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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纪芙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宣平侯府。


    就像是离开了当年关着她、要她性命的武国公府一般, 她逃出了纪家的牢笼。


    暮色柔和地渲染了大半个天空,太阳呈现出一种舒服却又明亮的橙红色,余晖也显得分外温柔。


    她只觉得自己留存在骨子内外的凉意都一并散了去, 全身就像是沐浴在温暖的热水之中,被包裹着,被宠爱着。


    “陛下。”


    “过来。”


    纪芙薇高高兴兴地跪坐在他的马车里, 就在他旁边。


    马车内的小桌上摆着棋盘,上头有一局才开始的棋局。


    似乎是惯常的套路开局, 黑子先手而从右下的棋位开局,纪芙薇看不懂什么大的谋略算计, 只大概能品出来这是黑子先手布局,一小龙的形式开盘而想要占据一隅。


    目前已有了五口气数,分在两处,一处两息一处三息,而两者中间部分,正是被见招拆招的白子所截断的部分。


    白棋有如斩龙刀,自中间将黑子布局竖劈为二, 便是黑子有先手之利而也积累了一定的范围,依然难敌白手之敏锐, 步步追击。


    相比黑子的守成或者说保守落子——黑棋先占地再对攻,虽是先手却未先攻——白子明显要更锋锐,一开始仅仅只是贴着黑子所在位置落棋, 看不出明显的意图来, 似乎没有强烈的绞杀黑子的意图,也好像随时能够在黑子旁边的地方占下一块地盘来。


    但直到小龙的龙头直接被白子卡死, 转而被迫向黑子其他落点处汇合寻求活路, 白子之杀意这才明显地表达了出来。


    “陛下是白?”纪芙薇眨巴眨巴眼睛。


    后面的布局她猜不着, 让她分析分析已经有的情况还行,叫她去猜已经被棋手“们”算到十步开外的谋略,她是真的应付不了。


    虽然两方看起来都不是非常明显的萧晟煜的风格,但纪芙薇还是凭借本能觉得,白子的落棋方式等等更接近萧晟煜的习惯。


    在前期并不明显动作,虽有布局谋算,却更多是谋定后动,观察局势,然而等到不多时,绝对会决然出手,出手必厄紧关要,下一秒就是杀招,紧接着便是“屠龙”之势。


    “是娘娘教你的?”萧晟煜之前只和她略略讲过基本的规则,像是看棋谱、分析套路、观察常见布局之类的,应该是她在宫里时太后太妃娘娘们给她讲的。


    虽然她们都是女子,但萧晟煜从来没有小瞧过她们。


    若一定要他在心里头排个序,那头顶厉害的、有远见卓识和伟大理想的,必然是他的亲娘圣睿太后谭氏。


    但若是以手段、能力等实力作为排名,他认为圣显太后张氏才是天下独一位的女人,甚至他觉得世上再找不出来像她那般的“女中豪杰”了,足够心狠、也足够决然。


    好在她心中仍有法规尺度,且对权力没有强烈的追求,不然这后宫局面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陛下?”


    “没什么。”


    萧晟煜淡笑着摇摇头:“不是还要去昌平侯府家吗?那走吧。”


    得了吩咐,换了身衣裳做不起眼打扮的李顺立马吩咐锦衣卫去驾车了,帘子掀开的时候纪芙薇瞥了一眼,似乎正是她见过的那位周书扬周大人。


    “怎么了?在纪家过得不愉快?”萧晟煜隐约能看见她眉眼间藏着的那抹淡淡的情绪。


    纪芙薇虽然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但也许是天生如此,她一旦染上些思虑与不渝,眉目间就会带出几分浅淡的忧色。


    就这几分,足够让人迷醉,也足够牵动人的心神,让人一眼便看了个透底。


    纪芙薇犹豫了一下,对上他仿佛能读出人心声的深邃双眼,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将参加纪家喜宴的前后说了一通。


    外头仍然是热闹的敲锣打鼓,还有百姓小娃娃冲上去拿喜糖和铜钱拥堵在路上,再加上本身接亲的队伍就很长,送嫁的人员也不少,数抬陪嫁便能拖了长长一路。


    这种情况下,萧晟煜等也不想亮明身份,他不愿再给三公五侯任何的尊贵,马车便远远地坠在了后头,走得也极慢。


    “你无错。”萧晟煜哪里不明白她的忐忑,见她仍绞着手指纠结,抓住了她的双手。


    纪芙薇下意识吸了口气,萧晟煜这才瞧见她泛着淡淡粉色的手心竟有不少指甲掐的月牙似的血痕。


    他吃了一惊,当下一阵恼怒,各种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便涌上了心头。


    “能得陛下这句话,”她浅笑道,“我便安心了。”


    萧晟煜只觉得自己心绪不平,翻涌着的曾被他压抑下去的情感反扑一般地疯狂在心头跳跃。


    他缓了很久,才在马车已经缓缓停下的时候开口询问。


    “宣平侯府……”萧晟煜平静地问努力缩减自己存在感的李顺,言语里好似是真的不知道一般,“有折子吗?”


    “有!”


    李顺虽然不是御前的,但多少知道一些,听过内阁大人们的议论。


    此时这个情况、这个气氛,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不是惹了陛下的厌恶。


    总归某家或几家要倒霉,他不踩着他们往上爬,都对不起他那叫做“顺儿”的名!


    “弹劾纪家的折子都压着呢,御史大臣一封又一封的,都快压了一摞了。”


    萧晟煜不会问什么“为什么被压着”这种问题,他太清楚其中的关窍了,最重要的是,他本就清楚知道有多少折子在,不过是借个由头表达出来罢了。


    “那便拿出来瞧瞧吧,”他道,“再放在那儿,都要积灰了。”


    到了时间的折子是都会打回去的,每天也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打扫和清理,有一些是翰林院的部分得看重的大臣负责整理,有时候是专门的不识字的太监们负责清扫,总归不可能积灰。


    但皇帝这么说了,肯定不是字面意思。


    李顺当下便笑:“奴才都记着了。”


    纪芙薇面露惊讶,看着萧晟煜说不出话来。


    她总觉得他好似不是那般会“徇私”的人——当然她同时也知道这不是徇私,只是和他之前的风格不一样,或者说是一下便改了他原本的打算——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她只觉得格外开心。


    虽然她自个儿已经顶撞了纪老爷和纪夫人,一改自己过去、曾经年幼的自己的无力与软弱,违背了常俗意义上的孝道,但这也不能改变,当她发现他也是愿意为她做更多的事情的时候,她心里的那种激动和高兴。


    她意识到这是不一样的了。


    几个月前,她察觉不了,也分辨不出他清理向世子,究竟有几分的是为了帮助她,还是为了处理三公五侯,还是为了保证皇帝的威严与维护他自己的安危。


    当然,这些带来的结果是一样的,谁都知道现在武国公府倒了大霉,等武国公死了这家的门第就要维持不住了。


    纪芙薇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去纠结这个是没有价值的,皇帝是她的恩人,但既不是她的父、也不是她的夫,他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看护她,只是他的责任感在这里,他愿意度化她、愿意帮助她。


    她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报答他的恩情,论迹不论心地去考虑,从结果和事实出发去考量,最后她发现这份恩情是如此沉重,是他救了她的命,数次地挽救她于危难。


    她如果去纠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多少的理由、多大的动机才去做这件事情,以此作为衡量恩情的尺度,那她才是真的没有良心。


    但现在,撇去了其他许许多多的因素,在这个须臾之间的短暂过程中,能够考虑的事情绝对是很好的,能够作为“动机”和“理由”的因素也似乎是相当简单的。


    明事了不少的纪芙薇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能够察觉到在他平静的、稳重的、自持的外表之下,似乎还藏了一些别的什么。


    是一种叫她也不由自主跟着喜悦起来的情绪和力量。


    “怎么会这样呢?”纪芙薇心想,“我怎么会这样高兴呢?”


    我好像……


    陛下似乎……


    娘娘当时说的……


    是这样吗?是这个吗?


    “纪姑娘,外头的车马都差不多了。”


    李顺使的眼色那是一点儿没用,周大人就是个木头,这种时候就知道来打扰陛下和纪姑娘思考,摆明了两个人都心动了,这不是好日子近在眼前了吗?!


    比起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主子,李顺还是希望他们陛下能够多动动凡心,尤其是能把人绊在皇宫里最好。


    他这种终身制的奴才,一直都怕陛下等谭太后娘娘一去世,就直接撂下皇位去出家了,那到时候不管是留在后宫还是陪去皇陵或者其他,都不会比现在的日子好。


    结果呢——


    该死的周书扬。


    “这就来了。”纪芙薇忙道。


    见着她两手心都涂好了药膏,他才放心:“有朕在。”


    “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受了委屈的,若是真得了欺负,我回来便与您告状。”


    纪芙薇只是缓和气氛玩笑,萧晟煜竟然点了点头。


    她讶然失笑,先下了马车。


    李顺倒是气得不清。


    这窗户纸近在眼前了,只要纪姑娘一提,陛下哪里可能会拒绝如此如花美眷在侧?!


    只是陛下顾忌多、规矩多,始终不肯做那先行的一步罢了。


    可恨你周书扬,坏了陛下的大好事!


    被姓李的太监平白无故翻了好几个白眼的周书扬仍是面无表情,对他暗自咬牙的行为也只当看不见。


    听说太监都容易喜怒不定,阴晴无常。


    想到这里,周书扬更坚定不要和李大公公计较了。


    第62章


    萧晟煜虽然过来见了见纪芙薇, 但本身并没有前往纪家或是陈家给这两个增添筹码的意思。


    因为各种原因,纪芙薇下车的时候已经不算很早了,这时候还没有进门的宾客已经不多, 但毕竟是新郎官的家里,有一系列的礼节活动在,开宴还在, 现在估摸着才刚刚跨过了火盆,新郎官牵着人进门, 要去正厅拜见长辈,等走了一系列的礼, 才能把新娘子送去洞房。


    但进了洞房,同样还有喜娘带着进行一些结亲活动,但这时候就不是所有人能够旁观的了,一般也就是些亲近的亲友等能在场见证,像是一般大长辈都不会到新人屋子里来凑热闹,除了专门负责主持和见证礼节和镇场子的老人家。


    在这期间,剩下大部分宾客, 尤其是不少男宾不好去新房凑热闹,则会在新郎的双亲这样的长辈的引导下, 到席间就座。


    然后等新房那儿礼节结束,新郎官和新娘嘱托两句,甚至有可能做做准备——以防一会喝酒喝倒了没法圆房, 先用醒酒汤之类的东西也很正常, 虽然今儿本身估计也不会圆房,新娘还怀着呢——等新郎忙完过来, 这才差不多会开席吃饭, 酒席前后便是敬酒之类的活动, 宾客便是这时候才到也是可以的。


    纪芙薇下车的时候虽然不算早,但也不算特别晚,外头也还有马车在,方才人多,还有些主子下来了,但马车还没移走。


    故而,她并不怎么着急,这也就无意中见着了侧门的动静。


    “怎么拉拉扯扯的?”纪芙薇皱了皱眉头。


    昌平侯府陈家世子大喜,府上内外灯笼喜字彩带,还有刚才点的鞭炮,喜乐声还没停呢,再说在今天婚礼之前,前后左邻右舍都该知道这件事情,多少拿到了一份喜糖,按说是不可能有在这时候给陈家找晦气的,于是也就衬得那头哭啼啼的小丫头格外不是样子。


    “陈家怎么不尽快把人赶走?”她道,“不说给姻亲纪家面子,他们自个儿的脸面不要了吗?”


    “可要去打探打探?”天冬问她。


    莲心姑姑走在她另一边,连翘和辛夷跟在后面。


    他们名义上是新娘的娘家人,来送嫁的,陈家讨好他们还来不及,面子上一定要对得起这些亲戚也显得对新娘子重视,自然不会让纪芙薇等人送礼。


    陈家之举,为的就是突出两家结秦晋之好的喜,体现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也让外人看看他们对世子和世子夫人的看重。过了今天,陈家和纪家有如一家人,回“自己家”当然不会另外准备一份礼物了。


    “去问问。”


    眼见着好像是个管家模样的人都去驱赶,但偏偏不知道出于各种忌讳,便是他们脸色再为难,也没有把人轰走,什么乱棍打出去或是拉走更没有的。


    那小丫头也格外缠人,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那样作态加上她灵活的动作,一下还真没让陈家的下人把她逮住了。


    莲心姑姑没动,不过辛夷去了,她人机灵,也适合做这个工作,结果三言两语的,她便靠着各种“威严”把话套了出来,也是那小丫头缠人,从陈家下人和管家没堵住她的嘴吧开始,这事情就不似想象那般容易解决了。


    只是当下时候有些晚了,门口就纪芙薇这一处的,看见这闹剧的也就他们。


    周书扬大人把马车听到了不太起眼的巷子里头,怕陈家人察觉这儿还有个皇帝另外也是为了保护行踪隐蔽的陛下,他没有领着往大门口杵着。


    “主子,这事麻烦了。”


    辛夷回来,面色还有些凝重。


    那小丫头被管家打了两巴掌,偏偏她已经说出了口,小丫头以为有望,对着纪芙薇所在的方向跪了下来,若不是拉着怕是要给她磕头了。


    “那小丫鬟叫做点翠,也就一盏茶前儿的功夫到了这门口,但已经在门口给陈家磕了十几个头,若不是刘海遮着,打远一点儿就能看见她额头都磕出血,全部肿起来了。”


    纪芙薇眉头一挑,她倒是没那么想吃纪花梧和陈世子的酒席,不介意在外头站一会,但听得辛夷说事情麻烦,她隐约已经有些预料到。


    其实对宫女们来说,这种受伤情况算不得什么,甚至在宫里这种长跪磕头都不算什么大事情,但辛夷这么一说也是表明她态度坚决、情况紧急。


    “不知道主子还记得不记得,”辛夷等人之前跟着她,大略地听了一嘴的纪家这门亲事的八卦,也没漏过这事儿,“陈世子在外头有个女人,还有个私生子,但因为正房夫人没有娶进门,他又是个读书人,还等着考科举再考进士,所以陈家压着不让那女人进门,都估摸着要等纪四小姐进门以后,再寻了由头把人带回府里。”


    “怎么了?”这事情纪芙薇印象深刻着呢。


    “那点翠就是那个外头女人的婢女,那女人叫做上官氏,是十二楼在外头收的培养出来的‘清妓’,也就前段时间,因为确定是怀了陈家的孩子,所以被陈世子赎了出来,那婢女说他们家夫人只侍奉了陈世子一人。”


    “她可称不得夫人。”她轻笑一声。


    “是奴婢言语有失。”辛夷俩忙认错。


    “无妨,你继续说。”纪芙薇摇摇头道。


    “根据那小丫鬟的推测——奴婢是没有瞧见这真实依据,但听说从上周开始,原住在黄鹤巷的上官氏及其三个月大的儿子就被控制起来了,如果只是陈家的人,是不会那么严格地控制他们,他们并不外出,只是想要些吃用之物,但巷子里多了股生人势力,不仅控制不让他们人离开,还不给吃喝补给,日子过得尤其艰难。”


    “结果,就昨儿晚上的时候,不知怎的夜里窗户没有关严实,才几个月大的小公子就这样吹了风,邪气入体,一早起来便咳嗽不止,哭闹中身体温度越来越高,那黄鹤巷的外室所住之处,总共只有四个女人,一个上官氏,一个这丫鬟点翠,还有一个脾气软的奶娘,另外便是一个粗使嬷嬷,剩下便是那小公子一人。”


    “犯了错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现在情况是不仅吃用没有补给,药品和旁的什么也一律没有,他们甚至连消息都传不出去分毫。”


    “上官氏那头也知道今天是陈世子的好日子,陈家或是陈世子或是可能把控了那房子的纪家等人都是是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但她也不能眼见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继续烧下去,已经几个时辰了,再烧便是能救回来恐怕也是个傻子……”


    辛夷很快地说着,抿了抿唇,继续道:


    “于是,在几个女人的合力之下,他们把唯一一个跑动快力气也尚可的小丫头送了出来,为她争取了逃离黄鹤巷的机会,现在这点翠丫头就跑到了陈家来。”


    纪芙薇沉默了。


    她还真的有几分相信这是纪家的手笔,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狠心了,客观来说这外室和外室子也确实碍着了新娘子纪花梧的路。


    就是不知道这个生病风寒是无意的巧合,还是真的他们有心举动。


    “夫人,善良的夫人!”点翠见她神色有所触动,更加激动,大声喊着,“奴婢求求您发发善心吧,小公子就要没命了,今天府上大喜,也不能染上这样的血煞孽事吧!”


    “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夫人请个大夫与我回去,到时候……”


    管家一发狠,又给了她一巴掌,方才没能捂住她嘴,现在却是没有用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关键眼前的是纪芙薇,是今天新娘子的娘家人。


    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管家觉得都不意外。


    不管这小丫鬟甚至那外室一家,很正常,一般人也不会想沾手这种事情,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来吃酒的,不管她挑不挑明,都不会让人高兴,更何况她是纪家的人,救了外室可不就是要和今年的新娘子纪花梧打擂台了吗?


    指不定这就是纪家的手段呢,确实心狠,管家是陈家的人,但只能吃了这苦果,不然就是陈家莫大理亏。


    若是管了,那也很正常,小丫鬟说得这样凄惨,保不齐就有心软的夫人点头同意。


    毕竟也是陈家的血脉,听着说是陈世子目前唯一的儿子,到底是一条小性命,也许就这么点点头,顺便抬抬手的功夫就积攒了一份功德。


    纪芙薇没应声,先看向了莲心姑姑。


    “这‘小茶’倒是性子烈,也有些本事。”莲心姑姑给了句评价,是在形容这个愿意为主子去死的点翠丫头,但她没有明确给出做法和建议,另外几个婢女也没说话。


    他们不是心软的人,在场人里最柔软心善的大概是纪芙薇本人。


    但正如管家所想,这什么样的可能性都能有,纪芙薇若是有个还没进门就把妾室和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弄死了的妹妹,还是嫡亲的妹妹,对她的名声也会有些损伤。


    她本身已经是身份敏感的寡妇,更需要在声名上做雕琢。


    世人都是有偏见的,也是会欺软怕硬的,不然怎么会有“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些乱七八糟的俗语传出来,说明大家共识里寡妇就是“不安全”的,很容易闹出一些瑕疵的事情。


    除非是立了贞节牌坊的烈妇,一心奔着守节去,并且就这样还要日日穿素,不管是真心还是做样子,要叫所有人都看见,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是能得世俗意义上的认可和承认的。


    其他情况下,他们很容易就被破了脏水,就是留在娘家或是夫家的都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的情况,比如纪芙薇在向家时候还在守孝期间就因为容貌遭了向家前世子觊觎,女人在世间确实是不容易的,随便扣个帽子,就会把人压死。


    纪芙薇如今是得了靠山,但也不是无所顾忌的情况,不如说连当今陛下都给自己约定了界限和规矩,没成为无法无天的样子。


    大家都很清楚,再说莲心姑姑是个奴婢,会顺从主子的所有选择。


    “人还是要救的,请个大夫的功夫并不妨事,若能救就救,救不回来也是命,左右与我无关,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是。”


    莲心姑姑松了口气,就怕纪姑娘自己把事情揽下来,平白给自己增添个烦恼。


    像陛下时不时帮个人,也不会一件件地都压在自己的身上,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纪姑娘了,那可真是上了心。


    “不过怎么救法还有有些门道的,”纪芙薇轻声道,“我无意掺和纪家与陈家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两家的看重或是怨恨,也不想激化或是瓦解他们的矛盾。”


    “劳烦姑姑赶快跑一趟,马车应该还没有走,您且去问问,陛下有没有什么看法?”纪芙薇说完,就看见了莲心姑姑略显惊讶的眼神,她疑心自己说法有错误,连忙补充着表示。


    “我的意思是,这两家我都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事情怎么瞧都是一个很大的把柄,对纪家和陈家都是如此,你去问问陛下是不是有意向将此拿捏在手中,若是无意,那便随意遣个小厮之类的去跑一趟吧,看这小丫鬟也没有那体力再跑去请大夫了。”


    “地方就在黄鹤巷,住了上官氏的屋子,既然说是被控制住了,那应该很好找才对。”


    纪芙薇对黄鹤巷的印象还停留在梦里,但这种外室巷基本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的,无外乎那么几种,尤其是才跑了人,这边又等着去大夫来救人,动静一定非常明显。


    只怕大夫还没进巷子,屋子里的那外室就已经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大概是欣慰居多一些,莲心姑姑忙去找了陛下的马车,果然没有离开,只是往巷子里又进了些。


    “我们进去吧。”纪芙薇不想在看这闹剧,“左右我也算是帮着纪花梧的亲事能顺利进行,又一次遮掩了一把,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纪芙薇进来的时候,里头刚刚进行到送入洞房走礼的时候。


    她先入了座位,旁边是大弟纪杉榡娶了没有多久的媳妇,大弟媳性子很软和,家世也不算好,比不得三公五侯,只是清流文官家的二女儿,所以在家里在外头都不是很有存在感,这大概也符合纪夫人的期待。


    坐在她对面的,是纪夫人唐荷的娘家人,唐夫人才从洞房观了礼出来,笑得喜气洋洋的,就是那笑容太强烈了一些,不带一丝一毫变动的,反而显得有几分假。


    让纪芙薇有些意外的,这位舅妈居然还和她客气地对话了几个来回,态度里透露出些许的亲近来倒让她有些意外。


    只是当时她日子过得那样不好时,也不见舅家过问一言半句的,等她回了纪家也没有给过任何的见面礼,后来她十三岁出嫁,他们也许是随了礼,也许没有,反正没有一点儿落到她手里,现在想修复关系,纪芙薇也很难真心对他们,不过是面子上装装样子罢了。


    这就是成年人的社交,夫人们之间的对话,纪芙薇差不多都知道了,也再不会感到稀奇了。


    很快莲心姑姑回来了,转告了萧晟煜的话语。


    “那位主子说……”她含糊了一下言辞,“这事儿他有数了,不过只是个住在外头没有名分的,生了儿子到现在都压着,可见陈家不是真的那么看重,您也用不着太上心,大夫已经过去了,其他的您便不用再管。”


    萧晟煜也不介意做做好事,比如要他来做抉择,他也不会任凭一个婴儿去死而不作为,但他的仁善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更多时候,他是理性思维在办事,同时很显然,其他人也不得到他格外的优待。


    “我知道了。”纪芙薇淡淡笑道,“姑姑放心吧。”


    在宫里呆了一段时间,纪芙薇不仅是学会了那种含糊和含蓄言辞的解读方式,也从其他的角度更清晰地意识到了萧晟煜的思路。


    她有些意外的,不仅是其他太妃娘娘,就连当今陛下的生母谭太后,也一样会用一种意外理智且冷酷的视野去看待皇帝。


    用她的话说就是,这不仅是她的儿子,还是大燕的皇帝。更何况她还缺席了这个儿子成长和观念形成的最重要的七八年。


    这与纪芙薇一贯的用感觉来理解和看待陛下不太一样,不过这不妨碍她尝试用思维去分析和思考他有些行为举动背后的深意。


    现在她已经能够比较清晰地意识到,萧晟煜绝对是不太喜欢三公五侯的,不仅仅是处理了武官头目的武国公府向家和愈发猖狂的文国公府冯家,三公之后,他对剩下的“五侯”也绝对有修剪枝叶的意思在。


    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


    与其帮了陈家或纪家随便哪一家,纪芙薇更愿意亲自给萧晟煜递递刀。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她也不介意奉献自己来做恩人手上的利刃,不过他有锦衣卫等厉害人在,还用不上她一个小憨憨。


    没有多久,纪芙薇看见纪花梧的丫鬟来请她了。


    不过人没有到她跟前,就被连翘和辛夷拦下了,天冬侍奉在她的身侧,莲心姑姑作为有身份有女官位的人,也在不起眼的地方得了个客人的位置。


    一次不成,又是一次。


    纪芙薇只当做没发现,又眼见着舅母唐夫人被请了过去,随后一脸为难地回来了。


    “怎么了?”


    偌大个人坐在了她的旁边,又是长辈,一桌人都看着,纪芙薇想当没看见都不行。


    “新娘子请您过去,到底是娘家姐姐……”纪芙薇看她脸色就觉得情况有异,但她不想再帮纪花梧了,她也和萧晟煜保证过,不再让自己受委屈。


    所以,纪芙薇想了想,决定狠狠心。


    “唐夫人在说什么呢,”她笑道,“新娘子的大嫂还在这里呢,有什么让她大嫂和她大哥说啊,若是陈家叫她受了委屈,正好纪杉榡大弟能立马把人接回去,不过今晚,还能悔婚呢。”


    这就是玩笑话了。


    三拜之后,礼全走完了,纪花梧的庚帖彻底入了陈家,再加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再说看在嫡孙子的面子上,陈家也不会让她走。


    “三姐……”大弟媳立马露出了惶恐的表情,她是不想碰新娘子这个烫手山芋的,估计她也知道一些纪花梧的事情,毕竟怀孕的事情五妹也知道。


    “没事,有唐夫人这个舅妈陪着你一道呢,她是长辈,有她给你拿主意。”想了想,纪芙薇不顾唐夫人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对着那头的婢女们招招手。


    “来,我把辛夷给你,她是宫里宫女出身,最机灵不过,平时也很得我器重,”她对大弟媳道,“我把她临时借给你用用,若有什么事情陈家不愿意给方便的,你尽管抬了她出来,让她去做,陈家总不能拦着宫里的人呗。”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辛夷现在已经是给了纪芙薇了,有太后娘娘点头,她就是她唯一的主子,但自纪芙薇出宫居住,辛夷某种程度上也就离开了皇宫,是放了身子的。


    不过大弟媳信了,唐夫人似乎也认可了这个安排。


    莲心姑姑那个级别是麻烦不起的,但一个小宫女扯扯虎皮应该还够用。


    也就这一下,一桌人听得神色各异,看纪芙薇的眼神又变了几遍。


    大概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年一个被放弃的纪小姐会有这样的造化吧。


    这样看,那她旁边侍奉着的,仪态礼节样样都好的大婢女,估计也是宫里出来的了,指不定也是乾清宫或是慈宁宫背景的。


    大家的态度于是更认真了些,待纪芙薇也更热络了。


    她婉拒了各种酒水,连果酒之类的也不碰,但对蜜水并不推辞,当下又表面热闹地互相敬了酒水。


    这一次,纪花梧那头花的时间更久了一些。


    久到大家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新娘出了什么问题,才让娘家人的女眷过去了好几个,若不是纪芙薇这个出嫁的嫡姐夫人还在,恐怕更早地就有人过来问了。


    好半晌,在不得不采取行动之前,辛夷等人终于回来了,重新入席的唐夫人重新上了妆,大弟妹好像也换了一件衣裳,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来,喝口水。”见她神色不定,她先给她倒了杯蜜水,另外提醒她,“注意脸色,大家都看着呢。”


    大弟妹这才恍然,连忙调整自己的表情,等得体地应对了几次试探后,她才松了口气。


    “多谢三姐。”她大概知道这个姐姐与纪家不算多和谐,但能提醒她已经是情分,她得了丈夫的提点,自然会万分注意,绝不做失礼的事情。


    纪芙薇点了点头。


    她视线看向辛夷,辛夷犹豫了一下,才主动上前来,凑近她的耳朵。


    “是纪花梧姑娘身子感到不适了,但陈家的看护比较严,厨房也有些远,陈世子院子里没有小厨房……”


    “嘭——”男宾那儿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男宾女宾互相之间隔了几扇屏风,但大致还是在一处地方的,只是听说事情涉及今天的新郎官陈世子,大家才那般不可置信。


    “今儿陈家的事情可真多。”她不由心生感慨,“以后可不想参加这酒席了,事情太多,如果是纯佳的婚宴另说,旁人的我是都不想来了。”


    “顺天府带了十人衙役来拿陈世子了!”


    传话的人话音刚落,那头又是一阵响动,像是碗筷砸了的声音。


    喜悦倏然停下,戛然而止之后,竟没有半点声音了。


    在场百来号人,显得尤其安静。


    纪芙薇被那头的动静吓了一跳,所有人都惊住了。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辛夷还等着她回话。


    “纪姑娘的肚子……”她小声贴着她的耳朵道,“本身怀相就不是很好,可能还惊了胎气,估计就是前儿摔的那一下,但一开始估计是压下来了,另外便是妆粉重,瞧不出来。”


    “等吃完了生饺子,新郎官走了,新娘子便不成了,吐个不停,还说肚子疼。”


    “那她找我去有什么用?”纪芙薇讶然,思路还没转过来,这在过去就是她寻了理由要陷害她啊。


    “估计是知道了方才外头的事情。”辛夷忙提醒,还比了个口型。


    点翠名儿一说,她就知道了。


    “哦。”纪芙薇平静地应了一声。


    “然后呢?”


    “保胎药不好弄,估计原本是想要您过去帮忙的。”


    “你帮了吗?”纪芙薇问。


    “这不是有新娘的大嫂和舅娘在吗?”辛夷狡猾一笑。


    很快,那边便传来了更加详细的情况。


    提出告退避开的人不多,绝大多数宾客都是在这儿看热闹,女眷里陈夫人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但今天事情来得紧急又突然,即使是昌平侯府,似乎也通融不得了。


    周围人都议论开了,闽大弟媳去找丈夫纪杉榡拿主意了,唐夫人也悄无声息地避开不见了踪影,如果新郎出了大问题,真要下大狱,那这门亲事还真说不准了。


    莲心姑姑打发了连翘过来伺候,自己则去前头打探了。


    纪芙薇这时候和辛夷说话也显得不那么明显。


    “那她现在如何了呢?”


    “唐夫人和闽夫人费了大力气,才疏通了关节,拿了保胎药熬了给新娘子送去喝了,”她轻声道,“如今大略是睡下了。”


    “哦,那就好。”


    纪芙薇平静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新娘子没见血没出事,大婚的喜意大概还在。


    顺天府府尹亲自拿人,将新郎官带走了,虽没戴着镣铐,但大家都看见了。


    新娘子喝了药先睡了,肚子里还怀着本来用来拿捏陈家的种,如今,倒反成了陈家不会放手的证据了。


    谁能想到,混在敲锣打鼓的喜乐声中,燕京城的登闻鼓“不声不响”地就敲了,挨了杀威棒后,人活了下来,告的正是今天的新郎官陈世子呢?


    哦,这下喜意好像是没了。


    作者有话说:


    小茶:女孩。


    第63章


    谁能不说一句巧呢?


    被娘娘们明敲侧击教导过的纪芙薇, 已经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了,背后定然有推手,不然不会连敲完登闻鼓挨了杀威棒醒来拿人的时间都那么巧和。


    顺天府府尹是陛下萧晟煜的人, 纪芙薇私心里不太相信他的手下会被其他人收买。


    但谁敢说那苦主没有被人指点过?


    虽然私心里知道想知道最详细的情况,问她的恩人大概能立马知道最清楚的内情,但纪芙薇还是免不了顺着一群宾客们尤其八卦的氛围, 跟着也听起门道来。


    即便是昌平侯爷夫妇想要送客,纪芙薇还有个“新娘娘家人”的名头, 似乎纪杉榡也觉得有不妥当,想要为新娘争取一番利益——


    把人接回去的可能性很低, 但要个说法绝对是必须也是必要的行为。


    纪芙薇便干脆跟着留了下来,也看看这一手的闹剧现场。


    许是八卦是人的天性,哪怕是再瞧着冷淡的人,对昌平侯府的这场惊人闹剧也透露出了几分好奇之意。


    纪芙薇混在人群里,既有大家偷偷议论的内容听,也有莲心姑姑打探来的一手消息来。


    “纪姑娘,这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我晓得, ”她道,“就是好奇。”


    “只是敲登闻鼓之事不比寻常。”莲心姑姑正了正神色, 才小声地认真地告诉她。


    登闻鼓是大燕的开国皇帝仿照前朝的规矩设置的,就布置在京城大门附近,因为开国皇帝喜欢下头人直言纳谏、勇于检举的行为, 甚至在开年的时候, 民告官或是互相告都不是什么稀罕的行为。


    说不清楚是不是燕萧皇室的开国皇帝格外喜欢听民间鸡毛蒜皮的事情或是乐于去听那些八卦,反正后人也没有敢议论自家老祖宗不好的。


    通常都会说是开国皇帝平易近人、爱民如子, 也通过这种允许下头人状告上级的行为表示对自己那群手下的拿捏和对百姓的看重。


    当年敲登闻鼓的惩罚是不重的, 为了表示上位者的尊贵, 通常这种下告上都会有相当眼里的杀威棒,就像是子告父、妻告夫、下官告上官,即使是专门的御史大臣,都要掂量一二,何况是普通人。


    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开国皇帝在这方面大开后门,最明显的举动就是他将这种惩戒降到了最低,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不设惩罚,状告成本非常低的。


    于是,光是燕京顺天府内,就有不少邻里街坊闹了矛盾,互相污蔑告状的事情,爱举报的人尤其得多,其中还有不少是没有切实证据,直接臆测和编纂的也不少。


    等事情变得有些泛滥了,开国皇帝才设置了一些门槛,也就是杀威棒之类增加原告检举成本的活动。


    等到后面的皇帝继位了,他们是很不喜欢这样的活动的。


    和用兵权、打天下称帝的开国皇帝不同,作为守成继位的皇帝,他们更需要的是政局稳定,需要的是国家安定,不能有那么多犯上的人来触犯上一级的天威,企图挑战上下级的权力和地位。


    故而,燕律几次修改,这杀威棒便布置得格外严重,以前是十棒子,到了萧晟煜这个时候,现在已经是五十大杖的刑罚与威吓了。


    将近五十年时间,从肃宗到厉宗到短命哀宗,再到如今的弘乐皇帝萧晟煜,从来没有人敲响过这登闻鼓,说要以民告官。


    虽然到了萧晟煜时,他抬了御史等的地位,重新给了他们一定的权力和威信,让他们能够继续行使直言纳谏的权能,约束其他官员及其家眷的行为,但这都是士人阶级的活动。


    如今,有个平民敲了登闻鼓,还侥幸地从五十大棒的惩戒下活了下来,事情便显得有些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开先河”了。


    换在史书里,记录在萧晟煜的统治历史中,都会有一笔这样的内容:


    弘乐十三年十一月,某某地某某人,于晡时敲登闻鼓,受刑后,状告昌平侯府世子某某某,顺天府府尹即刻受理,拿人……


    后面的内容便是交给皇帝的了。


    按着开国皇帝时候的规矩,敲了登闻鼓的,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一定要是皇帝亲自处理——前朝时候的登闻鼓便不是这般的,但本朝确实没有例外,所以萧晟煜也是要准备做一回“县太爷”了。


    “几十年没发生过的事情了,”莲心姑姑提醒她,“这后头的水深着呢,瞧着可能是与陈世子过不去,但实际上或许与纪家、陈家都有关系,三公五侯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挑在了今天这个日子,一下影响了两家侯府,虽还不清楚具体是何情况,但这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


    纪芙薇想了想,点了点头。


    左右大概的事情她也听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该让他们以为她是留着给新娘子和纪家撑腰的了。


    这她可不想。


    摆明了是烫手山芋,她不愿被人因此借了力。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很明显到时候要判案的是萧晟煜,她又还算有几分圣心,别平白让人以为是能借着她影响皇帝的决断了。


    纪芙薇一点儿也不想借此试探皇帝对她的容忍度。


    不管是徇私,还是从法,她都觉得怪不舒坦的。


    “那我们便走吧。”


    正好周围宾客估摸着昌平侯等的态度和容忍度,基本上最后留着的一波都打算告辞离开了,纪芙薇混在里面也差不多。


    不顾他们的挽留,纪芙薇还是毅然离开。


    她相信大弟能处理好的,不管怎么说他是受了纪家恩惠教养出来的,当然大弟是伟正的人,甚至可能读书有点读得太正直了,一点不像是纪老爷那种歪梁能带出来的小梁,不过不管了。


    在这事情里,最倒霉的就是新娘子纪花梧,但说她无辜,那谁也不会信。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自己种下的因,眼下什么样的苦果也得吃进去,她就是不想吃,大概也吐不出来拒绝不了了。


    上了马车之前,纪芙薇还听见众宾客在窃窃私语呢,她估摸着他们其实也想和她一道聊聊八卦,可能是众人觉得她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人靠近她。


    莲心姑姑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从知道事情是从敲登闻鼓开始,就便得尤其严肃。


    和当年天家想要废殉或者说是最开始只是想要免除肃宗后宫妃子们殉葬开始一样,她知道这是一定会写进史书里的内容,不管是最后只有一句话还是几个字眼,但凡是涉及到可能会流传到后世去,至少可能会影响百年的东西,她都很紧张。


    就像有些人写书故意套了现实中某些人的壳子,把原本品性不差的士大夫写成了书里恶贯满盈的奸佞一般,虽然当下人都知道他不是什么烂人,但等传的人多了,三人成虎,那人自然有了更多质疑他品性的从众怀疑者,再等到百年后,他人已经死了,但书可能还会传下去,到时候可没有了帮他澄清的人,这人活着死了声名都臭了。


    “什么叫做笔杆子也能杀人啊。”莲心姑姑心里想着,便更觉得紧张,但凡有一点牵扯到纪芙薇的可能,她都不想让她有牵连。


    而且干涉史书记录是大忌,虽然偷偷翻阅和更改皇帝起居注的皇帝也不少,大家也知道只有赢家能写自己的历史,甚至按照他想要的去处理,但明面上都要脸——


    没有人会大大咧咧地扯着嗓子说自己能改史,想怎么捏造就怎么捏造……那不是没脑子吗?成心想臭自己的名声?


    何况,纪芙薇现在也只能算是个小虾米,连皇帝和太后都不敢公然顶着来,不想当众犯浑的情况被记录在册,别说她一个小明德夫人了。


    “我就知道,”进了马车纪芙薇才小声地嘀咕道,“陈世子既然能搞出个外室子来,定不会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清清白白的……”


    “想不到斯斯文文的公子,竟然也能做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


    天冬虽然嘴上说着众人口中的八卦,表示想不到,但其实看态度还是不怎么意外的。


    这样的文人,见了多了。


    清白人家的还好些,兴许是没那财力,像这种富庶人家的读书人,自己院子里的丫头还玩不够,非得要有才华的名妓陪他玩红袖添香那套,更甚者也有不少喜欢玩弄妓院小丫头的。


    敲鼓那人,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农民之子,叫做潘大。


    潘大家过得苦,很早以前家里的田地就被人占了,也是给人当佃农干了很久的苦力,但现在才知道使了手段将他们田地以低价强买过来还强要他们做农户的,正是昌平侯府陈家的旁支。


    潘老汉的妻子去得早,他在半年前彻底累垮,病倒在床,家里就潘大一个儿子和小女儿桃花两个孩子。


    因为缺了潘老汉,潘大一人要干两个人的活,累死累活,但还算幸运一点的是,他还算年轻,尤其有力气,身体也还算健壮,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负担不起家父的药钱的。


    为了家里,小女儿桃花于是白天帮着干活,下午到晚上在外面另外找了活计。


    是在距离十二楼不远的酒馆干活。


    虽然不是十二楼这种高级青楼,但附近的酒家也不是什么完全清白的地方,唱唱小曲的歌伎被人瞧上眼直接玩弄一番,甚至非得受一番欺负才能得到本应获得的赏钱也是很正常的。


    桃花没有唱曲儿的本事,就给那种头牌名伶姐姐干杂活,但她不是出来卖的,也不是店家的奴婢,她是清白身的姑娘,就想借此机会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有美丽又有才艺的歌伎舞姬姐姐在,桃花一个农民之女,姿色只能说是一般,轮不上她表示什么。


    虽然偶尔也有歹心的人想要对她下手,但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被姐姐们挡下,她就负责搬搬桌椅,给姐姐们拿乐器抱箱子,结束后就给洗洗衣服,伺候姐姐们沐浴洗漱。


    结果谁能想到,陈世子也是喜好变.态的人,就这么看上了还没发育又多次拒绝她的桃花呢?


    一次不成,两次不成,陈世子失了耐心,在“同窗”的鼓动之下,用昌平侯府给的威势,就像是马车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很容易就叫他得手了。


    被强迫了的桃花可能说了一些激怒陈世子的话,这是众人普遍的推测,毕竟陈世子用不着非得要一个草芥女的性命,强迫了便强迫了,给点银子正常是应该能够“摆平”的。


    但最后,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处理了。


    这就涉及到了谋杀,而且桃花是良家,不是黄鹤巷那位妓.女出身的外室可比的,论身份,桃花还高贵清白不少。


    潘大的父亲去世,其父临死前,潘大才知道田地被侵占的真相,又有妹妹的冤死和告状无门,在最后不知道得了哪儿的提点,他跳了今天这个“好时候”,用登闻鼓把陈世子终于告了,直接拿了人。


    旁的不说,就冲他能挨过杀威棒的本事,再加上几十年没有鼓声响了,大家都揣测着——


    甭说听起来潘大是有不少证据在手的,就是没有十成十的,按照皇帝的态度,可能也不会直接要了他性命,至于昌平侯府家大概也不会好了,至少这个世子……


    进过大牢,又有过这样的名声污点,即使最后澄清了,他还能够继续科举取士吗?


    现在恐怕是说不清了,毕竟能逼得人敲鼓挨棒打也要状告,大家都觉得是确有其事,也是把人逼得狠了,背后可能还有昌平侯府的对家在运作。


    陈世子不说是七八成废了,至少有一半已经悬了,就算侥幸安然回来,恐怕也最多只能够继承个侯爷爵位,想拿个实权官,怕是无望。


    “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说你怎么又等到现在呢……”


    萧晟煜的脸上多了几分好笑。


    他一早和纪芙薇便说过,不必等他或如何如何的,但眼见着月上枝头,她这儿还点着灯,明显是没有睡。


    一听她问,再瞧着那双满是好奇的亮晶晶的眼睛,萧晟煜陡然失笑,多了几分逗她的心思。


    “这事情还挺多,你问的是哪一件?”


    “嗯?”纪芙薇眨眨眼睛,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即使在屋子里烧着炭盆,她还是必须要穿外套,等再过几日,地龙就该一块儿烧起来了。


    “噢,确实不少事情呢。”


    她笑眯了眼睛,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猫儿,对眼前晃来晃去的流苏坠子好奇得很,一双明媚的眼珠子分明一只盯着在看,偏还想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要人主动把它奉上来,可真是娇气得紧。


    “陛下……”


    她拖长了声音,那缠绵若软糯的嗓音勾得他心头一紧。


    萧晟煜看了看她,发现她是确实没有意识到自己散发的魅力,反而是自己被她微微一瞥眼,就引去了心神。


    他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按捺仿佛是一场笑话,好像那些努力都成了白用功,倒叫他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来,仿佛心里有个小人,自己在嘲笑自己。


    笑他假正经,笑他无用功,笑他分明动了心却不敢再动作。


    误会了他的沉默,纪芙薇讨好地给他倒了热茶,又想要给他捶背捏肩,被萧晟煜赶忙拦下。


    “好了快坐着吧,”他无奈道,“就与你说一会,听完便去睡。”


    “好。”


    这时候,纪芙薇这只调皮的小猫咪又显得十分乖巧了。


    这登闻鼓的时间敲得很是微妙,仿佛是计算好了一般,不仅是算着人挨了打醒过来可能的时间,还刚好叫顺天府的人拿捏在新婚当时。


    若不是这是“敲登闻鼓”,全城的人都看着,顺天府府尹也不想这时候与陈家和纪家寻晦气,新婚当日把新郎官抓走了,怎么看怎么不详,干了这种缺德事他都怕影响了自己的运气。


    不过他到底还是皇帝的人手,就算是为了皇帝“虚心纳谏”的名声,他就不能让这事拖到明晚。


    况且百姓内还有人鼓动,陈世子这个被告要是不拿过来,大家必然要觉得官官相护,到时候连登闻鼓和皇帝的名声威望都要有影响。


    这个时间也巧,就像是萧晟煜下午时候已经出宫一般,其实是轮上了他旬休的时候。


    正常来说皇帝这几日该有休沐了,不知道背后之人是盼着皇帝不经手这事还是要他处理这事,反正就连皇帝也被拉去“加班”了。


    “今天是初审,大概两方将事情说清楚些,潘大是要状告陈世子什么,有什么证据,来回缘由发展,是否有其他苦主等等。”


    “是公开审的吗?”纪芙薇好奇。


    “是,就在顺天府。”萧晟煜点点头,“是朕主持,但不完全是朕一人负责,顺天府尹也有责任,另外潘大其实是永平府之人,所以到时候还得把永平府相关人员请来,这告的其实是两件事情,一来是潘家的地被豪绅强占,他们被迫卖为佃户,另外便是潘大的妹妹桃花意外惨死之事。”


    “不用大理寺吗?”纪芙薇好奇地问。


    萧晟煜闻言便笑了,不介意她的懵懂,反而温声与她解释:


    “大理寺虽然也处理燕京城内的事情,但如今更多接手的是皇亲国戚相关的案件,再有便是极其恶劣和严重的事情,桃花之死虽然有疑点,但还称不上是恐怖的疑案悬案,用不着大理寺出手。”


    纪芙薇原还觉得大理寺不是那么忙碌的,但一想到皇亲国戚的人数,还有这群藩王等姻亲的联系,她对大理寺便陡然生了敬佩。


    虽有些怕,但她还是问了声:“那什么样恐怖的案子,才会交到大理寺的手里?”


    萧晟煜好笑地看她一眼,明明自己很怕,但好似只要他在这儿,她便敢问出这样令人害怕的事情了。


    “手拿出来,给我瞧瞧。”


    “哦。”


    纪芙薇乖乖摊开手心,红印消去了不少,还有些许痕迹,碰着倒是不疼了,但她皮肤嫩,估计这红印子还要留上几天。


    “涂药了?”萧晟煜其实已经闻见淡淡的带了几分花香的药味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关心,甚至伸了手小心地触碰与端详。


    “嗯。”纪芙薇觉得脸有些热,但还是乖巧地回答。


    “是要牵扯上至少三五人的受害者,灭门惨案,或者是凶手嚣张,多次杀人连环犯案,亦或者是受害者惨状格外狰狞,凶手有意挑衅或是虐杀的……”


    纪芙薇听着便打了个抖,这下一点儿好奇都没有剩下了。


    萧晟煜温柔地拢住了她的手,温度传过来,纪芙薇得了他掌心的温度,渐渐地那股寒意便散开了,只余下不知道是空气热的还是心里热的,上脸的彤红。


    萧晟煜看了她几眼,没有错过她面颊的绯红,他便也不由自主受了些感染,下意识地便避开了视线,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今天的调查。


    敲登闻鼓是突发事件,也就萧晟煜之前在外头等纪芙薇那会儿的功夫,鼓声起来。


    因为知道还有杀威棒在,萧晟煜倒也不急,等把纪芙薇送去了昌平侯府家吃酒,这时候东厂西厂便都已经送来了更多的消息。


    目前的情况,锦衣卫与东西厂是同级的,但他认为在宫外还是锦衣卫活动更方便一下,不过东西厂的都是太监,而锦衣卫是普通子弟,属于军制里的十二卫之一。


    东西厂里,西厂与宫廷的关系更紧密一些,而东厂也在宫外活动,却更多与顺天府等这种燕京各处的行政单位有联络,说是合作,也是监视。


    当然,东厂更多是和锦衣卫接触,两者关系目前仍被萧晟煜拿捏得很好。


    陈家外室子的事情,属于是萧晟煜的意外“收获”,他虽然知道有这外室和外室子的存在,但还没有开始做什么,纪家又送了个把柄上来。


    不过两刻钟时间,他就知道是纪家或者说是纪花梧、纪夫人等借着纪家的手段,对那外室母子出手了。


    “至于登闻鼓……”萧晟煜迟疑了一下,“倒也没有十成十的证据,不过也差不多了。”


    “嗯?”纪芙薇鼻音应了声,已经有些犯困,但她想听到最后,能听他再说会话就很好了。


    “既然困了,就去休息吧。”


    “不嘛,”她立马强迫自己清醒,还想拍自己的脸,被他拿住了手,“我不困。”


    见她固执,萧晟煜只好继续说完。


    “你还记得杨阁老吗?”


    “嗯?”她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是和他……他家那小孙子有关吗?”


    “算是吧。”萧晟煜感叹一声,“不过杨家这般作为,过了又不算过。”


    说过了,是他们家算计太深,杨诚铭既然已经救活过来,主犯的冯家也吃了教训,废了一个儿子,世子也毁了大半,主犯都得了惩罚,又是他亲自协调处理的,他们就该见好就收。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不给的,他们若是妄图抢,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的冒犯。


    何况当时若有不满,他们可以当时提,在事情瞧着已经尘埃落定后,反而继续追咬,都说穷寇莫追,他们这般作为是有些过了,叫他这个皇帝看着觉得不讨喜了。


    但说不过分,萧晟煜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因为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给杨诚铭偿命,牵扯到的从犯已经基本都付出了代价,家里至少代他们做出了赔偿,如今也都被牢牢地关在家中,不少藤条打到请了太医去看,是真的打了还是假惩罚,萧晟煜很清楚。


    偏如此,杨家还不满意。


    兴许是入了冬,本就身体不好的杨诚铭难免更难熬了一些,不一定是杨阁老本人的想法,也可能是他二儿子、杨诚铭之父有心想为自己的独子出头。


    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根据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杨家是觉得在怂恿、鼓动和助推冯家子对杨诚铭出手一事上,昌平侯府的陈世子其实也掺和了一脚。


    或许冯家的遇上杨诚铭是巧合,但当时他在路上遇到他们这群喝了酒的色鬼,也是有“推手”的,而这个人正是位置仅次于他们,在他们之后的陈世子。


    或许陈世子等人只是想要把揽在前头的人处理掉,三公五侯里文国公的位置也很分明,拿捏着文官部分的脉搏。


    其他一部分纨绔子弟都得了惩罚,但扫尾干净的陈世子,竟然就这么“干净”地从这件事情里脱身了。


    苦主杨诚铭的父亲便有些不甘,查了陈世子许久,果然他也不是个干净人,只是装着老实。


    若没有今天的事情,又是外室又是强.奸民女、杀人灭迹的,谁能想到他一个读书还行、仕途大好的人是这般的人面兽心。


    他算计便算计,但落到了杨家那病弱小儿子身上,就很不美妙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登闻鼓一事。


    “是杨家在背后指点了那个潘大?”


    “不出预料是这样的。”


    萧晟煜没说的是,杨家行为固然有些过了,但也只是踩着他作为皇帝容忍的边线上,最要紧的是,他们也意识到萧晟煜早就打算对三公五侯出手。


    对付昌平侯府,其实也是顺了他的意思,做了他手上的刀。


    东西厂是刀,锦衣卫是刀,这朝臣自然也能是刀。


    只不过之前杨家不是这个风格的,便是再内阁里,也是偏中庸,一般不沾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保持他们清正的家风。


    现在出了事情,说到底也是为了孩子,虽有些算计,但还在能忍受的范畴之内。


    “这样啊……”纪芙薇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在思什么,只是眼睛已经迷迷糊糊地要闭上了。


    “唔。”她小脑袋一点一点,偏还不肯放开他的手,像是抓这个大火炉。


    “还不去睡?”萧晟煜点点她的脑袋。


    “啊呜。”纪芙薇猛地一惊,看了看他,最后温声地和他说了声晚安,就这麻溜地掀开帘子进了暖烘烘的卧房,外套往被子上一甩,往热乎乎的被窝里一转。


    “主子,还是要擦擦脸漱了口再睡。”天冬连忙来伺候,连翘在一边帮她,给她擦脸擦手,服侍漱口更衣,一套忙完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端着水盆进来,萧晟煜还在外头坐着。


    “陛下。”她们纷纷请安。


    “大概是今天在外头累着了,平素没有那么好眠的。”莲心姑姑笑道。


    “嗯。”萧晟煜点点头。


    听莲心姑姑又压低声音讲了讲今日前后,萧晟煜闭着眼睛转着佛珠,等安静下来了,才平静地点点头。


    “我都知道了。”他睁开眼睛,“纪家那儿,我早已经有安排了。”


    “是,奴婢明白。”莲心姑姑倒是不意外。


    陛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从处理向家开始,她就预料到还有种种后手,陛下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他是天生的帝王。


    纪芙薇睡了个饱,本来还以为会因为白天纪家叫她想起来相当恐怖又恶劣的事情,会做一晚上的噩梦,但不知道是她确实生了些勇气,已经在努力克服了,还是睡前萧晟煜带给她的温暖与安心超过了一切,她竟然一夜无梦。


    “又是个好天。”


    纪芙薇一头乌墨般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睡意外头罩着件外套,立在窗口前呼吸新鲜空气。


    地龙也好,火盆也好,屋子里都会闷,再好的炭火,烧一个晚上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纪芙薇这屋子里的一应用度都是最好,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会有些不舒服,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吸两口外头的冷气。


    晨起的大冷气,天冬等人是不敢叫她碰的,但纪芙薇起来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晒了一会,空气都好像不那么冰冷了,他们这才敢让她舒爽一会。


    但也不敢让她对着风口,还是隔了距离,通风也不是一下就让冷气充满房间,都是一点一点适应来的,绝不能忽冷忽热。


    “主子,今儿一早纯佳郡主递了帖子过来,可要应下?”


    “嗯?”纪芙薇眉头一挑,“拿过来我看看。”


    帖子里的内容不多,但萧纯佳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想来与她分享一手八卦又想听一手八卦的事情。


    “噗嗤。”纪芙薇便笑了。


    “主子?”辛夷疑惑。


    “萧纯佳昨儿去看了敲鼓和杀威棒,听说其实下手并没有想象中狠,她见着了陛下审讯的场景,像她这样敢明着围观的皇亲国戚并不多,虽然大家都知道各家都在私底下让人打探着。”


    纪芙薇抿唇而笑:


    “她听说我昨天参加了陈家的酒席,说想问问陈世子被抓走时候的情况呢。”


    这似乎是有几分冒犯的,毕竟算起来陈家算是姻亲,但显然萧纯佳郡主与纪芙薇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她和纪家也没有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责任感,纪芙薇只盼着纪家倒了的时候别想着攀扯她自己。


    没得你好处,甭想要她卖命。


    “快请她来吧,估计她吃了朝食就迫不及待要过来了。”


    纪芙薇笑得开心,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萧纯佳不拿她当外人。


    要她说,确实是外头世界精彩。


    在紫禁城里,就算是能知道这消息,也是不知道递了多少手的,这听八卦就要听个时新,看个热闹,只知道个结果,难免少了几分乐趣。


    不过,皇宫也有皇宫的好。


    纪芙薇暂且不想这些了。


    她换了身柔粉色的百蝶纹长裙,配上青葱色的褙子,上绣着洁白的昙花图案,外面再套一件短狐狸毛的小袄,搭配兔毛领围脖,显得是分外娇美。


    “陛下是一早去办案了?”


    问完,纪芙薇自己都觉得有趣,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办案与萧晟煜联系起来,纪芙薇有些好奇,又觉得那般模样一定很耀眼。


    她心里升起几分在意,还不等按捺下欲望,萧纯佳听得便一拍桌子。


    “那我们去看呗?”


    她眼里写满了“快行动”,萧纯佳是尤其喜欢这种“热闹”和乐子的,为此她甚至克服了对刑讯的恐惧。


    好在潘大当时被抬上公堂时,身上还盖着块不知道是布还是毯子的布,遮住了臀背的痕迹,在陛下到来前,顺天府可不敢让他死了。


    “昨儿我本想听到最后的,”她满脸惋惜,“但我爹不同意,他自己倒好,在不远处茶楼上呆到了最后,听了个起劲。”


    “昨天晚上可有什么结果出来?”


    “没有,怎么可能会有。”萧纯佳摆摆手,“其实就是让两边出来说说话,在皇帝陛下面前陈述案情罢了。”


    毕竟是平头百姓,便是背后有指点,也不一定能做到完满。


    昨天也就是个亮相,皇帝也要和百姓表个态,至少他主持公堂便是一个态度,能树立威望,巩固民心,也能让一些人投鼠忌器,不敢在皇帝的面前对潘大做手脚。


    能公开展现出来的就那么多,纪芙薇估计萧纯佳知道的还没自己知道的多,她的可都是皇帝那儿藏着的一手消息。


    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下,纪芙薇决定删前剪后,简单表述。


    “陈家昨儿可有意思了。”纪芙薇开了个头,就被萧纯佳拉着上了马车。


    “来来来,我们去看陛下判案,”萧纯佳笑道,“路上说,节省时间,去晚了没有好位置了。”


    往顺天府一路,好似路上的人都多了不少,像纪芙薇这边明着驾车的也有,但更多是家里派了小厮出来打探,另外便是许许多多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他们没机会见着皇帝,只盼着这次机会得见天颜,顺便瞧瞧皇帝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百姓好像不是特别乐观……”听了一些路上人议论,虽然不敢明着说皇帝的不是,但对贪官污吏的厌恶几乎是百姓的本能,尤其牵扯到了有权有势的侯爷儿子,还是个继承人。


    “是大家觉得昌平侯爷一定会保下这个嫡子,”萧纯佳亦是叹了一声,“大家对陛下还是信任的,但他们觉得皇帝会被这种豪绅蒙骗,官官相护,像是三公五侯这种,肯定不会就这样简单地让事情了结的。”


    “陛下不会。”纪芙薇坚定地道,“他不会偏袒的,该如何一定会如何。”


    萧纯佳愣了愣,看着她的眼睛倏然笑了:


    “你说得对。”


    “有你的话在,想来陈家是讨不得好了。”


    “你别说的好像是我左右了什么呀。”纪芙薇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面露几分可爱的嗔怪。


    快到顺天府了,附近茶楼店家等全是各种人,便是衙门附近内外都被衙役清了场,还有威慑力十足的锦衣卫和西厂公公立着,百姓还是很在意,大家都聚集在了这儿,比昨晚上的人多多了。


    “好多人啊……”


    “没事,我们去我爹的包厢。”


    萧纯佳拉着纪芙薇往茶馆走,那是昨天她爹兰阳王带着她包下的地方,就在不远的二楼。


    衙门的开放审理就在里面一点,正门大开着,在寂静的环境里,能听见不少声音。一些命令里头的衙役会往外通传,还会有百姓自发地叫好和传递,虽然大家只能在顺天府大门附近观看。


    除非是贫穷地方的草台班子,衙门穷困,地方也没有多大。


    否则就是这种,只能隔了一段距离观看开庭审理,像这样有皇帝在的,更是要注重安危,不可能让人冲进来冒犯堂上的皇帝。


    “可恶啊,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郡主,您就别为难小的了,王妃特地吩咐了,不能再让王爷带着您看热闹,太不像话了。”


    萧纯佳一脸气氛,纪芙薇先是一愣,在得知连一楼大堂都已经被预定满了后,她叹了一声。


    “若不然,咱们在马车上凑个热闹吧。”


    “那多冷啊。”说完,她想起纪芙薇的马车和那仔细的布置,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糟糕。


    “那我们——”


    “明德夫人。”说话的公公有些陌生,看衣服是西厂的。


    “您是?”纪芙薇迟疑地看着她,萧纯佳没吭声,她对东西厂的太监有些忌讳,甚至面对锦衣卫也比较安静。


    见到纪芙薇转头看她,她才比了个“提督”的口型。


    西厂提督,西厂最大的头目了。


    “咱家可称不得一句‘您’,”他笑呵呵地道,“咱家早就给您准备了地儿,可不能叫您在外头吹风。”


    “陛下定然也是这个意思。”


    他这么一说,纪芙薇倒不好拒绝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设定的东西厂和锦衣卫职能与历史不同,另无内行厂。


    第64章


    西厂提督, 作为宫里内外联络相关度最大的太监,对诸事还是相当了解的。


    和方便在外行走的东厂太监们不太一样,西厂更多根植于宫廷中, 出于各种原因,几任皇帝都对他们的权力控制得相当严格,但就是这样, 他们也找到了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不过,不太方便的是, 当今皇帝萧晟煜并不是一个耽于女色的人,甚至他都没有自己的皇嗣。


    这就非常麻烦了。


    西厂提督王公公很清楚地知道, 自己是皇帝的人手,是被萧晟煜提拔上来的刀,换到下一任皇帝,他是不可能有如今的显耀位置的,每一任皇帝这种身边人都只会安排自己的人马。


    但糟糕的是,他们的陛下萧晟煜不仅没有后宫,也没有皇嗣。


    这就代表他的统治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是短暂的。


    但当下来说, 更麻烦的是,西厂的公公们靠宫里内外的活动吃饭, 他们有时候也会收些来自于妃嫔们的好处——


    这个分寸是拿捏得很好的,绝对不会有背叛陛下的可能性在,但妃嫔多了, 对太监们来说就有了更多可以图谋利益的地方。


    他们都是无根之人, 不见得有其他方面的需求,但最要紧的也是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攒不下来钱, 就是攒了钱也没有个伺候他们的人, 老了之后无依无靠的。


    平常只靠着俸禄, 他们所能够得到的金钱是有限的,拨款就那么多,陛下不可能多给他们发钱,就算是私库赚得再多,也不能往自己的口袋里捞,一点兴许还能容忍,多了皇帝陛下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蛀虫的。


    打从纪姑娘一出现,他们就默默地观察起来了。


    所有有可能成为“娘娘”的人,都是他们格外在意的对象,也是特别珍视的存在,只要叫陛下破了那清规戒律,有了妃嫔皇后,那皇嗣还会远吗?


    这皇子少说也得二十年才能勉强长成,就算是十七八岁的小子便登基了,想要坐稳这个位置也需要很长时间的历练,就这还是皇帝手把手带着,教导太子很久才有用的。


    这就说明,陛下至少还能再统治二十来年,不至于在这期间就突然有了什么出家的念头去。


    别说是李顺这些御前的乾清宫太监担心,西厂东厂的,但凡知道一点陛下的活动和他志向的,谁不担心?


    连后宫里太后娘娘都不放心呢,当年陛下没能出家,可不就是谭太后在后面拉了一把,但太后娘娘已经这个年纪了,指不定大病小病,一场风过了就没了。


    到时候,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是陛下的意思吗?”


    纪芙薇问。


    她不知道走前前头的太监心里活动那么复杂,但能到提督位置的,也绝不是笨蛋,至少面上是没有让她们看出一点儿不是来。


    “我们能进去衙门?”萧纯佳瞪大了眼睛,见着人领路,愈发惊讶。


    “郡主客气了。”提督大人笑道,“两位贵主子怎么不能进去呢?”


    萧纯佳看了纪芙薇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友没有留在宫里,但萧纯佳也不相信陛下是一点儿意思没有,至少这出宫以后,两边都不似断了联系的。


    虽然不至于多频繁,但萧纯佳估计凡是每月休沐,陛下估计都会和纪芙薇见上一两面。


    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


    纪芙薇倒是不知道她的所想。


    她们顺利地被领了进来,锦衣卫的周书扬大人原本似乎是想拦人的,结果西厂提督大人亮了亮腰牌,他便最终没有说什么。


    其实刷脸就成,又有他说“一切由咱家负责”,这事儿基本就是落定了。


    “他们都是高手……”萧纯佳小声地和她示意了院子里的太监或是护卫,“全都是。”


    纪芙薇也不是傻的,东西厂的人,不会有差劲的,但这么肃杀的氛围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萧纯佳也有些紧张,这才没话找话,她有些后悔进来了,这还不如外头随便寻个地方呢。


    哪知道这大公公直接就把她们带去了严加看护的地方看热闹呢?


    这是她们能进的地方,能看的热闹吗?!


    “你怎么来了——”萧晟煜正和府尹说话呢,就看见从廊下另一边来的人,他这才看见旁边的纯佳,想了想便明白了。


    “也好,你们便留在这儿吧,”他道,“这里护卫严实,比街上乱糟糟的安全些。”


    “嗯嗯。”萧纯佳哪敢提出异议啊。


    虽然她长到十五六岁,从没有在街上出过意外,他们出门也都带了护卫,但既然陛下说有影响,那肯定是衙门里头更好。


    “是奴才自作主张了。”


    “无妨,你做得不错。”


    萧晟煜挥挥手,人这就下去了,府尹、提督等也都没有留,没有一个人敢乱看的,纷纷先行过去准备上值。


    萧纯佳在离开和留下之间犹豫了一下,不过时间紧张,还没等她决定好,萧晟煜便又开了口。


    “是来看审案子的?”


    “对,”纪芙薇笑道,“想看陛下英明的模样。”


    萧晟煜哑然失笑:


    “那你一会儿随着王公公的安排吧,你们两个姑娘在一道,不要在衙门里乱走,顺天府一些放资料的地方也不要乱去。”


    “我们都知道的。”两人一同应话。


    “陛下可得寻个好些的去处。”纪芙薇小声地提醒,“要能瞧见您的。”


    “这可不太容易,”他顿了顿,随后仍是点了头,“王公公聪明着呢,有什么与他说就是了,要不要叫人去买五香记的吃食来?”


    萧纯佳一愣,她不知道陛下和纪芙薇私下竟然是这般的相处,甚至陛下还带着她去吃民间的小吃和餐馆。


    “可以呀,”纪芙薇点点头,“但若是太麻烦就不用了,我们本来就是突然来的,若是事情结束了时间还凑活着也可以请府上大人们用。”


    “那你和王公公说吧,”萧晟煜看了看怀表时间,是该过去了,可他仍有几分不放心,最后问她,“要不要把李顺留给你?”


    “不用不用。”纪芙薇摇摇头,“您快去忙吧,用不上李公公的,我也带了人伺候呢,都够用。”


    “好。”


    萧晟煜于是先行离开,但仍不忘与候在一边的西昌提督等人吩咐几句,从他视线看过来的方向分辨,萧纯佳毫不怀疑他是在为纪芙薇嘱托什么。


    等人走了,她才拍拍胸口。


    “陛下可真威严,你也不害怕吗?”


    “不呀。”纪芙薇摇摇头,仔细地思考一番,坚持原本的念头,“似乎一直便是这般的相处的。”


    “啧啧。”萧纯佳感慨一声,见西厂公公过来了,不再提起。


    “走吧走吧,今儿有口福了。”


    “嗯。”


    换在平时的时候,萧纯佳生母兰阳王妃都限制着她的吃食,尤其是临近相亲的时候,这个年岁起,总是要控制控制身材,不然在成婚之前吃成了个肚儿圆圆,就显得不好看了。


    毕竟时下以瘦为美,便是所谓好生养的模样,那也是大脸盘子,丰盈的臀部,却一样想的是要腰肢纤细一些,就是身上的肉要长得极其妙,只长胸部和屁股,不长肚子。


    若真是个行动不良的胖子,那少不得人各种眼神戳着刺着,好似这个女子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般。


    “母后总说外头的东西不如家里的精细,叫我觉得,其实都差不多,而且也不是顿顿在外头,她只是怕我心太野了。”


    “总归是临近结亲订婚,至少这段时间,就这一年半载的功夫,得把身形控制住了。”


    “还没问过你,”纪芙薇问道,“寿宴之后可有再相看,有许中的吗?”


    “有两家,还是三家?”萧纯佳皱了皱眉头,亲手剥了两个咸花生吃了,又撅撅嘴,喝了口蜜糖水。


    “反正我看过他们的画像,其实都差不多,反正是文官背景的,不是特别厉害的,基本都是大家的二子或三子,那种不能袭爵的。”


    萧纯佳报了几个名字,是她有印象的,又说有的好像被她母亲否定了,反正就是她爹和她娘在给她找的夫婿人选里头,出现了一些分歧,大概是选择标准不一样。


    “兰阳王谁啊,”她笑嘻嘻地道,“他觉得谁家的男孩子都配不上我,甚至还想选人家世子,被我娘拦回去了。”


    “没大没小。”


    纪芙薇点了点她的鼻尖,萧纯佳撇撇嘴,就因为这事儿,她在家里呆得也不是很舒坦,偏偏还必须留在家中,参加各种的相亲宴会。


    好在这会儿有了新鲜事情。


    两个人所在的偏听是刚好能够听见开庭地方的声响的,不近不远,王公公还和她们说若是想要凑近看个热闹,可以在亭子那儿坐着,她们两个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想太高调,怕回头被御史或是什么迂腐的文官瞧见了说闲话,就在后边听了个正好。


    几个时辰下来,即使是她们这种不算很懂的,也大概听明白了。


    “陈世子要倒霉了。”萧纯佳肯定地道。


    “还不知道那外室子活下来了没有。”纪芙薇顺口接上,却见那西昌提督倏然笑了。


    “公公知道?”她问。


    “纪姑娘若是问的黄鹤巷那住的外室和外室子,那咱家还真的知道。”


    “如何了?”


    “今儿一早,被陈家不声不响地接去府上了。”


    纪芙薇当下厌恶地撇了撇嘴,即使不站在纪家或是纪花梧的立场,她对昌平侯府陈家那也是一丁点的好感都没有了。


    第65章


    认真审案子的陛下, 和平时的“大恩人”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不如说,其实是差了许多。


    许是因为对着百姓,公开庭审, 萧晟煜虽贵为皇帝,却并不十分拿捏架子,就连一身着装也是威严但又不会过分正式, 并非他那套最繁复正式的明黄色龙袍配上冠冕。


    纪芙薇撑着下巴,坐在窗台前, 一双眼睛里盛着温柔的颜色,像是窗外的天空映在了她的眼睛里, 但她脑子里还想着之前见着的不一样的陛下。


    她穿了一条天缥色的蜀锦厚绒长裙,上面是鸾鸟衔金枝的绣纹,小袄外头再罩了一件厚厚的大麾,窗户微微开了些,却并不觉得寒凉。


    至少现在,她手脚都是暖的。


    登闻鼓的案子久久不能有结果,事情似乎是有些麻烦, 可能是牵扯到了不少,尤其是关于侵占百姓良田的事情。


    前后调查、取证, 再在永平府当地查看情况,事关好些官员的乌纱帽,而干了类似事情的也不仅仅只有陈家旁支。


    纪芙薇有快一周的时间没见着萧晟煜了。


    她便只能回忆回忆之前见着的他认真办公的样子, 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十分耀眼, 连她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像是浸泡在蜂蜜水里,甜滋滋的, 暖洋洋的。


    陛下好似头顶的朝阳, 他的光一直照耀着、温暖着她, 叫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


    “主子,该用膳了。”


    “来了。”她道,“都摆上吧。”


    冬天菜冷得快,她不愿意多折腾,只吩咐他们差不多时候就去厨房点菜,到点就拿过来,一取回来就摆上。


    纪芙薇才上了桌,就见着了她最想吃的那道菜。


    “是冬笋炒肉啊。”


    早上想来的时候,不知道是犯的什么劲儿,突然就嘴馋了。


    没头没尾的,纪芙薇突然就想吃笋,明明她窗前外头也没有竹子,更没有养过什么吃竹子的奇兽,可就是一下嘴馋得紧。


    先前她随口一提,说想要吃笋,还想喝笋汤,没想到当天就给安排上了。


    冬笋炒腊肉、菌菇炒青菜、豆腐炖肉糜、萝卜辣炖羊腿肉、清炒鹿蹄筋、板栗红烧肉,老鸭冬笋党参汤、当归甲鱼汤,另外还有几道甜品和水果。


    米饭有北边儿的圆软米也有南边儿的长粒米,不喜欢的话还有脸盘子大小的做得特别松软的白面馒头。


    “竟然还有绿叶菜,可真不容易。”纪芙薇坐了下来。


    “主子喜欢吃蔬菜,皇庄的人自然会上心,厨房平时准备的时候都会多安排安排,”天冬笑道,“还有主子自个儿种的。”


    “那可好。”纪芙薇笑了。


    “说来也巧,因着主子也在种菜,皇庄的人便更加上心,说是搭了暖棚来,今年冬天已经收了一茬又种了一茬了。”


    天冬想叫她高兴高兴,便有意捡着好事情说。


    “听说,再试验试验,这暖棚种菜的法子就能往其他地方的庄子上推广推广,虽不一定能惠及每一家,但总归能使人在冬天多一些期待,蔬菜就是好的。”


    这暖棚种菜的法子是前朝捣鼓后流传下来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本朝应用已经没有那么广了,首要原因就是现今的天比前前朝的天要冷得多,但这反而也体现出暖棚搭起来的厉害。


    不一定是暖棚,据说还有专门的铺稻草暖种护地等的方法,陛下一直看重农业,到了今年也算是出了些喜人的成果。


    在天冬嘴里,那自然是要与自家主子扯上些干系,这就叫做“好运”。


    “晚上时候准备个肉糜炖蛋吧,撒些香油,但黄酒和酱油的味道不要太重。”纪芙薇吃着吃着就已经寻思起下一顿了,“不用两个大汤了,我一个人用一道汤就够了,也别太补,我怕吃着不舒服。”


    “奴婢记着了。”天冬认真应下。


    前段时间,纪芙薇换了日常喝的药。


    她自己也隐约能感觉身体好了一些,虽不一定好多少,但至少到了冬天不至于浑身发冷到睡不着觉。


    每天三次喝药,食物补着,再有推拿针灸,每晚还会药草泡脚,被窝都是汤婆子时刻热着,不管什么时候入睡,她都是暖暖和和的,半夜也有值守的婢女帮她把温冷了的手炉一类小物换成热的,连散了突然热气冻醒的情况都没有。


    纪芙薇明显感觉自己过得舒服了不少,从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她以前冬天那都是一日日一晚晚熬过去的。


    当然,还有个很明显的点是,她月信来得规律多了,再不是要么来个半个月,要么几个月没有消息的模样。


    不会肚子疼到下不了床,也不会一直出血仿佛就要死去,纪芙薇自己觉得自己放松了很多,好似她和她的身体终于互相理解,于是互相都变好了。


    吃完散散步,纪芙薇就该准备午睡了。


    都说猫冬猫冬,也不知道是她进步了还是怎么的,最近她做作业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仍是恩人萧晟煜主要负责,不过他还另外找了个很厉害的女夫子,在他没有功夫的时候,由女夫子来指点和教导她的功课。


    “我想陛下了。”


    她心里嘀咕着,闭上了眼睛。


    醒过来的时候,纪芙薇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松软的,懒散中透着股惬意和舒心。


    “陛下回来过吗?”


    “没有。”


    纪芙薇不多说了,这就在婢女的帮助下起身穿衣,重新洗漱上妆。


    “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她问,“好似有些热闹?”


    “辛夷寻上法子,可算是能关照她家中姊妹了。”


    “嗯?”纪芙薇发出一点鼻音。


    “都是主子心善,原她姐姐小产了一次,身体没大好,但那楼里妈妈不让请大夫,也不让她多休息,想逼她出去接客……是主子心善支了银钱去,才算是请去了大夫,和那妈妈谈妥了。”


    辛夷在宫里那么多年,又不是个笨的,好歹也攒了些钱,但关键是她请不到肯去青楼给妓.女们看病的大夫。


    纪芙薇无意中听说后,顺口便帮了,给她支了个地方,最要紧的是她有那个面子请大夫,这才让辛夷的姐姐躲过一劫,不然若是小产没养好又接客,怕是更要折损寿数了。


    “唉,”她叹了一声,“是个好事。”


    “那主子如何叹气呢?”


    “只是世间女子不易。”


    说完,纪芙薇瞧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点怔怔的神色来。


    是了,这份苦她其实也是受过的,或者说梦里的她受过,她本该也是这般的命运的。


    外室和那青楼女子,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是接待一人或是多人的区别,但若是混出些名堂来的名妓,其实也只有几个恩客。


    若是遇上性子暴虐的,一样是要大受苦头。


    “为什么这样的地方不能取缔了去呢?”她忍不住想,“青楼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见任何的好处,对女子尤其不公,满是残害折磨……”


    纪芙薇知道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惊人,但却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她一早便是不喜那些烟花柳巷之地的,她甚至知道萧晟煜也不喜欢,只是其根基之深,难于想象,才叫他努力许久,也不过是将将让着曾经摆在明面上的势头,变成藏在私底下的不太见得了人的东西。


    纪芙薇于是又想到了辛夷和她的姊妹家人们。


    他们是因为丈夫或是父亲获罪,受了牵连才被并罚的,固然可能是他们受了隐藏的恩惠,譬如家里当官的贪污被抓,那实际上享用到了赃款的大概率是全家人一道的。


    可为什么男子没有罚入青楼的,女子就得去做那皮肉营生呢?


    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青楼女子赎身的不多,完好地生育的也不多,生下来的孩子更多是没有身份的,养大的可能性都很小,或是成了那等弃儿乞丐。


    若说是为了叫女人们多生育,也犯不上这样的法子,寻了理由让她们改嫁或是为奴亦可,侍奉一群并不缺钱的老爷们玩乐却显得非常没有必要。


    纪芙薇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但实在是太模糊了,太渺小了,她很快便想不下去,和婢女们说话去了。


    天冬告诉了她一个新消息。


    “陈家将那外室和外室子记入陈世子的后院了。”


    “都晓得了?”纪芙薇惊讶。


    “可不是呢。”


    “虽说案子还没有个明确结果,”天冬说,“但大家都觉得那陈世子在牢里要不好了,一个准备科举的公子哥,居然关了快一周时间了,阅卷的大人们是疯了不成,哪里能叫他取中呢?”


    “而且,现在百姓都传,陛下英明,绝不姑息,所以陈世子若是被罚得狠了,怕是陈家要断苗。”


    陈世子没有嫡亲的兄弟了,他昌平侯府世子的位置还在手上,昌平侯府的爵位也不能没有继承人。


    但他刚刚成亲,或者说是成亲当天被抓了,连洞房都没成,新娘子不可能有孕——这是大众眼里的看法,实际上如何他们心里都清楚,现在却没办法叫纪花梧肚子里的那个“合理”起来——可不就是只能够指望旁的了。


    这下,那外室子反倒显得分外珍贵了。


    “纪花梧可去看过她那牢里的夫君了?”


    “没有呢,”天冬回答,“陈世子夫人不仅没去见过人,还找着纪家的人要闹和离,说是陈家骗婚。”


    纪芙薇没忍住,轻嗤了一声,但想想这好像又很正常。


    “不过,陈家不会放手的吧?”


    “可不是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一对据说恩爱难移、一往情深的小夫妻。


    作者有话说:


    俗语了,成很广的梗了hh


    第66章


    又是大半个月时间过去。


    临近年关, 纪芙薇能见着萧晟煜的次数愈发少了。


    若不是年味凑近,平添几分意趣,她恐怕是根本提不起劲来。


    往年, 她也未曾好好过过这个新年,今年是她自由身以后的头一年,纪芙薇想无论如何也得过得正式些。


    “谢秦夫子。”


    纪芙薇亲自将红封递给了萧晟煜给她找来的女先生。


    秦夫子是江南人士, 出身大族,家学渊源, 她本身亦是有名的才女,有不少人仰慕。


    只是她生父所在一支一支不算兴旺, 许是他父亲身体缘故,几任夫人,不少妾室,统共也就得了一儿一女,秦夫子便是其女。


    秦夫子属于是远嫁来到了京城,夫家是生母的娘家亲眷,两家是表亲关系, 她与表哥也是伉俪情深,只是情深不寿。


    她只生下了个女儿, 丈夫就意外亡故了,她在夫家带着女儿过得尤其不舒服,夫家对她这个寡妇有一些想法, 婆婆又一直想要把亲生女儿要过去, 当娘的怎么肯愿意。


    但秦夫子的亲生父亲已经逝世,留下的兄弟关系并不怎么亲近, 娘家无法给她更多的帮助, 加上她不好带着女儿回江南去——夫家不会允许, 她女儿留在燕京前途也能更好一些——她处境便愈显得艰难。


    这样秦夫子也没有低头,经过一番努力,她顺利搬出了亡夫家里,单独买了个小院子,领着女儿住着。


    她虽然是才女,却并不善于打理家财,当年的嫁妆大价值的不能动,得传给女儿,其他基本都换了金银之物,像是田地铺子之类的是几乎没有的,娘家在燕京没有这个根基,她后来在京城买了铺子,但收入并不怎么好。


    秦夫子还想着娇养自己的女儿,且不说读书也费钱,培养一个才女尤其需要许多的物质支持,她虽不考虑改嫁,却也不得不考虑生计问题。


    最后,七绕八拐,秦夫子便成了纪芙薇的女夫子。


    夫子读书很杂,她虽然是以诗词闻名的才女,却并不局限于只读诗作,反而各类杂书或是史学经注等,都有所涉猎,教导纪芙薇这个新人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另有一个红封,是给阮姑娘玩耍的,”纪芙薇微笑道,“夫子莫要拒绝,我与恬恬可是好朋友。”


    阮载恬,便是秦夫子的女儿,才刚刚六岁。原先她在亡夫阮家那儿过得并不愉快,秦夫子也不觉得自己婆婆能把她教好,现在留在夫子身边,平时上课时便特准带来,有莲心姑姑等照顾着,下了课秦夫子再把她领回去。


    久而久之,纪芙薇与小姑娘倒是熟悉了起来,两个人关系很好,经常一起弹琴、下棋,作为交流。


    “好吧。”秦夫子还是点了点头。


    她眼瞧着温柔,但实际上很有韧劲,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又有诗书才华,气质卓然,做事出乎意料的有一种果决和坚定。


    “主子。”


    “什么?”


    天冬来与她汇报:“听说明德夫人的宅子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是过了年关在过去瞧瞧还是?”


    纪芙薇一愣,不由又愁上心头。


    理智上知道她应该搬去自己的院子了,可心里却尤其惦念这儿的园子,照幽居哪儿都好,只是不属于她,她也不想找陛下讨了他住了多年的心爱的宅子去。


    “唉。”她又叹一声。


    天冬脸上多了些焦急,忍不住道:“临近过年,主子这可不兴叹气啊!”


    “还有小半个月呢,怎么这就过上年了。”纪芙薇笑道。


    府上就她一个主子,萧晟煜的年会在宫里过,纪芙薇不打算进宫去和娘娘们凑在一道,且不说她才从宫里出来,就是平白无故的她也不好进宫去,顶多在诰命夫人入宫的时候一并递了牌子去拜年。


    若是再晚一些,搬了院子,那还能趁机和皇帝、娘娘们表示感谢,也不至于没有话说。


    至于娘娘们与她提的,她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但她确实还没寻着路子,有方向了,但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做得更好一些。


    只是她和陛下——


    这就是更难掰扯的了。


    好似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她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喜欢陛下一些了,但陛下的态度又叫她有些估摸不准,若是她一头热,那她便觉得还不如不点破,就如之前那般的模样,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处理这份心情。


    但不管她的恩人对她是什么看法,总归要见到人再说。


    可最近事情实在是多。


    “陈世子出去牢里了啊……”她叹了一声,“今儿是出来了他的处理结果了吧?”


    “是的,”辛夷打听完回来了,“不过他现下已经不是世子了,陛下夺了他的世子之位,又有这牢狱之灾在身,怕是科举也无望了,如今已经成了白丁。”


    潘大这个苦主,得到了昌平侯府家的近十万两银子赔偿。


    昌平侯府再怎么,也不能让陈世子去坐牢或是流放或是如何,经过种种的打点,这些灾祸是免了,但是全要改换成银子做赔偿。


    不说在其中打点的费用,光是赔偿就是前所未见的十万两,这便是潘大的妹妹桃花这儿的案子。


    至于另一桩,要处理的时间更久,背后牵扯到的豪绅占地问题太大,但毫无疑问,潘家原本被侵占的田地也都还回来了。


    名头上,大家都知道被抓的是陈家旁支的人推出来的替死鬼管家,但实际上,陈家嫡系旁支,内外全都大出血了,还死死地攀咬上了宣平侯府纪家。


    是的,这门姻亲不仅没有结得愉快,反而叫两家落了仇,至于原本作为纽带的纪花梧,现在不仅里外不是人,更是流了产,身体状况极其糟糕。


    对陈家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不幸的是,原本世子倒下了,但他还没有个兄弟,更没有个儿子,比当初的武国公府向家还要不幸。


    拿捏着把柄,那外室和外室子虽然被接了回来,但陈家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认回去,就算他们想把人抬成妾生的庶子,萧晟煜也不会同意。


    毕竟现在纪花梧流产,和牢里吃了大苦头、出来性情大变的陈世子估计也没有多少感情了,陈家兴许会动念头想要把这庶子抱到嫡母的名下,等他成了嫡子,就能正常袭爵了——


    眼下,昌平侯府陈家甚至没有个名头上正儿八经能继承爵位的人。


    “估计我的好四妹原本是想流了孩子和离或是当没这门亲事回娘家的,想来纪老爷也不介意把她再卖一次,而不是吊在陈家这棵烂树上,他们是最功利、最无情不过的。”


    “结果没有想到,”纪芙薇淡淡地摇了摇头,“她大出血,小产的动静竟然闹得这样大,虽然陈家做了遮掩,但估计也有不少人起了疑心。”


    “这位原想构陷那外室的,结果不料给人捅破了去,不过这种丑闻对曾经的陈世子和陈家名声也不好,陈家立马遮掩下来了。”辛夷还是安慰了一句,“想来能猜着的人也不多,顶多是怀疑纪四姑娘身体不好,摸不准流产的月份。”


    那确实,距离陈世子出来到流产,也还勉强有个十来天,说是身体不好不容易保住孩子、再加上妾室陷害,也是有可能流产的。


    只是她小产的后果着实可怕——陈家原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一门心思想保陈世子的子嗣,尤其是陈家爵位的继承人。


    听探子说大夫都请了三四个去,孩子没保住,大人也不行了。


    当时,纪花梧还不知道陈世子的爵位会被取消,估计是陈家为了让她保胎先瞒着,但她自己起了散伙的想法,又和纪家那群猪脑子的一商量,先走了昏招。


    现在,她身体垮了,纪家不要,陈家憎恨,还得想办法给她的怨侣丈夫生下儿子来,不然昌平侯爷的位置传不下去了。


    以陈世子目前白身又有案底的情况,怕是捐官都得不到半个子儿,这要是死了老婆,怕是都娶不上个像话的新夫人。


    想不到,三公五侯,武国公府还没等下一代削爵如何如何呢,昌平侯家先要不成了,当然牵连到里头的宣平侯府纪家也没好到哪去。


    本指望着能往上爬一爬或是站稳脚跟,结果连带着姻亲也一道栽了下去,谁不说一句晦气。


    看到纪老爷没能如意,纪芙薇确实高兴。


    反正,她现在过得还算好,虽然不尽如人意,但物质上不必操心分毫,人也自由自在,除了感情上还糊里糊涂的,另外便是学问还差了许多,但旁的似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主子还年轻着呢。”


    连翘凑过来笑嘻嘻地接了一句。


    “你说得对。”


    纪芙薇想了想,决定接受这个说法。


    “天冬,你在库房里找着合适的东西了没有?”她一边在那仿着现成画好的剪纸花纹在那剪红窗花,一边问道,“纯佳的亲事要大定了,我总不能一点儿表示没有。”


    宫里光化公主也在相看了,估计过年期间会找不少大家族的夫人过去试探试探口风,比她稍微大一点点的萧纯佳也被迫结束了相看。


    萧纯佳自己本人没有什么感觉,说是在长辈们的安排下见过对方了,对方的态度很客气,她也没有多热络,两个人就平平常常的,但是双方家长看重,也是目前状态下最好的选择,于是这才赶在年前准备定下来。


    “寻着了几样,不知道主子看重哪个?”


    天冬把东西一一拿了来。


    “姑姑有建议吗?”纪芙薇只觉每样都好,但又没有好到她心里去。


    “奴婢看这几样都不错,够贵重,也不出错。”莲心姑姑看出她心思,“就如纪姑娘给陛下送的帕子,那是亲手做的才心意足够、感情强烈,若是姑娘想要再亲密些,除了这些,可以私下寻摸些纯佳郡主喜欢的东西,单独送去。”


    纪芙薇叫她说得一愣,心底原被按捺下去的情绪重新翻涌了上来,怅然之中混杂着几分失落。


    原以为这点“小事儿”不妨事,这下却总是觉得好像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她。


    当即,她便想起自己又绣了四张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帕子,有一块青松纹样的才起了个头。


    前头,她已经送了两块手帕加三条玉佩络子,这次的是是她趁着秋冬时候又新绣的,可却因为登闻鼓的案子和年关的朝政内外大事的忙碌而没见着人。


    “你说,陛下会喜欢我送的东西吗?”她下意识问道。


    第67章


    纪芙薇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但随后想起了什么,连忙收起了这些小动作。


    莲心姑姑等只是笑而不语,纪芙薇也不是非要她们给出回答。


    想明白了, 回过了神,她便重新露出了礼貌的笑容来。


    “不必回答了,”她摇了摇头, “不论陛下喜不喜欢,这都是我的心意。若陛下不愿意收, 不想我做这个,那我自该停下, 选其他的方式去,但若是如之前那般并未拒绝,不论是表达我对陛下的喜欢还是感谢,我都想为他做点什么。”


    “姑娘是懂大道理的人了。”莲心姑姑脸上几分欣慰。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也不在意这些,但莲心姑姑知道娘娘是喜欢这些的。


    太后娘娘尤其喜欢明理的姑娘,不论是天真的、任性的、娇纵的、傲慢的还是功利的、有野心的……她在各种各样的姑娘里头,最喜欢的是“懂事”的, 这个懂事不是指别的,就是字面意思的知事。


    不论聪不聪明、厉不厉害, 手段如何,谭太后喜欢的就是有底线、懂道理、知大事、识大体的姑娘。


    其他的性子不拘于是如何的,哪怕是手段厉害的, 在太后娘娘这个年纪的人看来, 也不见得真的介意,她要看的是对方是什么脏的臭的事情都做, 还是虽然有手段、但同样有底线。


    这点儿的包容度, 娘娘是有的, 她当然也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喜欢的女人能是这般模样的,可以不聪明不机灵,甚至笨一点也无所谓,但做事有分寸有底线,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才是她觉得合适的。


    当然,若是作为皇后,那自然又多了一些规矩要求。


    不仅是俗世给予的,也是她处在这个位置上本身需要的,总不能由着人性子举全国之力来伺候她一个人舒服。


    这样类似的事情,谭太后是不愿意出现的。


    纪芙薇并不知道莲心姑姑、谭太后等对她是如何高期待的,她收拾了手上的针线,已经准备出门去了。


    今儿她约了宿茵茵在酒楼里一道用餐,其实是宿茵茵写了帖子来,听说她就要回去本家了,赶在年前,这是最后的时候。


    “大家这会儿都忙起来了。”


    纪芙薇一边换衣裳,一边感慨。


    年末功课少了,但其实事情却没少。


    虽然早有准备,但看着同龄人这么忙碌于自己的生活,尤其是事关下半辈子的亲事问题,纪芙薇很难不升起些感慨。


    她与郑家的姑娘相处得一般,与萧纯佳结了紧密的友谊,与宿姑娘亦是有了几分交情。


    宿茵茵是人精儿似的聪明人,七窍玲珑心,凡事经她之手,无有不妥帖的,纪芙薇还念着她当时的几分用心,故而到了现在还与她保持着联络。


    一开始并不怎么热络,但现在也说得上话了,宿茵茵还给她寄了自己手抄的孤本诗歌,为维持这段友谊相当用心,纪芙薇是不愿辜负旁人的好意的。


    纪芙薇到的时候,宿茵茵果然已经到了。


    “宿姐姐。”


    “当不得姐姐,”她站起来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还未曾当面恭喜过你得了明德夫人的诰命,如此便稳妥了许多。”


    “那我便称一句茵茵姐可好?”纪芙薇含笑问。


    “自然是我的荣幸,”宿茵茵拉着她坐下,又道,“那我便称你为薇薇可好?”


    两个人热络地交流了一会,果然那一丁点的生疏便散去了。


    “这家的酒楼年节期间有个特色,”宿茵茵道,“不知道薇薇你可看过没有,那翻花的手艺?”


    “未曾。”纪芙薇摇摇头。


    “那今儿就见一见,瞧着了再点菜,”她道,“我虽包了一席面,却也不吝于多加几个,薇薇便紧着性子点,不必客气。”


    宿茵茵说的是纸翻花七十二变的手艺。


    这家酒楼请了个纸翻花的匠人,将纸翻花七十二变的小调词与酒楼的十二式拿手好菜的名字融合到了一起,既看到了纸翻花的新奇玩意,又和人讲解了酒楼的特色菜。


    两者互相成全,自然别有乐趣。


    基本上所有来这家酒楼吃饭的包厢客人都会看一遍这小玩意,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并不费时费劲,却多了不少的意趣。


    纪芙薇对宿茵茵的细心没有任何的怀疑,她完全相信席面菜色大部分甚至全部都会是和自己口味的菜色,并且那十二道酒楼拿手名菜肯定也包含在了其中,但宿茵茵没把话说死,她便也不会直接拒绝。


    等看完了匠人的表演,又给了赏钱,纪芙薇才叹道:


    “好一个巧思,不论是剪纸翻花的手艺,还是那有趣的唱词,亦或者是这份匠心,都格外出色。”


    “可不是呢,”宿茵茵笑道,“临近年节,可不就是要多花些精力,不然怎么在过年时候吸引来大量的宾客呢。”


    来的时候纪芙薇就注意到了,这家的酒楼格外热闹。


    虽还没有尝过菜色味道,但料想也不会太差,有这份心思在,只要有小孩儿的,大都愿意来这里吃,还能看个新奇,不必到街上寻这等表演。


    趁着冷菜先上了,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不知道姐姐是否是有了什么烦恼?”纪芙薇装作不经意地问着,又选了块甜南瓜放到碗里。


    “唉,瞒不过妹妹。”宿茵茵叹了一声。


    固然,宿茵茵做了掩饰,面容妆粉也叫人看不出她原本的脸色,但她原是有几分莹润姿态的美人,琼脂藕臂,玉碗纤手,加上鹅蛋似的面孔,这身姿稍微清减几分,就能被人发现。


    尤其是比起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宿茵茵面上肉都少了不少,是妥妥的消瘦了许多,纪芙薇哪里还会分辨不出来。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宿家出了变故。


    宿家是皇商,但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主要靠的是宿茵茵的父亲宿老先生,宿老爷只有一个儿子,女儿倒是有几个,还在家里的嫡女就是宿茵茵。


    宿茵茵和上头继承家业的哥哥宿合关系很好,与哥哥十分亲近。


    “哥哥虽不是什么能做大生意的厉害人,但守成却将将足够,又为人良善,却不想会遭此劫难。”


    原来,就在一个月多之前,她哥哥出去走商,却意外遭遇了匪盗,即使带了镖师团队护卫,却还是不甚遭遇意外。


    最后一行上百人的队伍,在距离老家不过一日半路程的地方,竟只活下来了一人,最后逃回来报了个信。


    她哥哥说是生死不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已经没有了希望。


    “节哀。”纪芙薇忙道。


    “……”宿茵茵摇了摇头,“我与薇薇讲此事,却不是叫你为了与我一道难受的。”


    原来,除了宿合去世的悲伤之外,宿茵茵等人更难受的是家里的生计。


    他们是皇商,拿捏的生意自然不少,却偏偏失去了继承人。


    “我哥哥还没有子嗣,嫂子与哥哥分隔两地,哪里会有孩子出生呢?”宿茵茵哀叹一声,“他原想着走完这一单子,就回到老家或是来京城里,待将我送嫁之后,再考虑亲自出去走商做生意,也能趁着这个半年一年的时间,将子嗣的问题落定下来。”


    谁能想到,如今人都没有了。


    “那你家……”纪芙薇愣了愣,看宿茵茵坚定的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与父亲提了,我打算招赘。”


    “……!”纪芙薇一愣,“你父亲答应了吗?”


    “还没有,他还在考虑。”宿茵茵说起这话,神色却显得十分肯定。


    纪芙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失了亲子,宿家这一支还不知会如何,落到旁人手里,定然不如宿老爷这般厉害,更何况本就是他努力一辈子打下的基业,但他年事已高,膝下唯一有的竟只有宿茵茵这唯一一位嫡女。


    对宿茵茵来说,家里支柱变成其他旁支兄弟,她的日子肯定也不会过得更好,更何况她本就是极其聪明的又很会算账的姑娘。


    招赘固然是个很惊人的决定,但以她的性格,仔细算来,又好像不那么让人意外了,至少对她来说是“有利可图”的,纪芙薇完全相信宿茵茵能克服困难,成功说服她父亲。


    “只要父亲答应,其他旁的什么也就无所谓了。”她坦言,面容中并无自己夫婿很可能降等、自己也要面对其他族亲的恶意与诋毁的为难,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待寻着了合适的人选,我也不拘于他原是如何的身份,只要姿容过得去,人不是太笨,就可以了,左右生下了孩子也是姓宿的,到时候哪怕是笨点,自家的孩子也能慢慢教,就是个木头,我也能指点着他慢慢来,何况还有父亲在。”


    一早,纪芙薇便觉得宿茵茵是个目标相当坚定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她愈发认可这个判断了。


    大概是没有旁人可以诉说,同时也需要纪芙薇的支持,宿茵茵并不介意将她的一些并不怎么“正直”的想法说出来,态度十分坦荡。


    纪芙薇听得认真,也很愿意了解一下,这与她出身不同、处境不同,但人确实精明又聪明的姑娘是如何考虑自己、考虑家族、考虑子嗣……考虑种种,以及听听她最终的追求。


    “我是个结实的俗人,”宿茵茵笑道,亲自为纪芙薇盛了一碗在冬天很稀罕的银鱼羹,“我打小就知道,银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唯有权柄可以比它更重,但我又看得分明,女儿家想做成事情,远比男子困难。”


    “世间诸事,我努力凡多,所求不过自己能过得舒坦。”


    第68章


    “想过得舒坦, 唯独要往上走。”


    这是她愿意委曲求全的理由。


    或者说其实凡事做到完满,对宿茵茵来说并不是一种委屈,她习惯于谨慎、仔细, 这是她的处世之道,并不会为难于她,反而只需要花去更多的精力, 就能够得到更大的回报。


    只要有一位贵女出于各种理由认可了她,她就能向上爬一个阶级, 在原本的情况下,她择婿都能高一个台阶。


    她认为是一桩很合算的“生意”。


    宿茵茵笑着用食指指了指天上, 又在纪芙薇惊讶的神色中继续道。


    “但为了过日子,这金少不了、银少不了,玉也不能没有。”


    “不似有些女子,将那精神上的、心灵上的契合看得极其重要,我并不那么期待那些情了爱了的东西。”


    “但谁若是挡着我舒坦的日子了,我也是不会任由着人去欺负。当然,亏心事我不做, 损德行的我不做,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虽不是个君子,却也想做个坦荡的大女子。”


    纪芙薇点了点头,认可了宿茵茵这一点, 不管她是吹牛, 还是真的能做到,她能坦然表示出自己的物欲、她的欲望, 又能以明确的规矩来约束自己的行为, 这就是她内心坚定的表示。


    “那按着如今的情况, ”纪芙薇缓声问道,“是不是茵茵姐回去之后,便……不好回来了?”


    “我自是愿意留在燕京城里的。”宿茵茵也不掩饰,实际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含糊其辞的必要了。


    如此一通,宿茵茵本就不是毫无目的开口。


    纪芙薇既然应了今天的饭约,也猜到宿茵茵与她交往必有所求,如今更是多半要多说点什么,但两边都不那么介意,或者说他们已经有了默契与分寸。


    “宿家本家老宅所在并非穷乡僻壤,我随着父亲回去,既是回去过年,备着祭祖事宜,也有为了我的亲事。”


    “若是哥哥还在,我这亲事……想来在燕京城里也并不难寻,本来父亲母亲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宿家少了继承人,我父亲的生意难以为继,原本看重的便没有指望了。”


    第一道热菜油焖大虾上来,蒜香混着虾肉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包间之内。


    除了伺候在身边的几个小丫鬟,宿茵茵还特地为带来的其他婢女开了个小次间,余下的人能在旁边的小屋子里吃饭,虽比不得他们这儿的席面,但一样是酒楼的菜色,还有他们这儿赏过去的好菜。


    “既然本就会‘降一个档次’,那何不干脆一些,寻那模样周正的男子来招赘,身份低些无所谓,便是地里刨食甚至家里穷苦的都不要紧,不必有什么身份与权力了——这些我自会寻法子为他和我未来的孩子得来,而他……只等得上门来享受富贵。”


    宿茵茵回去的事情不少,想来在到家之前,她就能够说服了宿老爷,那到时候她回去身份便不一样了。


    她先要随着宿老爷一道处理她哥哥的问题,如今还挂着失踪的名儿,当时匪盗做得狠厉,一百来号人跑了一个,能找到尸首的也不过二三十,剩下的几十多半都丧命在山里,落崖或是被豺狼吃了都有可能。


    宿老爷原还有几分惦念,但过去了这么久,也就不敢指望别的了。


    故而,回去之后,他们要先给挂失踪的宿合改为亡故,年节期间做丧事,确实令人难受。


    随后,他们又要面对翻了倍的族里亲戚。


    宿茵茵并不介意告诉纪芙薇,在燕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这些闻着血肉腥味而来的亲戚们弄得相当狼狈,宿老爷还没死,宿茵茵也还在家里,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来抢夺宿家的财产和富贵,恨不能立刻把宿茵茵便宜嫁出去,这也是她感到恼火并坚定想要招赘的原因之一。


    在这儿尚且如此,回了本家,那只会更加夸张。


    尤其如果真的说出了招赘的想法,面对的阻拦和各种阻力简直想都不敢想,但宿茵茵不会因此退缩。


    宿老爷从挑货郎做到如今的大布匹商,成为了皇商,与天家合作、给皇帝赚钱,此外还有其他许多生意甚至包括出海商贸的部分,他自然也不是被人吓大的,有自己的手段在。


    只是眼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着实叫人难于承受。


    哪怕历经世事若宿老爷这般的,也不由得感到苦痛万分,再加上争夺家产、翻脸不认人的亲戚们,很难说这种滋味究竟如何。


    除了身处其中的人,旁人几乎无法体会到类似的感觉。


    “来试试这个,”待上了新的热菜,宿茵茵又主动为她夹了几筷子,“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鲁菜,是爆炒腰花和油爆双脆。”


    “我都可以,不挑口的。”纪芙薇含笑道。


    “样样能吃好啊,能吃是福气。”宿茵茵滴水不漏,“不过再是能吃,也总有个好恶在,能吃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情美滋滋的,难得出来一起用饭,自然要叫你吃得高兴。”


    “姐姐说的是,你也吃。”


    “好。”宿茵茵点头,“说来这两道菜也有些名堂,不仅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菜,听说平常酒楼饭店试大厨手艺时,惯爱点的便是这个。”


    爆炒腰花和油爆双脆都是难度比较高的菜,对刀工、炒制、调味、火候等各方面都有要求,属于综合要求极高的菜品。


    不像是大家以为的,什么花哨、麻烦就试什么菜。


    “像是那文思豆腐,更多的考验的是刀工。”宿茵茵说起吃的来也是头头是道,纪芙薇几乎没有见到她接不下去的话题的。


    “像是那佛跳墙,看的是对干海鲜的泡发和食材的新鲜度,有食材本身的新鲜在,调味和刀工上的区分度又不够,更何况只有个汤,那厨子肯定要做大炒菜才能叫人看出几分真章来。”


    纪芙薇一边听一边吃,不得不承认,她对荤菜原没有那么大的喜爱,但叫她那张厉害的嘴巴一说,她便忍不住觉得每一样都很好。


    不知不觉,她就吃多了些。


    “想来这年节一过,”纪芙薇摸了摸肚子,笑叹,“又要胖上不少了。”


    “妹妹已经够窈窕了,不必再瘦了,猫冬猫冬,养出些肉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减不减。”纪芙薇便顺着话说下去,要真能养出肉来,只能说明先前的补药吃着都有用了,把她身体的窟窿给堵上,才能留下营养使她能慢慢长些肉来。


    若是胖了,那这就是她身体好全了的证明,她确实是应该高兴的。


    “听得纯佳郡主也快定亲了?”


    “外头都有风声了吗?”


    纪芙薇不太清楚常规的定亲是如何的,但想来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若只是相看的话,那应该不会让外人听见才是?


    宿茵茵便笑:“文升侯府苏家的五公子正值相看,苏家的长辈与兰阳王妃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并非有意打探。”


    “是快了,”纪芙薇算了算日子,也不介意告诉她,“就这两天功夫了,毕竟这个月的好日子就这几天,无外乎这样,到时候苏家便会上王府提出下亲了吧。”


    “那是该备一份厚礼的。”宿茵茵抚掌而笑,问她,“妹妹可准备好了礼物没有?”


    “准备了。”纪芙薇笑道。


    宿茵茵也不介意,还主动提出了好几个意见,纪芙薇敏锐感觉她并不是在请自己给她出主意,而是很聪明地给自己暗示——


    眼下之意,宿茵茵方才提到的那些东西里头,若有纪芙薇感兴趣的,不论是她自己拿回去赏玩还是准备要来送给萧纯佳郡主,她只管开口就是,宿茵茵完全不介意散这个财来走好关系。


    “姐姐说的是,”纪芙薇点点头,“我倒是不知道还有那种半成品的摆件,既精致好看,亲手所做花了力气和心意,又不至于因为自己水平不够而显得过于寒碜。”


    “回头我便叫人给你送来。”宿茵茵笑道,“这是我们家早有的生意,还是我几年前与父亲提的,如今发展起来已经很成规模了,一个月才卖两件半成品绣品,都是精品,预定都已经定到了大半年后,不过我肯定给你送最好最新的。”


    见了宿茵茵随手拿出来她自己做出来赏玩的物件,纪芙薇倍觉其可爱,当真很难拒绝。


    比起她另外再找绣娘来与自己合作弄个玩偶或是做个提包,这可省时省力多了,又不至于太过于偷懒,其中都是她要自己花功夫做的。


    “那就劳烦姐姐了。”


    “薇薇你太客气了。”宿茵茵笑道,“这点儿不妨事的。毕竟我以后也算半个少东家了,给自己姐妹一点方便,应该的。”


    宿茵茵确实是个厉害人。


    纪芙薇不得不承认,她这一通下来,自己不仅没有对她因此生了厌恶,反而多了一点好感。


    纪芙薇不怕她表示欲望,却担心宿茵茵是不是也会在背后与她算计什么,毕竟她是这样玲珑心肝的人。


    而宿茵茵想要的,想必就是纪芙薇此时的这份认可。


    “窄长街?”宿茵茵一顿,“妹妹之后便会住到那儿?”


    “对,御赐的宅子在窄长街那边。现如今其实就已经装修好了,我前儿才去看过,都差不多了,等年后就搬过去,现在只有几个守门守院子的下人在。以后姐姐若是与我写信寄送东西,都该换新地址了。”


    “那是应该的,年后在搬方便。”宿茵茵点点头,很高兴自己得到了纪芙薇的允诺。


    这样一来,她今日之事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宿茵茵马上就要回老家了,等事情处理好——她招了赘回京或是回京招赘,都不是短时间能了事的——怕不是要个一年半载的功夫。


    为了推进两个人的关系,宿茵茵非得出个猛的不可,今日特地外向地表露心迹便是如此。


    虽不见得如之前那般缓缓联系来得更能促进友谊,却也同样赢得了纪芙薇的认可,至少纪芙薇这下是不会轻易忘了宿茵茵这般“独特”的人了。


    就这样,宿茵茵才能在之后她回到京城后,再慢慢修复和促进两边关系。


    眼下得了纪芙薇的新地址,亲自听到了她没和外头透露的搬家风声,又得了继续联络的允诺,宿茵茵多少放了点心。


    她自然不会叫这联系断开,不管以后能不能用上,就宿茵茵看来,纪芙薇是她能结交的姑娘里头极有前途的,就算没有旁的利用的目的,在她看来多一条路子就是多一个可能。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就像是宿茵茵原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兄长有一天会发生意外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地死去。


    她与长兄宿合关系那么好,就指着婚后哥哥仍能够为她撑腰,叫婆家也没有办法拿捏于她,结果现在她都要招赘了。


    她原本联络了那么多燕京贵女,宣德侯府郑家、林太妃娘家的林家大房二房等等,都是他们家花了大力气结交的勋贵,她自己也没有少给这些人家的贵女送各种珍贵的礼物。


    可从长兄死去,这些人家便再没有之前对他们的客气,那些女伴更是收了宿茵茵寄出去的帖子,却从没有肯应邀来的,便是问了也只是装聋作哑,冷眼瞧着她。


    大抵,他们也是知道宿茵茵经此一事,原能够爬上去的亲事又没了指望。


    宿茵茵这段时间所受的世情冷暖超过想象,好在她本就是理智的人,也并非没有半点儿预料到。


    如今,她已经在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尽了所有的努力,她曾经付出的那些金钱、精力和心血也没有全都白费。


    多少还有纪芙薇这般愿意与她为善、不嫌弃她出身、不会因为听到她要招赘就露出嫌恶的好像在看什么野心勃勃的臭虫一般眼神的人。


    只这样,宿茵茵就应该满意了。


    她花了金钱花了真心,终于才争取到了一两个能够在她跌入泥泞中不会直接甩开她手的人。


    不论这份恩情有多少,此时的这份平等为善,她会记在心上的。


    待她宿茵茵重新爬起来,她自然不需要再去计较旁的什么。


    目前看起来还十分微弱的联系,肯定也能够重新紧密起来。


    这人与人的相处,不就是如此吗?


    给她一点机会,她宿茵茵是一定会往上爬的,也一定能够往上爬。


    “这人与人,是不是格外的不同?”


    回去路人,坐在马车里,纪芙薇忍不住与天冬笑道。


    “主子是在说宿姑娘吗?”天冬略一沉吟,“宿姑娘确实是不多见的,不过若是放到宫里,像是她那般,想要往上爬的妃嫔小主,倒是不少。”


    纪芙薇一愣,随即恍然。


    “这却是了,只是陛下没有后宫罢了。”


    天冬笑而不语,这就是皇帝陛下的特殊了,但纪芙薇能提,她这个当奴婢的却不能开口。


    “不过,就如今的处境,宿姑娘能做出这般的决断,也是少有。”天冬小声地道,“宿姑娘是相当自信的,她不靠旁的,靠她自己,只单这一点,能做到的女子就不多了,便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是依附着陛下等人的,只有极稀罕的几位,是不一样的。”


    天冬一开口,纪芙薇这就明白了。


    “确实呢,两位太后娘娘……都是相当自主的人,内心坚定又厉害,其实高太妃娘娘也是,林太妃娘娘亦是,不过因为她们性格不同,所以看起来便显得有些不一样,但本质是相同的。”


    纪芙薇嘀咕完,立马收了声,并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欸,我怎么好议论娘娘们呢,该打、该打。”


    车里的都是她的自己人,莲心姑姑又没有跟出来。


    见此,几个姑娘都是笑笑,婢女们当然不会说主子的不是了。


    纪芙薇反思过后,又忍不住思索起来。


    许是因为身边人都有了各自人生的新方向,尤其是成亲的成亲,招赘的招赘,纪芙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梦里有什么了,只是那股怅然、迷惘、喜悦中又混杂着忐忑与期待的心情,一直留在脑海里,叫她一早上醒来都显得不是很有精神。


    “主子,怎么了?”


    “做了个奇怪的梦,”纪芙薇叹了一声,“都不记得是什么内容了,但却觉得很是奇特。”


    “那便不要多想了。”连翘上前来,问道,“我替主子按按可好。”


    “麻烦你了。”纪芙薇重新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连翘净手后涂了专门的精油,再暖过手,这才小心地试探着力道,替她按揉头部的穴位,松着头皮。


    “主子今儿可要出去?”


    “不了吧,”纪芙薇闭着眼睛,只觉格外舒服,“今儿就留在院子里做点针线活,顺便把秦夫子布置的功课做了。”


    “哦对了。”她想起来,动了动手,又被连翘安抚地放下。


    “主子吩咐便是。”


    “昨儿茵茵姐送来的东西,也给我拿过来,我便再给纯佳做个亲手缝制的提包,说是顾皇后那时候流行的复古款式,想来纹样也不会差,到时候做好了,连同给她的定亲贺礼,一道送过去。”


    “这东西做来费事吗?”天冬拿了盒子进来,她倒是头一次接触这些外头的新奇玩意,“若是费眼睛,主子可不能再添活儿了。”


    纪芙薇手上还有要给萧晟煜做的帕子,要是再加一份绣活,怕她眼睛吃不消。


    她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宿茵茵昨日所提,最后道:“应该不费事的,就是拼接起来,刺绣也就几针的功夫,只是纯佳的定亲近在眼前,若是花时间多,那我便先放一放给陛下的手帕。”


    几位宫女出身的婢女欲言又止,给陛下做的东西怎么能放在后头……但想想年关时节陛下的忙碌程度,加上人又是在宫里过新年,主子则在宫外头自己过,又好像没有什么可疑惑的了。


    纪芙薇却没想那么多,她是按着事情的紧要程度来分的。


    给萧晟煜的已经有做好的手帕了,给纯佳的要得紧又还没开始,自然是时间紧促的先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纪芙薇一个人,领着一众婢女,守了岁,赶在新年到来的最先时候,给众人发了红封,又放了一日的假,这才回屋子休息。


    “主子快歇着吧,剩下的奴婢们来做就是。”


    “嗯。”纪芙薇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含含糊糊地提醒,“明儿一早去爬山,你记得提醒我。”


    “哪有大清早去的呢?”天冬笑了,莲心姑姑回宫述职也是回宫里过年去了。


    “那就稍微晚一点,”纪芙薇打了个哈欠,彻底睁不开眼睛,“我还没去参加过庙会呢。”


    年节时间,燕京城很是热闹。


    附近的小燕山从元月一日开始到十五日,都有活动,其中就数头一天的和最后一天元宵时候的最为热闹。


    纪芙薇一早有了打算,虽然之前爬山没凑上和陛下一道,但这回她有了空闲,自个儿也可以凑着新年的氛围去爬山嘛。


    到了这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初对陛下的依赖是过度的,是在有些过激的情绪之下,经过了特殊的催化而产生来的情绪。


    那时候,她总有种感觉,离了陛下自己好像就会死去。


    也许是孤独死去,也许是在黑暗中死去,也许是被刺客无意中暗杀了去,当然还有可能被向家的或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抓走,欺凌至死。


    总之,什么样的可能都有,无论是黑暗还是死亡,都叫她浑身战栗,发抖到无法自控的程度。


    但现在,纪芙薇可以坚定地说自己成长了。


    她当然还是很喜欢陛下,同样非常非常感恩陛下所有的帮助,甚至这其中还夹杂着只属于她的淡淡的欢喜和热爱,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如过去那般,成为好像必须要死抓着、死扣着不放的“拖累”。


    她也想叫陛下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过得不差——


    但如果他在,她能感到更加的快乐。


    是比星星见到了太阳,蜉蝣看到了黑夜还要更加惊喜的快乐。


    是比世间数不清的所有的快乐的事情加起来都要快乐的一件事情。


    每次想到这里,纪芙薇都觉得自己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蜜糖,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会忍不住微笑起来。


    陛下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是她的依赖,又是她的信仰,是让她坚强的人,又是让她感到依恋的人。


    如果陛下也能有所回应就好了……


    那到时候,纪芙薇已经会毫不犹豫地向他飞奔过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斟酌着、思考着,矜持地顾虑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担心着其他俗世的种种,彷徨于岔路口之间而无法抉择。


    但她愿意将选择权交给他。


    虽然他可能希望由她来做这个决定。


    但纪芙薇又怎么忍心勉强她的陛下。


    她怕如果是她先开口的决定,就不是他的真心了。


    虽然一方面知道这不可能,但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担心——


    她的恩人萧晟煜会因为他个人的善良和温柔,出于维护她的自尊心的角度,而选择不否认、不拒绝她的选择与判断。


    但纪芙薇唯独不希望勉强他。


    她是如此喜欢他。


    “真热闹啊……”


    走在街上,纪芙薇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比之前一次和萧晟煜一起去看灯时候的人还要多。


    白天的人比晚上的人更多,爬山的人好像比下面逛庙会的人更多。


    小燕山原是要避讳国号“燕”字改名的,但因为开国皇帝当年入京时,曾在小燕山领兵休息,驻扎在此时,先帝爷在那儿见着了流行异象——


    这是燕国得天所授、为老天爷所认可的证明。


    故而,小燕山被先帝特准,保留了“燕”字,至今也是燕京人士最喜欢去爬的山之一,文人墨客、行商匠人、农夫贫户……大家都喜欢来这里爬山。


    几百年来,这里写了很多很多有名的咏志诗,尤其是不少文人习惯于来到这里,借这座山、借这块地方,表达自己为国报效的决心,表达对皇帝的忠心和渴望出仕当官的理想。


    “主子小心脚下。”


    “嗯。”


    极目远望,山头笼罩在一片云纱般的烟色中,下面部分的雪化了,但山尖的白雪好似点缀在青绿中的银装,分明又幽寂,别有一番怡然绮丽。


    纪芙薇在婢女护卫们的帮助下站在空地上,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又重新看向近前。


    山上比地面上可凉多了。


    纪芙薇爬得不快不慢,临到快中午了才到半山腰的地方,她拢了拢身上的皮草,一抬头,却倏然一愣。


    耳边的喧嚣好似在瞬间远去,放眼望去,那么多人,她却只能看见他一个。


    “您怎么来了?!”纪芙薇脸上露出了极为明媚的笑容来。


    萧晟煜眼见着在这青翠与白雪的山间,一朵绮丽而迷人的花朵就这样在他眼前绽放。


    那双明丽的像是猫眼儿一般被澄澈明净的水洗过的双眼,只能倒映出他一个人的模样,旁的,不论是天还是低,不论是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人,都寻不到半点的影踪。


    白皙的面孔上只有甜美的笑容,瞬间好似掀开了盖子的佳酿陈酒,那股迷醉的香气叫他酥到了骨子里,连视线都好像晕染了起来。


    他明明酒量很好,轻易不会醉酒,眼下却结实地感觉到了毛头小子才会有的那种晕乎的感觉,迷迷糊糊的,手脚都发软了。


    萧晟煜一下便知道了自己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要来爬山。


    他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行程安排,新年期间哪里都需要提前打点,纪芙薇也没有格外安排什么突发事项,每一件事情都叫她办得井井有条,即使是过年这样忙碌的事情,从准备年礼到回帖子走礼再到如今出行,她没有出一丁点儿差错,办得果真妥当极了。


    萧晟煜既惊喜于她的成长与进步,又忍不住心生某种古怪的怅然——


    其实,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在难受什么。


    他是这样年纪的人了,总不可能陪伴在她这般鲜活明丽的姑娘身边的,不是吗?


    萧晟煜不想叫自己的姿态这样难看,也不想自己成为燕厉宗那样荒淫无道的皇帝。


    但是,有时候心思是不会顺着他脑子里想的清规戒律而来的。


    他能找出几十个、几百个理由,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


    我又怎么可能是厉宗那样的人呢?!


    这个念头压都压不下去。


    失了戒律,失了敬畏,自然也就失了分寸,失了情绪。


    等他以“爬山礼佛”为由上山到了这里,萧晟煜见到了纪芙薇,这才有种恍然:


    原是他的内心里绕了这样多的弯,还不只是为了去见她一面,等见着人,那些什么礼佛、什么爬山、什么祈福……全抛在了脑后去。


    徒剩下那份惊喜——意料之中的、他本就想要达到的惊喜,留在心里。


    可他又是这样快乐,这样高兴。


    内心如何荡漾,萧晟煜面上仍是万分沉着。


    他与她并肩而行,一来一往间已经将最近数件事情交换了来去,那仅剩的一点儿距离感瞬间就没有了。


    纪芙薇很高兴地与他说着话,萧晟煜亦是很高兴地听着他本就知道的事情,但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对话,便胜过了其他无数。


    那是写在纸面上,如何优美精良的文字都无法取代的东西。


    “娘娘们还好吗?”


    “都好。”


    萧晟煜迟疑了一下,瞬间便被纪芙薇捕捉到。


    她露出了一个迷惑的神色,对上她的表情,见她正盯着自己看着,他视线撇过她被外套拢着的小脸,这才自如地接下。


    “母后有几分畏寒,呆在宫里不愿外出,平常都不愿意在院子里走走。”他叹了一声,“便是高太妃等人都拉不动她了。”


    “啊。”纪芙薇一愣,心下担忧,“这可……不太好啊。”


    “是啊。”他叹一声,“所幸太医说母后暂且无恙,只是犯懒畏寒罢了。”


    纪芙薇抿了抿唇,心里翻动起来。


    萧晟煜余光瞥见,完全猜测得到原本不打算进宫来的小姑娘估计是正琢磨着能不能进宫陪太后娘娘多散散步来。


    思及自己下意识或者说近乎无法自控的、心魔主导的念头,萧晟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陛下?”


    “无事。”


    萧晟煜知道,他已经压不住了。


    或者说,因为太过于压抑,他的内心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欺骗他的意识,暗暗地控制和引导他的谋算。


    有时候他只是直觉之下的算计,却在他无法自控制下就变成了顺着他内心某些“龌龊”的念头而举动。


    他不得不长舒一口气,却能感到那股沉甸甸的分量仍然压在他心头。


    回过神来,话题又已经转了一个。


    “所以,光化公主的驸马有了人选了吗?那清湘公主呢?”


    纪芙薇好奇问。


    她提到萧纯佳父母兰阳王夫妇最终还是选择了三公五侯之一的文升侯府苏家,也许这不符合萧纯佳自己的原本的想法,但她知道好友最终还是不愿违背父母的念头。


    萧纯佳固然有一些心思,或者说对勋贵人家的贵女们有些是有成见的,但这不代表什么,她也自知自己的看法是片面的。


    在择婿一事上面,她没有明确的偏好和选择,最终决定全部交给兰阳王夫妇来拿主意,若是不得他们看重的人选,那他们未来就是回了兰阳封地,也依然会不停地担心在燕京城的女儿萧纯佳。


    萧纯佳自知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会操心她,但她更希望双亲能够稍微放松一点点。


    所以,在他们提出之后,她没有多久就点头同意了这位夫婿。


    苏家五公子身份并不高,上头还有两个嫡出哥哥,另外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兄弟。


    文升侯府的爵位他是一点儿指望没有,能落到他头上的资源想来也不会多。


    他本身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就背靠着侯府,打算做个富贵闲人,平素就喜欢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不良爱好。


    虽然文升侯府也是文官家族,但在三公五侯里头不高不低,苏五公子也并不起眼,在侯夫人的把控下,他院子里亦是干干净净。


    兰阳王夫妇恩爱如初,自然也希望自己女儿的夫婿不至于太过于混不吝,哪怕他们并不要求这段婚姻的伉俪情深,只希望他们和睦相处、相敬如宾。


    这样选来,虽然彼此客气,但这门亲事还是能够看看的。


    至少订婚夫妻两个目前态度都很客气,定亲之后,也开始尝试着互相送送东西,彼此简单了解也好为之后培养培养感情。


    “比起来,宿姑娘的招赘就显得有些‘不合常理’,”纪芙薇微笑道,“招赘的人家到底是很少的,不过我却觉得茵茵姐亦是脑子清醒,有自己的谋算,也格外孤勇,是很坚定而强大的人,叫人佩服。”


    说起自己的亲事,纪芙薇必然会脸红。


    但说起别人的,就当是分享一下八卦,纪芙薇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和陛下开口的。


    而且,按照皇帝恩人的厉害,她完全相信这些事情其实他早就知道了,毕竟他的手下,锦衣卫啊、西厂啊、东厂啊,全都是顶顶厉害的人。


    “嗯……”萧晟煜迟疑了一下。


    他方才又晃了晃神,不知道是叫那角落被阳光照得晶亮的白雪晃了一下眼睛,还是让她那如雪的肌肤之上明媚的笑容惑了惑深思。


    等回过神来,纪芙薇已经把萧纯佳的亲事、宿家那小姑娘的亲事都品评了一番,前儿问的两位公主的驸马人选的话题一早被她忘到了不知哪边去。


    “你觉得呢?”


    “嗯?”


    纪芙薇一愣,不明萧晟煜在问什么。


    “你可也有招赘的意思?”


    “啊?!”她倏然瞪大了眼睛。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萧晟煜觉得自己已经在胡言乱语了,着实不像话,明明是极其聪明的脑子,却一点儿转不动了,好像半点描补的话都说不出口来。


    纪芙薇则是被他“闷头一棒”,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自己要再再出嫁之类的事情,或者说,虽然身边好友们一一备嫁给了她不小的触动,但她从没有考虑到夫婿是某人以外的这件事情的可能。


    “……”


    当下,那双漂亮的猫眼儿里已经盛满了水色。


    原是洗涤眼睛的洁净之水,如今却叫他感到了无比为难与头痛。


    “朕不是那个意思。”


    萧晟煜叹息一声,拿出了手帕,却又僵住在那里。


    “大过年的可不能哭。”


    纪芙薇在心里拼命劝说着自己。


    这份委屈来得快去得快,只是在他面前的自己分外软弱罢了。


    “这样的问题,陛下还是不要再问了。”她捏着他给的手帕,慢慢地摇了摇头。


    最后,她意有所指地告诉她的大恩人。


    “若是陛下没有留下我的心思……”她咬了咬下唇,口脂都吃了进去也不在意。


    “那便叫我一个人呆着吧。”


    纪芙薇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动作很快地观察了他一下,可是萧晟煜养气的功夫何其之好,她在他的脸上一丁点儿其他的情绪也看不出来。


    好在他们周围没有旁人,就连伺候的人都是远远地支应着,护卫在旁,并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听见他们的谈话。


    像是某种直觉,又似乎是上天给她的某种暗示。


    纪芙薇陡然福至心灵,咬咬牙再接再厉道。


    “除了留在您身边,成为您身边的人……没有旁的选择了。”她说,“若是您果真不愿意,舍不下那些,我是绝不愿意勉强您的,也请您不要勉强我,就叫我一个人呆着吧。我一个人也一定会努力地过得很好的。”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远近好像只余下了山鸟的啼鸣,混杂在其中的是人声的喧闹与热忱,再剩下的似乎是近前的风雪之声。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萧晟煜便是再伶俐,也避不开了。


    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慌张,也并不意外。


    不如说,他好像已经等待了多时。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雷灌溉的宝子们,啾咪!


    *


    推推自己的预收《渣了反派后我揣蛋跑了》6628907


    文案:


    阮樱,骄矜可人的剑宗大小姐,执剑长老独生女,平生最喜欢帅哥。


    这天,阮樱又叕看上了个美男子。


    此人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眉心一点朱红,蜂腰臀翘、丰神俊逸,是她平生所见美男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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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樱:我可以了。


    等醒过来,他双目紧闭,她浑身酸痛。


    一道碗口粗的天雷对着她劈了下来。


    她陡然醒悟,自己是前世看的一本仙侠文里的炮灰女配,女配做事放浪形骸,致力于给所有人添堵,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大反派一巴掌拍死了。


    而刚刚那男的,怎么看怎么好像就是书里的大反派,刚好他有一段时间隐姓埋名在剑宗……


    趁着人还没醒,她果断收拾包袱跑路了。


    阮樱:命要紧,我白给了。


    *


    阮樱背着她的小包裹,一连跑了很多天,怂得不敢回宗。


    一路跑一路吃,肚子都鼓了不少,听说剑宗正在找人,她当即决定去秘境躲躲风声。


    结果,还没到地方就晕了过去,被好心村民送到了医馆。


    一查——


    完了,多了个蛋。


    救命,我怎么就当妈了?!


    *


    神兽多族子嗣艰难,最后一只麒麟正是实力逆天的少主游颜竹。


    少主资质绝佳却天生性情冷淡,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冷心冷情,千年了,身边连个母蚊子都靠不近。


    这天,又被催婚催生崽的游颜竹刚闭上眼睛,突然入梦。


    梦里一只黑底金纹崽崽蛋正散发着柔和的光,在看不见面容的女子身边打滚撒娇,发出“嘤嘤嘤”的奶叫要和娘亲贴贴。


    但因天赋神通覆盖,这对母子无法互相触碰,把他们急个半死。


    女子当即把崽他爹臭骂一通,那声音是越听越熟悉。


    醒过来的游颜竹若有所思:


    嗯?


    第69章


    他的心, 已经期待了许久许久。


    萧晟煜知道,自己此时理智在拒绝,但心脏却跳得格外剧烈, 强劲到他能听到分明的心跳声,不留半点无视的余地和欺骗自己的可能。


    我应该拒绝的,应该否认的……


    他垂下眼眸, 心中情绪翻滚。


    摇头也好,其他也好, 萧晟煜知道自己不该做那诱哄了小姑娘的人,可偏他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也压不住此时的雀跃。


    他知道自己是乐意的,是高兴的,甚至是期待已久的。


    在久久的寂静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像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静静地在含着松雪味道的空气中慢慢地发酵。


    远处的人声好像近了一些,传来了集市热闹时候人群里特有的欢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乐吹响了,似乎是为了庆祝新年和为了威吓年兽而准备的鼓乐, 热闹得不似人间。


    萧晟煜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无法移开目光。


    在良久之后, 他微微地叹息一声,薄唇轻启。


    “你想做皇后吗?”他问。


    萧晟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她一个否认的或者说反悔的机会,也不知道是在为难自己还是真的给予了这份宽容。


    回想自己与纪芙薇, 萧晟煜不得不感慨一声复杂。


    他也并不是头一次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哪怕之前他竭力避免去思考这些东西,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对这些东西, 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们之间, 有恩情所在。


    他曾多次救助于她,她受恩于他,此般已有了无法斩断的联系,即使他本来并不图谋任何回报。


    他们之间,又有半师之意。


    他固然不算是个好老师,因为身份等各种原因,他连基本的每日与她授课解惑都做不到,但他也能认可自己是领她入门的老师这个说法,而师生之间,本就不该有不伦之情。


    他们之间,又有辈分与年龄之差。


    即便是辈分之说无法细究,譬如萧晟煜几乎是同辈之中年纪最小的,是圣睿太后年近四十时才生下的儿子,而纪芙薇又恰是同辈之中偏大的,是宣平侯夫妇最早的子嗣之一。


    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是无法掩盖的。


    过了新年,出了元宵,他便是三十有二的年纪,距离当年慧智大师所说的三十一岁的劫难不过只剩下几日之差,但他知道自己的红尘缘分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也难以躲避开。


    而纪芙薇,她是嘉安四年生人,过了开年也就十七岁,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这个年纪还有不少未有出嫁的小姑娘小丫头。


    她虽说是已有一段姻缘,如今更是已经成了寡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知事,比起同龄同辈的那些夫人们,显然她是相当稚嫩的,与他这般过了而立之年的人的区分便也就更大了。


    想到这里,萧晟煜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像是无数的罪缠绕在他的身上,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怎么会有一天升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可他就仿佛是魔怔了一般,有些话是他的心想要说的,他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与世俗约定下的那些“规矩”在他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真的那般放浪形骸,更何况他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无人可以指摘。


    “你愿不愿意做皇后?”萧晟煜听到自己重新问了一遍。


    这一下纪芙薇回神了,但不等她给出答案,他就好似是恐惧听到那个回答一般,先截住了话头。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无比剧烈,又无比有力,好像汩汩的鲜血就流淌在他的耳边。


    有一瞬间,他觉得只要自己听到了她否认的话,那么下一刻那些血液就会在瞬间迸溅开来。


    他甚至觉得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自己便已经痛苦到了极致。


    可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又该是如何的——


    萧晟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样悲观的糟糕的可能,哪怕他总避不开去思考这叫人悲伤却又隐约让他觉得十分可能发生的事情。


    “或者,朕应该与你换一个说法。”


    萧晟煜再度舒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大量冰雪融化之后的水汽的冰冷空气被吸入肺腑,有一些寒凉,但他的脑袋非常清醒,甚至有些发热,那股奇怪的热度甚至冲到了他的脸颊。


    他狼狈地避开她明澈的目不转睛的双眼,却又很快地看了回来。


    真是一双讨人喜欢的猫眼儿。


    真是一张可爱又迷人的小脸。


    她是这样好看,漂亮得仿佛是山间的精怪,迷媚动人。


    她是这样绮丽,纯洁得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柔婉可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萧晟煜便已经被她那双含泪的双眸所蛊惑。


    他无法不为她触动,为她的美貌惊心,为她的温柔颤抖。


    小姑娘总说他温柔,但萧晟煜却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温柔更可爱的姑娘了。


    他哪里比得上她呢?


    “我作为萧晟煜这个人……”萧晟煜似乎冷静地说着,任谁也想不到他脑内、心间已经是汹涌波涛。


    “不是大燕的皇帝,不是母后的儿子,不是百姓的天父……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子,我想要问你的是……”


    “纪芙薇,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


    萧晟煜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差劲,譬如他的年纪,所以,他垂眸之后,便再没有了开口的勇气,他说不出后面像她论证自己是如何与她不相配的话了,但以她的聪明,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纪芙薇惊讶又惊喜地看着他。


    她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反应,实在是因为这份喜悦太大了,大到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新年第一天收到如此振奋人心的礼物。


    那一刻,她都要以为自己的心会蹦出胸膛,她会因为太过于激动和高兴而直接晕倒在地。


    等她稍稍缓过神来,纪芙薇才迟疑地发觉。


    似乎陛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


    她确定没有人能够逼迫陛下说出这番话来,他一定是出于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说出这些言辞。


    她也相信,他不会拿这些事情来和她开玩笑,他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决定的,和她一样,或者说比她还要郑重得多、认真得多。


    在那一瞬间,在他的脑子里一定思考了比她想的最多的事情还要多的内容,他这样周全的人,不至于没有考虑到,哪怕他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


    但毕竟是陛下,毕竟是这样出色的御极十几年的陛下,他的周全、沉稳和强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即使不是刻意,那些养成了几十年的习惯也深刻地印在了脑海。


    在他这个年岁这个身份这个情况下,他是很难或者说不可能真的有完全冲动的时刻的,就算有,在最短的时间内,他这样聪明的人也一定思考了许多种的后果。


    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是他人生经历中不多的,近乎于“完全冲动”的时候了,他大概从没有这样冒险,从没有这样激动。


    以至于他的脸都红了,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又藏着更为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那是浮沉的恐惧、忐忑、不安,还有强烈的期待、渴望和爱意……


    “与可不可以做皇后,能不能好皇后无关……”萧晟煜继续说着。


    “太后思考的事情,其他人考量的事情,其他皇帝斟酌的事情……都与我不同。”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利益,他们的私心甚至是他们的感情,所以他们兴许会考虑更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东西,就像是很多很多的杂念,但那又不是完全能够忽视过去的,是在未来的时候必然会产生某种影响的东西。”


    纪芙薇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感觉陛下好像在期待她的回答,但似乎又只是希望停留在这一刻,好像她不回答,时间便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他虽然忐忑,但也因此不必面对最糟糕的可能性。


    这一下,纪芙薇甚至不知道他希望自己会如何回答了。


    不过,她所说的皆是她自己的心声,一如他所说的肺腑之言,便是他期待自己否决,纪芙薇也不可能说出那个“不”字来。


    “而我是萧晟煜,我所考量的唯一一点,是你愿不愿做我的妻子,余下的便是妻子身份附加上的……譬如皇后之位。”


    萧晟煜重新看向纪芙薇,并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态度告诉她,或者说通知她:


    “若你愿意应下,出于你个人的意愿,仅仅因为你个人的好恶,无关于其他所有事情……那么,朕能告诉你的是,作为萧晟煜能给你承诺,我会爱你、呵护你、珍重你,一如宠爱超于我自身;作为皇帝我一样能给你另一个承诺,那些其他人所考量的,物质的、利益的、规则的、道德的……那些所有的难题、所有的困难,朕都会为皇后解决。”


    “我当然愿意!”纪芙薇大声地回答,她能感到因为激动,自己浑身都发烫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世间任何听到了这番话的女子,恐怕都不能够拒绝吧?!


    纪芙薇只觉得自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太高兴了,她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陛下、她的恩人、她的爱人,萧晟煜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都是温柔的,也是莫测的。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像,当他笑起来、温柔地注视着她时,她就感觉自己是被宠爱的,是被呵护的,是可以不惧任何艰难的。


    可有时候,当她仔细地看去时,又会陡然升起一种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殊,她没有走近他的内心的感觉。


    萧晟煜与她好像总是有距离感。


    她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是真的忙碌还是有所不喜,还是她估计错了这份特殊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此时,她终于等到了,也终于明白了。


    陛下的承诺有千金重,世间之事再没有比这更加可靠的了。


    他已经想通了,也终于想通了,他认可了她,也认可了他自己无法拒绝和更改的内心与意志。


    纪芙薇埋在他的怀里,嗅着那一股极其熟悉的佛香,又想哭又想笑。


    萧晟煜好似叹了一声,但他只是同样紧紧地拥抱着她,久久不愿将她放开,就像险些失去的珍宝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他这时候才觉得,他实在是压抑太久了,久到终于无法克制——


    还好,他们并未错过。


    这个劫,他渡不过了。


    那所幸,便不渡了。


    本就是身处红尘俗世的人,处在皇帝这个最世俗的权力的顶峰之上,他又怎么可能完全超脱世俗?


    待想开了之后,萧晟煜才觉得遮于眼前的云雾终于全部都拨拢开了。


    他注视着佛,凝望着星,又怎么能够忘记脚下踩着的地呢?


    “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她闷在他的怀里。


    “怎么会呢?”他疼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就在萧晟煜以为她生了小脾气在那恼火时,纪芙薇没忍住,一回想来又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原是担心的萧晟煜陡然一怔,随即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似乎是会传染的,在他们相拥的胸膛之间,微微的颤抖和满心的愉快彼此传递。


    “我以前有想过,您一直没有答应是不是因为我不合适……”


    “啊……”萧晟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道歉,“你能原谅我的犹豫吗?”


    “当然。”纪芙薇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您的顾忌。”


    俗世中人,困扰无外乎那些。


    纪芙薇知道萧晟煜重名声也重规矩,是他自己为自己约定下了严格的约束,于是才愈显得两个人身份勉强和微妙。


    但陛下若真是那么正经的人,那恐怕打一开始就没有动摇的可能了……再说,他们也不是严格意义上不合适。


    纪芙薇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决定再努力一下。


    如果她真的是某个小尼姑,或是有夫君在的,或是真的是他的入室女弟子,那她是决计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就算是喜欢陛下超过一切,她也只会将这份喜欢死死地压在心里。


    她才不愿意成为陛下此生唯一的“污点”,至少那些违背公俗良序的事情,她是不想叫他沾上分毫,宁可自己痛苦。


    他是她的恩人,是她心中最高大的最伟大的存在。


    她哪里忍心因为自己的一点感情,就让天上的明月朝阳染上尘世的污言秽语。


    “我们是踩着线儿在一起的,”她自他怀里出来,抬着小脸与他偷笑,“我知道。”


    萧晟煜一怔,随即轻轻地抱紧了她。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若是他们身份再敏感几分,自己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他知道那份爱的心魔的厉害,也忍受数日那种锥心般的痛苦。


    但幸运的是,他们不是那样的身份。


    而他也是个足够叛逆、也懂得灵活变通的皇帝,能将此事处理得很好。


    “当初娘娘开口的意思,我大概也知道。”


    萧晟煜提起自己的生母,有时候仍会显得生疏生分,但若是说他们母子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会回来登基也有这位太后娘娘的原因,他也始终很孝顺,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娘娘是为了我,给我争取时间,也叫我脑子清醒清醒。”他叹了一声,“不愧是娘娘,果真是了解我的,有了距离,我便格外心焦,这才日日地倍感煎熬。”


    “那您可真能忍。”纪芙薇撅了噘嘴,但并不想翻旧账找他的麻烦,她总是愿意原谅他的,而且她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我们今天就回宫去吗?”


    “咦?”她震惊了。


    萧晟煜这才觉得自己话有歧义,但他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了。


    “是先去给娘娘报个信儿?新年头一日的喜讯,希望母后不要嫌弃我们动作慢了。”


    “那是您的问题哦。”纪芙薇点点他的胸膛,一歪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是是,是我的问题。”萧晟煜抓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手背,在她满脸通红中,含笑着求饶。


    “薇薇不要与我生气,好不好?”


    纪芙薇眼神闪烁,水汪汪的,根本不敢看他,只能害羞地支吾着表示。


    “好、好的。”


    说开之后,两个人的气氛倏然便不一样了。


    温馨的氛围里,绵密柔软到好似蜜糖的爱意就像是滴在水中的墨,无论如何都会显示出分明的痕迹来。


    周围人也分明瞧见了他们之间的不一样。


    两个人拉着手,即使没有做什么再亲密的举动,眼神却像是牵连成了的丝,缠绵勾连,偶尔话到一半,再倏然对视一笑,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明白的温情。


    “一开始,朕还以为你会拒绝我……”


    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情。


    说着说着,就自然地讲到了方才的表白和允诺,纪芙薇还说自己要写张条子来,把陛下那情意绵绵又十分有担当的话全记录下来。


    萧晟煜还玩笑说要不要他敲个玉玺,国印在上。


    纪芙薇轻轻地拍了他一下,才不要让他落了人话柄,不过按个他的私印大概不过分吧。


    “不会呀,”纪芙薇很当然地道,“我明明……您不相信我吗?”


    “不是。”萧晟煜摇摇头,他已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份忐忑的心思的缘由,却不愿意再多说。


    见他不肯解释,纪芙薇倒也没有追着不放,只是心里难免疑惑。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陛下会觉得她不愿意?


    他是这样好的人,她又是一次次说了她对他的信赖和爱慕,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拒绝他做自己的夫君呢?


    明明,她超级愿意的啊!


    一想到自己会成为他的妻子,纪芙薇只觉得唇角的笑容都落不下来,根本克制不住。


    也不知道陛下是何等的定力,连爱都能够隐藏起来吗?


    纪芙薇已经能够确定,他可不是因为“责任”之类的原因才让她当他的妻子,那完全是因为他也喜欢她,就像是她喜欢他那般的喜欢,可他藏得比她好多了,差点没让她发觉。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对他来说都是特殊的。


    两个人终于攀登到了山顶,吹着风,萧晟煜给她手指着皇宫的位置,又带她找照幽居的方向,还给她指了其他几处,包括他小时候常去的。


    “您再多说些好不好?”她拉着他的手不放,缠着他,“我想多了解您一些。”


    “好好好。”


    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左右他萧晟煜是招架不住他的小姑娘的撒娇的。


    宫里头,此时孝懿恭和圣睿太后谭氏正无奈地接待着各家的大臣夫人。


    萧晟煜这个当皇帝的,头一回那么不矜持不冷静,叫旁人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呢,大过年的头一天居然就这么溜号了。


    大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失了帝心或是皇帝有了旁的事情,于是便都让自家的夫人来太后娘娘这儿打探。


    天可见的,她谭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早萧晟煜大略接见了几个内阁大臣的拜见,就算是混过了这个元旦日。


    谭太后颇为不爽。


    整个除夕,皇帝就只知道憋在自个儿那破书房里,也就过年时候和她这个当娘的吃了顿没滋没味的家常便饭,连宫宴都显得十分“冷清”,虽然眼瞧着热闹,可上头的人没有一个能吃得舒心的,结果回了自己院子还得应付亲儿子。


    现在,皇帝一拍屁股微服出宫了,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若是他是为了一早出宫准备拜佛出家的,那她这个太后非得破了大过年不能发火的惯例,与他这个逆子好生说道说道。


    他要是真的敢过了三十一就去出家,那可怜她七十岁的年纪,也没有几日的活头了,还要被自己的亲儿子给气死!


    “无事无事。”她摆摆手,“皇帝哪里有事情,不过是忙了一年,还不准新年期间松泛松泛了?”


    下头人自然连连表示没有指责的意思,连御史夫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人找没脸的。


    再说,这本来就是给皇帝也会放假的时候,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不是犯了大错,就是和往年接待好些大臣的习惯不同,今年就只见了见内阁大臣,受了他们的拜年贺罢了。


    从来都只有皇帝休息,大臣干活的,总不能叫大家休息反而让陛下在乾清宫忙碌吧。


    有太后娘娘安坐的态度在,大家这就放下了心。


    话头几次转转,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几个公主的亲事上面。


    皇亲国戚里头,除了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两位,目前身份最高的大概就是纯佳郡主,她是因为兰阳王以后会国除才以郡主身份享了公主级别的待遇,她的亲事已经在年前定下,兰阳王妃也坐在这儿,剩下的则只剩下宫里两位公主和其他身份比较低的不太起眼的郡主县主了。


    至于亲王还未婚的,那就只有两个公主的兄弟,光化公主的弟弟、厉宗庶子汝阳王萧明阳,以及清湘公主的弟弟、哀宗遗腹子萧菁和。


    但这两位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连同今年寿诞之后被明显冷处理的当今庶兄汾阳王一道,这些都是碰不得的人。


    在陛下没有亲子的情况下,这几位都是有可能继承大统当太子的人选。


    之所以说不准,那是摸不清楚皇帝和几位太后的态度,虽然陛下没有皇后没有亲子,但也没有见给几位皇子或亲王之后优待。


    汝阳王的分封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厉宗的庶子小儿子,哀宗死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出生,但弘乐一年出生后,新帝为了表示对他这个侄子的看重或者说对宗亲的恩赐,才给了他封地。


    和他不同的是一样是遗腹子的同龄人萧菁和,虽然瞧着是差不多的,但内里就如同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其实是不一样的一般。


    萧菁和之父哀宗的身份原是不被认可的,和厉宗这种当了七年昏聩皇帝的不同,哀宗连继位大典都没有,亲爹厉宗死了之后第三天,他也就跟着一道暴毙了,换句话说,就是他其实是“得位不正”的,如果不是当今陛下的恩典,承认了他这个三日皇帝的存在,他不仅没有封号也不会被记录为皇帝。


    那同样的,作为这样一位“皇帝”的遗腹子——其母孔美人在哀宗死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是在守孝期间被太妃娘娘们察觉不对才查出来的那还不足三月的胎儿。


    和当时已经在娘肚子里显怀的汝阳王萧明阳其实是不一样的。


    萧菁和没赶上好时候,发现的晚了一些,也就没有得到新帝登基时候的大嘉奖,再加上其父情况过于特殊,朝廷内外也竟然就没有人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可能觉得得了藩王,就不好再成太子了,故而一直没有动他。


    如今这两个在宫里长大的叔侄皇子,过了年就都算14岁了。


    这年纪不大不小,可以通晓人事了,但要说皇妃不皇妃的,似乎还稍微早了一些,与他们的姐姐们不同。


    于是,大家便是提,也就只问问公主的亲事,以此来拉家常,但可能涉及到储位传承问题的事情,皇子有关的事情那是一点儿不沾。


    太后娘娘是不年轻了,但人还没有老糊涂。


    能吃能喝能睡,记忆似乎也没有问题,从未听说过有大碍的,虽然偶尔也有叫人担心的小毛小病,但瞧着是还能顺遂地把控着后宫,大家当然不敢触霉头。


    “唉,她们两个,自然是叫她们的母亲来给操心了。”


    谭太后并不接茬,也不给自己揽事,操心她那倒霉儿子就够了,没看皇帝还没娶上媳妇吗?


    再操心操心孙女和曾孙女,她都怕自己减寿。


    虽说不会催生,但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抱一抱自己的亲孙子,若是没有孙子也不妨事,好歹能见着亲儿子身边多个只冷热的人也好。


    免得她总觉得萧晟煜一个皇帝已经够孤家寡人了,回头还是个独身的,那岂不是更加没了指望。


    等他们都走了,这偌大一个皇宫,他怕不是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这样一看,岂不只剩下了出家当和尚一个选择了?


    若真是如此,谭太后自觉自己也就该放手了。


    不过她还活着的时候就算了,她承受不起。等她走了,皇帝若是执意,出家便出家吧,皇位不想要了就交给能承事的萧家人。


    左右那时候她已经到了地下,对上那些列祖列宗也不怯的。


    她一辈子无愧无心,对老萧家够尽心尽责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了一声,面上依然滴水不漏。


    此时的谭太后还不知道她的好儿子一声不吭,已经给她准备了个大惊喜,谁叫他平时半点不漏,实在让人难于琢磨。帝王之难测在他身上尽显,也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了,御极多年自然威严在身。


    话题已经转到某家夫人开始推荐自己的小儿子,想要许给光化公主当驸马了。


    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尚公主的,但也确实有不少想着自家儿子左右是个富贵闲人,不若再富裕些,愿意娶个公主在家里头,吃喝不愁,子孙还多了皇家的血脉。


    这公主和公主之间也有差距。


    虽然大家都知道两位公主性子不同,但整体都是懂事的好性儿的人,可受不受宠,有没有兄弟帮扶,众人心里还是有自个儿的算盘在的。


    说是年纪大的辈分大的公主先,但因为年岁相差不大,其实相看的时候还是一起斟酌着的。


    清湘公主其实并不差,但李皇后对她这个庶女着实不怎么上心,就是表面的母女情谊都做得十分虚假,大家都是人精,看得出来她们之间的生疏与冷淡。


    而清湘公主与兄弟萧菁和皇子也并不怎么亲近,固然男女有别,但另一方面也是萧菁和皇子并不怎么“热门”,他才学等方面并不出众,目前也不见有入朝堂历练的可能,身上又没有个一星半点爵位,瞧着是看不出未来,完全不如光化公主和汝阳王一系看得分明。


    加上皇帝的态度还不太明朗,本身也并不是娶不了后妃、得不到子嗣的年纪,比起去赌某些未来,他们更愿意看重当下——


    汝阳王是萧菁和皇子的叔叔,皇帝就算选继承人,也更大概率选个侄子,而不是侄孙,除非都从萧家旁支里挑,不拘于身份,只看年纪和才能。


    但这样似乎也轮不上萧菁和皇子。


    毕竟他爹哀宗就是个歹竹,他估计也不会成为多厉害的好笋,品性不差就行了,其他马马虎虎过着,反正饿不死他,也不需要他去做其他的。


    至于治理国家,大家是不期望的。


    就算期待,那也该是期待陛下这样的英杰能生出天生的“小皇帝”来——


    这厉害的一脉在这儿呢。


    “嗯?”


    等午睡起来,谭太后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薇薇这个时候来?”她又问了一遍。


    “对,和陛下一起来。”菡萏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并肯定了某些字眼。


    许是有些睡迷糊了,又或者是今天见到的人太多,谭太后有些精力不济,所以睡得时间比较久,这时候才将将反应过来。


    这下,她瞪大了眼睛。


    “嗯?!”她震惊道,“是哀家领会的那个意思吗?”


    “不会错了。”菡萏高兴得合不拢嘴,“是乾清宫的太监来传的,东西厂都护卫着呢,瞧他们脸色就知道了,可是个好信儿。”


    “太好了!”谭太后高兴抚掌。


    “可叫外头人瞧出什么来了没有?”回过神来,谭太后又连忙询问。


    “没有没有。”菡萏忙道,“那是陛下那儿有心与您透露,好叫您有心理准备,今儿一早陛下就去小燕山了,可巧,纪姑娘也去了燕山,可不就是碰上了,这可真是天定的……”


    “那确实,天定的姻缘,还多亏了哀家的努力。”


    “娘娘劳苦功高!”


    这下,谭太后是一点儿不困了,只觉得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十岁。


    这个新年实在是美好,开年就是新气象。


    “咱们这弘乐十四年,必然要喜事不断了。”


    “可不是呢。”


    谭太后很是欣喜地吩咐人,又对着镜子乐呵呵地打扮自己,半点没有早上的不情愿与犯懒。


    “不过你还是要妥当些,”她嘱托道,“我知道陛下细心,可他到底是没有成过亲的人,我这个当娘的少不得要为他多辛苦一二。”


    “可是眼见着苦尽甘来了,我也不至于日日烦忧了去,这最后关头万不能出了岔子。”她正色吩咐。


    “不论如何,外头不能有一点儿对准皇后不好的议论,更不能叫人说嘴帝后是提前搭上的……到那时候一群酸儒还不得吵翻了朝堂,忒闹腾了,这样不好。”


    “连一丁点儿痕迹都不能留。”谭太后再次郑重强调,“好好的白纸上落了点点的灰便失了原本的好颜色,我儿和薇薇都是谨慎人,最懂规矩不过,清清白白的,由不得外人说嘴,白泼一身脏污。”


    “奴婢明白。”菡萏当下收了脸上喜色,恭恭敬敬地拜在地上应是。


    得了首肯,她便出去办差了。


    太后娘娘吩咐了要扫尾,她自然要好好办。


    若是陛下那儿有不够妥帖的,他们这里必须要及时补上,不能叫外头人毁了这美美满满的好亲事。


    萧晟煜和纪芙薇一起到了慈宁宫时,他们都要以为这乐呵呵的太后娘娘是偷偷吃了大口的蜜糖了。


    “来,好姑娘。”她笑眯眯地与纪芙薇招招手,“到哀家手边来。”


    纪芙薇还没过去,就感到了旁边的视线,她看了一眼萧晟煜,能察觉他隐约的欣喜与担忧,她当下露了个温柔的笑,叫他定了定心。


    “啧,”谭太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我还能吃了你媳妇不成,不看看哀家的功劳……瞧你那巴巴的眼神,啧。”


    还好周围没有什么人,不然萧晟煜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


    但说话的是自己的亲娘,他也只能端着脸色,假装自己并没有被调侃和嘲笑了。


    谭太后高高兴兴地拉着纪芙薇说话,萧晟煜愣是坐在边上没说半句要离开的话,安安稳稳地就在这里喝茶。


    她都有些嫌弃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儿子了,平时让来不来,现在倒是尽会碍事。


    “茶好喝吗?”谭太后笑呵呵地问他。


    “母后这儿的茶都好。”


    “那确实,”谭太后笑道,“去给陛下换杯蜜水,多加两勺糖。”


    在场的都知道萧晟煜的口味,那必然是齁甜齁甜,到他不喜、不太能下口的地步。


    可偏偏太后娘娘吩咐了,纪芙薇没敢吭声,萧晟煜竟也默认了。


    蜜水端上来,他喝第一口就皱了眉头,但他依然没有吭声。


    一杯糖水下去,太后的气也算是消了,萧晟煜又赔了笑脸,伺候着老人家,纪芙薇也在一边劝着,给他说着好话。


    就这样,几个人高高兴兴地一道用了哺食,纪芙薇和萧晟煜这才告辞。


    纪芙薇还要出宫,萧晟煜在留下和出宫之间犹豫了一瞬,念及本来就是他的节日休沐,便不再犹豫地跟着一起出宫去了。


    慈宁宫里,谭太后还在和身边人说话。


    “陛下多自信的人,竟也会有那样忐忑的模样……?”菡萏有几分惊讶。


    “他还知道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些……这才说明他是真的上了心。”谭太后却不意外,语气淡淡,眉眼中藏着笑意。


    “只有在心上人面前,人才会格外在意自己是不是足够好看?是不是足够优秀?是不是配得上她、够得到这份喜欢?”


    纪芙薇是乖小孩,太后娘娘问了,她就回答。


    萧晟煜也没有阻拦,都是一家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是真的一点儿不能说。


    谭太后方才便非常欣然地听着他们的告白过程解闷。


    这份忐忑,也能叫做“敬畏”,才是真正上了心的人该有的情绪。


    “应该的,他得意那么久,高高在上那么久,是该吃些苦头的,这都算不得什么苦头……只不过我好好的儿媳可不能就这么给他作没了,你再去库房挑拣一二,选了好东西送去,也好叫外头人知道,我这个当亲妈的一国太后,对准儿媳还是相当满意的。”


    谭太后说完,又觉得不妥当,忙喊回来了人:


    “算了,等等先,我都给高兴糊涂了。”


    “我看皇帝还有些其他想法,少不得要再布局一二,芙薇那娘家不是太好,估计皇帝还有别的成算,等到了他赐婚公布的时候,哀家再给儿媳妇赏赐。”


    作者有话说:


    夸夸我,看我写了好多_(:з」∠)_


    顺便求一波营养液?


    第70章


    “陛下, 宁寿宫李皇后有请……”


    来通传的太监心里暗暗叫苦。


    陛下与纪姑娘正是刚刚确定关系,柔情蜜意之时,哪里愿意分开?


    原本瞧着陛下的心情极好, 这就打算随着一道出宫去了。


    结果倒好,宁寿宫这就来了人,传话的宫女他见着好些次数了, 顺手便收了银子,哪成想——


    李皇后娘娘可真会挑时候。


    他自己都在心里感慨, 连慈宁宫陛下的生母太后娘娘都没有在这时候把陛下请去,怎么宁寿宫那位就事情那么多呢?


    “李氏有什么事情吗?”萧晟煜面上辨不出喜怒, 但原本笑着的颜色确实淡了不少。


    纪芙薇就在一边儿瞧着,倒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最多是感到些意外。


    她在宫里时候,这位哀宗的皇后李氏看着并不起眼,和宫里两座大山的圣睿太后和圣显太后不同,她虽然一样是死了丈夫,但她既没有嫡子也不见多出众, 反而因为她辈分极低,虽年岁上只比纪芙薇稍微大一点, 但在宫里头反而难于行事。


    纪芙薇可以说,同样是“寡妇”,李皇后可比她辛苦多了, 当然她钻研佛法也比纪芙薇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认真得多。


    到现在, 纪芙薇也才将将背下来了两卷经书,最熟练的大概就是心经了, 至于旁的, 那只能说是马马虎虎, 对着经文念还行,速度快了也不成样子。


    “倒也瞧不出来,”太监低垂眼眸,心下念头一转,“大略是想要与陛下一道论佛法吧?”


    萧晟煜眉头一挑,纪芙薇心里有几分失落,但没有想到他当下拒绝。


    “今儿是大年初一,”他说,“侄媳李氏也不必如此刻苦。朕观她潜心于佛多年而未有所得,想来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的功夫,若真的有心,便再过几日。”


    萧晟煜说得十分自然,也未曾错过她面上没压抑住的笑。


    黏黏糊糊的又不止他一人,纪芙薇也不想和他分开,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耽误他正事,可正事不正事的,还不是他这个皇帝一句话的功夫。


    “过了十五,朕会请慧智大师进宫来,若她有心,到时候可以与大师多学习,至于今天就算了。”


    “是。”太监立马应是,脚底抹油走了。


    还好皇帝没有怪罪,准娘娘脾气也好,不和他计较,不然他这种在大好的日子里来传这种“鬼话”的太监,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所幸李顺公公提点他,不然真要按照李皇后那儿的意思多劝上两句请了人过去,只怕是李皇后不会如何,但他这个小太监已经把人全得罪死了。


    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 发生了,李皇后本身脾气就古怪,当然大家私心里觉得这人大概也是被哀宗那个脑子不正常的逼的,原本瞧着多正常一个大家闺秀,现在反变得阴恻恻的。


    旁人读了佛经,都是面容慈和,有如陛下这般,天生几分神佛气息在身,但李皇后娘娘吃斋念佛,就叫人觉得她是在镇压她一身的“魔气”,怪里怪气的。


    两个人继续手拉着手往宫门口走,也不介意就这么傻乎乎地靠两条腿努力,全都没有上御撵的意思。


    这样说话还方便些,再说也能消消食。


    “我怎么觉得您方才说得有些不客气呢?”纪芙薇笑眯眯的,手指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被他一把抓住,随即十指相扣,掌心相抵。


    “那小太监打扰了我们,着实没眼色。”萧晟煜摇摇头,虽评价的是那个太监,却叫人觉得他是在说李氏。


    纪芙薇眨了眨眼睛,没有评价什么。


    李皇后到底是皇后,是先帝哀宗的妻子,她还没成皇后不说,就是成了皇后,在没了解清楚之前,纪芙薇也不想随便评价一个人。


    “自从哀宗去世,李氏的性子便更显得古怪。”萧晟煜倒也不避讳,就直接告诉了纪芙薇。


    这一路有皇帝的仪仗开路,根本不可能有旁人靠近,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除了御前的大太监,也没有旁人能听见。


    纪芙薇身边伺候的宫女跟在李顺那一拨人的旁边,这些御前的太监知道她们是未来皇后身边的得力宫婢,也愿意给个面子。


    毕竟,往后是要一道共事的。


    “留下的两个孩子一点儿不管,哀宗在时她若有怨便罢了,人既然已经薨逝,留下两个无辜的孩子,一个还是遗腹子……她却一丁点儿身为皇后的责任都没有承担起来,既称不上是合格的嫡母,也算不得一位优秀的皇后,连王妃的工作都没有能够完成好。”


    “便是哀宗不仁,没有做好,她也应该自立起来,可惜……”


    纪芙薇面露惊讶,萧晟煜这话可说得相当不客气了。


    在他眼中,这位李皇后竟然是如此失职,可转念一想宫里那两位以及她们的生母……她又能够理解他评价的原因了。


    李皇后的两个庶出子女,清湘公主的婚事还拿捏在她这个嫡母手上,可别说教养了,就是如今这么关键的时刻,她竟然也是半点不管。


    她便是不管也就算了,纪芙薇也听得李皇后与哀宗颇为不睦的一些传言,那她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她们的祖母西太后张氏也不是不行。


    祖孙之间既有血缘联系,再有张太后的责任心在,两个孩子也不至于那么难为,结果也没有。


    因为李皇后是嫡母,即使是亲祖母也不能越过孩子的母亲去安排孙女的亲事的——


    尤其张太后是这样的性子,旁的不说,以她讲规矩讲道理的习惯来看,没有李皇后的委托,张太后也不便于主动出手。


    当然这其中还有部分原因是在张太后的上头还有个更大辈分的谭太后在,而当今皇帝既不是她丈夫也不是她儿子,大嫂和小叔子之间也需要避讳,所以张太后想直接管还缺个名头,可李皇后愣是不给这个机会。


    她好似完全不知道一般,就这么任凭两个孩子在宫里生长。


    若不是当年太妃们机灵,李皇后甚至可能不知道哀宗后院里还有个怀孕的妾室,这妾室肚子里的是哀宗遗腹子和唯一可能的儿子。


    最后,遗腹子皇子萧菁和跟着小叔叔汝阳王活动,在尚书房学习又住在了南三所,与后宫的牵扯并不多。


    而另一个大一点的清湘公主则跟着小姑姑光化公主一道,到现在也不例外,就指着张太后的仁慈过日子。


    萧晟煜是不便于开口,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情况。


    若没有他的暗中庇护和示意,这几个孩子的处境不会有如今这般,至少吃穿用度各方面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


    以前萧晟煜也不会与她提起这些,但现在他说了,纪芙薇才晓得原来他是这样的想法。


    “哀宗与李氏之间……”他迟疑了一瞬,最后叹一声,“是无解的,两人之间不仅是怨,想来李氏更是恨得厉害,这方面朕无意指责于她,只是她无论如何不该这样对两个孩子,就算她自己不愿管,想来交给圣显太后,张太后一贯面冷心热,又怎么会拒绝亲孙子孙女的靠近?”


    萧晟煜刚回京登基的时候,也和李皇后说过很多话,主要是李氏憋了太多的东西在心里头,她似乎因此对他信仰的佛祖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更多的信任——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是自己让她盲目地信了佛,她不是合适的人,这才会到如今都没有半点收获,十几年研读,也不过是做了个表象,可她却好似“乐在其中”。


    “朕从未如此错误地引导过她,也没有向她传道的意图,”他叹了一声,“可李氏却闷头钻了进去,虽将她一腔怨气瓦解不少,却也不管不顾,叫她忽视了身边人,以至于两个孩子处境更艰难了。”


    “想来张太后娘娘也没有少为皇子公主操心,”纪芙薇温柔道,“陛下日理万机,后宫里两位娘娘都不是蠢笨之人,不会叫那纰漏真的发生,往后我也会……”


    纪芙薇脸一下就红了,她支支吾吾的,想说点什么,却又感觉很不好意思。


    萧晟煜神色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反而满是信赖地道:“那便交给我的芙薇了……”


    话虽如此,但他也不想叫他的小姑娘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祖祖辈辈的事情烦忧,他的后宫会很干净,只有她一人,那么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再多的那些,他会替她打理好的。


    至于以前——


    只有他不愿浪费精力去处理的,没有他处理不了的。


    萧晟煜抱着她上了马车,又拉着她的手道:


    “坤宁宫该有新主人了。”


    纪芙薇微红了脸,害羞不敢看他。


    萧晟煜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只觉得她愈发可爱,根本让他移不开眼。


    “回头我叫人把坤宁宫的舆图送来,你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一下?”他问她,“许久没有住过人了,总归是要重新装修的,按着你的心意来最好。”


    纪芙薇迟疑地点点头。


    “嗯。”


    就听见他继续轻松地表示:


    “往后我们虽也是一样住在宫里,但经常的也可以出去逛逛,每年寒暑到行宫去玩耍也是一样的,几位先帝皆修了不少行宫,有些一直保留着,只是朕不爱带人出去。”


    “若只朕一人,那便随了性子往那山寺去逛。”他紧紧地怜爱地抓着她的手。


    “但若是多了我的薇薇,我又哪里忍心……从没有带着皇后到处礼佛的道理,那我们到时候便能往各处的行宫换着住住,若是娘娘们身体允许,也叫她们一并轻松轻松。”


    纪芙薇眼中满是如水柔情,听着他的描述,心都好似要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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