡母也不愿意给我们太多, 便是姨娘手头也紧得很。”


    向和湉说起嫡母向洪氏的不是, 那是有一堆的“牢骚”,但她很有分寸,便是眼药也就说上一两句,叫人知道便是了,说得再多就讨人嫌。


    “这对你是好事呢,”纪芙薇淡笑道,“家里既然给你准备了,那就安心收着,也是你日后去了夫家的指望。”


    纪芙薇嫁进向家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嫁妆。


    她虽然是唯一的嫡女,但并没有得到生母的嫁妆,那些只会全部都留给她的弟弟,可能其中有很少一点分出去给了她的四妹妹。


    这门亲事是奔着冲喜来的,纪家的目的是为了从向家拿到好处让纪老爷谋官,自然纪芙薇本人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她那嫁妆,似乎还可以,但实际上至少稍微算算里面的“内容”,就知道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只是听来还行,但内里并不值钱或是换不了什么金银珠玉,都是落时的,也不得文人喜欢。


    正因为此,纪芙薇到了向家,哪怕丈夫死了没有第一时间被送去殉葬,她本身也受到了不小的质疑。


    人都知道她这个夫人不被娘家支持,也不被夫家看重,既没有格外出众的才能本事,也没有足够傍身的金银珠玉……她这才在向家过得更加艰难。


    不过眼下向家都换了个管事的了,前院大事变成了老国公拿主意,后院更是夺权处理了个干净,之前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全让老国公拿主意清理了,剩下则交给几房夫人共同管理。


    眼见着聊天的气氛热闹了不少,僵硬的局面被打开之后,向和湉看着也放松了些,这才试探着告诉她。


    “祖父还是……”她迟疑了一下,“祖父是不赞成当年嫡母的所为的,他知道了之后就不是很高兴,想来是想要弥补一下,但好像姐姐已经……”


    纪芙薇理解了一下她含糊的言辞,最后大概领会了。


    老国公果然还是旧一套的思想,在长房大孙子、前世子一系导了之后,他首先想的就是紧跟在后头的二房,也就是纪芙薇这儿。


    虽然二房已经没了男人,当年这亲事落得就十分荒唐,但考虑再三,想来老国公还是认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无论是出身、辈分还是旁的什么,纪芙薇都是最合适的,她作为向家的二房夫人来掌家也是有道理的。


    老国公想要弥补一下这其中的关系,更可能是希望纪芙薇能够回来。


    但不说她已经和陛下许了婚约,就是没有这一重在身,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名帖的纪芙薇也不想重新再做这个二夫人。


    “这不合适呢。”纪芙薇淡淡地道。


    她垂眸,抿了一口茶水,微微苦涩的热茶在口中滚了一圈,最后咽了下去,她什么旁的话也没有说。


    向和湉似乎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劝阻的话似乎是说不出口了,但纪芙薇猜测,她大概也不希望自己回来。


    毕竟纪芙薇回来了,那向和湉的姨娘就别想像现在这样还能稍微碰一点儿权力,过得有如今这般自在。


    而且,纪芙薇也知道向家的忌讳,他们会觉得她是寡妇,有“不吉”在身,加上命格之说,估计愿意她回来的,只有老国公一个。


    但老国公估计对向家的情况也不至于有多了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但凡多关心几分,这向家十几年下来到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话题便轻轻地略过去了。


    向和湉还想试探纪芙薇和陛下的关系,纪芙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不懂还指着同龄人给她做感情指导的小毛丫头了,她轻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向和湉也是个机敏的姑娘,这便不再问了。


    固然,她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两个人交往也不似当初那般“巧合”与“纯粹”,但向和湉并不是心肠歹毒或是计谋深沉的人,若她真的品行不良,纪芙薇当年便不可能与她有一点结缘的可能。


    见着时间差不多了,纪芙薇这才提出告辞,向和湉当即跟着站起来,先是一番挽留,无法留饭之后,这才转言表示。


    “我送姐姐出去?”


    “不送。”纪芙薇忙推辞。


    两个人又是一番主客情深,来回折腾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纪芙薇顺利地走出了向家的院门,上了马车。


    回了自己的宅子,纪芙薇才知道李顺公公带着陛下的赏赐悄然到了府上。


    受了赏赐,走了一套礼,纪芙薇低调地请人留一留,李顺公公似乎也带着任务,并没有立刻离开。


    “什么事儿?”


    “倒也不是旁的什么,只是陛下吩咐奴才,这些话一定要与姑娘带到,好叫您知道,陛下近儿正忙着什么,不使您烦忧。”


    纪芙薇当下便笑了笑,一双灿灿的星眸里溢出许多的光,显得那双在夕阳下好似染上了五彩色泽的剔透双眸更加灵动了。


    她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之后,李顺这便转达了内容。


    萧晟煜最近在忙朝政大事,主要是和狄人打仗的部分,因为早有准备和国库储备充足,这仗可以说是赢得十分顺利。


    首战告捷,二战告捷。短短一周之内,已经互相之间打了数场闪电战了,过去狄人接着兵马方便,抢了东西便跑,骚扰不断,今儿在有准备下,他们自然是赢得顺顺当当。


    “这其中好几个年轻的将领出来,到底是战场磨炼人。”


    李顺感慨一声,纪芙薇心知他不会说无用的话。


    这不,李顺面上一笑,做出神秘的姿态来,与她笑道:


    “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猜着都有些谁?”


    “我哪里有这样神机妙算的本事。”


    纪芙薇当下又笑了。


    边关赢了,京城这里确实会有一些反应,尤其是那些胜利将士的亲眷,那是瞬间水涨船高,在这时候格外热门。


    有的等不及的,这会儿便已经开始拓展社交了,当然称不上庆功,只是多的是人愿意结交这种得了战功的功勋家眷,等人归京再准备贺礼,那就已经凑不上最热闹的一波了。


    投资都是要趁早的。


    更不用说这已经是见着小结果来估摸大结果了。


    李顺笑呵呵地一兜手,提了好几个将领的名字,又夸了一番戍守的总大将高将军,言辞中还暗示了等这次之后,高家的将领估计就该都安排回来,给另一批将领发展的机会了。


    纪芙薇听一半漏一半,全部在心里藏得严严实实。


    她不会去干涉萧晟煜在朝堂上布局的行为,对这种调换将领等事情,她也不会插手分毫,即使她知道了这回事,甚至是萧晟煜有心透露给她的,她也不会多嘴,或是说给某些人家帮忙。


    “这还有一位小将军,年岁倒也不算特别小,说起来也快三十而立了,不过身份却有些特殊。”


    “咱们陛下也是才知道,这位竟然是老国公的亲子,当年那位二夫人生下的最小的一个儿子,比向家如今那位小叔还要大几分。算起来便是向国公向晋流老大,这位排老四,那位幼子向晋泽排第五。”


    纪芙薇一愣,当下想起萧晟煜之前与她暗示的,心里忍不住觉得——


    这可真是太巧了。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身体实在是不行,养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准备补更了


    第79章


    因为大燕有所准备, 应对得宜,多年来休养生息,不仅国力充足, 也培养出了一批确实相当有才能的将领,他们争夺出战的机会建功立业还来不及,不要说是什么战场上略有不敌了——


    根本不可能出现这回事。


    短短半个月, 最远一批的粮草还没有调度到边关,大燕的兵马已经在各位将领的统帅下, 打到狄人溃败,数城丢失。


    狄人虽然大都是游牧民族, 以散居为多,但是他们还是有一部分仿照着中原地区布置下的城池,也有自己的君主和国都,尽管在大燕看来这实在是可笑的蛮夷。


    “已经求和了?”


    “是啊,”辛夷笑着道,“街上都议论着呢,狄人来求和的使臣已经进大燕了。”


    纪芙薇脸上也不免多了几分笑容, 比起狄人的损失,他们这里的损伤确实少了不少。


    尤其是打了胜仗这种事情, 自然是越想越高兴,连挑选衣服的兴致都高了不少。


    “是这件骍刚色的长裙好,还是这条夕岚色的百褶裙好?”纪芙薇犹疑道, “娘娘召见, 我估摸着和赐婚的事情有关,外头也是这样传的, 我是打扮得艳丽一些合适, 还是……?”


    正说着, 连翘又带着一批新裙子过来了。


    “主子瞧瞧这儿的,是陛下那边送来的,奴婢看着都是应着春时的日子做的,全是时新的好裙子。”


    因坤宁宫重修,宫里内外差不多也得到了上头给出的信号。


    紧接着,便是太后娘娘召见各家差不多年纪的女眷,纪芙薇也在其列,众人都估计这是为了相看。


    纪芙薇这头倒是知道缘由,能参加这次赏花会的贵女们,便是没有被相中,也有可能被赐婚到别家——


    虽然她自己知道旁人皆是陪跑,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该有,态度要正式。


    “娘娘们费心了。”她叹一声,“陛下也是。”


    “这条黄白游色的裙子好鲜嫩,好似那迎春花似的。”


    “主子何不试一试?”天冬在一边儿劝着,知道纪芙薇心里忐忑紧张。


    纪芙薇虽然知道内情,但这样正式的相看还是免不了心里忐忑,她虽然年龄身份合适,但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不同,她是已经嫁过人的,寡妇不比旁的。


    “配上那韶粉色的立领小衣,外面罩那粉橙色百蝶穿衣的褙子,主子觉得如何?”连翘当下便挑出几件好搭配的,“再是那一套珍珠的头面?”


    “可。”纪芙薇想了想点头应声。


    进宫的日子在十几天后,也就是四月初,但燕京城已经热闹起来,大家都好奇那后位最后能让哪家的姑娘坐上。


    朝廷上,也有群臣试探过皇帝的意思,出乎意外,这位一直表示拒绝的清心寡欲的皇帝居然应肯了东太后娘娘的意思。


    不过,妃嫔估计是没有的。


    再说,在皇后没定之前,这填充后宫的事情大家也不敢乱提,生怕皇帝一个翻脸就不肯“成家”了。


    纪芙薇身上有个明德夫人的诰命,倒不用以某某家女的身份来,但最后落定时,还是应当有个出处,此时萧晟煜就在和她商量这个事情。


    “您的意思呢?”纪芙薇好奇问。


    排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办法认个“干亲”之类的馊主意,纪芙薇其实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当然是她原本的血缘出身,也就是她作为宣平侯府纪家行三的嫡女,自然,她若是以此身份为后,那以后的外家便是纪家,换句话说,纪家就这样从勋贵又多了一层成为了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另一个选择,则是她的原夫家,武国公府向家。


    外头虽然知道纪芙薇单独搬了出去,与向家也并不热络,但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庚帖已经拿回来落成了清白身,甚至还以为她这个“明德夫人”的名头是和向家有些干系的。


    换句话说,纪芙薇若是从向家出嫁,也是立得住脚的,她这勉强可以说是从夫家改嫁,最要紧的是其他方面萧晟煜也一样能帮着解决,于是未来外家大半会落到向家的头上。


    “唔。”萧晟煜自然明白她的不情愿。


    这两家得了“皇后娘家”的名头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反应,属于是白得了便宜,但纪芙薇又不能做个草台子皇后,到时候大家只会嘀咕她不孝云云,而且皇宫里还有两个即将搬出去的皇子在,若是以后有了皇嗣,没有外家也不是很妥当。


    “向家吧。”他想了想道。


    “那便向家。”纪芙薇对他的任何决定都是赞成的,哪怕心里不是很情愿。


    “你就这么相信朕?”


    “您不会害我的。”


    “但我却不能叫你受了委屈。”萧晟煜轻轻地抚了抚她的侧脸,“往后的向家,不是原本的向家。”


    纪芙薇一愣。


    “怎么说?”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向家的秘闻吗?”


    “那个将领,好似是叫做秦和德的?”


    “如今秦将军该叫做向将军了,他原是向家第四子,叫做向晋汇。”


    向晋汇原是庶子出身,但因为生母生了他之后,老国公守信,将她从姨娘扶持成为正室,于是便成为了第二任的正夫人,她的三个儿子也自然成了嫡子,对原配留下的大儿子形成了极其可观的威胁,甚至让那位至死不能安心的夫人咬着牙认下了一个庶子到长房的名下。


    但这位第二任夫人上位之后,过得并不安稳。


    她虽然有三个儿子,但府上当时有儿子的也不止她一个,她在数目上占了优势,可不算这位改名的秦将军,如今留下的老国公的血脉仅有四支,可见当时争斗之厉害。


    这位二夫人的三个儿子,在当时是一个都没有留下来,其中阴司自不必多说——


    固然有其他的原因,但连老国公本人都信了杀孽之说,也为了避免更多的此类后宅倾轧争斗,他都挂单当道士,爵位扔给长房,绝了其他儿子的念想了。


    “第二任夫人姓秦,也是武将家的女儿,不过门第很低,比不上武国公府向家的煊赫,在意识到问题之后,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死前将最后一个小儿子假死托送出去,到了秦将军娘家。”


    “许是年纪小,这位原本姓向的娃娃便顺势改成了秦姓,如今练就一身武艺,还在边关打磨多年,跟在高将军的麾下,此次战争立功不少,回来必然是要嘉奖一二的。”


    “所以……”纪芙薇迟疑了一下,“老国公知道不知道这回事?”


    萧晟煜笑着看了她一眼,赞叹她的敏锐。


    “是才知道呢,这位老国公在这方面着实糊涂,虽然战场上本事出众,却在女人孩子事情上糊涂到这般程度,当年能叫后宅闹得那般不消停,如今又不得不……”


    纪芙薇眨了眨眼睛,思索半晌,缓缓意识到。


    “可确定了是向家的血脉?”


    “是呢,”他点点头,“已经查清楚了,向家这会儿也已经知道,还在老国公的授意下,请了族老来见证,将人名字重新记了回来,我看那小将军也是打算改回向姓的。”


    萧晟煜这儿的消息是快过其他的,此时京城各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呢,至少纪芙薇这边就不知道向家默默地添了个“四房”,还把原本五房并非嫡子的身份也捅了出来。


    纪芙薇也知道这其中阴司不少,不少子嗣的死亡颇有蹊跷。


    在当年向国公得势,领着自己如儿子般的弟弟叱咤的时候,这位秦将军是没有半点归来争抢爵位的可能的。


    但如今不是这位向国公吃了挂落,同时他最得意也是目前唯一的出息嫡长子向永椿失了世子之位,家里爵位眼见着要削,妥妥的这一支都要落败了,于是秦将军便考虑回来了。


    “您有几分的把握?”纪芙薇问,“可是秦将军想要这个武国公府之位?凭他的功勋可有可能?”


    “自然不可能。”萧晟煜笑道,“这可是世袭的一等爵位,凭他如今的爵位是不可能的,便是高家,朕也不会给这个特权。”


    “但若是这位秦将军要的不是眼下的爵位,而是世子之位呢?”


    “他不是与如今的武国公同辈吗?”纪芙薇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但他儿子也跟着他一起打仗,也一样报了战功上来啊。”萧晟煜耐心与他解释,“父子皆有战功,父若希望借此次机会夺权,朕以为……”


    “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道,“毕竟老国公的心已经偏了。”


    纪芙薇一愣,当下恍然。


    与其削爵给世孙,不若扶持另一房有出息的,眼见着功勋在身、如日中天,又有老国公的愧疚和当年大房一系的阴司算计之恼恨。


    “最要紧的是,换了一房的新向家,待你只会更加客气。原本的只会被打压,两边是不死不休的干系,唯独老国公还指着阖家欢乐……”


    萧晟煜感慨地摇摇头:


    “这位老公爷当年就没拎清过,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安排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韶粉:一种白灰色。


    第80章


    不出半月, 改名回向晋汇的秦将军才进了武国公府的宅子,连宫里的庆功宴都没参加,就已经先从向家给纪芙薇的明德夫人府上送了相当的礼物, 还提到了她当年留在向家的嫁妆。


    这会儿都流行厚嫁。


    除了格外富庶的人家,寻常一家子里,基本都只会重点培养一两个女儿。


    这基本就是嫡女的特权, 庶女不论是才干还是嫁妆数额上都要稍次不少,当然对于讲究的以及家里不缺这一星半点的勋贵人家来说,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纪芙薇是纪家唯一的嫡女,从血统到身份都是最合适的, 常理上来说她应该是被重点培养的女儿,就像是武国公府向家的六小姐向和颐一般,她最终也是嫁得最好、嫁妆最厚的。


    只是她的丈夫不出息,本来想着过着两家庇护的富庶日子,却没料到文国公府的突然出事和没落,文国公府冯家舍弃了向和颐的丈夫,勉强保全了家族和嫡支, 只能说是向和颐着实时运不济。


    纪芙薇自然没有得到来自于生母的大半嫁妆,纪夫人唐荷的钱财全部都留给了她亲弟弟纪梶桥那个小废物, 自然纪家的大头——世子之位以及旁的什么也是都给他的,她的嫁妆确实是中看不中用。


    但虽在勋贵人家中不算什么,可这也要看和谁比。


    和那些普通的官宦人家嫡女或是勋贵人家的庶女相比, 纪芙薇的嫁妆也不是完全不能看, 只是和备受宠爱的武国公府嫡六小姐向和颐这种级别的比,那就是远远不如了。


    以她的出身和所嫁之人的门户身份来说, 纪芙薇的嫁妆是“薄”了, 故而被人以此轻视也是可能的, 不用说武国公府素来富贵,对她这个二儿媳人选又一直不甚满意。


    但如今,向家愿意给她添置更多的嫁妆,叫她厚嫁,这是出乎纪芙薇预料的。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猜测到了什么,或是因为宫里在赏花宴上邀请了她给了他们什么信号,但向晋汇这一支新到的四房对她的讨好态度,纪芙薇是看得明明白白。


    “这礼可真不轻了。”她瞧着礼单,特地让人把东西送来给她看一眼之后才放进了库房。


    “这是想和主子打好关系吧。”天冬回答。


    “应该是。”纪芙薇点点头,“这四房一支一来就得罪了向家所有人,除了老国公念着旧情,心有愧疚,加上他如今身有战功,其他向家人怕不是没有一个支持他住到武国公府上的,但盘算着剩下的人……”


    很明显,武国公和他的五弟向晋泽是一伙的,他们与这向晋汇将军是天然的对立,向晋汇将军固然将向晋泽完全打压下去了,尤其是出身一说,一个充作嫡支的是比不上继夫人之子来得名正言顺,但武国公任职多年,十几年的积累不是开玩笑的,向晋汇将军想直接威胁他地位不太可能,唯有从小辈入手。


    这便巧了。


    大房武国公的子嗣,竟然一个出息的都没有了,尤其是原本的世子被夺爵还得罪了皇帝,而当年武国公夫人向洪氏做得也相当绝,统共二子一女,大儿子倒了,二儿子死了,小女儿废了,其他庶子女关系一个好的都没有。


    向晋汇将军便直接从这些本就对嫡母或婆婆不满的小侄子侄女辈入手。


    纪芙薇便是被挑中的那一个。


    说真的,她心里并不怎么反感。


    比起受武国公一家子的晦气,纪芙薇对这四房倒反而有些好感。


    若说真的掺和进去他们的夺爵夺位那不可能,但她心里更愿意接受一个被向晋汇将军或是他儿子继承管理的武国公府。


    换了一房掌管,这武国公爵位瞧着还是这个爵位,但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纪芙薇在此时方理解了几分他的用心。


    “陛下有心了。”


    天冬福了福身,将东西送了下去,并不多议论主子的事情。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陛下为了给纪姑娘安排一个让她舒坦的出身,又能叫她风光出嫁,而做出的种种努力之一。


    且不知道这布局从何时开始。


    但不论是老国公的回归,还是可以向晋汇将军的出现,都显得分外巧合。


    纪芙薇完全有理由相信,即使没有狄人来犯的战争,萧晟煜也会寻了机会将这一切安排上去。


    转眼就到了赏花会的时候。


    宫里太后娘娘的帖子上说的是赏御花园的桃花,但实际上纪芙薇到了才发觉,御花园早布置得花团锦簇,各色鲜花争相斗艳,琳琅满目。


    不只是桃花,这一园的春色叫人根本看不过来。


    “纪姑娘,这儿请。”


    纪芙薇在天冬的搀扶下入园。


    她穿了那身颜色鲜嫩的黄白游色云锦绸缎制成的鱼尾长裙,裙摆上绣着芳华艳艳的嫩色春海棠,上身是檎丹色的百蝶穿衣纹宽袖褙子,端的是春日艳丽与明媚。


    难得的,纪芙薇画了个相对浓烟的妆容,雪白如上等瓷器的肌肤与殷红如血的莹润双唇对比分明。


    她唇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一双清透水盈的猫眼儿在阳光下分外浅淡,再看去,好似盛满了细碎的光芒一般,熠熠生辉。


    她一身气质尤其得好,今日入宫的贵女不少,各色皆有,不论是明艳若牡丹的还是清理如粉荷的,都胜不过她出尘若仙的气质。


    那是一种带着淡淡的疏离的绮丽。


    在其中,还混杂着微微的如同上等琉璃一般的通透与脆弱,叫人看了便心生爱怜。


    好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蓬莱仙山。


    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实际上定睛看去才知道,那是仙人之境,又哪里是凡夫俗子可以接触到的呢?


    “给娘娘们请安。”


    纪芙薇顺着一道行礼,首先便被高太妃娘娘招了过去。


    今儿谭太后娘娘是热门,不只是勋贵家的贵女,连谭家小辈姑娘都陪伴在了她的身边,更不用说两位公主也在。


    李皇后是唯一没有到的宫里“贵人”,听说前儿又被西太后请去吃斋念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之前和大师的对话中有所感悟,总归人又去其他地方的寺院参悟了,如今又已经不在宫中。


    李皇后名下的清湘公主便自然地被委托到了西太后这位祖母的身边,此时这位身形相对瘦削些的公主便依偎在太后旁边,看着纪芙薇的眼神里有几分亲切与亲近。


    至于光化公主,这位公主虽然已经议亲,但依然被邀请在今日的赏花宴中,她侍奉在她的祖母东太后谭氏的旁边,另一边则是谭家的小辈姑娘。


    “小没良心的,在外头玩得高兴了?”高太妃娘娘拉着纪芙薇的手,言辞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娘娘可收到了我送的礼物?”纪芙薇笑弯了眉眼,衬得分外可爱。


    对纪芙薇故意做出的依恋的姿态,高太妃也接受良好。


    她是唯一没有叫家里小辈进宫来参宴的娘娘,没有她娘家的小辈,自然她也落得个清净。


    而其他比如林太妃,此时便显得十分热闹,大约是众人觉得在娘娘面前得了青睐,也能更增加几分筹码。


    至于谭太后娘娘,她惯常是滴水不漏的。


    纪芙薇当然知道这位娘娘的厉害,在外头便又做了更多的功课,其中还少不了萧晟煜有意透露给她的宫廷秘闻。


    她虽然是多年媳妇熬成了婆婆,但本身这位东太后就不是那等凡俗,作为婆婆,她瞧着应当是不难相处的。


    谭太后也有儿媳妇在,张太后便是她儿媳,李皇后是她的孙媳,纪芙薇都没有听到过一点儿关于“婆婆折磨新媳妇”类似的传言。


    她起初还以为是宫里畏惧娘娘的威势,但得了辛夷等人的验证,甚至还有萧晟煜叫内廷人员查的消息,纪芙薇才确信娘娘是真的好脾气,也是真的大气。


    有这样一个婆婆在,众人便都觉得这皇后之位想来不会很难当。


    不过,大家心里也清楚,当下最大的难题不是别的,而是皇帝本人的态度。


    任凭大家说破了嘴皮子,若是皇帝不愿意,不认可皇后的人选,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结果。


    “来,你便陪我说会话吧。”


    贵太妃高氏微笑着拉着纪芙薇,两个人一起一边下五子棋一边聊天。


    许是大家知道高太妃娘娘的性子,即使有好奇的和心动的姑娘,但其他贵女也并不往这儿靠近,不知道是忌讳了娘娘还是对纪芙薇有所顾忌。


    纪芙薇并不在意这些,便专心陪娘娘玩耍。


    她们坐在一棵大桃花树下,远离人群聚集的热闹处,显示出几分喧嚣中独一无二的僻静。


    石桌上是一副白玉雕刻的棋盘,棋子等皆是用的上好的玉石,做得格外玲珑精巧。


    手边,两个人各自倒了一杯桃花酿,虽然是果酒,但甜味并不重,其中有淡淡的酸和辣,余下的便是花香的清幽与恬淡。


    春风吹拂而过,桃花自然地落下,有一片花瓣落在那果酒之上,水晶的杯子也多了几分旖旎的色泽。


    “好喝吗?”


    “好喝。”


    “哈哈,”贵太妃便笑了,“不知道薇薇酒量如何?”


    纪芙薇一愣,她有心控制,并未真的喝醉过,高太妃这么一问,她一时答不上来。


    “也不要紧,若是醉了便去小憩一会,自不妨事。”


    “娘娘定不要吝惜那一个屋子给我呀。”纪芙薇便也跟着笑眯了眼睛。


    高太妃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后倏然一笑。


    摸不清楚纪芙薇是不是真的醉了,不过统共也就喝了两三杯,这桃花酒在她看来是不醉人的,不超过五指之数便是,有她盯着小丫头呢。


    不过,纪芙薇不知道的是,高太妃娘娘是宫里有名的“好酒量”。


    年轻时候,高太妃纵马飞驰,直接一斛斛地喝那辛辣的马奶酒都不是问题。


    当时骑马时候为了热身子,高太妃经常是身上带一水囊的酒,用的就是那种上好的犀牛皮或是马皮革做的大水囊,也有直接用大葫芦做容器装的,就这种,她一人喝完这么一大酒囊都不会有半点醉意,顶多就是面上稍微红润了几分。


    进宫之后,固然没有这般肆意,但酒水之类并不会少。


    如今上了年纪,在行事上高太妃顾忌了不少,可对她来说不醉的酒,对旁人来说要么就是真的辛辣,要么便是后劲太强,根本不似娘娘这般能够承受。


    高太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虽然不是她那般的性子,但到底是跟着主子多年,早不似宫里其他宫婢那般谨慎。


    水晶杯中稍微少了一半,果酒这就立马添上了。


    纪芙薇下棋水平一般,五子棋还能与娘娘对半开,下围棋那就真的是指着娘娘给她放水。


    她一边绞尽脑汁,一边顺手便一口一口地喝着。


    等一盘棋下完,点心吃了不少,桃花酿也喝了不少。


    纪芙薇抬头看去,这才瞧见婢女一脸为难。


    “怎么?”她眨眨眼睛,一双眸色略浅的猫眼更显得水汪汪的。


    “主子喝了有半壶了……”天冬迟疑地提醒,“会不会酒劲儿太大?”


    纪芙薇一愣,正直了身体,转了转脑袋,这才有种眼晕的感觉,当然更强烈的是小腹的肿胀。


    “娘娘,请容我去梳洗一翻?”


    “困了?”高太妃笑眯眯地看她,手指微点,手上戴着的鎏金护甲在阳光下格外漂亮,尤其上面镶嵌的诸多宝石,晃得人眼花。


    “去吧去吧,叫人领你去方便,若是困了,直接在客房睡下便是,左右今儿这边准备充足,御花园也不差你一个。”


    高太妃对纪芙薇这个准皇后的态度相当平和,也十分清楚她根本犯不着像其他姑娘那般在娘娘们面前晃悠。


    要她说,这些姑娘都是在白费劲,心思都花到别的地方去了。


    再好看,这给她们一群老太太赏也没有用。


    但凡她们早努力一点,多和皇帝使使劲,那情况说不定就完全不同了。


    指望着她们给这帮小丫头们说好话,想着什么皇后不成再安排个妃嫔给皇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高太妃瞧得明白,不少人虽然出身不差,也知道这次赏花会的背后意义,但存了“皇后不成便当妃嫔”,左右只要生下了皇嗣就行的心思。


    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歪心思。


    高太妃不会去做这种会狠狠地得罪皇帝和未来皇后的事情,她甚至乐得看见皇帝萧晟煜与她看好的小姑娘芙薇感情融洽的模样,这样就够了。


    高太妃也没有别的想法,她先碰见了纪芙薇,又见着了小姑娘的好,又特别看见了皇帝对她的看重,那自然是以小姑娘为先。


    至于旁人,那就是没有这个福气。


    没有便没有了,世间那么多女子,统共天下也就一个皇后。


    旁人以为这是为了皇嗣,是为了皇脉不绝。


    但高太妃很明白谭太后的想法。


    人根本不会为了皇嗣去强逼皇帝,若真的有这般想法,早几年就该出手了。


    谭太后一门心思想要修复母子关系,也希望自己的唯一的儿子能够不至于孤寡到老,这才希望有个皇后既能与他恩爱到老,也能顺便稳定一下后宫局势,至少不能没有皇后。


    至于皇嗣,那都是随缘。


    反正这么十几年,没有皇子一样过活,总不至于萧晟煜没有个儿子,这国家明天就要灭亡了。


    就像谭姐姐一直说的——


    “没有皇嗣便没有,没有皇孙在,这日子不是一样过的?皇帝自己都不急,我急什么。”


    纪芙薇不知道背后高太妃娘娘所想,她在婢女的搀扶下,一路往提前备好的梳洗更衣的院子去。


    等忙活完,花了不少时间,她只觉得困倦上涌。


    那酒水迟来的醉意将她脑子搅的一团浆糊。


    才走几步,她就险些腿脚一软摔倒在地,好在李牧被人扶住。


    “怎么醉成这样?”


    熟悉的檀香叫她更加恍惚。


    “唔。”


    纪芙薇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都软,脑子也晕乎,当然最要紧的是犯困。


    可她还心念着,至少要和娘娘请示一下,另外也为自己的酒量感到了几分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进宫一趟说是赏花,结果花没看多少,就叫高太妃娘娘给灌醉了。


    “还记得朕吗?”


    萧晟煜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


    纪芙薇能感到原本扶着她的婢女们都退开了,她被熟悉的怀抱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扑鼻便是满满的熟悉的檀香,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当年的禅意,她也知道陛下如今并不似过去那般专心礼佛了。


    “您怎么来了呀?”


    纪芙薇含含糊糊地问,她眼前他的身影好似被虚化了一般,朦胧罩上了一层仙气。


    萧晟煜眼眸微深。


    怀里的小姑娘一点没有意识到关键,莹润的红唇微微嘟起,小口之下软舌若隐若现。


    柔软的身子倚在他的怀里,宛若无骨,却又满是旖旎,扑鼻而来的花香与酒香。


    最要紧的是,醉酒之后的小姑娘格外缠人,连声音都显得旖旎,一字字一句句,音节勾连,尾音便像是那猫儿的尾巴轻轻地一翘,微微地一勾,便将他的魂魄都夺了去。


    萧晟煜只觉得口舌发紧,抱着她的臂弯更用力了几分。


    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纪芙薇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但脑袋一歪,又靠在了他的肩上,馨香的呼吸打在他的颈侧。


    “磨人精。”他点了点她的鼻尖。


    “谁灌你的酒?”


    “没有,唔……”


    萧晟煜叹了一声,换了个说法:


    “谁给你喝的酒?”


    “贵太妃,”纪芙薇揉了揉眼睛,又觉得困,额头抵着他锁骨位置,“要去和娘娘说……”


    “说什么?”萧晟煜一把将她抱起,纪芙薇惊呼一声,忙搂住他的脖颈,似乎是清醒了几分。


    他抱着她往房间走去。


    “朕叫人去通知一声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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