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怀里一个可可爱爱、娇娇软软的的小醉鬼, 萧晟煜难免感到了几分甜蜜的烦恼。
这就好似吃到了一颗很想吃的但是味道微微有些发酸的山楂糖。
即使萧晟煜并不嗜好甜味,也并不反感酸味,但出乎意料的感觉总叫人觉得十分“新奇”。
困意弥漫在纪芙薇的脑海里, 只叫她觉得晕晕乎乎,好像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般。
但即使是睁开了,她也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晃悠着的。
所有都迷糊地笼罩上了一层宛若云纱一般的雾, 界限像是浸了水一般,一下就晕染开来,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头疼,晕乎。
“唔。”纪芙薇想揉一揉自己的脑袋, 但最后只是勉强做了个在他颈侧蹭了蹭的动作。
“呼。”萧晟煜舒了一口气,侧头看着怀中被他抱着的小姑娘。
纪芙薇个子在女子之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小,和他预估的差不多,即使是养了这么长时间,她身形上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最多说是脸上稍微涨了一些肉,但要他说, 她腰肢还是一样的纤细,抱起来也是格外轻盈。
“难受?”他心疼问她。
纪芙薇一蹙眉, 含糊为难的样子便叫他整个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固然心动,固然感怀,但见着她难受, 萧晟煜也只是被更多的更强烈的怜爱占据心神, 一刻也无法移开目光。
果真是他的心尖尖。
让他根本定不下心来。
只要想着怀里的人,萧晟煜便会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变得滚烫起来。
明明不是那等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可他依然觉得自己好似被她强烈的生机和年轻的活力所感染, 他好像不是而立之年的人, 在这一瞬间,只是注视着他的时候,他的心便跟着熨帖而滚烫,被她的一切所牵动心神。
他被她所感染,被她轻易地攻城略地。
他的整颗心似乎只为她而剧烈地跳动。
“唔,没事呀。”
纪芙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话的声音都好似在发飘,尾音轻得像是天上的云朵。
好似羽毛轻轻地撩过他的心尖。
萧晟煜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神不宁。
强烈的欲望伴随着她落在他肌肤上的轻柔呼吸而起,光是克制自己,他就好似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但萧晟煜只是轻轻地动作了一瞬,将她抱得更舒服了一些,带她回了房间。
“怎么就喝了这么多呢?”
他感慨。
将纪芙薇放在床上,他却没有办法放开自己的手,只是依然揽着她在自己怀里,任由她抓着自己的一只手作弄。
“我也不知道。”纪芙薇自己也有几分纳闷,因为酒气和醉意,她思维变得很慢,明明是简单的问话,她却要思考好半天,眼前也是晃悠悠的景象,叫她根本撑不起身子。
纪芙薇依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萧晟煜抽了手,轻轻地给她按揉合谷穴,在替她按着太阳穴,半天之后她那种奇怪的晕眩感淡去了不少,但犯困的情绪变得更加强烈了。
呆在他的怀里,她只会觉得安心。
他轻轻地蹭了蹭,萧晟煜浑身僵硬,不敢乱动,更不敢叫她发现自己已经起了更唐突的心思,他生怕她被他吓着了,只能更为耐心地哄着,因为醒酒汤还没送来,他也不敢叫她就这样入睡。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实在是纪芙薇前言不搭后语。
她想叫他留在这儿,想和他多说说话,萧晟煜腿间还硬着当然也不可能就此离开,更不想放开怀里的小姑娘,只是一样坐在床上,任她靠在怀里。
他好像能明白她的心思。
意识到萧晟煜暂时不会离开之后,纪芙薇于是嘀嘀咕咕地开始讲各种事情。
她本来是想说今天的事情,想议论最近在宫外的发现,想提一提向晋汇将军给她送的厚礼和向家意图为她出嫁妆的事情,想……
结果想的太多,被醉酒搞的浆糊一样的小脑袋和不甚利落的小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脱口而出的话便显得分外跳脱,还有不少支支吾吾压根叫人听不明白。
半天之后,萧晟煜才知道她是喝了高太妃给的桃花酿。
“那酒后劲大,本身瞧着不醉人,但一口一口下来,”他叹一声,“哪知道你这丫头这么没有分寸。”
“娘娘……不会害我……呜。”
虽然是个醉鬼,但纪芙薇直觉自己被责备了,当下就不高兴起来。
和喝醉了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察觉自己被最喜欢最信赖的人嘀咕了,纪芙薇又委屈又生气又难受,连送来的醒酒汤都不肯喝了。
就像是发脾气的猫儿,脑袋一转,虽然还在主人的怀里,可怎么也不愿意赏光一个眼神,那倔强劲儿,半天也消不下去。
萧晟煜只觉得好笑又为难,连忙哄着。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朕与娘娘说去……”
“不行。”她从他怀里转头,给了他一个没有什么力度的瞪眼,坚决表示自己对高太妃娘娘的喜欢和维护,然后继续用后脑勺对着他。
“好薇薇,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萧晟煜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都是朕的不是。”
“不是。”她又转过头来,很轻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您没错呀……呜呜,都是我的错……”
纪芙薇又难受起来,怪罪谁她都不想怪罪他,何况她知道萧晟煜之前压根就不知情。
“没有没有。”他忙搂住她,“不气了,就是一点酒,不算什么大问题,没关系。”
“来,先把醒酒汤喝了,这个是甜的,我们喝半碗就是了。”
知道纪芙薇就用了半壶,萧晟煜稍微松了口气。
娘娘们那边的壶和其他的还不一样,太妃娘娘那的必然是装饰性更强的,那一小银壶只有可能是金雕玉砌,以好看为先,以盛酒为次。
说是一壶,其实分量应该不多。
只是那酒后劲大,高太妃是出了名的好酒量,自小就练起的水平,到如今也不是什么寒碜的“醉鬼”,和纪芙薇这种没怎么接触过酒又不是天生海量的人完全不同。
“来,尝一点?”
萧晟煜亲自接过瓷碗,汤匙舀了一小勺子喂到她的嘴巴。
就像是个猫咪。
纪芙薇先伸舌头碰了碰,然后立马收回了粉舌,咂了咂嘴,好像是在品味那个味道。
虽然味道怪怪的,但确实是甜味的醒酒汤。
纪芙薇没有注意萧晟煜突然幽深的目光,只是抓着他的手,将碗口喂到自己的嘴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
等萧晟煜拿了手帕替她擦好嘴,纪芙薇好像没有那么困了,又慢吞吞地来了一句:
“渴。”
水一样送了过来。
不管大太监是如何神色和心思的,萧晟煜一律不假手于他人,亲自喂她喝水喝汤,伺候她梳洗卸妆下珠钗,还叫人准备了一些糕点。
纪芙薇吃了一块味道清淡的山药糕,似乎是压下去了方才那醒酒汤下肚之后奇怪上涌的苦涩味道,她就觉得吃不下了。
看她又开始揉眼睛,萧晟煜稍微松了口气。
“先睡一会?”
“可是……”纪芙薇迟疑了一下。
就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萧晟煜微笑着哄她。
“娘娘那里我会叫人去说一声的,不会让你错过时间。”
“哦。”纪芙薇这下放心了。
她闭上了眼睛,宛若个小虫子一般,在他怀里挪动了半天,又拉扯着薄被,最后在他的无可奈何之下,钻进了被窝里,安安心心地开始睡大觉。
原本压下去的念想被她这么一蹭,又重新涌了上来。
萧晟煜倍感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额头的碎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之后,他伏下了身。
“真拿你没办法。”
萧晟煜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重新替她将被子掖好,过了半晌之后缓过了神,这才起身。
从里间卧房出来,到了屏风外头,萧晟煜重新落座,面上所有的神色都淡去,再不见方才半点温柔与笑意。
“说说吧,怎么回事。”
跪在门口的婢女们这才一五一十将前后说得清清楚楚,前儿在宫外的各种事情也都汇报了个干干净净。
纪芙薇不介意萧晟煜知道,萧晟煜也想知道所有她的事情,两人之间自有默契,也犯不着下头人为难。
“倒是有几分机灵。”萧晟煜虽好似在夸,但脸上并不见赞成或是应肯,依然是淡淡的,端的是不怒自威。
“向将军是个聪明人,能领会朕的意思。”他心想。
“一会儿叫太医过来。”想到什么,萧晟煜又吩咐道,“低调一些,莫惊动了旁人。”
“可是为了纪姑娘……?”大太监冒然问了一句,萧晟煜淡淡一瞥,这就不再见多言的。
纪芙薇在年后换了新的汤药,从原本的一天三帖、一周至少两次用针换到了如今一日一剂、半月施针。
萧晟煜也知道这一点,能调养得如此快如此好,一方面是太医水平,药材用得毫不吝惜,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纪芙薇是个听话的病人。
如今,她虽然称不上是特别健康到一点问题没有,但大半年的调养下来,说身子骨大致与寻常贵女相等是没有问题的。
可眼下一下喝了酒,萧晟煜便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会与之前的治疗相冲。
之前,纪芙薇忌口都做得很好,但没有想到高太妃娘娘会领着她喝酒。
想到这里,萧晟煜又觉得头痛起来,高太妃也是个厉害人,连他亲爹肃宗皇帝在时,都奈何不了这位厉害的贵妃,萧晟煜也不好真的责备庶母长辈。
这做不好的话,便会落人口舌,萧晟煜也不想处理不好反成一个难题,到时候只会让纪芙薇难做。
思及他的小姑娘,他脸上神色方柔和了几分。
气氛渐渐缓和起来,众人心弦也不由松了松,皇帝陛下没生气就好。
众人并不知道赏花宴的结果如何,不过宫里娘娘做着样子,仍然顺序依次请了好些人家的适龄贵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统共二三十人得到邀请,只是两次宴会,皇帝一次都没有出现。
大家也摸不准陛下的态度究竟如何,至于宫里的娘娘们,那也是不管怎么试探,都不露半点口风。
这么多人里头,最能拿主意的,自然是陛下生母谭太后,但高太妃和林太妃与谭太后都是慈宁宫之人,想来应该也有几分面子情谊。
可不管大家如何往宫里递话,等到庆功宴过去了,众人依然没有看见宫里的抉择。
不过,坤宁宫还在修着。
纪芙薇趁着这段时间,先去见了纯佳郡主,她这会儿正郁闷地绣嫁衣呢。
虽然她是郡主,也不用真的亲自绣完一件衣裳,但该有的动作还是有的。
眼下,萧纯佳和她的未婚夫虽然不能说是浓情蜜意,但处着处着,多少也不似最初的陌生,看着是有几分熟悉了。
萧纯佳对这门亲事是没有什么意见,但她绣活不好,也没有耐心去做女红,哪怕是做做样子地动动手,她都不是很情愿。
但兰阳王妃铁了心要她收心,旁的不说,至少要叫她安分个一两年,且先和驸马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她便是想去哪里逛都使得,夫家也没有理由强硬地指责她,兰阳王夫妇也能稍微放一点心。
他们还想着生了孩子,人大概就会成熟了,类似这样的念头。
却不知道萧纯佳虽然不反感这些,但那一颗心仍然是向往自由的。
纪芙薇还见到了向家那位新的将军向晋汇。
这位面子功夫可比她公公武国公好多了,自然品性等各方面也比对她多有觊觎那向小叔和前向世子要好。
至少,纪芙薇还没听说过对方品性有瑕等类似的事情,后院也是安安分分,对她更是客气到近乎有些讨好。
纪芙薇总觉他对她的态度不像是“拉拢”一个和武国公关系不睦的小辈侄媳妇,而是对某些贵人的态度。
正因为此,纪芙薇揣测,他可能是一早猜到了什么。
不过,有萧晟煜提前和她透过底,纪芙薇对此并不感觉惶恐,反而十分淡然。
既然是她的陛下为她筹谋安排的,她自会好好地领受这份心意,旁的也用不上她多操心考虑了。
“主子……”
“怎么一脸为难?”
纪芙薇放下练字的笔。
天气稍微热了一些,不过春意还在,纪芙薇开着书房的窗户练字,屋檐下是一窝小燕子,鸟鸣声与花香味道交织在一起,又有书卷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她只觉得十分舒心。
寻常若没有什么理由,婢女们是不会来打扰她学习的。
纪芙薇跟着秦夫子学了有一段时间,现在甚至能够稍微做一首简单的五言律诗,不说多么雅致,但寻常的主题譬如“春”“春花”“冬雪”“新春”“年”之类的,她都已经尝试过,也得到了夫子的指点。
她对自己的进步非常满意,夫子也很高兴她并没有因为新春假期而懈怠了功课,反而学习的劲头是一如既往的足。
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她一心向学,婢女们轻易不会打扰她。
甚至因为纪芙薇跟着萧晟煜学了连裁纸研墨都自己亲自动手的读书人习惯,她们在她练习期间都不会进书房来打扰她,更不会自作主张替她收拾什么。
“是宣平侯府纪老爷过来了。”
天冬一咬牙道。
莲心姑姑留在了宫里。
眼下明德夫人府上就是宫廷出身的婢女们在管着一众下人,仆役等则是萧晟煜安排好的,不会叫她有安全为题,更何况这附近治安极好,巡逻的衙役也都得了暗示,办事跑腿勤快得很。
等赐婚下来,纪芙薇这边自然会热闹起来,还会有宫里赐下的专门的掌事嬷嬷来帮忙。
不过眼下却是不需要发愁这些的。
“他们夫妻可真像。”
纪芙薇冷笑一声。
她自然也看得出天冬脸上的为难。
问题当然是出在这位纪老爷身上了。
两夫妻都没把她当个人物,到她府上也不见下帖子,一面觉得她已经是外人了,一面又相当不客气,好似她一定要为纪家呕心沥血似的。
人已经到了府上,当然是不好打发走的。
至少,纪芙薇要是不出现,她想纪老爷是决计不肯离开的。
换了一身衣裳,纪芙薇在心中暗自揣测,大概是之前的赏花宴叫这无利不起早的纪老爷又起了心思,觉得能够仗着是她亲生父亲的身份,继续从她身上攫取什么利益了。
纪芙薇自己都猜测得到他会说什么,无外乎是纪家的风评相关的。
毕竟,眼下在燕京城里,宣平侯府纪家的名声已经臭了。
那些出嫁女就不用算了,就最近才出嫁的,比如四妹妹纪花梧,还有她那好弟弟纪梶桥,基本都是纪家“教子无方”的典型。
若不是纪老爷还有个不算太差、还能指望指望前程的大儿子纪杉榡,只怕纪家如今风评要更差一些。
就以这次宫里娘娘们以赏花宴名义,实际为邀请各家适龄贵女相看的事情为由。
三公五侯里,除了犯错的几家,比如文国公府冯家和昌平侯府陈家,以及本身没有适龄未婚姑娘的几家,比如镇国公府王家,其他每家都至少有一个姑娘被邀请。
纪芙薇也算在其中,但她并不是按照宣平侯府纪家嫡女的身份被邀请的,而是按照武国公府向家的明德夫人,这样一个身份被请进宫里的。
换句话说,向家也不算“没落”,何况向晋汇将军的女儿其实是在邀请之列,只是她不是武国公府大房一支的子嗣。
但宣平侯府纪家就不同了,这样看起来,那是结结实实的不景气了。
不能在宫里说上话,不管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在太后娘娘面前,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让沽名逐利的纪老爷足够不安了。
他本身并不是有才干的人,只是仗着祖辈出息,另外便是他本身足够自私。
眼下,他为了不叫人觉得他领导下的侯府变成了落魄户,可不就是找着能贴的贴了上来,纪芙薇自然是跑不掉。
“纪老爷,坐。”
纪芙薇勉强行了个礼,就以主人家的身份请他落座。
当下,宣平侯爷纪?的脸色便不是很好了。
只是他多少还记得有求于人和这个女儿天生性子桀骜、给他那蠢夫人养左了,这才勉强按捺下来。
和纪芙薇当时遇见一样自说自话、非常无礼的纪夫人唐荷差不多,纪老爷也没有什么心意。
他稍微还记得要客套一番,但不管说什么,纪芙薇都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他问一句,她回一两个字,于是,纪老爷干脆咬咬牙,直接就将他早准备好的一大堆铺垫扔了出来,最后,再和她表示一番他这个当爹的不易和当侯爷的不易。
“你想想看……”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原还装着哭腔的纪老爷这就收了脸色。
要纪芙薇说,至少纪夫人唐荷是真心在哭,确实是控制不住情绪看着在难过,但人好歹模样不丑,虽哭花了个脸,可比眼前这皱成橘子皮的干瘦纪老爷装腔作势瞧着顺眼多了。
纪老爷年轻时候是不丑,但不知道是不是纪芙薇越是了解,越是对他心生厌恶——
以前,纪芙薇因为与纪夫人接触更多一些,难免对折磨自己的亲生母亲纪夫人更怨怼一些,但如今更懂事了一些,她反而能意识到藏在这事情背后的纪老爷有一颗如何歹毒的心肠。
何况在意识到纪夫人可能是生了病之后,她总觉得纪夫人能成那样的性子和情况,说不准和纪老爷也有些干系。
不过,这两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你早晚要改嫁的,又何必嘴硬至此呢?”软的不行便来硬的,纪老爷直接以纪芙薇后面的亲事为要挟。
纪芙薇当下便冷了脸色。
他便以为自己拿捏了这桀骜不驯的灾星女儿,又缓声说道:
“你何不帮一帮你父亲我,与你亲生弟弟?不过是进宫去说说情,叫陛下或是娘娘松一松手……”
纪芙薇脸色更为难看,但纪老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立马抓住了她的手,好似要做一番父女情深。
“我知道你头一门亲事结得委屈,但你父亲我这不也是为难吗?那可是武国公府,多高的门第啊,我区区一个侯爷哪里拒绝得了,更何况你与那向二八字相合,再说向家也没有将你如何,还让你好好的到现在,更是得了诰命。”
话里话外,纪老爷将自己甩脱得干净,并坚定认为纪芙薇的封赏是因为向家给她的安排。
他私心里是瞧不起这个女儿的,但眼下不得不低头,这话便听着愈发刺耳。
“既然你也去了那赏花宴,说不准有希望去搏一搏那后位……陛下又曾经于你有恩,便是你个寡妇当不成皇后,好歹颜色不差,你爹娘我们给你的资质相当可以了,到时候还能为你谋个妃嫔之位……待你生下了皇嗣,可不就是更加……”
“纪老爷,我称您一声大人,是看在纪家传承百年的面子上,是看在纪家先祖跟着开国皇帝打仗于燕国有功而挣来的功勋上,这里头,是没有半分因为您本人的。”
纪芙薇笑了,平静地掰开他抓着她的手,旁边婢女连忙上前扶住她,再不叫纪老爷有机会近身。
“甭说我如今离皇后还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那皇嗣更不知道在哪儿的天边等着……就是有了亲子,就是我侥幸成了皇后……”
纪芙薇冷眼瞧着纪老爷被戳准了心思,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也断不可能为了您的纪家去和陛下求情。”
纪芙薇说得一点不留情面,纪老爷的面色的当即就青了。
若是现在她大弟纪杉榡继承了宣平侯府的爵位,那纪芙薇还愿意看在当年这个弟弟对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份上,考虑修复一下和纪家的关系,但为了自私自利的纪老爷和她那心肠歹毒的弟弟纪梶桥,那是想都不要想,更别说他还在那做大梦,指望她去左右朝政,影响陛下的念头。
在他铁青的脸色中,纪芙薇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真不好意思,您说的我一句都不明白。”
她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婢女。
“辛夷,方才纪老爷可说什么了?”
辛夷果然是聪明人,她听着那些话也心里一阵阵窝火,当下接道:
“没有呢主子。”
“你这个不孝的逆子!叫外头人知道了……全天下的儒生都要……”旁的说不通,就只能用孝道来压她,纪芙薇已经知道纪老爷那唯一一的“一板斧头”了。
只是如今——
这时候纪芙薇才觉得她的陛下深谋远虑,早为她做了准备。
“纪老爷,我如今是出嫁女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府上不是一贯这样的规矩吗?”
纪芙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看着纪老爷两眼直冒火星子,指着她的鼻子,半天却支吾不出一个字来。
不打算留什么情面,纪芙薇继续说着。
“您且放心,若真有那一天,向家来讨好我还来不及呢,向家的门第又高,未来又全全拿捏在了陛下手里……用不着您怄气为难,向家已经和我磕过头了。”
“这一局面,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吗?”
“你这个逆女!放肆!”纪老爷恨不得亲自上前去掌抡她几个巴掌。
但边上的婢女都不是瞎的。
天冬和辛夷一左一右护着她,绝不叫纪老爷再靠近她半分。
若今天真叫他碰着了纪芙薇,叫主子受了欺负,那他们这些下人一个都别想活,陛下首先拿他们是问。
“怎么,只准您装聋作哑,不准我耳目闭塞了?”纪芙薇越说便越发觉得快意,也不吝啬往夸张里说,放狠话嘛。
“而且,如今全京城人都知道纪家犯了事。临近殿试,举子们全在看着呢,我要是开了口那就是妖言惑众,但我若是趁机举了罪……谁不夸我一句大义灭亲好呢?”
这当然是不成的,忠孝不能两全,纪芙薇她要真的想做什么,非得把场面弄圆笼了不可。
咄咄逼人、再踩上一脚自己的血缘亲爹,写在史书里都会永远地记着,尤其那些史官儒家出身,又基本都上了年纪,不见得看得起女人,稍微偏那么一偏,她不想以如此难听的名声陪伴在萧晟煜的左右,在他统治的痕迹里,尤其她还是个早定下的准皇后。
她的陛下已是足够无瑕,十几年来克己复礼,看上她一个寡妇已经足够出格,若再是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寡妇,人肯定会说一句他瞎或是□□熏心,然而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不存在任何男人对女人的强娶,只有他特有的身为成熟的男子与礼佛的皇帝的包容与温柔。
她确实应该要考虑把自己摘出去,实际上他也已经为她布好局了,要换了继承人世子的向家是一,更有其他名声是二。
很快,气走了纪老爷没有多久,外头便悄然传开了。
将消息递进宫里,得了个“安心”的回应之后,纪芙薇便继续自在地在她的府上关起门来过她自己的日子。
任凭外头如何流传,将她的名声彻底炒热起来,明德夫人的各种美名宣扬不止,文人墨客争相书墨。
提前得到了消息,纪芙薇回到了由老国公统领、武国公和向将军争锋的武国公府。
直到大太监带着圣旨到来。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明媚晴天。
似乎一早喜鹊就在枝头鸣叫着,早早地预兆着什么。
看起来只是平常的一天,但注定会在整个大燕掀起震荡。
但,萧晟煜和纪芙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也时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得到天使到来的消息,众人心思各异,但都整理好了衣衫,到正厅顺从跪下。
前面开篇一段,是夸赞的明德夫人的美德,甚至还与她“大义灭亲”不为私利,给纪家方便有关,以此来体现她的忠君爱国,又多次反复强调了她对向家长辈和宫里娘娘们这些长辈的孝顺有礼。
当然,用词都是非常华丽且含蓄的,并没有直接点出某一个事件,只是堆叠了大量的美誉。
说的她这个当事人都有些震惊了,但好歹历练过,她面上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不多时,大太监话音一转,便道:
“……故而,两宫太后与皇帝皆言其不易……”
大致依然是夸赞纪芙薇行为的,不过这里便明确地表示了宫里的认可。
这么一大段结束,众人心里皆有数了。
纪芙薇眨眨眼睛,也没有想到萧晟煜都快把她夸出了花。
紧接着,是封后诏书的正式内容。
上半篇大概是讲的萧晟煜本人的功绩和相关内容,纪芙薇猜测这是内阁大臣写的。
“……故芳流彤史,纪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皇后册封了,几乎所有夸赞的字词都被用在了上头,那长长一串的赐封名头,有善、有德、有恭、有顺,还有孝。
燕国以孝治家,孝悌之道又是儒家之本。
萧晟煜是绝不允许那样极其严重的恶劣名头落在她的头上的。
他们也永远不会轻视,有时候这个“孝”字,是真的能压死人、逼死人。
但同时,这也是维持稳定,统治一国的最好工具。
待成了皇后,到时她便知道,这虽重要,却也不是唯一。
皇帝是唯一可以胡来的人,皇后有仅次于皇帝的权力,但萧晟煜不愿胡来,不想做厉宗、哀宗做过的那些事情,他自己为自己划了尺规,只会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不然大燕也不会如此再续气数,他不想让燕国在他手里或是在他之后不足三世而亡。
纪芙薇愿意遵守所有他的规则,除了他们不能相爱与他们不能在一起这件事情。
但好在,一切的困难都过去了。
他们终于突破了阻碍在他们之间的种种困难,陛下不再坚持他的清修,娘娘们不再如最初那般有不少的反对意见,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相爱——
她成为了他的准皇后。
在场一片寂静。
纪芙薇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面前是大太监笑呵呵的甚至带了几分感慨与鼓励的眼神。
她不知道向家众人是如何的心思,但她注定要从向家出嫁了,与她亲近的向晋汇将军一系也必然受益,为了稳固这份关系,也为了让江河日下的武国公府能够走得更久一些,他们只会对她更加好,以维系联系。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觉得她的陛下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他当真为她铺垫好了所有。
在寂静中,纪芙薇恭恭敬敬地叩首跪拜,声音清脆。
“臣女纪氏,领旨。谢陛下万岁,谢娘娘千岁。”
作者有话说:
诏书内容部分参考网络。
第82章
面对这位从诏书内容上看极其受宠的勋贵背景的准皇后, 燕京城众人反应各异,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大家的心思也都动了起来。
这其中耐人寻味的地方不少, 当然这不影响向家借着“准皇后娘家”这股东风,妄图重新起色。
“若单以背景论,其实……是不差的。”
“虽是寡妇, 但谁不知道前头那个连成亲都没能出面,一早就死了……这样瞧着倒也没什么。”
“正是呢, 又有了侯府出身,再加上公爵背景, 就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三公五侯一道推出来的……”
“能够压过那么多贵女,想来准皇后娘娘容色不凡,很有手段啊。”
“那为何当时向家没能够……”
“这谁知道呢?保不准是那倒霉的前世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再说谁不知道这位与陛下结缘特殊……”
“你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陛下本人的想法多一点?”
“原来陛下也是凡人……还真以为修成真仙了……不过这位娘娘确实是姿色不凡,鄙人有幸在之前陈家的婚宴上瞧见……”
“你疯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众人议论的欲望不会因为一点点敬畏而止息,何况这确实是十几年来的“头一遭”, 大家都觉得突然,甚至忍不住想要去探究藏在其中的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不过, 这些都影响不到关起门来自己度日的纪芙薇。
虽然向家也想要摆一摆长辈的谱,但和纪家差不多,两家都没有个合适的有威望的女性长辈在。
纪芙薇那恶毒婆婆就不用说了, 向洪氏自己身体都不行, 早卧病在床,她本身也不情愿为纪芙薇操劳。
其他事情还好说, 老国公和向将军都愿意给纪芙薇方便, 嫁妆操持得比她自己都要上心。
向将军的夫人、纪芙薇名义上的叔母倒是勉强可以为她主持大局, 但两边说实话并不是很熟悉。
这位王夫人出自镇国公府远房旁支,细算来已经是出五服的关系,只是如今她丈夫向将军得势,这才重新做亲戚走动起来。
纪芙薇与这位王夫人接触更多一些,两边都是客客气气的。王夫人虽然是长辈,但她心里有数,有心想要捧一捧纪芙薇,包括给她准备的嫁妆也是样样从优,还很愿意与纪芙薇力量,反正大部分东西是遵从老国公的意思从公中走,她用着也一点不心疼。
论理嫁妆这些都是定额,但实际上,毕竟是一国之母,实际上筹备的东西相当丰盛,光是银票就塞了许多。
再加上纪芙薇的出身背景,为了叫她这个准皇后记恩,尤其不要因为以前的糊涂事对向家升起怨怼,老国公待她这个孙媳妇相当宽厚和客气,更不会吝啬了。
没办法,子孙不肖,有出息的偏还和长房嫡支杠上了,眼瞧着好好的武国公府愣是分成了两派。
不过,向家的注意力也不全是想办法凑上这门好亲事上。
他们头疼的自然是武国公与向将军之争。
向将军头一个处理的,就是他的五弟,也就是武国公视若儿子一般养大的记名幼弟向晋泽,这位在向将军出现以前,是向家瞧着最有出息的一个。
但正如纪芙薇梦里所预兆的一般,向家行五的小叔向晋泽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物,更算不上什么正直的人,反而私下手段狠辣,看似温和的外表下是他极其冷漠的内心。
他并不是完人,自然会有错处。
向将军一派的没有多久就寻到了他的错处,一折子参上,虽保住了官位,但三五年内晋升无望了。
对他这种武将来说,这基本就是耗死在了位置上,即使是实权官,那也只是个四品。
再说,因为他非正经嫡出的身份暴露出来,武国公府上能够为他提供的帮助一下大大削减,原本他是趁着三公五侯一气连枝的风头,又有武国公本人的暗中支持,这下,谁不说一句他栽了呢。
纪芙薇自觉已经开始新的人生,并未再时时刻刻将梦里的不幸记在心头,之前诏书下来的时候,她不过瞥了一眼,已经能窥探见他眉宇之间散不去的郁气。
之前的志得意满全然不见,那种之前被他藏在心底的阴鸷与变.态已经在面上显露出来,其真实本性初见端倪,向家的小辈小姑娘与他尤其隔了距离,就算不知真相,对这种人也会本能远离。
话说回来,长房的武国公和四房的向将军打了起来,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特别是那些本依靠着武国公府大树的族亲们。
以前只有一支独大的时候,他们也不需要担心什么,跟着族长和武国公的步子走就是了,早年还有拿不定主意的跑去寻老国公来,后来便不再叫人操心了。
就像当年,前向世子出事后的处理,其实是他们商量之后讨论出来的,大家或多或少都得了武国公为平向世子一事而出的好处。
但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老国公从道观里出来了,他其实暗中上了折子,好巧不巧,他提到的是本来以为死了的另一个小儿子,只是那是继室所出,继妻也是妻,这才顺利将向将军改名回来,认祖归宗。
同时,武国公一系遭了大罪,若没有其他竞争也就罢了,修养个五年八年的,总会有机会重新爬起来,勋贵里头武将依然是向家独大。但如今出现了竞争,便自然而然引申出站队的问题。
老国公的继夫人可是有三个儿子,虽然最后只有向将军这一个活了下来,但这不代表元夫人、武国公和他幼弟做的那些阴司事情就不存在了。
若没有苦主来领头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拔尖的出来,不仅深得帝心、军功在身,子嗣很有出息,瞧着与准皇后娘娘关系也更亲近,还刚刚好踩准了老国公的愧疚心理……
向家私下里早已经斗得水深火热,只是还没爆发在老国公面前。
“不过,这正是朕想要的。”
萧晟煜拉着纪芙薇的手。
备嫁期间,纪芙薇难得寻到了机会出门,借着夏日赏荷的名义在别庄玩耍,不料早有准备的陛下这就寻上了门。
“如今向家的气氛称不得好,怪蔫气的,暗波汹涌。”纪芙薇抿抿唇,躺在小舟的美人榻上,抓着他的手与他勾着手指,有几分聊赖。
“您快点娶我呀。”她嘀咕。
萧晟煜眸色微深,定定地看着她。
纪芙薇还低着头,玉白的手指与他厚实的大手对比分明,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某人的“危险”。
南火仲夏,五月的天已然多了几分闷热。
好在荷花池上,水汽冲散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暑热。
小舟缓缓地荡着,并无特定的目的。
“快了。”萧晟煜轻声道。
“嗯。”
纪芙薇自然知道婚时放在了玄序中旬,杪秋时候,钦天监算的日子,天不至于太冷,不似隆冬需要格外厚重的衣衫,但也不比夏秋。
细究来筹备时间也是大半年,不至于叫人觉得婚事过于匆忙而小瞧了准皇后。
纪芙薇已经选过了一次婚服的样式,宫里自然不可能只准备一套凤袍,她大略挑了几款中意的秋冬时候的霞帔,眼下绣娘们正紧赶慢赶地做着。
再有一两个月,她就该第一次试衣裳了,等嫁衣出来,她穿过之后再按照需要进行小修整。
除此之外,凤冠之类的也在紧张的准备之中,是萧晟煜亲自设计的,纪芙薇只看过了他画的花样子,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至于萧晟煜那儿,自然不会有人怠慢。
不过实际上宫里早早就为皇帝大婚做了筹备,一开始的时候谭太后娘娘每年都会问一声,衣裳几乎是几年一做,结果到了后面,眼见着陛下不肯松口,娘娘才不再多问。
到如今,旧时准备的那些虽然不能拿出来穿,但款式、图案之类的还能用来给陛下参考参考,反而比因为皇帝不断提出新要求而反复修改的凤袍要好处理。
近来,萧晟煜尤爱浅色的衣裳,瞧着瞬间年轻不少。
只是他素来沉稳,气质卓然,沟壑自在胸中,最是清风朗月,芒寒色正。
纪芙薇是好久没见着他了,只觉得格外思念。
他一身吉良色的绸锦长衫,胸口是金线绣的盘龙,一双黑目炯炯有神,宛若真龙盘于衣衫之上,衣边是刺绣的三兰叶忍冬纹,在生机中又不失为独有的稳重和沉淀。
他带着温柔的笑容,专注地看着她,不论她嘀咕什么,他都一应接下,温声哄着。
纪芙薇看着看着,脸上便染上了几分红晕。
她也想不到,他这般卓尔不群、英姿俊逸的人居然会这么认真地喜欢着自己。
“笑什么?”他问。
“我高兴呀。”一双漂亮的猫眼弯成了月牙,“能和您在一起真好。”
萧晟煜一愣,随即笑着吻了吻她的手指尖以抑制自己的难耐:
“朕也希望日子能过快一些。”
临近黄昏,他们两个就在小舟上用了一顿全荷宴。
菜色不算多,但凑了个应景。
大菜有荷花包肉、蒜蓉炸虾、栗子荷叶烧鸡、荷叶牛肋、莲子羊肉、清炒荷叶尖、豆芽莲心。汤有两道,莲花鱼米丸汤与莲子乌鸡汤,米饭三种,除了白米饭又有荷叶排骨糯米饭和荷叶虾仁炒饭。
另外有不少点心,荷藕三色小笼包、橘皮莲心绿豆汤、桂花蜂蜜糖藕、荷花甜糕等。
接天连日,碧水云天。
莲花在清风中微微摇晃,带来阵阵清幽又高洁的芳香,水声潺潺,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将霞光的色彩全数印刻在了水面之上。
两个人手牵着手,静静地欣赏着夕阳,两颗心都饱胀而满足。
纪芙薇身体基础在这里,她是万不可能在水上过夜的。
萧晟煜也担心她染了寒气,拒绝了太监的靠近和帮助,在她惊讶的眼神里,他亲自撑杆划桨,顺利地将小舟靠岸。
“陛下您还会这个?!”
她上船的时候图好玩,也试过,但她不仅力气小,使不上劲,还控制不了方向,努力地半天这才泄气。
正因为知道困难,她才觉得惊讶。
“怎么不会呢?”萧晟煜一边笑着,一边和她伸手。
纪芙薇在他搀扶下顺利下船,很快地跺了跺脚,适应了踩在陆地上的感觉。
萧晟煜好笑地捏了捏她的侧脸。
两人说着话,便回到了院子里。
门口,细小微白的南烛花开了一大片,一簇簇地坠在枝头,宛若一个个洁白的小灯笼,淡淡的幽香传来,只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伴着玩笑的话语,南烛摇曳,似在风中低语。
第83章
直到玄序杪秋时, 帝后大婚日,一切准备都才卡着时间点,顺利完成。
纪芙薇坐在梳妆镜前, 在向家女眷和各朋友的簇拥下,由喜娘、宫嬷等为她开脸梳妆,心情是难得的平静,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她知道自己的激动。
虽然她不是头一次出嫁, 但显然萧晟煜不愿意在任何地方委屈了她,叫她少了什么, 纪芙薇的头婚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向七小姐向和湉在她之前出嫁,但才成婚一个月的小娘子这会儿也回了娘家,自然地以向家女的身份为她活动。
纪芙薇从武国公府出嫁,向家为了能和她保持更亲密的练习,也期望能将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带过,花了大功夫在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如今逐渐掌权的向将军的努力。
王夫人待她尤其客气, 今天的一切筹备起来也非常卖力,就为了能叫她在向家的两房争斗中, 不说支持了自己公公,至少也要保持中立。
而事实上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纪芙薇虽然是武国公夫妇的二儿媳, 但和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 当年他们险些要将她殉葬,纪芙薇始终记得这份解救她于危难的恩情是萧晟煜给她的, 对名义上的公婆父母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亲近。
说白了, 她更愿意向将军和王夫人得势。
向将军身有军功, 子嗣出息,又是师出有名的嫡出,他夫人王夫人也不是什么吴下阿蒙,在想办法联络上了镇国公府之后,她也努力地维系住了这门亲戚。
镇国公府作为三公之首,虽然眼瞧着是一心向着天家,平时也并不做那出头椽子,素来瞧着是安分得很,但能当三公之首的镇国公又岂是真的一点存在感没有的窝囊?
何况三公五侯虽然彼此一气,但并不是真的一个鼻孔出气的,甚至互相之间也有竞争。
就像之前武国公家出事,文国公家也就维持了个面子情一般,后来文国公冯家得罪了杨阁老家,向家也并没有真心帮忙走动,甚至因为当时向洪氏娘家已倒,本人身体不济,她一直宝贝着的唯一嫡女、嫁到冯家的向六小姐实际上就已经被放弃了。
向家给武国公接手的时候,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最是“桀骜不驯”,仗着天家需要仪仗勋贵武官,向家没有少拿捏架子。
比起顾忌颇多或者说更有远见的镇国公府,向家行事少了几分顾忌,也没有少妄图和当年刚登基的陛下掰手腕,当然现在手都给打折了。
如今气势颇大的向家便是攀上了皇亲,也没有用。
至少,大家的忌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众人都知道,向家便是老国公回来,也难再成当年气候,至少爵位下一代的问题特别大,至今没有见解决。
再加上向家几乎已经形成了实质上的分裂,成为了武国公大房和向将军四房对立的态势,而本应该天然站在大房一系的皇后娘娘又被他们得罪狠了,十分明显地偏向了四房,老国公对四房又有愧疚……
这样一来,即使起势,武国公一派系也不见得能讨得好。
四房也需要借助各种的手段,才能和根植多年的大房形成竞争和威胁。
两房隔了多少深仇大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归为紧密的一家人,那向家再大,也是个分裂的,不足为惧。
这样一来,镇国公府便不用再担心武国公府威胁他们家的地位,自然也愿意稍微维系一下向将军妻子这门亲缘关系,两边投注或是支持王夫人以扶持向将军对抗武国公都可以。
“可算是到日子了。”
帝后成婚的流程比民间的要复杂,但也要简单。
譬如酒席,绝大部分人是进不了宫吃天家的酒的,至少别看如今向家这边这么多人,能进宫的也就那么几个。
只不过旁的事情也不少,譬如祭拜天地等等。
从外臣礼部的官员,到内宦司礼监的太监等,各种人员一早就准备好了。
纪芙薇与向家人的关系看着好,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
王夫人很自觉地就将闺房暂时先留给了纪芙薇与她最好的朋友纯佳郡主。
萧纯佳也在几个月前成亲了,与苏驸马的关系不好不坏。
成亲之后,皇帝萧晟煜给了个面子,正式又赏赐了她一次,叫她作为郡主又正儿八经享受了公主的名头和待遇,以后和驸马一道在燕京城居住。
封地没变也没多,还是原来那地方,在兰阳一地的,住的宅子也没变,只是换了个牌匾,但名头上已经从原本的郡主,赐封为“公主”了。
当然,自此也绝了兰阳王一脉了,但因为好歹给了他们唯一的嫡女一个足够的体面,便是宗亲里也没有多嘴的。
国除是惨,皇帝也不打算给他们其他“钻空子”延续下去的机会,但兰阳王大概还能活个二三十年,他和挚爱王妃的孩子也好好地享着公主的待遇,没有什么可以不满的了。
兰阳王夫妇因此也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之前说得再好,他们都怕皇帝起了反悔的心思,如今事情终于落实,可算是松了口气。
大概过了今年新年,如果萧纯佳没怀孕,他们也会回封地了,毕竟是一地的藩王,借着去年秋谭太后寿诞和女儿大婚一直留在了现在,眼见都要一年半了,再留就该惹人眼了。
不过若是萧纯佳有了喜讯,那至少王妃会过来照顾一下自己留京的女儿。
皇帝即将娶妻,空悬的后位终于有了人,这会儿连汾阳王这样之前据传很有可能从他那支的子嗣里选着继位的藩王都彻底安分了下来,也不知道憋了其他心思没有,但有之前汾阳一地出纰漏叫洪家造反的事情在,汾阳王一系如今自然是狼狈得很,也在皇帝面前格外乖巧。
“好多的礼……”萧纯佳坐在纪芙薇的旁边,拉着她的手,“好多人想法子又凑上向家的门楣,又想要讨好陛下呢……”
这桩帝后婚事,不少朝臣是两边都投,既想法子给皇后随礼、添嫁妆,又借此给皇帝献宝,表示遵从和祝福。
萧晟煜和纪芙薇都没有拒绝,这是一早商量过的,有皇帝的态度在,大家隐约都知道了,这是一桩叫皇帝满意的婚事,并不是大家一开始想的由太后娘娘主导,压着皇帝娶妻的那种情况。
“是啊。”纪芙薇不好叹气,只是提了提嘴角,“不过,宿茵茵也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现在她成了皇后,虽然还没完全走完礼,但这基本已经稳了,既然已经是一国之母,那她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称呼。
纪芙薇学了好久的宫规,身边又有谭太后安排的大宫女风荷亲自指点,自然也知道什么“姐姐妹妹”的,再不是她能随意喊的了。
“皇商宿家的那个?”萧纯佳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不过和纪芙薇不同,她对宿茵茵并不亲近。
萧纯佳在当年宴会上打一见面,就私心里觉得宿茵茵算计过深,过于讨好了些,品性上不是她萧纯佳所欣赏的,虽然她本身能够理解皇商之女立身行为的不易,但她也并不图谋宿家的钱财好处,有自己的清高和门第之见在,自然不会和宿茵茵过于亲近。
但萧纯佳还不至于因此就厌恶了宿茵茵或者是多此一举地插手纪芙薇的交友来。
她这便顺着说下去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成婚时候,她也给我家送了好些礼,不少还挺贵重,只是此般行为的商贾人士不少,我也没那么在意。”
这纪芙薇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宿茵茵与她结交必然存了私心。
但世上哪有样样完美的事情,纪芙薇能结交一个真性情的萧纯佳已经不易,她对旁的并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与要求。
就像是当年纪芙薇和向七小姐向和湉能有一笑情谊,如今掺杂了不少的利益,短短月余,两个人的情分便已经有所变质。
虽不似一般的利益相交那般无情,却也再也没有向和湉会主动与她闺房秘话、讨论择婿等的亲密,更没有当初将心比心的善意与默契了。
“是,”纪芙薇点点头,“只是我瞧着宿茵茵以宿家和她个人的名义送了两份,皆是不菲的东西,这……”
萧纯佳转瞬便明白了。
“若是希望就此了了,毕竟往后你是在皇宫当皇后的人,宿茵茵怕是要在家乡留一段时间当那富绅夫人或是土地主夫人的,那便比着七七八八的价值回礼便是,虽送了两份,但估个价值也便差不多了,或是给她想要的,便算全了这份情。”
萧纯佳当时也遇见了不少这种情况。
大部分高门有喜事,都会有循着而来基本上是为了投靠讨好的有钱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地主,总归都是家里有财但又不一定能守住,于是便想要个更厉害的京城的靠山,就好比武林人士还要拜山头呢。
因为这样的人不少,门楣低的连送礼都进不了门,像是宿家这种皇商,虽然也才失了继承子,但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会儿宿家还好着,便是给兰阳王送礼也是能上得了门的,更何况宿茵茵确实和萧纯佳互相认识。
萧纯佳当时便和驸马一道,收了不少这样不请自来的礼。
其实绝大部分都是能只收礼不办事,当做不知道的。
不过萧纯佳受兰阳王妃教导,没有干那么“无耻”的事情,多多少少凡是送礼的都给了回应,不想多接触的就简单回礼回帖拒了,送得贵重或是对哪家有了些兴趣允许投靠的,那就后面再叫管事的之类去接触。
萧纯佳毕竟是新到京城的,兰阳王妃叫她不能把事情做绝,办得那么难看,再加上她往后也并不想靠着驸马文升侯府苏家五公子过活,甚至只想在自己的公主府自在快乐,总不能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驸马若是乐意和她一道住外头,那就住在公主府了,一府上就两个主子,没有长辈压着。
但若是苏驸马不乐意了,想要那些什么怀抱小妾美姬甚至是娈童的自在生活,萧纯佳也不拦着他,左右不过是分居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萧纯佳少不得得为自己在京城的生活考虑考虑,至少她自己名声上不能太差,影响自己就算了,还影响她生下的孩子的名声就不行了,毕竟到时候分居了,孩子肯定是她自己带着,不会交给有了美妾在身的苏驸马的。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攀上了皇后娘娘,便是她一个在公主府住着,也一样是自自在在,不会有人敢小瞧一个能随时进宫与各位娘娘和皇后说嘴的公主的。
“不过依我看,如今的宿家并不像是有格外好气象的,至少也得等个十年左右,到时候是衰落下去还是继续发展,才算明了。”
萧纯佳自己也是这么处理宿家送的礼物的。
“你若是想和宿茵茵依然保持一点儿联系,虽叫我说以后你是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和之前一样了,但我也知道你念旧情、知旧恩……那便给宿家照寻常面子情处理回一份礼,甚至都不用,毕竟你是皇后宿家只是皇商,给个口信儿也差不多,给宿茵茵便单独回信。”
若想延续情分,那自然是回信好过于回礼,说明还记着这份情。
有些做得难看的,那便是钱财珍品收了,但什么回应都不给,宛若那貔貅,只进不出;有些不想交往的,给一份价值一般般的东西或是根本只是管事下人写的拒帖,虽然不对等,但谁让门第有差,也就差不多了。
只有真正感兴趣的,才会想着回主人家的帖子,能叫人拿着寄出去的帖子继续上门拜访送礼。
“如此,我便知道了。”纪芙薇迟疑了一下,“只是日后我进了宫……”
“若宿茵茵真想与你保持联系,自会想办法叫人送来,不说是送到向家或是纪家,甚至直接递给与你关系的友人家里,比如叫我转托,都是有可能的。”萧纯佳笑了,“她是聪明人,不会办糊涂事的。”
纪芙薇其实还有些好奇和在意宿茵茵如今的处境,毕竟宿茵茵走了一条一般人不会走的也走不通的路,但她是真的好奇,宿茵茵这样聪明妥帖的姑娘,能不能真的寻到一条叫她满意的康庄路来。
纪芙薇记得送来的东西里面应该有宿茵茵的信件,只是如今没有时间看,只能等到了宫里,她再看。
若是旁人,想带什么信件进宫肯定是过不了搜查的,但她是皇后,哪有在新婚当日查皇后娘娘嫁妆还不让进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当天送进去,大部分还是要筛查的,但纪芙薇自己点名想要先带进去的嫁妆肯定不会那么严格。
“那便等进了宫再说吧。”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送了口气。
说着话,便到了该进宫的时候了。
又是一套繁琐的流程。
但此时再度进宫,纪芙薇能感觉自己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她忐忑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心里总免不了那几分惶然与不安,对深宫之可怖有一种莫名的臆测和担忧。
彼时,她心结未能完全解开,不仅害怕黑暗,也担心自己再度面临被紧固的不幸的命运。
虽然梦里隐约预示了未来,又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地冲淡了那份噩梦记忆的细节和带给她的种种苦痛与不安,但她始终还记着那些事情,也被那些不幸占据着心田的一角。
可娘娘们都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的友善的人,纪芙薇在宫里反而感受到了来自于长辈的温情,是完全区别于她的陛下与她的关心和爱护的情感。
纪芙薇在宫里学到了之前在外十几年都没有学到的东西,她的收获也远超过了之前所有。
克服了种种难题,突破了她心中的障碍,纪芙薇觉得自己勇敢了起来,再进宫也没有了最初的不安。
可是此时,也许是知道今天是她的大婚,也许是猜测到了从今天起便将开始不一样的人生,她的下半辈子将落于这座皇宫之内,将寄托在她之前都未曾真正经历过的红墙黛瓦之处。
最重要的是,从此陛下将成为她的夫君,不再仅仅是她的恩人陛下,而是更为重要的丈夫。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觉得好似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不少,一种莫名的心情涌了上来。
她的心跳得好快,若不是今天妆粉浓重,她脸上的红晕早遮掩不住了。
坐在宫殿里,灯火通明,连一点儿影子好似都不存在。
乾清宫的宫人能在她近前的,全都是熟悉的,便是她一下适应不了,也有风荷等更为熟悉也更有资历的宫嬷在这里替她镇着场子。
待过了一旬两旬的,纪芙薇适应了皇后的生活,管住了她的坤宁宫,也逐渐掌管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这些人自然也会离开。
“主子,可要现在吃一些?”
天冬端着一碗松茸鸡汤做底料的银丝面来,一旁还有两小碟的小菜。
“这是?”纪芙薇记得清楚,讲宫规的嬷嬷提过这会儿应该是不能吃东西的才是。
“前头还在开宴,”天冬小声地道,“这是陛下私下吩咐了李顺公公,叫人给您专门准备的。”
天泛着鱼肚白的时候,纪芙薇就已经被叫起来沐浴更衣了。
一开始先是穿的那华丽的红嫁衣,然后再是开脸,接着敷粉上妆,顺着礼仪梳发,然后再戴上珠钗凤冠等等。
到了这会儿装扮好的时候,纪芙薇就已经不能吃东西了。
差不多黄昏吉时进宫,到这会儿天色其实已经黑了,快一天的时间,除了早上吃了不少干巴巴但是饱肚子的东西,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吃。
她这身衣裳虽然华丽,但不论是凤冠还是霞帔,分量都不轻,光是衣裳就有七八层,越是雍容贵气的刺绣,加上那些点缀在衣服上的珠宝,那便越是分量重,头冠也是,纪芙薇保持了一天端坐的姿态,这会儿都觉得脖子已经快僵死了。
知道纪芙薇有顾忌,但天冬等立场依然是以自家主子为先,再说本来就有陛下的许可,天冬这便又劝了劝。
“主子还是用一些吧,前头宴席估计还有一会。”
纪芙薇摸了摸瘪了的肚子,最后还是点点头。
“好。”
“大不了一会儿你再替我补一补妆容。”
“是。”
面条的分量不多,但搭配上小菜,吃着也就六七分饱,考虑到是晚上,纪芙薇吃完也就放下了筷子,不再嘴馋了。
“你们可都进来了?”
她问。
她自己的婢女虽然都是宫里出来的,但到底是放了出去的人,不比依然落在宫廷里的,所以她们都不是和纪芙薇一道进宫的。
不过,当时纪芙薇身边也有熟悉的比如风荷姑姑,所以并不感觉惶然。
“都进来了。”天冬点点头,面上是难掩的喜色,“外头都还在议论娘娘的十里红妆呢,可叫人看见了。”
对百姓来说,这样的事情很少有,他们爱戴的陛下娶了皇后,瞧着皇后也是名声极好又背景殷实的,大家对天家便更多了几分信心,至少帝后的面子是半点没落下。
到现在,还有人在负责把那些东西抬进宫里来。
“如今这院子是……”
趁着无事,加上心里满是带着忐忑的喜悦,纪芙薇没话找话,和天冬聊着。
天冬这就告诉她:
“原是莲心姑姑奉圣睿太后娘娘的命令,在坤宁宫照料着,这会儿也是莲心姑姑在看顾一应事宜,连翘和辛夷都在清点那些物什,虽不能立刻送入库房,但也怕事情多了出现纰漏,少了一两箱可就麻烦了。”
嫁妆这会儿是两种处理法子,一种是为了表现出来财力和对新娘子表示重视,故意摆出来的,若是地契房契之类的纸张不好展示,那便要在箱子上放上石头,以暗示其中内容,也叫外人看见。
另一种则是相对普通一些的,纪芙薇毕竟是皇后,带了不少日常之物进宫里来,虽然其中不少其实也是陛下给她的宫廷之物,但这些带进去是为了她自己的方便,不是为了和外头人炫耀的,这些基本都是封起来的,不然便是落了锁。
天冬在这边照顾着纪芙薇的日常,至少得先把娘娘住的屋子等收拾妥当,辛夷和连翘就分别来审查送进来的那些东西。
这三个宫婢一开始跟着纪芙薇,都没有久留在皇宫往上爬的意思,但没有想到主子太过厉害,身份那叫一个水涨船高,他们自然也跟着带起了“身价”。
若不是侥幸跟了纪芙薇,成了她用惯的丫鬟,凭她们的背景资历,恐怕是没法一下进到坤宁宫伺候皇后娘娘的,完全不会有如今的风光。
这下,即便是原本想要出宫的辛夷,也不会再坚持。
她能爬得更高一些,自然更有希望照顾一下她落罪的家人们,这回她不会去求人了,凭她皇后身边大宫女的身份,她的面子已经足够,前儿就已经从纪芙薇那儿得了恩典,把与她关系亲密、罪责轻一些也能够出来的妹妹从官妓里头买出来了。
贱籍虽然不能脱,但主子已经换了,不必再忍受那些心思各异、性情古怪的“恩客”的折磨,也不再受青楼妈妈的挟制和鞭笞。
辛夷自己在外头置办了个小宅子,多少也是她们的容身之处,至少比让她那小妹去做皮肉生意要来得自在得多。
在宫外头的心事了了,辛夷待纪芙薇便更加忠心,要想她家人无事,她就需要继续稳住自己的地位,专心伺候在娘娘身边,何况她又是念恩的人。
“坤宁宫面积不小,大概是原本的两倍大了,”天冬惊叹道,“陛下待您尤其真心,这儿光是伺候的二等以上宫女就有五十来人。”
“这么多?!”纪芙薇一愣。
她多少是接触过当时太后寿诞有关事情的,也知道住了三个太后太妃的慈宁宫是什么样的情况,但坤宁宫可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气派。
一般来说,后宫里的宫女几个等级,从低到高,粗使宫女、三等宫女、二等宫女、一等宫女,然后在一等宫女之中,根据宫殿规模和主子身份大小又有一些区别。
比如像是纪芙薇的坤宁宫这儿,作为皇后,她可以不必那么卡着规定,稍微超出一些规制也没有关系,她上头有且仅有一个皇帝,而萧晟煜又不会在这方面委屈了她。
这样一来,纪芙薇就能从一等宫女里头再选几个大宫女出来,在大宫女里其实也有隐约的高低之分,比如更接近主子能在身边伺候的贴身宫女身份更高,理论上虽然是同级别,但其实还是按资格排了辈的。
现在的话,纪芙薇带来的三个宫女都是一等宫女,其中天冬算是贴身宫女,地位上有点类似于谭太后娘娘身边的菡萏嬷嬷,然后连翘和辛夷虽然也是一等,但她们就有些像是莲心姑姑和风荷姑姑。
“那一会你们自己挑一挑吧。”纪芙薇想了想道,“总不好叫你们做那光杆司令,你们按着各自不同的任务,找几个合适的宫婢,分配到自己的手下,叫她们给你们打下手。”
“然后,天冬你再看一看那些原本的一等宫女里头有没有合适的,若是二等里有特别好的也可以提拔,大概前后院都要,屋子里伺候的也要,再选两三个预备做一等宫女的,回头名儿告诉我,我再看着情况选人,不过是你们的后辈了。”
“至于那些都没有被选中的,那就给掖庭送回去吧,”她淡淡道,“陛下虽然待我宽厚,但坤宁宫就这么大,不需要那么多一等二等的宫婢,连三等和粗使的也是,有不好的就一并退了去。”
“依你之见,正常这宫里,一宫多少宫女合适一些?”纪芙薇又问。
天冬听出来她是觉得人太多了,其实天冬也觉得多,但她知道掖庭一定是先多送人过来,等主子选过之后再把不合适的领回去,不会一步替主子做到位了,不然这可是拿捏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皇后娘娘。
宫里头其实都知道,娘娘们和陛下都看重着皇后呢,谁敢头天就给皇后为难啊?
“若是坤宁宫旧址的,”她迟疑了一下,才道,“大概五六十人便差不多了,算上粗使,也最多就七十来人。”
“但是?”纪芙薇知道天冬后头有话。
和一直呆在房间里也不能外出的纪芙薇不同,天冬肯定已经把整个坤宁宫走过一圈了,纪芙薇虽然看过了当时的设计图,但她知道后面萧晟煜好像又觉得不够,做了一些修改,所以不完全是她一开始知道的那样。
她没见过全貌,也估计不了,听天冬说有原来的两个大,她就已经震惊了,甚至脑子里也不是很有概念。
外头的府邸建得再好,和皇宫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是一国之母住的地方。
“奴婢只是大概估计了一下,因为扩了不少地方,有些还是占地不小的小花园,到时候还得给小太监们准备地方。”
宫里养花养鸟的宫女比太监要少,这方面还是小太监好用,纪芙薇的坤宁宫也不会少了太监总管,只是眼下因为是新婚头日,纪芙薇宫女这边都没有处理好,人也没见着天冬,故而还不好过来拜见。
“若只说宫女的话,奴婢估计要在百人左右。”她轻声道,“若是不够,到时候再叫人送来选就是了,便是头一次选上的,也不一定都是合适的,若是有人开始装乖,后面才露了贼心,那肯定不能留,头几个月宫女太监的流动很正常,主子且放宽心。”
虽然宫里有很长时间没有主子娘娘了,但毕竟是这个环境,天冬之前也学了很久,毕竟是想要做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的。
若是她还不快快进步,不能成为娘娘的助力,到时候可能就让本来宫里的人精占了她的位置了。
两个人大概说了一会话,纪芙薇了解了一下坤宁宫的情况,就听得有个太监来传说前头筵席散了,陛下一会儿就会过来。
“你是哪个?”
“奴才是坤宁宫的总管,得陛下赐名张全福。”
听见说是萧晟煜给的名字,纪芙薇有了些猜测。
“你原是哪里的?”
“好叫皇后娘娘知道,奴才原本是乾清宫伺候的。”
“我知道了。”
纪芙薇点点头,了然这看似憨实的太监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张全福出身乾清宫,多少也表示了萧晟煜对她的看重。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在坤宁宫的总管,这就被踢到了二把手上,纪芙薇眉眼一转,并不多说什么。
她虽然才学驭人之术,但教她的可是陛下本人。
这会儿,最合适的就是静观其变。
“陛下嫁到!”
补上了妆,纪芙薇坐在那里,只觉得心跳得更加厉害。
方才聊天缓解的那些情绪重新涌了上来,让她根本静不下心。
一抬头,萧晟煜已然走了进来。
穿上了一袭红衣的萧晟煜依然是那般俊气逼人,比起原本的沉稳,许是红色带给了他更多的几分热烈与热情,竟叫她一瞬间便热血上涌,既想要移开目光,又根本移不开目光。
纪芙薇的凤袍一样是瞩目而绚烂的朱红色,对襟圆领,绣的便是一圈小巧精致的凤鸟,内里穿的是褶皱的红色长裙,上衣下裳,凤冠霞披,上衣长而下裳短,但下摆尤其宽大漂亮,金线绣的凤凰盘桓其上,又有宝石点缀其上,华美异常。
她一双璀璨而瑰丽的眼睛在灯火的映衬下尤其漂亮,像是漫天的星空都落入她的眼底,但此时在晃动的灯影中,只能看见萧晟煜一人的身影。
“我来了。”
萧晟煜说。
纪芙薇不免露出几分羞涩的笑,他坐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还好是热的。”他叹一声,“我都怕叫你吹着了风。”
“怎么会……”纪芙薇笑答,“反而是您,手都凉了。”
“并不是呢,你摸。”
说着,萧晟煜便抓紧了她的手,他的指尖微微有些凉,但手心尤其热,纪芙薇感受到了他的温度,更感受到了屋子里突然升腾而起的热气与他身上不同以往的酒气。
这酒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重,纪芙薇已经捕捉不到他身上几乎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那股檀香了。
萧晟煜凑近了她,纪芙薇只觉得自己一下变得僵硬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好像变得很缓慢,但又似乎只是一瞬之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感到他的鼻尖试探一般地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头。
纪芙薇一抖,却依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脑子很乱,但所能想到的一切都仅仅只和他有关。
然后,她便感到酒气弥漫在她的鼻尖,薄唇吻上,轻轻地便含住了她的檀口。
纪芙薇下意识张开了嘴,她想要呼吸,却不知这正顺从了她的意。
试探地亲吻之后,是如暴风骤雨般的吮吸。
纪芙薇手抵在他的胸口,紧紧地闭着眼睛,明明十分紧张,好像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但她好像又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发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听得那烛心被烧得滚烫,发出了一声很短促的噼啪之声,两个人终于分了开。
“叫水吧?”他的声音仍然沙哑,唇边是染上的口脂,但更多的胭脂已然落入了两人口腹之中。
纪芙薇羞得不敢抬眼,是依靠在他的怀中,借着他的大手支撑着自己,半晌之后,缓缓地点头。
“嗯……”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被早有准备的萧晟煜一把抱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热水已经放好了……
坤宁宫的明灯一直亮到了第二日。
纪芙薇到最后已经哭喊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抽噎地瞪着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眼神只叫人更加发狂。
萧晟煜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沉溺在这样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似乎是完全欲罢不能,纪芙薇也完全想象不到,原来这种事情竟然能够叫人高兴到如此兴奋的程度,那种疯狂既叫人心里发颤,却又同时只令人觉得浑身发软,当下便有了异样的感觉。
新婚第二天,虽然没有上朝的任务,但该有的流程也依然少不了。
比如祭祖,比如向长辈敬茶。
萧晟煜知道自己要得狠了一些,完全不介意纪芙薇继续休息下去,但纪芙薇自己不愿意。
她还记得原应该有的那些流程,更是强迫自己爬了起来。
为了让自己不会太过狼狈,一大清早,她就让人帮她按了按身子,也没敢看那些宫女的眼神。
穿衣服的时候,纪芙薇自己都不敢看,眼神闪躲着,大概唯一坦荡的就是造成这一切的萧晟煜本人了吧。
“先用一些,”他坚持表示,“娘娘也不会愿意那么早起的,虽然估计也会留我们用膳,但毕竟是累着了,多吃一点没有坏处。”
纪芙薇再度瞪了他一眼,却还是按捺不过他,老老实实喝完了一碗粥,另外还特地吃了一份冰糖雪梨汤,又用了一点枇杷膏,就为了润嗓子,半点才让自己的声音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只是如果可以,纪芙薇还是不想多说话,好像昨晚快把自己下半辈子的嗓子都用完了似的。
入宫之前,太后娘娘等人还特地找了太医去询问纪芙薇身体的近况,知道两个人都健康,当时谭太后就知道皇帝这种“毛头小子”估计才开了荤不会太克制,或者说正是因为克制太久了,才显得尤其控制不住。
不过,两个人居然还是按时按点到的,这就难免让她有些惊讶,甚至觉得是不是叫小姑娘受了委屈。
不管是昨晚上累到了还是没有累到,谭太后都能延伸出许多的想法,看向皇帝的时候便难免带出了一些。
萧晟煜不是那种才登基的年轻帝王,他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习惯,所以即便当时坤宁宫里伺候的有不少谭太后的亲信,甚至风荷和莲心都在,但她也没有过多打探昨晚的真实情况。
不过,得到风荷肯定的点头,谭太后心里便有了数,当下就向了纪芙薇示意,叫她过来。
“哀家的好芙薇,这会儿该叫我什么了?”
太后娘娘今天难得早起,也是难得穿得格外正式。
到了她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几朝的皇帝都不能叫她勉强了,谭太后自然平时行事也更随心了一些,不至于再像是过去那般,受制于种种,但为了表示她的态度,她依然正装出席,打扮得格外正式也格外标致。
和她差不多,另外两个太妃娘娘也是拿出了自己原本压箱底的礼服级别的衣裳,虽然不比太妃朝服这类的衣裳,但也绝对足够正式,看得出来她们有所准备,也对新嫁进来的小皇后足够尊重。
“母亲。”纪芙薇从善如流改口,还带着几分害羞,但这声母亲是她喊得格外真心的。
在她心里,谭太后早就是如同母亲一般关照着她的值得她孝顺和尊敬的人物了,比起她血缘母亲或是前一个折辱她的婆婆,她当然不会昏头做出错误的选择。
谭太后也很高兴。
“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要和和睦睦的,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健康喜乐更好的。”
说着,她便让人奉上赏赐来。
慈宁宫除了谭太后,还有其他两位太妃,这虽然是萧晟煜庶母,但不论是资历、辈分还是旁的,都是一样的有分量。
故而,纪芙薇拜见了谭太后之后,也继续向两个娘娘行礼。
什么话本里头折磨新媳妇的手段,那是半点没有的。
她膝盖下跪着的垫子,缝得是尤其厚实,厚度比小枕头还要厚,跪上去就知道,软得很,一点不见吃力的。
至于奉上的茶水,什么烫手之类的也根本不存在,不说其实在泡茶的时候已经适应了相对滚烫一些的泡茶之水的温度,就是今儿这直接给娘娘们喝的茶,也不可能真的叫人烫着了。
再说娘娘们,基本上是纪芙薇说完就立马叫她起来了,根本不要她多举杯辛苦,接得都很利落,搀扶起来就立马到了萧晟煜旁边。
就这样,萧晟煜还有些不放心,关切的眼神立马落在了她的身上。
纪芙薇连忙给了他一个笑容,他这才安心。
萧晟煜还记得她身上那些青紫痕迹,想着就觉得心头发颤,就这样他是一点儿不能放心的。
说了一会儿话,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处理,谭太后这便没有再多留,不过留行之前,谭太后还是拉着纪芙薇的手,多说了些话。
“宫里就这么些事情,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们,哀家虽然已经这个年纪了,可能事情都不一定能记得牢靠,但这不是还有两个母妃吗?你不要怕麻烦了高太妃和林太妃,这两个都是厉害人,叫她们忙起来也没什么的。”
两个太妃先是应话,随后又不由打趣起来。
气氛依然是轻轻松松的。
“另外呢,这宫里还有一位太后,”谭太后提起了住在寿康宫的张太后,“张氏也是个厉害又懂事的,你不要怕她性格严格,对人要求也严格,其实她最是心软不过,有什么不懂的,叫她给你帮忙也没有关系,好歹她是你的大嫂,帮一帮是应该的。”
谭太后笑着,像是无心一般地提起。
“她兴许会叫你过去,又或者你们夫妇跑一趟也是使得,毕竟是你们的大嫂。”
“往后,你若是有事无事,也可以多和她聊一聊,和她学学东西。”
纪芙薇发现听见这话,萧晟煜似乎是有些不太高兴,他很快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到底没有说什么,两个太妃都低头好似在端详什么,并没有插话的意思。
此前,谭太后提起后宫众人或是其他的什么的时候,萧晟煜并不在场,当然萧晟煜本身也和纪芙薇讲过一些后宫娘娘们的事情,只是作为男子,他并不会说太多什么。
但这一回,也许是情况有些不同了,或者是她的身份不一样,纪芙薇这才注意到这件事情,好像萧晟煜的想法又一次和太后娘娘有一些不同。
纪芙薇于是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儿臣晓得了。”
第84章
直到走出慈宁宫, 纪芙薇仍然在思考这件事情。
不一定是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不和,但显然即使是母子,思考的角度方式也是不同的, 娘娘有娘娘的立场,陛下自然也有陛下的打算。
思及自己到底是皇宫里头的新人,这话题又可能极为敏感, 不仅和东太后与皇帝母子有关,也和西太后这位太后的大儿媳、皇帝的大嫂有关, 纪芙薇想了想便还是按捺住了此时的困惑与好奇来。
“怎么了?”萧晟煜问她。
“没事,”纪芙薇摇摇头, 一双灿灿的眸子在阳光下格外明澈皎洁,白皙的肌肤都透着股水盈和剔透,“就是有些累了。”
“那便回去吧。”他当下便露出了怜惜的神色,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是朕不好。”他附耳与她轻言道。
“……”纪芙薇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这般乖巧,便叫他愈发怜爱,心里宛若浸透在蜜糖之中, 又是甜蜜,又是酸胀, 鼓鼓囊囊,叫他尤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紧地簇拥住她, 仿佛抱着他整颗心。
午后休息了一会, 到了下午,纪芙薇接见了一部分的宗亲夫人, 不是某位公主、长公主的, 就是某某王妃、族老夫人……共同点是都是萧家人, 纪芙薇甚至发现不少嫁进来的王妃本身也是有燕萧血统的,似乎这百多年下来,不少皇亲国戚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联姻习惯,宗族之内联合的也有。
就像是勋贵里头,三公五侯之间也经过了各种联姻,七绕八绕之下,其实互相之间都可以说是亲戚,只是亲疏有别,亲戚之间也有远近之分。
她们对纪芙薇的态度比她原本预料的要好得多,什么为难之类的一样不存在,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谭太后娘娘的暗示。
唯一一个说话不太客气的老人家——大概是不满意于纪芙薇二婚改嫁,才刚刚开了个头,就立马被其他公主夫人抢过了话头,根本没有给她继续下去的机会。
听人说这位老人家是宗族里辈分很高的,年纪也不小的人了。
“老太太这儿已经不大好了……”她儿媳妇脸上皱纹也不少了,却还是不好意思地和纪芙薇这个小辈皇后告罪,言辞客客气气地,指了指自己头部的地方。
“平时就糊里糊涂的,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还拿到现在这会儿反反复复地说,”她笑道,“娘娘您也知道,这世上人少有如谭太后娘娘那般有福气的人,家老虽然寿数尚可,但身子骨已经不如过去康健了。”
“但即使如此,听得陛下娶妻,老人家也一样坚持要入宫来拜见皇后娘娘……”
“你们客气了。”纪芙薇端坐着,微笑着与她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恭维和道歉。
一群女人凑在一块儿说话,纪芙薇作为里头唯一的中心,还不能够很好地完全控制住场面,好在这些人基本还有分寸,即使各自带了不同的目的来,也还不至于叫场面变成真的菜市场。
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纪芙薇便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了。
别的不说,她就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酸疼得很,即使吃了糕点,肚子也还是有些饿。
最要紧的是脑袋嗡嗡的,这家公主的抱怨和那家夫人的讽刺反击混在一块儿,又有老人家与她催促皇嗣和暗示宫里皇子的言语交织在一起,纪芙薇最后只能大略记一个态度,至于具体详情,那便交给身边天冬和辛夷负责了。
“陛下驾到——”
太监的声音才传来,一屋子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因在场没有未婚的小姑娘,连屏风都不必搭上。
纪芙薇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来,萧晟煜大步走进,对一屋子行礼的亲戚视若无睹,直向纪芙薇走来。
“皇后多礼了。”他亲自将她扶起,扶着她坐下,尤其护着她的腰。
纪芙薇有些害羞,但一屋子人没有敢在这时候向上乱看的,倒也并不真的影响。
“都起来吧。”他对众人淡淡道。
皇帝的到来叫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沉闷了不少。
这些女人敢在纪芙薇面前议论不止、喋喋不休,却不敢在萧晟煜本人面前嘀嘀咕咕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向人讨什么好处。
纪芙薇这会儿有了更多的精力,许是有了她的陛下在她的身旁作为支持,她不仅觉得轻松了不少,还能明显地观察出来之前这些人藏起来的另一张脸。
虽然说都是萧家的亲族,但本身有底气的和没底气的,丈夫或儿子厉害的和没有其他依靠的,那真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当然,更大的区别是有些人果真会说话,似乎是天生的性格外向,会和人相处,不得不说人和人的差别是真的很大。
有些夫人虽然只凑着和纪芙薇说了三两句,但纪芙薇不仅记得了人,还对对方的印象很好,但有些公主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了很久很久,纪芙薇不仅没有对她有一个深刻的印象,甚至还觉得对方聒噪,品性不佳。
许是场子冷了下来,不多时,众人便纷纷提了告退。
萧晟煜自然没有留,纪芙薇也不会多嘴。
待一群人走后,纪芙薇才敢放松下来。
“可算结束了。”纪芙薇揉了揉脖子。
“累着了?”
萧晟煜站起来到了她的背后,主动替她捏肩按揉,纪芙薇原想拒绝,但他力道适中,按得实在舒服,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有点累,”她叹了一声,“明天还有一场,要见各家的夫人。”
这几天,头一天见过地位比较高的宗亲夫人们,第二天见过部分地位高的朝臣家里那些夫人们,第三天是民间的回门日,纪芙薇和萧晟煜已经说好,到时候他们出面给纪家向家稍微送点东西就算是全了礼节了,人肯定是不可能出宫的,另外也不会请纪家人进宫来,向家的话也只见王夫人这边儿。
“待过了一段时间,你上手了之后再开宴。”他提醒道,“也不急于一会儿,冬天开鹿肉宴也正合适,到时候叫你觉得还行的夫人和年轻的小姐进宫来拜见,到时候再认识也不迟。”
“我知道了。”纪芙薇点点头。
现在她要认识的,都是那些比较重要的,要么是关系亲近的萧家人,要么是地位高的大臣家眷。
等之后就是统共一起认认,也给某些她觉得看好的人家施恩,换在其他时候可能就是顺便要开选秀了,但萧晟煜一早说过不要其他女人,纪芙薇自然也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如果有人没眼色来问,要么萧晟煜本人来处理,要么上头还有个太后娘娘在那儿顶着,反正都是提过的事情,用不到纪芙薇本人来“担惊受怕”。
因为纪芙薇饿了,萧晟煜下午也没有吃点心,他们便提早了哺食的时间。
红豆糯米糕汤熬得是又香甜又酥软,纪芙薇尤其喜欢,甚至还没用正餐时便忍不住吃了一大碗甜品。
萧晟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等你晚上饿了再用些便是。”
这汤汤水水的,熬得再浓稠,也不比米饭肉顶饿,纪芙薇胃口又不大,先吃了甜汤果然后面的膳食便用得少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吃完了就坐在边上给他夹菜,看着他吃。
萧晟煜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对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正用膳时,听闻寿康宫传来口信,大概意思是西太后娘娘明天上午请她去说说话,纪芙薇虽意外却还是应了声。
她下意识看向萧晟煜,就见他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继续用膳,只是挥手叫其他人都下去了。
“您继续用着,”纪芙薇斟酌着了一下用词,“就是臣妾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萧晟煜原本是想继续吃下去的,但是这话题比较严肃,也比较让他没有胃口。
他倒是不反感和她讲这些事情,她现在是皇后了,总不能在后宫里头一无所知,一些秘闻便是告诉她也无妨,但是这事情本身比较让人不愉快。
见萧晟煜放了筷子,纪芙薇心里一颤,结果他拿了帕子擦过了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道:
“你也不必那么紧张,大概是上午发现朕的态度有异了吧。只是这与一桩旧事有关,母后大概是不会和旁人提的,但朕觉得……你还是要知道得好。”
纪芙薇抿了抿唇,看着他让身边仅剩下的大总管亲自去守了门。
她提起了心,就听得他问:“你可知道哀宗?”
“您的侄子?”她答,“臣妾知道的。”
“哀宗在厉宗薨逝后三日内暴毙而亡,走得很不光彩,当时甚至没有准备他的陵寝丧葬之物,甚至用的是厉宗葬礼的备用品和部分赶制之物。”
她舔了舔唇,从他晦涩的面孔中看不出旁的情绪来。
哀宗因哀悔过度突发疾病而亡,仅在意外暴毙的死在女人床榻上的其父厉宗之后三日,之后便是朝臣和太后娘娘们商议之后,迎回了还在大慈安寺的另一位正统嫡出皇子、如今的皇帝萧晟煜,正因为此当时也有一些声音,说他得位不正,害死兄侄等等。
“哀宗本身言行有差,更有龙阳之好,是行事极其荒唐之人,他身上最为朝臣不满的问题是他于女色上……大可能有瑕。”
纪芙薇心头一跳,也是她不再是黄花闺女后,她才能听懂萧晟煜的言下之意,他倒是一点不避讳。
萧晟煜视线落在桌上,并不看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审视,神色格外严肃。
“正因为女色和子嗣上的一些传闻,哀宗还是皇子时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和其父厉宗一样,尤其荒唐,传出了相当多的逸闻……当然,他的问题不仅如此。”
“哀宗自幼由厉宗安排人抚养,却学来了一身恶习,本身资质不行,才干也不行,更有不孝其母、不恭其兄之嫌。若非他是厉宗唯一的嫡子,也是将其他兄弟打压殆尽后唯一活下来的手段狠辣的皇子,他不会走到那个位置上,成为太子。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大燕的统治者,甚至比厉宗还要不如得多,若非毫无选择……他必然是最下乘的一个。”
“不过朕要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批判哀宗生前的种种,而是因为他的死,与其生母德和康佑圣显太后有关。”
圣显太后,便是如今住在寿康宫的西太后张氏。
纪芙薇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甚至都无法反应,半天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竟然是张太后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子哀宗。
“朕能理解她的大义,也能明白她的不易之处,更知道这件事情本身是于国家社稷有利的,至少这大燕王朝落在哀宗手里,那必然是一个民不聊生的结局。”
萧晟煜叹了一声。
“但是朕不能认可她,也不能赞成她,你能理解吗?”他语重心长,“朕是萧家人,眼见着大嫂杀死了朕的侄子,长兄的血脉就此断绝——当时还不知道汝阳王这个庶子能不能留住——朕没有阻止已经是‘失责’,从萧家的立场来说,朕便是再理解,也不能做这般手足相残的事情。”
纪芙薇大概理解了当时萧晟煜的心情。
如今的萧晟煜已经看开了,不似年轻时候那么极端又软弱,高傲地认为萧氏血脉尊贵或如何,亦或者是因为信佛而坚定着不杀生的道义。
他当时的想法是,或许软禁或许如何,多少能留下哀宗一条命,萧晟煜虽然与长兄厉宗皇帝关系不算和睦,但和哀宗这个侄子却并没有多少联系,从血缘来说他本来应该至少留他一命的。
“这是朕当时的想法,不过如今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帝,朕也意识到当初是如何的天真。只是要朕去认可张太后的行为举止,那恐怕是……”萧晟煜半晌摇了摇头,似乎是叹了一声。
话虽如此,纪芙薇却明显觉得如今的萧晟煜提起这件事情,在“厌恶”、“憎恨”之类的负面情绪上并不强烈,或者说,他虽然在言辞上表示着一定程度的反对,但类似反感的情绪并不强烈。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理解、改变了一些念头,还是因为实际上他对张太后本身也并没有那么抵制,根据所言,张太后本身应该是很出色的很有能力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厉害的帝王应该并不会真的那么记恨一个有才能的女人。
“不过,朕与张太后并不亲近,除了身份原因和这件事情本身,还有个原因是朕并不是很欣赏她这一类女子。”他淡淡地表示,“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彼此抱着警惕的心思,所以即便如今知道她并不会损害什么,朕依然不可能与她保持友善亲和的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你与她相交,朕知道她的品性,张太后也不会为难于你,如今大家都看开了,不似当年那般。”萧晟煜和她道,“朕依然认为……张太后曾经对权力的图谋和野心叫朕感到不愉,即使她和母后都暗示澄清过,但朕依然无法信赖。”
“既然是没有办法信任的人,朕当然不会用她。但你是皇后,张太后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不太可能再搅起风雨,反而在后宫中要依仗着你生活,你也尽可以‘使用’她这个太后,所谓驭人之术。若是你觉得她不可控制或是不可信任,那便选了其他人助你便是。”
纪芙薇一愣,随即缓缓点头。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
唯一清楚的是,不管她做出何种抉择,至少萧晟煜都会为她兜底,他是她最大的依靠,并愿意给她足够多的权力和信任,让她去尝试实现属于她自己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身体问题,我只能尽量日更。
不过已经到收尾的地方了,宝子们安心~
第85章
萧晟煜并没有与纪芙薇仔细将张太后和其亲子哀宗有关事情的仔细来由, 她完全相信里面还有很多被隐藏起来的事情。
比如哀宗的荒唐,究竟到了何种的程度,才能叫朝臣甚至亲生母亲都感觉厌恶, 若不是没得选,竟然大家都不愿意哀宗继位……
听得萧晟煜口吻,似乎哀宗数目众多的妻妾对他也并不真心。
比如张太后与哀宗明明是亲生母子, 但能叫太后本人做出杀子之行为,其中必然还有旁的隐情。
表面瞧着这事情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利的地方, 毕竟哀宗若是顺利登基她妥妥是一个可能触碰到实权的太后,皇帝必须要孝顺她, 可比如今掌权的皇帝是她的小叔子来得方便得多。
纪芙薇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她原是想要追问的,但现在似乎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至少他们才刚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说两位公主来拜见她了。
“这会儿?”纪芙薇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快请进来。”
还不知道她们两个吃过没有,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都是宫里的小辈, 如今纪芙薇这个皇后“上任”了,她们自然想要来拜见。
照理来说也不急于一时, 毕竟前儿纪芙薇见宗亲也是,基本都是见了长辈同辈,那年纪小的姑娘们是一个都没有接触的, 明儿见朝臣夫人也是, 事情总要一样样来,对众位夫人来说也是一样, 在不清楚皇后的性情之前, 她们也不一定放心就这么带着自家的女儿进宫。
纪芙薇没有开口, 那自然基本上各家都有默契,都没有带小辈,只怕误了事情或是得罪了宫里的皇后娘娘。
萧晟煜和她相视一眼,最后她轻声地道:
“大概是因为她们年纪在这儿了。”
“也是。”萧晟煜点点头,“就算是为了她们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该早早地来拜见你,到时候熟悉了一些,也好为她们考量一二。”
“不过也没有叫你受了委屈的道理。”他又补充道。
纪芙薇这便笑了。
“不过是两个小姑娘……公主们的脾气都好,教养得宜,哪里会给我脸色看,我们定会和和睦睦的。”
之前在宫里,她们还互相聊过天说过话,虽不算十分亲厚,但也是熟悉的。
可眼下,光化公主成了她侄女,清湘公主成了她侄孙女,一个订婚了年末大婚,一个还没有选定驸马,都仰着纪芙薇的鼻息生活,自然和之前不同。
“来了,快坐。”
两个姑娘一个穿着青葱的绿色鱼尾长裙,一个穿着柔嫩的粉米色百褶裙,携手进屋来,虽然是秋天,但一点不显颓唐,反而身上别有一股朝气,连笑容都显得客人。
“给陛下请安,给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纪芙薇客气地叫人把她们搀扶起来坐下,萧晟煜只是坐在那儿点了点头。
纪芙薇看了他一眼,她看出来两个小姑娘可能原本是有些别的打算的,但因为没有料到萧晟煜在这里,所有的计划都被打算,放在嘴边的话硬是憋了回去,转而恭谨地笑着,向纪芙薇这个新皇后表示着亲近。
她也不好催促萧晟煜离开,只能假装自己没看出两个小姑娘对他的敬畏,微笑着和她们话家常。
来来往往几杯茶下去,纪芙薇隐隐约约地才摸着了脉门。
不出意外,这两个公主原本应该是打算提一提自己的婚事的。
以已经定亲并确定特准留京的光化公主为例,她的婚礼基本上都交给了礼部官员负责操办,萧晟煜一早就点过头,婚礼的规制并没有任何超出的地方——
同是皇帝的女儿,公主们之间的婚礼规制说是一样,其实内里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尤其有区别,不仅是一个卡着规制的最高线、一个在最低线,更是其中许多细节地方无法相比的。
萧晟煜的姊妹里头,大概也就长安公主的规制是最高的,但因为肃宗当时的国力条件在那里,就算是高也没有真的逾制,更没有夸张到难于想象的程度,放在大燕历任皇帝的公主里头,只能算是第一批次的,却并不是所有里头等级最高的。
光化公主也是这样。
她的婚礼大差不差,比不上长安公主的程度,但应该是二十年里头公主出嫁的排场里头最好的,虽然这段时间本身也没有多少公主出嫁。
不过,大头虽然交给了礼部,但像是公主的嫁妆等物什,也不全都是国库里出。
光化公主作为西太后张氏的庶女,还能从嫡母太后那儿得到一份不厚不薄的嫁妆,这是太后从自己的私藏里面拿出来的补贴,有些原属于几位皇帝赠与的、有些则是她本来带进宫的嫁妆里。
萧晟煜原本是没有私下补贴的,对他来说走的国库,给她享受了皇帝女儿、公主里头比较出众的待遇,就已经算是足够。
东太后谭氏作为光化公主的祖母倒也给了两套头面的赏赐,算是长辈的一点心意,也给萧晟煜做了补齐。
这会儿,纪芙薇大略地意识到——
萧晟煜没给,但她这个新皇后,似乎是应该给侄女一些赏赐,表示天恩浩荡和对公主的看重。
当然,光化公主看着外向归外向,却没有真的愚蠢到开口和皇帝、皇后要赏赐的程度,更不会没眼色到说想要更多的嫁妆之类的。
等两个公主怀揣着满心忐忑的忐忑离开,纪芙薇连忙看向萧晟煜。
也不知道两个有没有达成原本的想法,她们胆子都不大,不敢和皇帝多接触或留下来用饭,估计也是不敢打扰帝后,但纪芙薇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要多问一问。
“光化公主的嫁妆是八十一箱的?”
“对,”萧晟煜放下茶杯,点头应是,“公主里不时六十四就是八十一,只有皇后才能到一百零八……”
“都走的国库吗?”纪芙薇问。
“是啊。”他淡淡,“厉宗可没给自己女儿留下什么,当时国库几乎是全空的,还有好几处行宫因为没钱而修到一半,到现在都荒废着呢。”
国库是怎么从欠钱到如今勉强还能入眼,交给下一任皇帝也不至于太过于磕碜,萧晟煜知道得一清二楚,里头每一个铜板都是他领着大臣们一点点攒下来的,他本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刚登基的头几年真的相当困难,又穷又贫,下面人还不安分,养了十几年才有现在的模样。
言下之意是,现在光化公主的嫁妆,基本上全是萧晟煜本人给想办法攒起来的,就算有两位太后和光化公主生母的一些私房补贴,但实际上大部分还是靠的他,故而他便没有再出什么私房的补贴。
“可我是不是应该……”纪芙薇迟疑了一下,“帮光化公主稍微理一理?”
萧晟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芙薇本身并不是重欲之人,对金银之物没有那么看重,自然送人也不会抠抠搜搜的心疼,同时她的出身在这里,十几年来的头一位皇后。
这次嫁进来,向家纪家还有其他不少想攀附上的,都没少出力,可以说是资产丰厚,即使还没有一一清点完所有的东西,纪芙薇也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并不穷,反而宽宥得很。
有时候,那些勋贵人家并不比皇家差到哪里去,萧晟煜没少处理贪官,宰个肥羊填充一下国库,当然也知道有些人家靠着层层盘剥,积攒了令人震惊的财富,花钱如流水,他这个皇帝都不一定能有这种“魄力”。
“你若愿意,那便去做就是了,朕回头叫人把私库的册子拿给你,若你有看中的,直接拿了去就是。”
和纪芙薇一样,萧晟煜虽然也积累了不小的财富,国库足了,私库也丰厚,但他同样不重物欲,这些年来基本上是只进不出,对他来说是几乎没有额外开销的地方,他又不修行宫也不随便远行享乐,久而久之就攒了起来,全给心上人也半点不心疼。
“那这便是我上手的头一件事了?”纪芙薇笑了,“还有清湘公主的婚事……也该安排起来了,清湘公主也到14岁了,这会儿相看起来正好。”
“应该的。”他点点头,“李皇后她又出门了,说是要去远修,她不管,你便多管一管。”
皇后管公主,那是明正眼熟,哪怕纪芙薇不是清湘公主的嫡母,但只要她是嫡母,她就占着礼,还能给赐婚。
“就是不知道陛下有没有……”
“没有。”萧晟煜回绝得利落,“你看着办就好了,只要人品性不差,你看着配给清湘合适,就安排赐婚好了。”
“这……”纪芙薇算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太擅长也不是很喜欢牵红线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想了想,萧晟煜又回答道: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芙薇你就顺便问问张太后的意思吧。她不可能真的完全撂手不管的,两个公主算是都在她的眼跟前长大的,张太后会对她们有一番责任感在,不过她也不会过度干涉什么,这其中分寸你们两个试着把握吧。”
“她虽然是太后,但到底是‘过去的’了,若是你们真的起了冲突矛盾,你也不用怕什么。这皇宫里的所有事情,朕都能够控制得住。”
纪芙薇不知道萧晟煜思考到了什么东西,但她觉得张太后还是很讲理的人,人是据说能当“女状元”的聪明人,又到了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怎么会做出那样不妥当不体面的事情呢?
想着明儿总归能见着西太后娘娘,到时候提一提就是了,纪芙薇便放下了心,和萧晟煜一道用了膳。
月上枝头,深沉的夜色被一点柔和的月华所浸染。
群鸟寂静,草木无声,皇宫里尤其显得宁静。
坤宁宫主卧还亮着蜡烛。
萧晟煜一脸餍足地抱着她在怀里,刚刚沐浴过的身子一股温柔的馨香,两个人身上一致的味道叫他面上笑容更深。
纪芙薇困倦到睁不开眼睛,推了推他手臂,叫他拿了水杯来又给她喂了两口温水,她眯着眼睛便又重新躺下了。
“冷?”
“不冷。”
纪芙薇含糊地应着,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欺负了她的人是他,但叫她安心的人也是他,萧晟煜浑身热乎乎的,她在他的怀里睡得格外香甜。
萧晟煜凝视着她如雪的肌肤,理了理她披散在身后的泼墨般的乌黑长发,最后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冬天我们去香山别院,那儿有温泉,比留在京城里过冬舒服。”
纪芙薇在梦里支吾地应了一声,压根没听见他嘀咕了什么。
萧晟煜也就在幼年时候,随父皇肃宗去过一趟,后面厉宗朝时他一直呆在大慈安寺,年节时分都不怎么外出,再到他登基,始终励精图治、未尝懈怠,直到此时才想起来。
他童年时对那儿的记忆很好,便也希望他喜欢的人能和他一样喜欢那儿,他们两个人能在那边一起创造出新的记忆。
当然,若是方便,叫太后娘娘们也能去那儿轻松轻松。
只不过,萧晟煜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谭太后会不会乐意过去。
好在香山别院并不远,是历任皇帝都爱去的温泉山庄,平常也有人一直在那儿维护,提前一两个月做准备也来得及。
上午,纪芙薇睡到自然醒时,萧晟煜已经不在身畔了。
“陛下?”她支起身子喊了一声。
“主子。”天冬连忙过来撩起窗帘挂在那对金蟾钩上,支了靠垫,扶着她坐稳后,才道,“今早内阁大臣来与陛下递了折子,陛下先过去了,似乎不是特别要紧的,只是需要陛下去拿主意,故而……”
“怎么不叫我起来呢?”纪芙薇叹了一声,虽然见朝臣夫人们是在下午,但她也不好就这么睡到现在啊。
皇帝都起来去办政了,她一个皇后还在睡觉,这像话吗?
“陛下先前吩咐了,不要打扰主子休息。”天冬小声道,“再说,这本来就是婚后第二天,陛下的假还没销呢,怎么大臣……”
“噤声。”纪芙薇摇摇头,不赞成地看着她。
天冬这就止住话头,告罪失言。
纪芙薇倒也并不计较,只是陛下专心国事,这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情,她作为皇后已经享受了诸多特权,陛下的后宫里更是只有她一个,她更应该做好妻子和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起来吧。”
洗漱更衣,梳妆打扮完,纪芙薇才点好的朝食也全上了。
皇后的份例只比皇帝稍微逊色几分,但因为萧晟煜的优待,纪芙薇并不觉得自己的朝食差了什么。
大菜荤素皆有,正常秋冬时节甚至是肉菜更多,但因纪芙薇喜欢素食,故而搭配还算得宜。
荤的有羊肉炒菜、烂煎香脆鹅、酸菜炖猪肉、烧鹿肉锅、两熟煎鲜鱼、炉煿干烤肉、酒炖肉糜豆腐,素的有珐琅银碟小菜、黄碗菜、炒豇豆、豆干炒青菜。汤是撺鸡软脱汤,松茸野鸡汤和豆汤。
点心有续八仙、折叠奶皮、水晶燕窝和泡茶,另有竹节卷小馒头一盘六个,做得尤其精致可爱,主食米饭两种,粥三种,另有筭子面和葱油拌面。
吃完,纪芙薇便往西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去。
和宫里人说的差不多,东太后娘娘年纪在这里,不比年轻时候有精力,这几年来愈发惫懒,起得也很迟,大部分时候是宫里人吃完了朝食,娘娘才刚刚起来。
但和东太后娘娘谭氏不同,她的大儿媳西太后娘娘张氏一直就作息规律且稳定,和当初告诉她的“张太后最是稳重不过,很重规矩”的描述差不多,纪芙薇到的时候,张太后不仅已经起来了,还走了一圈算是锻炼,又吃完了朝食,亲自把院子里的花草打理过。
这就又换了一身衣裳,准备见纪芙薇。
“皇后娘娘驾到——”
纪芙薇到的时候,西太后娘娘已经准备了,她也大概估摸了时间,和原本预料的差不多。
“给圣显太后娘娘请安。”
“皇后不必多礼。”
纪芙薇刚刚福下身,就被张太后扶起来了。
她对这位太后娘娘自然没有对亲婆婆熟悉,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疏,毕竟纪芙薇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客观来说都是见过数次,也聊过几回的。
张太后娘娘并不是一个非常客气的人,也不是一个很会“婉转周旋”的人,当然这可能是因为纪芙薇并不擅长从其他人隐藏的话语中琢磨里头的意思,所以在和她交流的时候,张太后都偏向于直接表达,而不是隐晦地暗示或点拨。
这一点,纪芙薇在谭太后娘娘身上感受到得尤其分明。
和真性情的贵太妃高氏不同,高太妃娘娘眼瞧着就不是那种会含糊其辞的人,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的,从不藏着掖着憋在心里,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个活法,也安安生生地到了快五十的年纪了。
宁太妃林氏就不同,林太妃是肉眼可见的含蓄温婉,连笑容都惯常收敛三分,一直都是一种含而未露的状态。她人也聪明,格外明透,但从不会直接和人说什么。
在之前于慈宁宫的学习时纪芙薇就发现了,高太妃喜欢直接说,有什么就指出来,林太妃就喜欢点拨人,不管是暗示还是用典,在教她的时候都是一点点地引导她思考然后推出某个结果。
这好也不好,好的是纪芙薇确实因为学到了不少宫里人的思维方式和思考角度,也确实领会了一些娘娘们的处世之道和一身才干,但不好的是娘娘从不会直接告诉她结果也不告诉她“对不对”“好不好”。
高太妃会明确指出这里那里的不妥当,但林太妃就会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但不管纪芙薇给出什么答案,她都不会明确回答,让纪芙薇最后自己都糊涂了,晕晕乎乎地就回去了。
谭太后就大概是介乎于两者之间,没有高太妃那么直白,也没有林太妃那么含蓄,但有时候她也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什么,若是纪芙薇真的很想知道结果,她也会给出她自己的答案。
纪芙薇和张太后的接触没有和慈宁宫的娘娘们那么多,毕竟张太后膝下还有两个公主,光化公主是她正经在负责,清湘公主虽然是附带,但也必然用了心。
她和张太后娘娘学了一点,张太后讲课很厉害,不管是什么样枯燥的书,不管是大燕的律法还是算学,不管是天文还是策论,她都能讲得出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夫子那般,一样样一条条地都能很有条理地说清楚。
至于说是为人处世,这方便纪芙薇并没有怎么和张太后学过。
所以,这会儿当张太后和她简单寒暄,又讲起宫廷生活时,纪芙薇才觉得那么惊讶——
她没有料到张太后今天特地请她来,是为了说“怎么当皇后”这件事情。
当然,张太后不会明着这么说,不管她怎么想,纪芙薇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即使是张太后也不能在这会儿明目张胆地妄图影响和左右一国皇后,不论是思想还是行为都不行。
只是。
“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最合适的……”纪芙薇震惊地听着张太后开口就是这么冒然的心里话,她感到局促不安的同时,也为张太后难得的心理剖析而感到震惊。
“但是,不是所有合适的人都能在合适的位置上做出合适的事情的,自然……皇后的位置,对于陛下来说,也只是属于他喜欢的人,无关于其他所有。”张太后看着她惊愕的面孔,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样也挺好的,情和理总要有一个,陛下讲究了三十多年的道理,总算顾得上私情了,这说明陛下离这个人世间更近了一步,有情的帝王大概也比无情的帝王要好一些。”
纪芙薇被张太后娘娘的直白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冲着娘娘这番话,想治罪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纪芙薇下意识便环顾周围,好在娘娘开口之时,屋里内外的人都离开了,连纪芙薇带来的天冬也守在了外头,远远地只留下一个背影,估计是半点没听见这儿的声音。
“别怕,”她伸手向纪芙薇,“我们继续在花园里走走就是,这是我亲手料理的鲜花,估摸着还算是能看得过眼。”
“有底气的皇帝是不惧于人说的,”张太后对她道,“虽然天家威严不可侵犯,但若是人人只要提到了一丁点评价皇帝的内容都会掉脑袋,那大概半个朝堂的儒生都该下地府了。”
纪芙薇没笑,但张太后似乎觉得这有些有趣,面上一直擎着一抹从容而温和的笑容。
这大概是智慧带给她的底气,是张太后揣摩局势,观察帝王之后才能得出的对自己的理解十分自信的结论。
纪芙薇也不好说好或不好,但很快她就转了话题,毕竟张太后也不是真的要和纪芙薇一道讨论萧晟煜的功过是非。
“前儿,圣睿太后娘娘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纪芙薇一愣,就听张太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按说我是不太认可,也不太想接受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样,娘娘认可我,也认可你,所以我想了想,你应该是可造之材,我也应该多相信你一些。”
见她还愣怔,她平静地继续。
“先儿就说了,我个人说是不太赞成你做皇后的,觉得你性子不够合适,但现在你已经成长了许多,我应该给你机会。”
两个人停在一片灿烂的牡丹花前。
这时候能开得这么花团锦簇的牡丹花很少很少,整个皇宫里都不会很多,大头的应该都在专门的花房和她的坤宁宫,纪芙薇估计眼前这些娇艳的花都是暖房里拿出来,这会儿特地摆出来的。
“娘娘叫我随意与你讲一些,无所谓什么课题的,也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师父和弟子那样,更何况我其实算来应该是你的大嫂。”
“但既然是嫂子,我也确实应该教导一下新来的弟妹,毕竟这是一个偌大的皇宫和更大的国家,和外头那种一个家族、一个宗族还是不太一样的。”
纪芙薇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忙道:
“多谢娘娘指点,我资质一般,请您务必不用怜惜。”
“也不至于那样夸张。”
张太后脸上笑意更深了一些,眼角的鱼尾纹便更重了几分,她模样看着其实比年岁的更厚重几分,可能是性子原因,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后宫里无人可与她比威严,但笑起来的时候,她也一样是慈和的老人家,眉眼的锋锐都藏在了深处。
“我想了好几个主题,但既然是要培养你一些看时局、看政事的敏锐度,那不仅是‘揣度上意’,更是首先要明事理,把事情前后能看得明白。”
“管中窥豹是没有意义的,身为皇后,视野也不能狭窄到这样一个程度。”
不知怎的,纪芙薇一下想到了前儿萧晟煜和她提到的,张太后和哀宗之死。
从大局上来说,哀宗是“死得很好”的。
他死了,国家落到萧晟煜手里,总不至于再继续混乱下去,甚至显出颓然的亡国之象,有萧晟煜力挽狂澜,挽救于万一,事实证明这才是正确的。
他死了,他后院那些妻妾基本上也都是松了口气,听闻身为嫡妻太子妃的如今的李皇后都对他有不小的怨怼甚至是愤恨,那其他女子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当时其实是还没有正式废殉的。
这也是纪芙薇头一个想到的点,她的直觉一直在隐约地提醒着她。
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差一点殉葬的人,所以她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谭太后是靠着肃宗当年留下的口谕和将皇位给了厉宗的“恩典”,才让厉宗答应不让她们殉葬——
但厉宗从没有说过自己的妃嫔不用给自己殉葬,哀宗也没有提过他的嫡母庶母、他的后院妻妾可以不殉葬,厉宗态度可能还不算很明朗,但是纪芙薇后来打听,哀宗似乎是很坚定的“出嫁随夫”“妻妾必须要到地下一道侍奉他”这样念头的践行者。
说得直白点,纪芙薇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厉宗这一支就是歹竹,下面哀宗基本也是歹笋,根本不给女人一点活路的机会,甚至一直有更糟糕的传言是哀宗不修私德。
他不仅有龙阳之好,养了一群娈童男宠,还在女色上尤其暴虐,似乎是不喜女人,但他又迫切地需要子嗣,又不敢真的和朝臣承认自己身有不良、是天阉,所以他用各种方式临幸过很多女人,但最后也就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当然,纪芙薇会知道这个,还是因为萧纯佳和她嘀咕过,在她出现成为皇后之前,其实大臣们对萧晟煜也有揣测,大致意思是他当年曾经在女色上被厉宗折辱过——这事她隐约听他提起过,佛门净地被送了一批赤身女子,但不知道萧纯佳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导致萧晟煜有了身体或心理的障碍,这才多年清心寡欲。
不过因为事关皇帝的身体,外面敢议论的几乎没有。
纪芙薇当时都被面带忧心、替她担心的萧纯佳惊呆了。
她的好友可太敢想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好在萧纯佳有分寸,没有再往外传过,只是告诉了准皇后纪芙薇,让她有心理准备。
纪芙薇心里萧晟煜何其厉害,她当时就当听个乐子,没往心里去过,当然现在也知道了,那些“问题”压根不存在。
不过话说回来,肃宗的几个儿子,长子厉宗萧晟灼和曾经疑似有问题的当今陛下萧晟煜,似乎都有一些“私人麻烦”,大臣们确实担心过,这样的子嗣不兴也是国之不详的预兆之一。
但显然,张太后不是为了和她讨论几个皇帝行不行的问题,她很快便给出真正的目的:
“观最近之事,那便以你最熟悉的开始吧。”
“嗯?”纪芙薇露出疑惑的神色,“请娘娘指点。”
“为了让你坐稳皇后之位,陛下做了什么?”张太后微笑着看着她,“你能分析得出来吗?”
纪芙薇一愣。
她没有想到,张太后想叫她看看大局,首先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还来不及窘迫或是尴尬,张太后眉头一皱,就好像是看到了不认真学习的学生于是要打手心的夫子,纪芙薇当下什么杂念都不敢有了。
“可是说向家一事?”她思考了一会,觉得最大的就是这一件事情,将她娘家从纪家落到了向家,又给向家换了半个“主事”的。
但张太后想知道的肯定不是这个。
娘娘不需要她引经据典,也不需要她写文章一样有华丽的辞藻或是多么优美的修辞和排比,但她需要给出自己的判定。
纪芙薇又思考了一会,缓缓地道:
“向家从大房武国公稳定掌控,变成了大房和四房打架争权,这平衡之道。”
张太后点点头,应了一声:
“这是一重,继续吧。”
“于政局来说,内家不和的向家比合为一股的向家要更容易‘控制’,危险性也相对更低,不至于再出现向家联络武官家族在朝廷上形成更大的党派势力与陛下的统治抗争的情况。”
“于我个人来说,我与大房关系有瑕,但四房向将军就有了可乘之机,于是他们会为了讨好我,给我各种方便,给了我丰厚的嫁妆……”
“是这样,”张太后笑道,“这第二重,近了说是为了你个人,毕竟皇后也是很重要的,出身、家世等等都很重要。往远了说,是为了未来的皇嗣,外家不能太厉害,但也不能太差,向家如今还算正好。”
看纪芙薇支支吾吾,今天张太后也并不勉强她,她才当上皇后,并没有看过折子或是了解过什么邸报,于是今天还是以她张太后主讲居多,就像是之前和她上课那般,张太后已经有心理准备。
“陛下是很厉害的人,”她道,“你能多看一重,就能多长一分见识,于你个人和未来,是半点不亏的。”
“你要从前后看,看看之前朝政事情,尤其是武官的事情,再看看向家的姻亲……这第三个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稳定自洪家骚乱之后不太稳定的军心,给向家一系的军队找事情做。”
张太后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着,言语虽然平淡,但内容却一点都不简单:“大家都忙着站队,自然陛下也有了时间,将那些武将人手替换成自己的,从之前到现在,都是在为此铺路,就连现在,我也说不准是不是好了,总归是长远之事。”
洪家之事也就是行刺谋反之事在去年,当时纪芙薇还和他一道经历了这件事情,但没有想到当时的布局一直延续并牵扯到了现在,张太后说“保不齐老国公会回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旧派系的肯定会联系“旧主”,不是现今的武国公,而是在炼丹修道的老国公,只可惜他回来也是无力回天。
像是这次年初打仗,不就提拔了几个新将领吗?
保不齐,其中就有萧晟煜中意的,皇派的武将大臣在。
“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件事情,‘为何向家会有威望?为何武官会有起色甚至谋反?’”
这是旧事,张太后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比讲最近的明显要更为从容,显然她当皇后时并不真的只是个后宫的摆件。
听娘娘说,这是厉宗之故,再往上要追溯至肃宗用西厂打压东厂太监和锦衣卫的事情。
张太后说给她讲课,那是真的一点不打折扣,纪芙薇一开始还忐忑不安,结果不知道是听课认真还是听八卦专注,只觉得是越来越有滋味。
她甚至告诉了她当年的废殉之事。
东厂太监不被肃宗看重,但他的妻子谭太后娘娘在他死后就用东厂太监实现废殉,通过宦官进行联络。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太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太监也是想活命的。
厉宗因此格外忌讳东太后,对厉宗来说东西厂彼此联系,千丝万缕都是不可用不可信任的,于是厉宗选择了用勋贵武官。
至此不少勋贵武将的威望迅速增加。
“纪家反而是慢了一步没吃到肉的,所以他们急,但向家吃到很多,还分给了亲近的不少肉汤,”张太后对她眨眨眼睛,随后又收敛了笑意,“但厉宗因为这个原因,觉得有些女人厉害,东太后厉害,自然我这个‘西太后’也可能很厉害。”
厉宗因此忌讳妻子,坚持亲自教导儿子哀宗,甚至不让张太后接触亲子,但他本身并不是什么负责的帝王和出色的父亲,也就硬生生教歪了儿子哀宗。
“与他愚蠢的父亲如出一辙,从思想到行为,不,他甚至更加糟糕而恶劣……”
提起此事,纪芙薇看不出张太后娘娘的情绪来,描述自己儿子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淡淡的,她很快转了口,只言语中对曾经儿子后院里的一群女人表示了同情。
但纪芙薇通过之前萧晟煜的叙述,已经猜到了真相。
哀宗天生龙阳,又不能没有儿子,所以强迫自己临幸女人,有很多女人随时侍奉怀孕,这样大的“受害人群”,西太后这样责任感强的人恐怕无法视若无睹,但儿子完全不听管教,甚至和其父厉宗一样对东西太后两人有强烈的忌惮之心,甚至不惜叫生母为亲爹殉葬。
于是,张太后最终决定大义灭亲。
也就从曾经的张皇后,变成了现在的西太后。
后来的事情就很明了了,谭太后娘娘放了权,自然也不会再过多地接触东厂,刚登基时,东厂锦衣卫的人脉就从娘娘给到了陛下,但纪芙薇知道萧晟煜并不怎么重用东西厂,反而平衡居多。
他先用御使遏制即将冲顶的武官司发展势头,获得缓冲,再慢慢掌控锦衣卫,接着试探东西厂衷心,再慢慢布局处理武官领头的……向家能荣耀到让众人看他们眼色活动,不仅因为三公五侯下来的传承,也因为厉宗时候的捧,老国公给了一个好开局,才让接手的武国公出现在了厉宗眼前。
“但这都是过去式了,三公五侯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厉宗时候的显耀。”
“娘娘可真厉害,知道得那样多。”纪芙薇忍不住感慨。
张太后却摇摇头,反而否认了当年自己接触过政事的说法,说是看得多了。
“没有折子可看,没法学,只能凭年岁阅历多观察。”
“那娘娘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当然问的不仅仅是过去的,还有现在的。
西太后倏然狡猾一笑,并不再多言。
回去路上,纪芙薇还在揣摩这件事情。
娘娘给她讲了不少,她需要慢慢消化。
半天之后,纪芙薇猛地抬起了头。
东厂和锦衣卫在谭太后娘娘手里,勋贵武官在厉宗手里。
西厂曾经是肃宗的得力干将,但肃宗是最早就没了的皇帝,到了厉宗时候,西厂会如何——
张太后娘娘能杀亲子,靠的肯定不仅是哀宗后院的女人,毕竟吃了丹药行房事、死在床榻上的是厉宗,哀宗据说是哀悔过度才暴毙的。
如果西厂没落,萧晟煜登基时候,考虑的应该不是将锦衣卫慢慢分割出来而将东西厂平衡,而是让东厂和锦衣卫互相平衡,西厂就此消失也有肯定。
但事实并非如此。
想到哀宗之死,再想到萧晟煜对张太后的不喜和曾经可能的忌惮,再考虑到张太后对内外事情一定程度的观察和了解。
“所以,西厂曾经是张太后娘娘的‘伙伴’吧?”
但现在应该早就已经分开来了,何况张太后娘娘似乎并没有特别的野心,所以萧晟煜才默认了她和娘娘接触。
“主子,怎么了?”
坤宁宫已经到了,纪芙薇坐在轿子里半天没动,辛夷提醒之后,她才缓缓回神。
“我就是有些惊讶,”她感慨,“宫里果真人人不凡。”
作者有话说:
菜谱参考明朱元璋和清乾隆的膳食。
第86章
宫里, 小太监提着空水桶,一步一个脚印,往专门取水的地方去。
此时时间尚早, 天蒙蒙亮,宫里红墙黛瓦、长廊甬道,安静得很, 就只有小太监呼气出气的声音。
“来了啊?”
“来了。”
宫里有了正儿八经的女主子,众人散了皮也早被拎皮实了。
至于不服管教不听话的, 早在这个月里成了那杀鸡儆猴的鸡,全消失不见了。
“忙吗?”那人随口问。
“还成, ”小太监嘀咕了一声,“主要是咱们这位李娘娘别着劲地忙。”
“害,李皇后嘛……”另一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不是一直都脑子不太正常?可能是佛米捡多了吧。”
宫里有了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这位曾经的当今侄子媳妇辈的皇后娘娘李氏,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老人都知道,往前数十来年时, 她还想管一管后宫——当时陛下还没娶妻,东西两宫的娘娘都是太后, 这位李皇后只当过太子妃,还想当实权皇后,陛下还没出声, 她婆婆西太后张氏亲自就回绝了去。
“不愧是西厂的哥哥, 就是厉害。”
小太监一边讨好地替人把水打好了,一边听这曾经是西厂之人的老太监讲旧时的事情当听个响儿。
李皇后礼佛回来了, 上头的一个都开罪不起, 连新上任才一个月余的新皇后都不敢碰, 只好发泄一下,给他们这群小鱼小虾的找麻烦。
下头人都纳了闷了,是不是这人念佛念到脑子都不清醒了,本来就疯疯癫癫的,现在更加奇怪了。
连虔诚的陛下都改了志向,如今娶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子了,那曾经出家的念头至少得往后再延续个二三十年,估计以后也就当个业余爱好打发打发时间。
但这位后来跟上的李皇后还是那般“执迷不悟”,真不知道她修的是个什么鬼东西……和前面那两个紫河车吃多了的先帝似的,人都变得奇怪了起来,怪让人讨厌的不说,还有点渗人。
李皇后和正经的皇后娘娘纪皇后别苗头,也是最近才表现出来的。
之前许是还不太明了,这会儿才叫李皇后手下的人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不对味来,好像李皇后不喜欢纪皇后——
但也不能肯定。
毕竟李皇后还是皇妃的时候就和还是三皇子的先帝哀宗关系不睦,成了太子和太子妃之后这俩依然是在东宫吵得内外皆知。
像陛下和纪皇后是肉眼可见的夫妻情深、帝后和睦,李皇后脾气古怪,她和哀宗就是苦大仇深,指不定是她见不得人夫妻恩爱。
算起来,大概是从诏书下来那段时间开始,这位住在宁寿宫的主子娘娘就在吃斋念佛,估计是年后和慧智大师聊了之后那股劲儿还没散,满屋子都是佛香的味道——比以前的陛下还要夸张得多,唯恐别人不知道——结果到了七月中旬左右,帝后大婚之前,张太后亲自开了口,于是李皇后再一次去祈福,这次的理由是保佑秋收和冬季祈福。
这一次,直到大婚结束后半个月,李皇后才从那边回来。
回来之后,宁寿宫的人就发现这位情绪不定的主子是一点没学来什么佛家的平心静气,别说是安安静静地打个坐静静心了,李皇后自己捡不了佛豆佛米,就吩咐身边的人干。
佛米那是多大的东西啊——
以前都是佛豆子,抓一把洒在桌上,念一句或一篇或一卷经文再数一颗佛豆放到专门的刻了经书的容器里,但李皇后为了和众人表示自己向佛的决心,又说自己悟性不及陛下,所以才要做更多的苦工。
反正到最后,折磨的不是主子娘娘,是那些身边伺候的宫婢太监。
小太监还好些,也就挨挨板子,跪一跪被数落一顿。
小宫女那是又要挨打,又要跪着数丁点大的佛豆佛米熬眼睛,回头还要忍着李皇后的怪脾气和磋磨。
在纪皇后出现之前,瞧着后宫里是三个大主子在,但谁不知道最差的去处就是李皇后的宁寿宫,最好的是东太后的慈宁宫。
当然,现在有了真皇后娘娘在,想要前程的,大家都奔着坤宁宫去,那才是眼瞧着有前途的地方。
等以后有了小皇子,那皇储短时间里也离不得亲娘,怎么想怎么是热灶头。
等小太监一来一往地忙活完,宫里各处都已经热闹起来了。
这会儿纪芙薇也已经起来了。
一个月下来,她旁的不说,至少再没有像一开始那般紧张,皇后的事情很多,等熟练了就一样样地很有规律和次序,但她刚刚上手,每一件事情都是新的,难免辛苦一些。
“主子,今儿还是去西太后那儿吗?”
连翘为她梳妆敷粉,打下手的是她带的两个新人,这两人又管着下头五六个负责这方面的宫婢,一切都井井有条的。
“不,去母亲那儿。”纪芙薇道,“我和娘娘约了一道用膳。要和她讲讲最近的事情的,才学的东西、才办的赏花宴……都还挺顺利,自然要去谢过母亲关心,我最近都没有去请安呢。”
纪芙薇到的时候,谭太后这儿桌子都摆好了。
她时间控制得好,不算早但也不晚,谭太后虽然惫懒了不少,但对身体健康还是有几分看重的,不会真的让自己一直睡到大中午再起来用膳,只不过穿着打扮随意了一些,更像是起了之后简单洗漱套了衣裳就出来了。
“都是一家人,不讲究。”谭太后示意她坐下,不必多礼。
“咱们一边吃一边说,不碍事。”
“好。”纪芙薇从善如流。
赏花宴才举办完,纪芙薇见过了大部分京城里头有名有姓的未婚姑娘,每一个出身都不低,虽然基本都是在长辈的带领之下,但个性不同的花儿一样的一群姑娘们还是很叫人高兴的。
虽然她们大部分和纪芙薇的年纪差不多,最多是比她略小个三五岁,但在态度上是万分恭谨的,对纪芙薇这个皇后也很尊重。
席间,她倒是发现了几个好像对进宫有想法的人家和小姑娘,不说小娘子本人的意愿,有她们父母兄长在,她们恐怕是不太好忤逆。
纪芙薇深感唏嘘,这时候便更加庆幸娘娘和陛下把事情揽了过去,没有让她多费心的余地。
至于还有不长眼色的夫人来“暗示”“催促”甚至“要挟逼迫”她,纪芙薇面上当没听见,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人,以后她办的宫宴不请这家的就是了。
“应该的。”谭太后取了帕子来擦了擦嘴,轻笑一声。
“总有些人自作聪明,生在这样的人家里,能被带进宫的小丫头或多或少都是得过利的,这会儿‘付出’自也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聪明点的这会儿就该安排婚配甭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出嫁了就成了夫家的人,过去的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纪芙薇点点头,娘娘这是宽慰她,好叫她不要有心理压力。
说完了这事儿,记下了几家谭太后点头需要赐婚的,纪芙薇才略略带过。
“向家有个适龄的,想要我帮着安排,您觉得是……”
“哪一支的?”谭太后显然也不是一无所知,“向家五房那个曾经瞧着很有出息的小叔和他大哥武国公一样,都不成了,尤其前段时间因为他喝酒还出了大纰漏,这会儿都夺官了,不必看了。”
纪芙薇也知道这件事情,她私心里还觉得快意呢,虽然这辈子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梦里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不妨碍她偷着乐。
“是四房,向将军女儿,是个庶出,据说一直是王夫人养着的,但以前向将军都在边关,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嫡母亲自教养的……这次倒带进宫参加宴会了,说来出身不算低,向将军如今也发迹了,可因为是庶女,穷讲究的人家又不太乐意,倒显得有些不上不下,很不好处理。”
“纪家呢?可有能叫你操心的?”
“没有。”纪芙薇摇摇头,“我那血缘亲弟这会儿还小,订婚也轮不上,再说名声也差。至于妹妹们,暂时也没有适龄的。”
纪芙薇没有明说,但谭太后是聪明人,知道她的意思。
“纪家你都没管,又怎么要为向家费心呢?”谭太后淡淡笑道,“那就让向将军他们自己处理吧,左右只是个小姑娘。”
菜都撤下去了,两个人在院子里散步兜了几圈。
落座之后,重新上了茶和点心。
“和张太后学得怎么样?”谭太后坐在那儿,笑呵呵地问她,“岑娘都与你讲了些什么?听得可顺利?”
“娘娘讲的一切都好。”纪芙薇连忙应道。
她和谭太后大略讲了讲最近几周讲的几节课,说的一些内容和她们两个的理解与讨论。
谭太后听来一直含笑,偶尔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随后再肯定地点点头,对所有都不见半点不满的。
“儿臣只是不明白……”纪芙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抓紧机会,问一问第一堂课留下的那点疑问。
张太后不欲再多说,而有些因为牵扯到当今陛下,纪芙薇又不能直接去问萧晟煜,最后才想在谭太后娘娘这边试试。
若是娘娘也不说,那这事儿她就是再好奇也不能继续下去,试探的爪爪不能伸了,必须压下所有的小心思憋在心里。
谭太后挥挥手让人下去了,随后看着她道:“你是问皇帝的态度,还是问哀宗之死呢?”
纪芙薇顿了顿,正想回答,谭太后主动解释。
“哎,这其实是一件事,包括岑娘自个儿的部分,也是收拢在其中的,但这个大事情里头呢,又其实有几个方面。”
“你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听来的?又是怎么理解的?”谭太后这态度是愿意告诉她部分真相了,但她没斟酌好怎么开口。
纪芙薇于是乖巧地把能说的都说了。
她是不会撒谎的人,娘娘又是其中的知情人,她支支吾吾的只会叫人不喜,而陛下或是张太后提了这件事情,就意味着他们都认为她不是不能知道这事的。
若真的是要死死捂住的,那不管是谁都不会起这个头,连蛛丝马迹恐怕都不会让她发现——
都是几十年前的秘闻了。
“噢……那皇帝真是给人留了面子了,毕竟哀宗是已经死了的。都说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不该重提,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是挖人心窝子的事情,经历过的人自己都不愿意叫外人知道。”
谭太后点了点头,面上先前的笑都收了起来,严肃了许多,但也并不能够看出她个人的态度。
“想来皇帝也是不愿意让那些事情污了你的耳朵……”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纪芙薇不好意思地笑笑。
谭太后看着她剔透漂亮的猫眼儿,忍不住跟着也笑了。
大致和纪芙薇猜测的一致,左不过是厉宗忌惮,养坏了儿子,等孩子大了,张太后能见一见面了,才发现已经一塌糊涂管不住了。
“当年,哀宗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叫嚣过要我们都去陪葬……”谭太后面上露出一抹回忆的神色,但勾起的唇角满是嘲讽的笑。
肃宗快死的时候,谭太后就已经图谋起来,尤其是后期时肃宗后院里也老老少少许多的女人,生育的没生育的都有,她作为皇后能避开殉葬,贵妃高氏因为高家恩典也能避开,还有个宁妃因为大概率是新帝“养母”也有可能躲过,其他人实在难有活命的可能。
谭太后又不是石头做的,皇帝还没死,一群妃嫔已经在哭自己的命运了。
见此情形,谁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合理的,但没有一个人做成了这一件事情。
但她是皇后,这时候就应该站出来,为这群可怜的妹妹们“谋”一个生路。
正好贵妃这时候找上了她,谭皇后联络了宁妃,又和还是大皇子的厉宗达成交易,才最终以肃宗生前玩笑一般的口谕成为“遗诏”的部分,免了当时后宫一群女人的殉葬。
这些女人都是感激涕零、恨不能偷偷为她们树长生碑地喜悦哭泣着离开皇宫去宗祠庙堂。
那场景,她谭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显然,这也落在了厉宗皇后张氏眼中。
“岑娘是个有‘大图谋’的。我和你说过她是能当女状元的人,这不是玩笑,而是她是以‘名留青史’为目的,一直在努力地实现自己的抱负的人,作为皇后,这也是她的理想的部分。”
可惜,她有一个过于差劲的丈夫,厉宗实在是太昏聩了,而哪怕她是皇后,能掌握的权力也有限,更何况她本身其实并不是特别善于谋夺权力、进行操控御下之术的人。
张皇后能当个谋士,却做不得真正的统治者。
“她这一生,最后悔也最失败的,莫过于是她的儿子了。”谭太后叹了一口气,“是萧家对不起岑娘啊……”
张太后以前什么也不信,杀了亲子之后,她才偶尔对道、佛升起一点惦念,她一直深居简出呆在她自己的宫里,未尝没有歉疚的心情。
“她既感觉对不起被她儿子伤害的那些可怜人,又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失职的母亲也对不得自己的儿子……”谭太后再度深叹一声,“这份心情啊,曾经何时,我与她是完全一样的。”
两位娘娘都是极有责任感和道德感的人。
虽然都知道不是她们主观意愿造成的错误,但她们都缺失了自己儿子成长的部分,以至于让她们始终心有愧疚。
陛下和谭太后之间的心结,直到现在才算将将解开,细算来至少二十年。
从陛下11岁于历和十五年因各种原因——为活命、也为了王朝稳定、为继承人之争不会发生等——被太后送去大慈安寺,到如今弘乐十四年,陛下如今32岁终于成亲,陛下和太后之间有了纪芙薇做调解终于到了一个自然自如的状态。
“所以,有时候我们在后宫里,便是看着哀宗的那几个发脾气……也都不愿去深究。”
纪芙薇先是一愣,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李氏是被折磨得厉害的那个,”谭太后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这些过往的事情让她沉甸甸的,无法释怀,“但李瑶也是哀宗自己选中的家世出众的有身份的嫡妻。”
谭太后也没有掩饰地告诉她,以前的皇后们大部□□份都不高,一是为了外戚势力能被控制住,二是因为身份不高的被殉葬也不至于闹得太大……
像是谭太后家里,是在她成为皇后之后才慢慢起色的,肃宗给自己发妻面子,重用了她娘家人,但如今她也一直压着娘家的位置,好在前头还有个更显耀的高家在。
张太后的态度也差不多,张家本来就是兴旺之家,张太后的母亲是南平郡主、肃宗兄弟蒲城王的嫡女,妥妥的宗亲以及权臣。
“但是李皇后和哀宗……”
纪芙薇迟疑了一下,她可是一直听说他们相当不和的,但既然是哀宗自己选的……
“岑娘也是厉宗从几个候选人里挑出来的,外头说是我给挑的,但其实是我看重了她,认为她性子独特,结果正巧厉宗也看上了……结果他们的关系还不是不冷不淡,甚至登基之后厉宗还很忌惮她。”
厉宗的后院女人数目之多令人发指,他在欲望上尤其不加掩饰,男男女女,不然也不会最后死在床上。
“至于李氏……”她顿了顿,轻轻地拍了拍纪芙薇的手背,“你是好姑娘,自然想不到,皇帝也绝不会和你说这些,但是……”
“你说,能叫一个不喜欢女人反而好龙阳的男人娶妻,还被逼着生子,被质疑生育能力——哀宗在女色上的表现比他爹差得多得多,为了发泄,‘颠倒阴阳’,他可不就是什么事情都能做。”
纪芙薇瞪大了眼睛。
她突然想起了曾经梦境的预示,想到了原本自己也许会饱受折磨被痛苦地凌虐的命运。
那不是房事,完全不是,对她来说无异于酷刑。
在和陛下发生关系之前,她甚至一直以为男女之事只有那种恐怖而痛苦的折磨感。
她已经遗忘了大部分内容,却还记得那种入骨的痛苦和绝望。
娘娘以为她不懂,但即便是哀宗所为和梦里向世子、向小叔所为不同,对于她和李皇后来说,那种惨痛感一定是一致的。
都是强求。
只有暴戾。
自然痛苦。
“你倒是个心软的丫头。”谭太后看出来纪芙薇情绪不稳,有所误会,忙宽慰着她。
“好在都过去了,我原还想着叫你宽容行事诡异的李氏一二,这会儿我反担心你对她过于宽宥了。”
“该软和的时候软和些,但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尤其是原则大事。无关紧要的比如这些日常用例之类,就当费些小钱叫李氏消消气,省点事情,那无所谓,但若是她真犯了什么大错,断没有随便饶恕的,这是一码归一码,人情之用也是有限度的。”
回去路上,这会儿纪芙薇算是全想清楚了。
难怪李皇后不管哀宗留下的两个孩子,即便几个大人物娘娘和陛下心里都不太赞成,却也并不真的责备她,由着她礼佛或是做她想做的事情,吃穿用度未曾亏待。
若是李氏差点越线,那张太后便会亲自出手,将事情了了,控制在范围内。
坤宁宫里,天冬最是勤勤恳恳:“主子,您瞧瞧,博古架上还空着呢,是放什么好?”
“最上头中心单独摆着的是陛下的佛像,您找陛下得的那个。”
“怎么没有供起来?”纪芙薇惊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萧晟煜要把他曾经十分爱惜的他亲手雕刻的自己面容的小佛像收起来,但要过来之后她本想供在小佛堂的。
“是陛下吩咐了不许……”天冬声音落了下来。
“好吧。”纪芙薇也不深究了,“你都打算放些什么小件?算了,拿了库房单子来,我自己看看。”
就这样一件件地,她的屋子里东西装饰得丰厚了不少,清点也已经到了尾声,差不多是同步进行。
嫁妆入库就足足忙了一个月时间,大部分东西都造记在册进了库房,小部分是纪芙薇原本打算拿出来做摆件放外头的,但因为东西多而杂,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挑好。
在嫁妆随礼的单子上,纪芙薇还意外地发现了一对据说模样精致的男女兔儿爷。
“这是谁家随的?拿来我看看?”她叫人拿了过来,眼带好奇。
一对两个兔儿爷陶瓷所制,身上的衣裳倒能再另外套上。
一做身披盔甲又手执文笔的男子打扮,尖耳朵竖起又有几分憨态,一做长裙偏偏似有仙姿的女子打扮,长耳朵微垂别样可爱。
“这个可是要供奉起来?”
天冬忙回答:“奴婢是后来才发现,这是高家随的,但按照册子上登记的,这其实是当年贵太妃的物什,也是得了娘娘的授意送的。”
高太妃算是夫家人,是不好随纪芙薇这个新娘子的嫁妆的,她要送只能是婚后长辈给小辈的赠与。
但高家不同,他们家得了宫里娘娘的示意,之前的亲缘没结成,但关系到现在也还热络着,回头纪芙薇要赐婚的就有高家。
“这一对瓷偶都是孩儿神的样子,并不是常规供奉的兔儿爷的姿态……奴婢想,这送来大概是有求子之意,比起叫人供起来……更像是给小孩子把玩的。”
纪芙薇一愣,随后又笑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娘娘又起玩心了。”
作者有话说:
紫河车:指人类的胎盘,一味中药。原本是正常的滋补用药,但也有邪道用不正常的“取材”手段以此炼丹或作他用,明代历史上就有一些脑子不正常的皇帝和一些b态的道士合作炼丹谋求长生。
这部分有些黑暗,一些恐怖题材的作品也以此作为原型,这里不做引申展开,在本文的话,你们就当做除了男主以外,前面两个皇帝(厉宗哀宗)都是这种不把女人小孩当人的脑子不正常的家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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