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亡国之君 (完)
南流景坐在小舟上, 看着湖里的莲花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轻声与姚容说话。
他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只是单纯想多听听姚容的声音。
姚容干脆给他哼了一首歌。
[游子北望, 故乡迢迢。将士南望, 故乡杳杳……]
曲调忧伤,却又并不会让人意志消沉。
这是北地的游子歌。
一曲哼完,桂生的声音也刚好从湖边传来:“陛下,陛下,您在哪儿呢?”
这是南流景和桂生早就约定好的事情, 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以往,当莲花灯熄灭时,他就该返回寝宫休息。
“朕在这儿。”南流景应了一声,拿起船桨,向着湖岸边划去。
等他一上岸,桂生立马扑了过来, 声音里满是担忧:“陛下, 这大半夜的,您怎么还下湖里了。”
“兴致起来了。”南流景笑了笑, 拉着桂生,“你不喜欢待在湖边, 我们走远一点再说话。”
自从落过一次湖后, 桂生确实有些怕水,他苦着脸:“您就算想去湖里游玩, 也该让禁卫军在岸边守着才是。”
南流景道:“这次不一样。”
桂生也没问这次不一样在哪里, 总归是没出事:“陛下下次莫要如此了。若是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 肯定要给您上几道折子。”
想到御史台那帮人,南流景无奈揉了揉眉心, 叹道:“朕知道了。”
因着昨天回到寝宫时已是三更天,洗漱之后躺在床上也快四更了,所以第二天南流景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他先叫来内务府总管,命内务府尽快打造出一块“南方书屋”的牌匾,做好之后挂进摘星宫里。
随后,南流景以最快速度处理了内阁送来的折子,对桂生道:“收拾一下,朕要出宫。”
桂生将批复好的折子递给旁边的小内侍,让小内侍赶紧给内阁送回去:“陛下要去哪里。”
“朕要去定国公府探望小舅舅。”南流景刚要往外走,又想到了什么般,笑着用折扇敲打自己的虎口,“对了,记得把太医院院正捎带上。”
南流景到定国公府的时候,正好碰到定国公府管事准备出门。
见南流景来了,管事连忙行礼。
南流景问他要去哪里,管事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回陛下话,今儿我们国公爷用过午膳,在院中散步消食时,左腿突然发出一阵钻心的疼痛。小的这会儿刚要拿着国公爷的令牌准备进宫请太医。”
桂生笑道:“这可真是巧了,陛下刚好带了太医院院正过来探望国公爷。”
南流景心道可不是巧了吗,他就是特意过来探望小舅舅的。
姚盛安断掉的那条腿早已毫无知觉,如今能再次感觉到疼痛,其实是好事。所以当南流景见到姚盛安的时候,他疼得额头都在冒冷汗,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的。
太医院院正给姚盛安把过脉后,得出了结论:姚盛安这条腿确实恢复了知觉,虽说腿部肌肉萎缩得太厉害,就算康复得再好也不可能恢复正常,但只要坚持调理,以后也许能不依靠拐杖行走。
比起腿部的恢复,更让太医惊喜的是姚盛安的身体恢复情况。
太医上回给姚盛安把脉时,姚盛安的身体根基还是处于一种严重亏损状态。这种亏损非常损耗姚盛安的寿命。
但这回过来,姚盛安的脉相已经与正常人无异。
听到太医的话,姚盛安脸上露出一种似哭非哭的神情。被病痛折磨太久,他都有些忘了正常人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南流景也很高兴,对姚容道:“许愿星果然有效果。”
“不行,为了让小舅舅补偿我,等他身体彻底恢复了,我一定要往他身上多加一些担子。”
姚容笑了笑:[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
见姚容完全站在他这边,南流景更高兴了。
母后最疼的果然还是他。
等太医开完药方离开,姚盛安扭头去看南流景,问南流景怎么过来了。
南流景说:“昨天晚上母后给朕托梦了。”
姚盛安咂咂嘴,有些吃味:“阿姐怎么从来不给我托梦啊。”
南流景顿时笑出声来:“没事,母后虽然没给你托梦,但是她托我给你捎带了几句话。”
姚盛安:“……”
姚盛安神色古怪,安慰自己:行吧,至少阿姐没有完全忘了他这个弟弟。
南流景屏退众人,将泛舟游湖的事情告诉了姚盛安。
在姚盛安面露震惊之色时,南流景又道:“母后还说她去世以后就被招去了天上的天宫当仙人,还从天宫那里求来了一颗仙丹。据说用了这颗仙丹的人,就能强身健体逢凶化吉……”
说到这儿,南流景看向已经完全愣在原地的姚盛安,学着姚容昨天对他做的动作,拍了拍姚盛安的肩膀。
“梦里,我和母后一致决定将这颗仙丹用在小舅舅你的身上。当我们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仙丹消失了,我也醒了过来。”
姚盛安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南流景:“……所以你今天才会带着太医院院正过来探望我?”
南流景为姚盛安高兴:“我也是碰碰运气,没想到那场梦居然是真的。”
姚盛安颤抖着手,触碰自己的腿。
“小舅舅,母后让我转告你,这颗仙丹给你,不是让你偷懒的,是让你赶紧振作起来跟我一起将这天下治理得更好。”
姚盛安十分感动,连连向南流景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将更多心力放到朝政上,一定会努力和他一起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南流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颗许愿星花得非常值。
姚容对于南流景打着她旗号的事情,是觉得又无语又好笑。
不过算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姚盛安忙点儿也是好的。
折腾了一中午,姚盛安再怎么强打精神,脸上也不免露出疲惫之色。南流景没有再打扰他休息,叮嘱他这些天好好养病,就离开了定国公府。
外面天色还早,难得出来一趟,南流景也不急着回皇宫,打算找一家酒楼用些茶点,顺便听听最近京都有什么新鲜事。
马车上,姚容好奇地询问南流景:[为什么对你小舅舅这么好?]
南流景道:“于私,小舅舅是我和母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自从我与小舅舅相认后,小舅舅一直很关心我。这种亲人间的关怀,我很少体会过,所以十分珍惜。”
当然,南流景还有不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不过他心中承认的亲人只有姚盛安。
“于公,小舅舅是姚家仅存的血脉。”
“姚家为大烨戍守边境一百五十年,从未辜负过大烨皇室,皇室却负姚家良多。”
“我身为天子,不能再让功臣寒心了。”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将许愿星用在姚盛安身上。
***
少许,马车拐入朱雀大街,停在了一间新开的酒楼前。
南流景带着桂生和几个侍卫上了二楼,挑个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这会儿不是饭点,酒楼里的客人不算多,桂生按照南流景的喜好点了几样东西,将一角碎银塞给店小二,让店小二说些京中近来的新鲜事听听。
“要说这新鲜事,客官可真是问对人了。”
店小二见他们衣着富贵,出手大方,自然乐得多说几句:“近来城南开了一家酒肆。”
桂生问:“开了酒肆有什么新奇的?”
南流景喝了杯茶:“看来这开酒肆的人,很新奇。”
店小二笑道:“哎,这位客官说得对。这开酒肆的是一位小娘子,姓秋,我们都叫她秋娘子。”
隔壁桌的客人听到这话顿时皱眉:“京城还有女子当街卖酒?这成何体统啊。”
店小二道:“唉,这秋娘子身世凄苦,父母意外去世之后,其他叔叔伯伯就打起了她家家产的主意,想要随便把她嫁出去,然后侵吞她的家产。秋娘子看破了那些亲戚的算盘,不仅一纸诉状将那些亲戚告上了衙门,还在衙门立了女户。之后她就凭着自己的手艺,用父母留下的钱财开了这家酒肆。”
隔壁桌的客人问:“女户?这是何意。”
店小二解释道:“这是朝廷新出的政令。户无男丁,女子就能去衙门立女户。秋娘子是本朝第一个立女户的人,还被京兆尹大人夸奖了,说她是什么……哦,说她是女中豪杰,女子楷模!”
见隔壁桌客人还要说些什么,店小二忙道:“据说这是陛下亲自颁布的政令。”
隔壁桌客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南流景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京兆尹的评价没有错,这确实是位奇女子。不知你们酒楼可有她家酒肆的酒?”
“有!有!我们家掌柜和秋娘子的爹是好友,所以我们家的酒都是从秋娘子那儿买的。”店小二乐道,“公子要来一坛吗?”
南流景点头:“就来一坛吧。”
等店小二送来酒之后,南流景试着喝了一杯。
“确实不错。”
以他的眼界,能夸一句不错,就说明这酒是真的不错。
南流景将剩下的酒赏赐给侍卫,又问店小二还有什么其它有意思的事情。
店小二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情,公子可能也会感兴趣。前些日子,城东开了一家医馆,名叫晴水医馆。那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和医馆学徒都是女子。而且她们只接待女病人,不接待男病人。”
晴水医馆这个名字,让南流景心头一动。
另一桌的客人插话进来:“我听说过这个医馆。据说那医馆的杨乐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却十分好。”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南流景唇角微弯,对姚容说:“没想到才过去了这么些年,我就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杨乐这孩子的名字了。”
姚容道:[这说明免费私塾这项仁政是有意义的。]
当年的无心插柳,终于有了收获。
南流景说:“我看这京中的闲言碎语不少。”
见南流景面露沉思之色,桂生就让店小二先退下去忙别的事情:“少爷要顺道去酒肆和医馆看看吗?”
南流景摇头。
看就不必了,不过他可以做一些事情。
回到皇宫后,南流景直接进入御书房,给酒肆和医馆都题了字,命内务府做好牌匾后,大张旗鼓地给酒肆和医馆送过去。
秋娘子收到牌匾之后是如何惊喜暂且不提,晴水医馆里,杨乐正在和兄长杨铁聊天。
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妹妹,杨铁愤怒道:“那些人又说你闲话了?”
杨乐笑道:“没事,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我知道自己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杨铁还是很心疼妹妹,刚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敲锣打鼓声,阵仗十分大。
而后,杨乐的徒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师傅,您……您快出去看看吧……”
杨乐与杨铁对视一眼,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连忙向外走去。
但下一刻,他们就纷纷愣住了。
内务府的人走到杨乐面前,笑呵呵道:“您就是杨乐大夫吧。”
杨乐点头:“我是。大人这是……”
内务府的人对着皇宫方向抱拳:“陛下听说了晴水医馆的事情后,特意给晴水医馆题了字,您看看——”
内务府的人往旁边退开,将身后那被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牌匾露了出来。
“陛下给我题了字?”杨乐猛地睁大了眼睛,在对方的催促下,伸手掀开了红布。
牌匾上,“医者仁心”四字龙飞凤舞。
将牌匾送到,内务府的人很快就离开了,那些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却纷纷凑了上来,向杨乐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怎么会突然给她题字。
杨乐看着那块牌匾,突然双眼含泪地扭头去看兄长杨铁:“哥,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我成功让陛下从别人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
杨铁为杨乐高兴,他是最清楚这些年来杨乐有多努力的人:“有了这块牌匾,以后我看谁还敢在你面前嚼舌根!”
杨乐道:“陛下定是希望让我成为天下女子效仿的表率,所以才会特意写下了这块牌匾。”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争取成为天底下最好的医者。
果然,没过多久,朝廷传出风声要招收一些女官。
虽说女官名额稀少,品级也不高,但这消息无疑让很多女子心中振奋。
这个政策让不少守旧的老顽固不满。
而一些比较开明的家族,比如屈建白所在的屈家,比如梁光誉所在的梁家,率先响应政策,鼓励族中品学出众的女子前去竞争。
除了面向各大世家招收女官外,南流景将另一半女官名额给了免费私塾,从私塾历年毕业的优秀女学生里挑选出合适的人选。
此举一出,私塾里的女学生人数顿时暴涨。原本不愿意送女儿去读书的人家也乐意了。
——万一他们的女儿也被选中当官了呢。哪怕只是一个九品微末小官,对于他们这些世代劳作的农家来说,也是足以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啊!
昭明八年,有百姓献上棉花种子。
南流景大喜,开始大肆推广棉花的生产和种植。
昭明九年,就连最偏远的岭南地区,都建起了免费私塾。
昭明十年,黄河大治。
离京多年的蒋定风光回朝,晋升为工部尚书。
群臣宴饮后,南流景将蒋定留在宫中小聚。
李观棋和齐思也在。
李观棋啧啧称奇:“万万没想到,老三你居然比我先升官了。”
他这会儿还只是户部左侍郎。
蒋定嘿嘿一笑:“怎么说话呢,以后要叫我尚书大人。”
看在蒋定刚回京的份上,齐思难得没怼蒋定。
结果蒋定还不乐意了:“老四,你不怼我,我总觉得自己有点儿不习惯。”
齐思:“……”
齐思狠狠朝着蒋定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就是皮痒,蒋定拍拍胸口,说:“舒坦了舒坦了。”
齐思差点一胳膊肘挥过去:“你有病吧。”
酒过三巡,蒋定望向那个特意空出来的位置:“可惜大哥不在京中。”
南流景笑道:“也许要不了多久,齐大哥就无需常年镇守边境了。”
齐思最为敏锐:“陛下打算对狄戎用兵了吗?”
南流景微微颔首。
他登基已有十年时间。
这十年里,国库充盈,朝廷安定,百姓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安宁平和,大烨已经有了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条件。
当年他为了收服屈建白,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写下了一篇万字策论。
在那篇策论里,他曾如此形容自己理想中的大烨——
百姓再无流离失所之忧,朝中再无权臣当道之苦,边境再无异族纷扰之乱。
如今前面两条已经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去实现最后一条。
昭明十一年,狄戎王病重,他的几个儿子正在为了继承人的位置斗得你死我活。
收到这个消息后,南流景微微一笑,知道出兵攻打狄戎的时机到了。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得太久太久。
次日大朝会上,南流景宣布了对狄戎动兵的消息,命户部立刻筹备粮草、兵部立刻筹备武器装备送到前线。
姚盛安当场出列,主动请求担任本次战事的运粮官。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纷纷出列,请求前往边境。
南流景掷地有声:“朕都准了。”
有他坐镇大后方进行调度,有姚盛安等人赶赴前线配合作战,当年发生在姚老将军他们身上的惨事绝不会在齐明煦身上重演。
昭明十一年十月,北地秋收结束,一应粮草物资也都调配齐全。
齐明煦在北地练兵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场灭国之战。
他奉命出征,不过一月,便攻入狄戎王庭,活捉狄戎三皇子和五皇子。
又七日,成功斩下狄戎王的首级。
至此,狄戎覆灭,狄戎领土尽纳入大烨版图,延续百年的边境之祸终于平息。
赶在年底之前,大军班师回朝。
南流景穿着天子冕服,亲赴城门,站在城门之上迎接大军凯旋。
齐明煦远远看到南流景的身影,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就要行跪礼。
南流景扶住他:“将军甲胄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齐明煦改为抱拳一礼:“陛下,臣幸不辱命。”
当天中午,南流景的封赏圣旨就下来了:齐明煦以战功从二品骠骑将军晋升为一品大将军,赐镇北侯一爵。
此后多年,齐明煦不动则已,动则必是灭国之战,不断将大烨的版图向外扩张,让南流景的光辉洒向四海八荒,以战功晋封为镇北公。
昭明十五年,在巡视春耕之时,南流景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夸他们是大烨的基石,是大烨的根基。
随后,南流景向天下颁布一道圣旨,在圣旨里,他鼓励百姓前往衙门,将自己所经历的一些不平凡的遭遇告知衙门官员,让衙门官员记录在册。
“接下来,朕要花几年时间,打造一部史书。”
“这部史书,不为文武百官而著,不为才子佳人而写,只为天下最平凡也最普通的百姓而书。”
此旨一出,天下震动。
起初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有人鼓起勇气踏入衙门讲述自己的经历,并且能拿出证据证明所言不假后,真的有小吏记下了他的话,还给他送了一个精致的柿子挂件作为纪念。
衙门顿时人满为患。
花了足足半年时间,各地将记录下来的东西整理之后记入地方志,又将其中一些比较可歌可泣的事迹送往朝廷,由史官编纂成册,再有南流景亲自作序,向天下发行。
数千年的王朝史中,这是第一次,有天子为平民提笔作序,为平民歌功颂德。
昭明十八年,南流景要求内阁拟写一道圣旨,将他的老师封为“太傅”。
天子的老师就是帝师,自然担得起太傅一职。只是内阁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老师啊。
有人向南流景询问帝师的身份名字来历,南流景只微微一笑。
“如果没有老师,就没有今日的朕,更没有今日的中兴之治。是她将朕从冷宫里带了出来,也是她教会了朕如何做一名好皇帝。”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知道老师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但是朕再清楚不过。”
青史永远不会记录下他母后的功绩,明君养成系统不能为世人所知晓,这天下也有可能会辜负那些曾经为它流血牺牲的人们——
但他一定要用某种特别的方式,让后人知晓母后的贡献。
最终,是已任内阁首辅的屈建白代天子拟写了这道圣旨。
将圣旨交给天子时,屈建白遗憾道:“看来臣是没办法亲眼见一见陛下的老师了。”
南流景笑问:“屈夫子很想与朕的老师结交一番吗?”
屈建白道:“能教出陛下这样优秀的学生,陛下的老师,绝对是一名无双国士。不能与这样的人结交,实乃平生一大憾事。”
南流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朕可以拜托屈夫子一件事情吗?”
“陛下请讲。”
南流景认真道:“将这句评论传扬出去。”
屈建白瞬间猜到了南流景的心意:“陛下放心。”
昭明二十年,天下大治。
那个曾经在摘星宫中自焚的亡国之君,终于成为了世人敬仰的中兴之主。
上辈子,他是这个腐朽王朝的最后余晖,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续一瞬光明,而后王朝坠入永恒的黑夜。
这辈子,他终于成为了这个腐朽王朝的朝阳。
余晖将落,而朝阳初升。
第242章 番外
齐明煦番外(上)
以战功被封为镇北公那天, 齐明煦拉着三个兄弟喝了一宿的酒。
三个兄弟常年在京中任官,酒量自然敌不过他,酒还没过三巡就全部喝趴下了。
看着东倒西歪的三人, 齐明煦无奈摇摇头, 让下人进来扶他们回屋休息——他的镇北公府给三位兄弟都留了房间,方便他们留宿。
至于他嘛,再去屋顶喝会儿。
拎着酒坛子,齐明煦踩着院中的树爬上了屋顶,吹着夜风继续喝酒, 往事忽然就浮上了心头。
家中遭逢巨变,父母相继离世,他带着满心的愤恨与痛苦来到京城,想要刺杀季玉山,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
那场刺杀的结果其实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本就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出手的。
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 他在那场刺杀中被一位少年救了下来。
少年的心思很容易看懂, 无非就是要招揽他和他的几个兄弟。
但没有人能够拒绝那种方式的招揽——尤其是对当时无处可去的他们来说。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玩笑说着自己最崇拜的人是唐代的郭子仪将军,然后他就真的在少年的安排下, 走上了一条和郭子仪类似的路-
“我的身侧,永远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今日如此, 他日亦如此。”-
“我希望齐大哥拥有姚老将军那样的军事能力, 却更希望齐大哥成为郭子仪那样的人。”-
“我要做中兴之主,齐大哥是我的中兴名将。”
从二品骠骑将军到一品大将军。
从镇北侯到镇北公。
这一条名将之路, 他走得比姚老将军, 比郭子仪都要顺遂。
可能是回忆得有点多, 也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当齐明煦爬下屋顶回到房间睡觉后, 他做了一场漫长而奇异的梦。
这场梦境漫长到,他好像在里面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梦中的前半生和现实完全重叠。
分岔点是在他进京刺杀季玉山时。
这一次,他的世界没有出现一个叫南流景的少年,他也没有被南流景救下,而是被季玉山的人抓住,关进了天牢里。
在天牢里,他受尽了严刑拷打。那些衙役为了立功不断鞭打他,想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其他同伙的下落。
很多次,齐明煦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了。
他在天牢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时日的变化,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即使身处于天牢之中,他也听到了外界的喊杀声和喧闹声。
外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些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死囚。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闯入了天牢救人,还好心地将其它牢房大门都打开了,齐明煦趁乱跟着这伙人逃出天牢、逃出京城。
过了很久以后,齐明煦才知道那一天皇宫里爆发了宫变——
季玉山与季贵妃里应外合,率兵闯入宫中,想要扶持六皇子上位,逼永庆帝退位。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永庆帝已经疯了,丝毫不在意自己死后是否洪水滔天。深恨季家的他命人暗杀了六皇子,在临死前破坏掉了季玉山的如意算盘。
宫变之后,朝廷几番争吵,各方势力相互博弈,最终那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被推到了台前。
直到登基大典临近,才有官员想起来三皇子还没有名字,甚至都还没有被记入皇室族谱,于是季玉山随手给三皇子取了“南黎”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位名叫南黎的天子,只不过是季玉山把持朝政的傀儡罢了。
事情也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不管季玉山提出多么过分的请求,这位少年天子都不会反对。
后来,齐明煦改头换面,颠沛流离,一路辗转回到了金陵。
当他和三位兄弟再次相见时,彼此都为对方的落魄而失声痛哭。
原来在他被关入大牢期间,三位兄弟一直躲在城外的感孝寺等他,也始终在想办法营救他。
只可惜他们的营救没有成功,老四齐思还因此受了重伤,在鬼门关徘徊许久才被救了回来。
就算是这样,齐思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但一文钱难倒一个好汉,即使齐思他们借住在感孝寺里不需要支付住宿费用,平时的吃饭和齐思看病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在听说天牢里的逃犯都逃了出来后,齐思他们也返回了金陵。
到了金陵后,齐思他们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观棋他爹的账房工作丢了,一家几口人没了经济来源,吃喝都成问题。
蒋定的老娘染上了风寒,但因为没有钱看病,也联系不上蒋定,最后病死在家里好几天了才被邻居发现。
这件事情不仅成为了蒋定一辈子的遗憾,也成为了齐明煦一辈子的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报仇,他的兄弟们怎么会经历这种事情。
后来,南边爆发水灾,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齐明煦从流民中站了起来,逐渐组建起一支起义军。
当这支起义军的规模越来越大,齐明煦打出了“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又用屈建白临终前所写的万言书当檄文征讨季玉山。
大烨的气数早已尽了,大军所过之处,无数人望风而降。
那是齐明煦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不过在那个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让他痛心疾首的事情。
他的四弟齐思在行军途中病故了。
后来,齐明煦打到了京都城外。
京城毕竟是京城,想要拿下它绝非易事,再加上一路行军,齐明煦手底下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所以齐明煦命全军暂时驻扎在城外休整,同时想办法逼迫京城中人,让他们开城门投降。
安排完所有事情,齐明煦简单梳洗一番,进入帐篷睡觉。
睡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喧哗声惊醒,而后他的三弟蒋定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大哥,有一个叫梁光誉的禁卫军出现在了军营外,他说他是奉天子的命来求见你。”
齐明煦皱眉,居然是奉天子的命而非奉季玉山的命?
最终齐明煦还是点了点头:“行,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那位少年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片刻,帐篷里燃起烛火。
齐明煦端坐在上首,看着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木匣走进帐篷。
在李观棋的示意下,梁光誉停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位陛下命你过来见我,是有何要事?”齐明煦开口。
梁光誉缓缓将手中的木匣拖起,举过头顶:“陛下命我前来向起义军首领献一个首级。”
齐明煦感兴趣道:“这是何人的首级?”
“当朝太傅,季玉山。”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梁光誉将季玉山的头颅从匣子里取出来,放到桌子上,让齐明煦他们去检查。
有认识季玉山的人上前,来来回回检查了许久,即使难以置信,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这确实是季玉山的头颅,而非梁光誉拿了其他人的首级前来冒充。
齐明煦心中震撼,想到梁光誉的来历,问:“季玉山是被何人所杀?”
梁光誉话语铿锵:“此等祸国殃民之徒,自是由陛下亲自出手诛杀。”
齐明煦眼眸微垂,自认为自己猜到了梁光誉前来的目的。
他这支起义军打出的旗号是“诛国贼,清君侧”,如今季玉山已死,难不成那位少年天子是想要用季玉山的头颅来劝降他?
别说齐明煦了,就连李观棋、蒋定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可梁光誉接下来的话,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心中猜想。
“陛下听闻起义军首领素有大才,军队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所以陛下命我带着季玉山的头颅前来投降,打开城门以迎起义军入城。”
齐明煦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梁光誉,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军队才刚刚抵达京都城外,还没有开始攻打京都;他还没有绞尽脑汁去劝降京城中的高官贵胄,也没有许以任何利益,然后……
就有人斩下了季玉山的头颅?
就有人开城门投降了?
那个人还是被天下人认为懦弱无能的傀儡天子!?
这要齐明煦如何敢相信啊。
就在这时,又有下属掀开帐篷,告知齐明煦等人,皇宫方向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火光在黑夜里十分明显。
齐明煦猛地看向梁光誉,却见梁光誉泪流满面,伏在地上久久不语。
“那场大火……”
齐明煦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光誉哽咽着道:“陛下说,他不希望将士们再做无谓的牺牲,也不需要臣子自尽以全气节。他给百姓、将士、大臣都安排好了生路,唯独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场大火,就是陛下所放。”
这场起于摘星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因为摘星宫周围实在太过荒凉,附近除了这座宫殿外再也没有其它建筑物,所以这场火完全没有波及到皇宫其它地方,只是将这座刚刚建成的宫殿付之一炬。
即使是死亡,他也选择了一种克制的方式,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三天之后,齐明煦正式入主皇宫。
然后,梁光誉又一次求见了他,将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交到了齐明煦手里。
“这是什么?”齐明煦问。
“陛下……不对,是先帝在临终前曾经告诉过我,若起义军进城之后真能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就让我将这道圣旨献给齐将军,作为你的登基礼物。”
齐明煦缓缓展开圣旨,当看见圣旨里那写得比他还难看的字迹时,他扯着嘴想要露出一个嘲笑,却又在看清圣旨上的话语后陷入了漫长的震撼与沉默。
“……这份大礼,实在是太沉重了。”
良久,齐明煦合上了圣旨,能扛起一百斤巨石的手,却险些要拿不稳这轻飘飘的一道圣旨。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赠我这份礼物?”
梁光誉道:“因为先帝知道,他那些已经无法实现的志向,齐将军可以为他实现。所以他愿意为齐将军提前铲除掉一些阻碍。”
齐明煦再次沉默。
后来,齐明煦命人为这位英年早逝的亡国之君收敛尸骨,将这位素未谋面却可以称得上是他毕生知己的少年葬入大烨皇陵。
在少年下葬当天,齐明煦问梁光誉愿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做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禁卫军担任副统领一职。”
但梁光誉笑着婉拒了他:“从永庆帝一朝到先帝一朝,我有些倦了,不愿再留在这深宫之中。”
齐明煦有些遗憾,却没有强求。
第243章 番外
齐明煦番外(下)
南黎的帝王陵墓是早就修建好的, 从外表上看颇有些简陋。
齐明煦亲自点燃三根香祭拜南黎。
梁光誉没有点香,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脆柿子,放到了南黎的陵墓前。
齐明煦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你怎么带了个柿子过来?”
梁光誉道:“先帝喜欢吃柿子, 他会喜欢这个祭品的。”
齐明煦扭头朝一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话, 片刻,侍卫提着一篮新鲜的刚摘下的柿子跑了回来。
“正好我过来的时候,瞧见皇陵旁边有几棵野柿子树。”齐明煦将这些柿子一一摆到南陵的陵墓前,“他不是一直待在宫中吗,怎么会喜欢这种凡俗老百姓才喜欢吃的水果。”
梁光誉说:“先帝不仅喜欢吃柿子, 还喜欢柿子花。每到柿子花盛开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在树底下坐一天。”
齐明煦生出谈兴:“你能跟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世人口中的南黎,不通文墨,耽于享乐,喜怒无常, 优柔寡断……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词汇都无法用在他身上。
但只通过梁光誉转述的话语和转交的物品, 齐明煦就知道,南黎绝非传闻中的那种人。
只是, 南黎具体是何种性情,齐明煦也不得而知。
“怕是要让齐将军失望了。”梁光誉摇头, “事实上, 我也不清楚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齐明煦诧异:“怎么会。”
梁光誉笑了笑:“我眼中的先帝,和世人眼中的先帝是一样的。在他出手斩杀季玉山, 割下季玉山头颅之前, 包括我在内, 没有人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齐明煦还是有些无法理解:“从他登基以后,你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吗。”
梁光誉:“先帝身边伺候的人, 基本都是季玉山和季太后安排的。”
齐明煦这才明白过来。如果他和南黎有一样的处境,他也绝不可能在这些宫人侍卫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他建摘星宫的目的吧。”齐明煦道,他原本还想打听一下有关摘星宫的事情。
梁光誉却道:“这个,我应该是知道的。摘星宫是先帝为了纪念他的生母姚贵妃而建的,里面存放着姚贵妃的画像和生前的遗物。”
齐明煦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李观棋突然快步走到齐明煦和梁光誉面前:“大哥,有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瘸腿男人出现在皇陵外,说是想要祭拜先帝。他自称姚盛安。”
齐明煦还没反应过来“姚盛安”是何人,梁光誉已经惊讶道:“他竟然还活着!?”
从梁光誉口中知道姚盛安是何人后,齐明煦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李观棋扶着姚盛安走了进来,蒋定跟在旁边帮忙提东西。
梁光誉的目光落在姚盛安身上,第一眼竟完全不敢认。
这样一个行将就木、面容半毁还瘸腿的中年男人,真的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姚家小将军吗?
最终,是姚盛安先开口与梁光誉打了声招呼。
梁光誉怅惘:“真的是你啊……”
姚盛安笑了笑,目光落到梁光誉他们身后的皇陵,目光忧伤而深远。
那里葬着他的阿姐,还葬着他阿姐唯一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等到季玉山去世之后再回京城和这个孩子相认。
可他未曾与这孩子见上一面,更没有跟这孩子道过一声歉,这孩子就以如此决绝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齐明煦体贴道:“姚将军想去祭拜的话,尽管去祭拜。”
“多谢齐将军。”
姚盛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南黎的陵墓前站了很久,这才慢慢挪到了姚贵妃的陵墓前。
也许人悲伤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姚盛安丢开拐杖,跪在姚贵妃的陵墓前,身体几乎呈现出一种蜷缩的姿态,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只是远远看着,齐明煦等人就能从姚盛安身上感受到极致的悲怆与哀痛。
齐明煦不忍再看,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蒋定身上:“老三,你手里提着的木箱是什么?”
蒋定回神:“这是姚盛安姚大人的东西,我只是帮他拎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姚盛安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脸上没有泪痕,眼眶周围却早已红透。
齐明煦温声问:“姚将军怎么不多待会儿?”
姚盛安婉拒了齐明煦的好意:“我今日来此地,除了祭拜他们外,主要是为了求齐将军一事。”
姚盛安所求的事情,与蒋定手里的木箱有关系。
木箱里装着的东西,是姚盛安花费漫长光阴收集到的证据——凭借这些证据,足以为姚家洗刷污名,还姚老将军他们一个公道,还三万死去将士及他们的家人一个真相。
这件事情对齐明煦来说有利无弊,所以齐明煦立刻应了下来:“我会立刻命人着手去办此事。”
姚盛安向齐明煦行了一个大礼,脸上透出一种心愿已了的死寂之色:“多谢齐将军。”
梁光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忍,问他在京中可有落脚之地。
姚盛安低低咳了两声,笑道:“我听说了京中的事情后,就急急忙忙从北地赶了过来。今天才刚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寻落脚之地。”
梁光誉道:“那你随我回府住一段时日吧,我请大夫为你调理身体。”
齐明煦也道:“我会让宫中太医为姚将军诊治。”
姚盛安先是谢过齐明煦,才对梁光誉道:“我已是命不久矣之人,只怕死在你的府邸,给你添了晦气。”
梁光誉心中一酸,骂道:“你说什么丧气话,你还没看到姚家洗刷冤屈,甘心就这么撒手而去了?行了行了,你就跟我回府吧,再多说一句话,我直接帮你绑回去。”
最终,姚盛安还是跟着梁光誉回了梁府,齐明煦也如他所说,派了太医去给姚盛安诊治。
等太医回宫后,齐明煦特意叫来太医,询问姚盛安的身体情况。
太医摇头:“姚将军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如今只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齐明煦叹了一声,立刻派人着手整理证据,还姚家一个清白。
在真相水落石出后不久,姚盛安含笑病逝。
梁光誉将姚盛安葬进姚家祖坟,葬在他父兄身旁。
不久以后,齐明煦拿出南黎写给他的那道禅位诏书,正式登基为帝,依旧定都洛城,国号则改为“雍”。
登基大典之后,齐明煦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是为南黎拟定谥号。
朝臣拟定出来的谥号是“思”。
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内思索曰思。
“思”一般看作平谥,通常用在亡国之君身上,寄托一种伤悼的情怀。
但齐明煦思索很久,力排众议,将南黎的谥号定为“宣”。
圣善周闻曰宣,能布令德曰宣。
这是一个很不错且很正面的谥号,一般是给予中兴之主。用在南黎身上,其实十分不合适。[注]
李观棋询问原因时,齐明煦道:“这些天朕总在想,如果朕能早点与他相识,大烨是不是就能在我们的手里实现中兴之治。想得多了,就觉得比起思这个谥号,还是宣这个谥号更适合他。”
“大哥很欣赏宣帝。”李观棋笑道。
齐明煦遗憾:“可惜此生未能与宣帝相识,也未能与他把酒言欢。”
蒋定倒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大哥说宣帝是知你之人,那他为何还要自焚于摘星宫中?以你的性子,不仅不会伤及他的性命,还会让他后半生都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齐明煦下意识转过头,望向那依旧是一片废墟的摘星宫方向:“他应该是……太孤独了吧。”
他不会伤南黎性命,但因南黎身份特殊,他也不可能让南黎到处乱跑。
而南黎从生下来就被囚于宫中,囚于这四四方方的皇宫里,没有自由,也没有牵挂。
也许死亡对南黎来说,反倒意味着解脱。
***
“大哥!大哥!你怎么还没醒啊,昨天晚上你到底背着我们偷偷喝了多少酒啊!”
蒋定的大嗓门极具穿透性,将齐明煦从梦境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捂着宿醉后胀疼的头,茫然地盯着床帐,有些分不出现实与梦境。
直到看见李观棋、蒋定、齐思三人走进屋里,齐明煦才恢复了清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观棋笑道:“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
齐明煦倒吸一口凉气:“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蒋定连连点头:“是啊,要不是老四说大哥你脉相平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我都忍不住进宫去请太医了。”
几人跟齐明煦闲聊了两句,就退出去让齐明煦好好梳洗。
等到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下肚,齐明煦才从那场梦境的余韵中抽离出来。
不知为何,看着几位兄弟,齐明煦突然想要立刻见到南流景:“我要进宫去见陛下。”
“这个点进宫?”李观棋下意识扭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这个点宫门快要落锁了吧。”
齐明煦笑了笑:“无妨,大不了今晚就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允许我借宿宫中。”说罢,齐明煦丢下兄弟三人,大步向外走去。
被齐明煦丢在身后的三人面面相觑,都猜不透齐明煦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另一边,齐明煦骑着马,凭着令牌,赶在宫门落锁之前顺利进入宫中。
桂生听到消息过来迎接他时都惊了:“国公爷是有何急事吗?”
齐明煦爽朗一笑:“我要是说自己没什么事情,就是单纯想进宫来找陛下喝酒,桂公公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冒冒失失的?”
桂生哑然失笑:“没什么急事就好,陛下这会儿正在摘星宫练习绘画,老奴带国公爷过去。”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摘星宫。
看着前方不远处这座灯火通明的华丽宫殿,齐明煦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之情。
南流景刚画完一幅画,瞧见齐明煦来了,放下手里的画笔,走到一旁的水盆前净了净手,笑问齐明煦用晚膳没有。
“就吃了一碗小米粥。”齐明煦实话实说,“这会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南流景道:“那齐大哥陪朕一起用晚膳吧。”
两人吃完晚膳,走到院中凉亭坐下。
桂生亲自送来一坛英雄泪:“国公爷不是要找陛下饮酒吗,这是北地新进贡的美酒,国公爷可以试一试味道。”
放下美酒,桂生带着其他宫人退到了更远的地方,给两人留足了谈话空间。
南流景拎起酒坛,给齐明煦倒了杯酒。
等齐明煦喝完了这杯酒,南流景重新给他满上,这才笑问:“齐大哥的心情整理好了吗?”
齐明煦先是错愕,而后失笑:“已经好了。”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朕可以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齐明煦说:“我做了一场梦。”
“是噩梦?”
“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噩梦。于我而言,姑且能算是好梦,但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都算是一场噩梦。”
南流景面露疑惑,但还是静静看着齐明煦,等着齐明煦往下说。
谁知齐明煦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反而端起酒杯敬了南流景一杯酒:“陛下,来喝酒吧。”
南流景与他碰杯,将杯中的英雄泪一饮而尽。
齐明煦立刻给两人满上:“再来再来。”
南流景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继续喝。
酒过三巡,看着已经有些醉意、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南流景,齐明煦微微一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我是被时势造就的英雄。而你,是英雄在造就时势。”
“我很庆幸能早早与你相识,也很庆幸能时常与你共饮美酒。”
他想,那场漫长又奇异的梦境,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比起失去一个个重要之人,背负着内心的愧疚与亏欠,最终成为大雍的开国君王,他更希望继续当大烨的中兴名将,几个兄弟都安然活着,兄弟的家人也不曾被他牵连。
梦里的他一直希望能够认识南黎,但现实的他,只希望南流景永远不要成为南黎。
摘星宫也永远不要出现那一场熊熊烈火。
他和南流景是最好的兄弟,也是生死相托的君臣。
第244章 番外
后世番外上
近日, 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发微博称,他们在摘星宫里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史料,疑似为昭明帝所留, 对于研究昭明帝时期的历史有很大帮助。
如今协会正在组织人手整理这些东西, 不日就会将整理出来的成果公之于众。
这条微博一发出来,没过多久就被网友们顶上了微博热搜,再加上最近娱乐圈没有什么新鲜大瓜,所以热搜排名在不断往前涨。
历史论坛里,无数潜水网友都被炸了出来, 纷纷讨论起来。
有网友趁机开了个帖子,帖子名叫#昭明帝为什么会成为大烨臣民心目中的白月光#
主楼是楼主本人发的内容:历史小白一名,听说过昭明帝的一些事迹,但不太了解,看大家都在其它贴子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偷偷开了个帖子, 想请大佬们科普一下昭明帝的相关事迹。
为了防杠, 补充一下,我已经善用搜索了, 但有关昭明帝的帖子实在太多,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科普帖233333
1L:看到标题立刻冲了进来, 先占一下楼, 内容后面发。
2L:呜呜呜我那个雄才伟略的美强惨白月光老祖宗啊。
3L:作为洛城人进来说一下,你知道洛城街头为什么随处可见柿子树吗, 你知道洛城的市花为什么是柿子花吗, 你知道洛城的特产为什么是黄金饼吗!
没错, 都是因为辣个男人,他为洛城柿子代言!
哦对了, 洛城为了办亚运会新建了一座体育馆,你知道那座体育馆从外表看像什么吗!
没错,不用怀疑,那就是一个柿子!
建体育馆的那帮人甚至没有忘记顺便做一个柿子蒂。
那个柿子蒂什么用处都没有,只是做了以后体育馆看起来能更像柿子……
4L:一进楼里就被三哥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是真的爱柿子,你们洛城人也是真的爱柿子。
上回我去洛城旅游,没忍住买了好多柿子挂件,后来都拿去送给亲戚朋友了。
5L:哈哈哈哈哈哈毕竟洛城又被称为柿城,建体育馆建成柿子模样不是基操吗。
既然提到了柿子,那我就接着三哥的话补充一点吧。
史料有记载过他和齐明煦的一段对话,大意是齐明煦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柿子花,他就将柿子树的树根比作天下百姓,将柿子花比作自己。
他说自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最顶端,越是如此,越要谦卑低头。因为有人告诉过他,天下万民,山河社稷,都在脚下。
那句非常有名的“民为天下之根基”就是他说的,而且他一生都在践行他所说的话,言行非常合一。
6L:自古以来,无论是话本还是史书,都喜欢记载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只有他一人,为百姓歌功颂德,为百姓著书立传。
历朝历代的奇闻轶事难道会少于昭明帝时期吗?我觉得不会。但只有昭明帝时期的各种奇闻轶事被记进了地方志,记进了正史里。
7L:昭明帝的上一任皇帝是永庆帝。
永庆帝的各种骚操作太多了,这里就不一一举例,反正大烨被永庆帝作得已经快要亡国了。
结果昭明帝上位之后,不仅成功实现了中兴之治,将天下治理成了一方盛世,还成功为大烨续了整整两百年的命数!
他执政末期,大烨的人口相较于执政初年直接翻了一倍,疆域也向外不断扩张。
楼主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搜一下大烨早年和昭明帝执政末期的疆域图,就知道他在位期间到底扩充了多少疆域了。
如果楼主懒得搜的话,我就总结一句:他在位期间的疆域比现在华国的疆域还要更大一些。
……
10L:既然说到疆域,那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了。
没错,就是昭明帝的终生绑定武将卡:齐明煦。
一生大大小小上千场战役,几乎没有败绩。八次发动灭国之战,号称不动则已,动则必是亡国,直接将大烨朝的武将标准拉高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反正从齐明煦以后,大烨朝武将打仗没取得灭国这种战果,都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不可否认,齐明煦的领兵才能确实远超出同时代众人,但是,领兵才能出众就能出头吗?
且不说岳飞的莫须有罪名,就问问大家还记得姚老将军最终是什么下场吗。
一位好的将领,也需要遇到一位好的君王。
我不知道昭明帝到底有没有猜忌过齐明煦,但我倾向于没有,因为史书记载过齐明煦经常进宫找昭明帝饮酒,后来齐明煦病故,昭明帝难过到罢朝三日,不仅亲自出宫去祭奠齐明煦,还给齐明煦拟定谥号“忠武”,将齐明煦葬入皇陵,让齐明煦配享太庙。
ps:“忠武”这个谥号是武将最高规格的谥号,历史上曾得到这个谥号的有郭子仪、诸葛亮、岳飞几人。[注]
齐明煦最崇拜的人是郭子仪,但他的一生,比郭子仪还要顺遂完美。
中兴之主遇中兴名将,从此便是一生君臣相得。
自齐明煦以后,历朝历代武将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结局,莫过于齐明煦的结局。
……
15L:既然提到了齐明煦,怎么能不提一提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三人呢。
从每个月只能拿一两银子薪水的商铺账房,到掌管天下财政的户部尚书。
从立志开一间木匠铺的小木匠,到因治水之功被当地百姓建庙祭拜,以凡人之躯成就神明之位的工部尚书。
从街头浪迹、无亲无故的小乞丐,到权倾朝野无人敢惹的暗阁首领。
还有被誉为文人风骨的屈建白,前半生都被困在“大烨的良金美玉,终究是无法拯救大烨”的宿命里,所幸后来他遇到了大烨真正的良才美玉,这才摆脱了那场悲剧宿命。
16L:呜呜呜还有小舅舅姚盛安。
我觉得姚盛安比昭明帝美强惨多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却莫名背负上了家族覆灭的骂名,从此余生都活在梦魇之中。后来还是在昭明帝的鼓励下,姚盛安才从梦魇中慢慢走出来,不断著书立传。
现存于世的很多兵书,都是他归纳整理过的。
……
20L:我是刚刚的一楼。昭明帝执政期间,大烨一共建立起了一百六十三所免费私塾,不知道有多少底层老百姓因为免费私塾而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像他这样的君王,难道不知道让百姓愚昧无知才更方便他治理天下吗!?
他肯定知道,他只是不在乎。
免费私塾培养出了很多人才,比如说著名农学家杨铁,就总结出了一系列非常有用的农学知识。
还有杨铁的妹妹,那写下《伤病论》的著名女医杨乐。
还有江南织女李文,改进了纺织机器,大大提高了纺织效率。
在他的鼓励下,无数女子走出家门。
大烨有了很多女大夫,有了很多女官员,也出现了不少女将军。
他的开放与包容,他的胸襟与气度,远超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所有因他而改变命运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去敬仰他、敬爱他、拥护他,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是白月光呢。
在他的时代,天下人都因自己是大烨子民而自豪。
而且他开明智的举措还深深影响了后世,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比西方快了近百年。
21L:楼主见过几个中兴之主能超越开国君王的吗?
昭明帝做到了。
22L:回复一下楼上,昭明帝完全有做开国君王的实力,但他为了减少天下伤亡,才选择了当中兴之主。
笑死,不过说真的,南流景这个名字确实比姚南这个名字好听多了。
23L:虽然有一些黑子,因为他废掉永庆帝,逼迫永庆帝六下罪己诏,罚永庆帝去守皇陵的事情而黑他。
但我只想说,干得好!
明明是永庆帝不干人事好吧!永庆帝这样的皇帝不废了还留他继续祸国殃民吗!!!
我就问黑子们一句,除了废帝这件事情外,你们还能找出他身上别的黑点吗?
24L: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像他那样的君王,会在意后世人的指责和批评吗。
楼主知道昭明帝的谥号是什么吗?
是光宣。
宣这个谥号一般是用在中兴之主身上,但朝臣觉得,单一个宣字,还不足以去概述他的功勋,因此在宣字之前,又加了一个光字。
能绍前业曰光,功烈耿著曰光。
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大意是我那个继承了太||祖皇帝伟业、功勋盖世的中兴之主啊。
25L:笑不活了,我想说昭明帝何止是大烨臣民心目中的白月光,他还是无数史学家穷尽一生研究的白月光啊。
26L:什么?
楼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无数史学家穷尽一生研究的白月光,难道不是昭明帝口中那位被封为“太傅”的老师吗/狗头/狗头/狗头
27L:我靠哈哈哈哈哈哈提到“昭明帝的老师”我已经开始笑了
28L:众所周知,盘点历史十大不解之谜里,其它九大不解之谜都有可能出现变动,唯独“昭明帝的老师”牢牢占据榜首的位置。
29L:已知,昭明帝将他的老师封为“太傅”,亲口承认他的名字是由老师取的。
又知,屈建白曾评价昭明帝的老师是国士无双。在他成为昭明帝的夫子之前,昭明帝这颗明珠就已经遇到了最好的雕琢家。
敢问:昭明帝的老师是何许人?
30L: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据说这个问题从昭明帝一朝就开始出现了,但流传到今日都没有答案。
31L:比起相信昭明帝有这么一位老师,我更愿意相信昭明帝是生而知之,又或者干脆是重生了。
32L:楼上,你宁愿相信昭明帝是重生的,都不愿意相信昭明帝有一位老师……你真的,我哭死。
33L:古代不是都讲究什么君权神授吗,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昭明帝塑造出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老师形象,其实是为了增加皇权的神秘性。
34L:emmm这种阴谋论确实不少。如果是其他皇帝,我觉得很有可能。但如果是昭明帝,我觉得不太像。
35L:既然有人压重生,那我决定压一个系统。
说不定昭明帝是绑定了什么系统呢?
36L:继生而知之和重生之后,系统都出来了,网友们的脑洞也太大了吧。
37L:弱弱问一句,大家知道摘星宫吗。
先贴一段摘星宫的科普:
据说昭明帝一生从未修建过任何行宫,他执政期间,摘星宫完全取代了御书房的作用。
从摘星宫建成至今六百余年,大烨皇宫曾经经历过三场大火,但无论这些大火烧得有多厉害,都未曾波及到摘星宫。大火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烧到了摘星宫外的映月湖,宛如冥冥之中有神仙在庇护摘星宫。
因为摘星宫里存放有昭旭皇后的遗物,所以世人普遍认为摘星宫是为了追忆昭旭皇后而建。
但不是有专家提出了另一种看法吗。
专家说摘星宫也许并非是为了昭旭皇后而建,而是为了那位神秘的老师而建。因为摘星宫里用到的很多元素都与师生有关。
38L:???
不是,这年头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作专家是吧。哪来的专家在那里胡言乱语。
39L:这个猜想我也刷到过哎,说实话,我觉得那个专家说得蛮有道理的。
因为在大烨朝,文竹就是代表师生情谊的物品。
40L:说不定种文竹就只是一个巧合呢。
41L:楼上既然已经在疯狂开脑洞了,为什么不把你们的格局再打开得更大一点呢。
来来来,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大格局。
我觉得,摘星宫既是为了昭旭皇后而建,也是为了那位神秘的老师而建。换而言之,昭旭皇后就是那位神秘的老师。
昭旭皇后在生昭明帝时难产而亡,但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她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了昭明帝的身边,这样才能解释得通昭明帝为什么会对一位从来没见过面的母亲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不仅为母亲写下过几十篇情真意切的悼文,还特意为母亲学习丹青,试图画出母亲的容貌。
连定国公姚盛安和内侍总管桂生都说他画出来的昭旭皇后,几乎与他们记忆里的昭旭皇后一模一样。
这是不是能够证明,昭明帝一定见过昭旭皇后呢?
……
在四十一楼之后,帖子底下都是争执声,不少人都在吐槽四十一楼实在是太会开脑洞了。
还有人针对画像的事情做出解释,认为那完全是姚盛安和桂生安慰昭明帝的话语,根本当不得真。
楼层越来越歪,越来越歪,人气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彻底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水花。
但三天以后,无数人刷地一下再度涌入论坛,涌入这个帖子,留言的格式整齐划一:
【我靠哪里来的预言家,给我抓出去刀了!】
第245章 番外
后世番外下
身为六朝古都, 洛城遗留下来的名胜古迹不计其数。
而在一众名胜古迹里,最出名的当属摘星宫。
因为这座宫殿身上蒙着的神秘面纱实在是太多了。
这种神秘引得无数人追寻,探索, 流连忘返。
不仅仅是史学家, 就连普通民众都有一种认知:昭明帝时期遗留下来的种种困惑,如果有一个地方能够给出答案的话,那这个地方一定是摘星宫。
所以从古至今,无数人来到此地,想要揭开蒙在摘星宫身上的神秘面纱。
只可惜, 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真相就在那里,依旧等待后人寻觅发现。
所以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发布的那条微博,才会让网友们如此激动。
一向冷清的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官博,关注人数蹭蹭蹭直往上涨,还有不少网友跪求华国历史研究协会,不要等有成果了再告诉他们, 完全可以提前开通直播让他们涨涨见识啊。
见官博一时没有回应, 网友们又纷纷涌到摘星宫博物馆馆长封凡雁的微博底下提出自己的请求。
封凡雁今年六十岁,洛城本地人, 任摘星宫博物馆馆长一职已有二十年。
除此之外,她还是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副会长, 洛城大学历史系荣誉教授, 一生都在研究大烨朝历史。
这次就是她在日常维修摘星宫时,意外发现摘星宫二楼画室另有玄机, 从而找到了画室里的暗层, 发现了藏在暗层里的木匣。
匣子不知道是由什么特殊机关制成的, 连现代科技都无法轻松打开。
封凡雁他们担心强行开锁会损毁匣子里的东西,所以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 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解决办法。
最终,还是封凡雁带的学生盯着匣子锁孔思量很久,灵光一闪,道:“老师,你看这个锁孔的形状,像不像是一朵莲花?”
众人低头看去。
别说,还真挺像的。
学生得到了肯定,顿时又有了几分底气:“这个匣子被藏在了昭旭皇后秋日游湖图后面。”
“我记得那幅画上,昭旭皇后佩戴的饰品就是莲花吊坠。”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猜测道:“难不成莲花吊坠就是开锁的钥匙?”
能在这个时候被邀请来摘星宫的专家,都对昭明帝那段历史颇有了解。所以很快就有人道出了莲花吊坠的来历。
“那条莲花吊坠据说是昭旭皇后进宫前佩戴的饰品,是她的父亲姚老将军送给她的及笄礼物,现存于洛城历史博物馆,是洛城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他们那些人可宝贝得不得了,就连国家博物馆想要借去展出,洛城历史博物馆都不同意外借。”
“那怎么办?要联系洛城历史博物馆试试吗?”
众人商讨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联系。大不了就让洛城历史博物馆的人一起加入到他们的研究里。相信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份诱惑。
这种联系人的事情不需要封凡雁出面,自然有其他人去负责联系。
封凡雁忙碌了一天,有些累了,靠在桌子旁喝水。
学生凑了过来,小声跟她说起微博的事情。
封凡雁思索了下,觉得这会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
央视那边本来就派了团队过来拍摄,只不过央视一开始的打算是制作纪录片而非直播。
但如果网友感兴趣的话,直播也不是坏事。
现在时代进步了,宣传方式也可以更与时俱进一些嘛。
“不过我们现在还没开锁成功,网友们会喜欢看这个吗?”封凡雁不太确定,扭头去看她的几个学生。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年轻人更了解年轻人。
“如果是我,我会很感兴趣。”一个学生激动得搓搓手,“现在这情况可比直接开锁有意思多了。”
其他几个学生也都连连点头。
还有一个学生道:“我没想到昭明帝会这么有意思。”
封凡雁抬起头,好奇道:“有意思?为什么会这么说。”
“开个锁而已,都要故布迷阵,故弄玄虚。我们好像隔着几百年的时光,在玩一场由他亲自布置的寻宝游戏。如果游戏通关了,我们就能他藏起来的宝藏。如果游戏没有通关,他说不定还得笑话我们这些后人不够聪明,没有能猜中他的心思。”
学生只是随口吐槽,封凡雁却猛地抬起了头,双眼明亮。
学生被封凡雁的反应吓到了,弱弱道:“……老师,是我说错了吗?”
“不。”封凡雁这下是彻底对学生的提议心动了,“也许你说的这番话,就是昭明帝的本意。”
“啊……”学生继续弱弱道,“真的吗?我就是平时打游戏打多了,从游戏设计者的角度出发来猜测一下他老人家的心理而已。”
封凡雁回过头,望着身后这座静静矗立了六百年之久的摘星宫,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爱。
“从这座摘星宫里的一切,到那道封为太傅的诏书,再到屈建白所说的话……”
“昭明帝布了这么多迷阵,放下了这么多烟|雾|弹,为的不就是让无数人顺着他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去追寻当年的真相吗?”
“他何止是在匣子上与后世人玩了一场游戏。”
“我想……”封凡雁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这座摘星宫本身,也是他留给后世人的线索之一。”
“也许当我们打开匣子,翻出匣子里的东西时,才能彻底探明昭明帝的想法,揭开那一层蒙在摘星宫上的神秘面纱。”
***
封凡雁彻底坐不住了。
她先去找到那些历史学家,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众人,成功说服了众人后,才去联系央视那边的人。
“一场横跨六百年岁月的解谜游戏,我想,当代网友们会喜欢的,不是吗?”
封凡雁微微一笑,只用了这么一句话就说服了央视的人。
随后,洛城电视台也收到消息加入其中。这种好事他们洛城人怎么能缺席呢。
有两大平台在背后支持,再加上这件事情的热度刚刚引爆全网,所以直播间一开,顿时有无数网友涌了进来。
【呜呜呜信女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央妈太给力了,居然真的答应给我们开直播。】
【感谢封馆长为我们圆梦,没有让我们错过这种历史名场面。】
听完封凡雁的分析之后,网友们瞬间更激动了。
【什么什么,我家老祖宗居然是这么顽皮的一个人吗?】
【好家伙,昭明帝好潮啊。我一个现代人已经被比下去了……】
【解谜游戏爱好者狂喜,封馆长别怕,解谜要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网友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论大手笔还得看咱们昭明帝啊,哪家好人玩解密游戏,能玩出这种高度的?直接把过去六百年无数历史学家玩不会了。】
【笑死了,怎么办,原本对昭明帝无感的,但在听完封馆长的分析之后,我瞬间被昭明帝圈粉了,感觉他的形象,从一个威严的古代君王一下子就变得接地气起来了。】
【冲他为柿子代言的架势,你就说昭明帝哪里不接地气吧。】
各种弹幕瞬间将屏幕淹没,网友们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尤其是听说洛城历史博物馆那边同意出借他们的镇馆之宝,网友们就更激动了。
他们也很想知道,莲花吊坠到底能不能打开匣子。
除了答应出借镇馆之宝外,洛城历史博物馆那边还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大烨太||祖皇帝当年曾经救下过一位机关传人,那位机关传人为了报答太||祖皇帝的恩情,就留在了内务府里帮皇家做事。所以大烨皇室掌握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机关锁。
这种机关锁必须先用子钥插入锁孔,向左拧三圈,再复原机关,最后再用母钥向右拧三圈,如此才能打开匣子。
有一步出错,都会触发匣子里的自毁装置。
在大烨灭亡之后,这种机关锁就跟着一起失传了,所以后世几乎没什么人听说过这种机关锁。
……
在听完洛城历史博物馆的科普后,封凡雁等人十分庆幸。
还好他们谨慎起见,没有强行打开匣子。
网友们也直呼大涨见识。
老祖宗们的才智真绝了啊,现代科技都不一定能复原出这种机关吧。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其它盲点:【根据洛城历史博物馆的科普来看,莲花吊坠应该是子钥,那母钥在哪里?】
摘星宫内众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封凡雁提出了一个猜想:“既然子钥的线索是从画像里得出的,那母钥的线索会不会也藏在画像里?”
网友们在弹幕回答。
【很有可能。】
【我支持封馆长的猜想。】
【哇哦,那我们是不是就有机会在直播间里看到昭明帝画的那些画像了?】
有不太了解昭明帝的网友在弹幕里提问:【昭明帝画的画很有名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少热心网友都在帮忙科普。
其中一位网友的科普最为全面而细致:
【介绍一下,昭明帝不仅擅长内政,还擅长练兵打仗。他没登基那会儿在北地练了三四年的兵,还用计劝降了扶乡县县令。这位扶乡县县令就是后来的刑部尚书。这也正常,昭明帝的外祖父毕竟是姚老将军。
昭明帝的书法好是公认的。但对于丹青一道,他起初是完全没有接触过。
后来他决定建摘星宫,便召来宫廷御用画师,命他们根据定国公姚盛安和内侍总管桂生的描述画出昭旭皇后的画像。
也许是宫廷御用画师的画作没能让昭明帝满意,随后不久,昭明帝开始自学丹青。
他流传于世的画作并不多,总计不到一百幅,其中一半是风景山水画,剩下一半才是人物画像。
而他画的所有人物画像,无一例外,都是昭旭皇后!!!
所以大家不用怀疑,他就是为了画昭旭皇后才学习丹青的!!!】
【另外补充一点,他出生时昭旭皇后就难产而亡了,按理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昭旭皇后,但所有见过昭旭皇后的人都说他画的昭旭皇后,与昭旭皇后本人一模一样。
有不少人都说他曾在梦中见过昭旭皇后,但我个人倾向于他是利用了类似于犯罪心理画像的手法。这种手法多用于刑侦破案,在日常生活中不太常见。】
【对了顺便说一点,昭明帝画的所有人物画像,都藏于摘星宫中,绝对没有一幅流传到外界。
这里涉及到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故事,要不是有这些人在守护摘星宫里的文物,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文物,说不定这些文物早就流落国外了。
从封馆长的爸妈再到封馆长,都为了保护摘星宫里的文物做出过很多贡献。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搜索,我这里就不额外进行科普了。】
封凡雁和其他研究人员沟通之后,再次回到了摘星宫二楼画室。
听工作人员转述了弹幕的科普,封凡雁不仅没有居功,还趁机检讨起了自己的过失、
“我从小就是在摘星宫长大的,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才刚刚发现这处机关,不得不说还是太粗心了啊。”
【封馆长实在是太谦虚了,明明就是昭明帝藏得太深了。】
【对啊,别的不说,大烨朝的机关术肯定很厉害。说不定摘星宫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机关呢。】
【我觉得楼上可能是个预言家。】
【机关术什么的,我还以为都是小说里面写出来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识到真的了。】
从莲花吊坠那里得到启发,封凡雁他们在寻找母钥时,主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各种饰品物件上。
尤其是那些流传于后世的藏品,更是他们关注的重中之重。
网友们也纷纷用放大镜看直播。
不少人都在开玩笑,说自己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趴在屏幕前看直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画突然觉得好感动啊,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楼上说出了我的心声。】
【+1,我懂。
字如其人,画也如其人。
从他的画作,就能感受到他对母亲的感情。
昭旭皇后在他笔下,既有神女的高贵,又兼具母亲的慈爱。】
【看着这些画像,我就已经开始想念我妈了。】
【昭旭皇后去世得很早很早,在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过任何事迹,但因为昭明帝写下的各种悼念词和画下的各种画作,昭旭皇后在后世的人气丝毫不输昭明帝。】
【历史上唯一一位独自葬在帝陵的皇后。单凭这个名头,就足以说明昭旭皇后在昭明帝心中的份量了。
而且,昭旭,这个谥号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呢。反正昭明帝自己的年号都不如这个谥号美好。】
【QAQ他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太阳,但他的母亲也是他心目中的太阳啊。这份明晃晃记进史书、传于后世的母子之情,实在是太刀了。】
最终,在全网几百万人的共同努力下,还真让他们发现了端倪。
一幅朝游天宫图里,昭旭皇后在前去天宫赴宴时,从仙人那里得到了天子剑。
而天子剑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昭明帝的佩剑,现存于省博之中,同样是省博的镇馆之宝。
【等等,天子剑做钥匙?这是真的假的?】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用剑尖插入锁孔……】
【按照逻辑来说,子钥的贵重程度肯定没有母钥高。子钥已经是莲花吊坠这种镇馆级别的藏品了,母钥是天子剑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天啊,这排面越来越大了,省博、洛城历史博物馆和摘星宫博物馆,洛城最大的三家博物馆这是要联手破案了吗。我好激动啊!】
【咦,我以前没多想,现在再看这幅画,这画的意思是不是,昭旭皇后从仙人那里得到了天子剑,然后再将天子剑转送给了昭明帝?所以从那以后,天子剑才会成为昭明帝的佩剑。】
【是的,我以前去摘星宫参观过,导游就是这么解读这幅画的。但我也没想到这幅画还另有玄机。】
【天子剑这个名字也太炫酷了吧,有没有大佬能顺便科普一下这把剑的来历?求求了。】
【听名字就知道了。
这把剑有一个传说,非帝王不可得,却非所有帝王都配得上。
它的第一任主人和第二任主人都是明君,第三任主人和第四任主人都是亡国之君。昭明帝是它的第五任主人,也是最后一任主人。】
封凡雁他们也在积极联系当地省博,最终顺利完成了协商。
不过这会儿已经接近深夜,想看开锁只能等到明天,网友们哀嚎着离开直播间,心中的激动却久久不能平复。
于是他们又转战其它社交媒体继续讨论。
第二天上午九点,直播间一开,网友们顿时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然后他们就同时看到了莲花吊坠、天子剑和机关匣子这三样镇馆之宝。
封凡雁他们几度讨论,几度确定后,觉得应该已经其它没有疏漏了,这才走到了三样镇馆之宝面前,开始进行规范操作。
莲花吊坠成功放入锁孔里,只是轻轻一转,机关锁就被转动了。
最终,匣子外层打开了。
封凡雁他们先取出莲花吊坠,小心翼翼检查过,确定莲花吊坠没有任何损坏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说他们了,直播间里的网友也都凝神屏气,紧张得不得了,瞧见封凡雁他们松了口气才跟着放松下来。
【提醒一下大家,这里其实是可以呼吸的。】
【笑死,刚刚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紧张死我了。】
【洛城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只是一把钥匙,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谁敢信啊。】
【hhh就连天子剑都是钥匙呢。】
再之后,天子剑也成功插入锁孔里面。
连着拧动三圈,匣子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下打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还没看到匣子里面的东西,但是已经开始握拳头尖叫了!】
【我靠我靠我好激动,现在就恨不得原地倒立!】
【呜呜呜呜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啊,我的胃口已经被彻底吊起来了。】
【封馆长他们还在检查天子剑是否完好,虽然我能理解,但还是想说:搞快点搞快点搞快点!】
别说网友们了,封凡雁他们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到了匣子上,只是凭着自己的职业素养硬生生忍了下来。
也没有耽误太久,稍等片刻,封凡雁他们将天子剑安放好,由封凡雁上前,打开了匣子。
经过特殊处理后,在灯光下略微泛黄的牛皮纸映入众人眼帘。
“这是什么?”
“上面有字,这好像是映月湖和摘星宫的设计图。”
这会儿直播间的镜头没有拉近,网友们只能听到专家的讨论声。
【急急急急急急我是吉吉国王。】
【救命救命救命有没有人顾忌一下全网一千多万网友的死活啊。】
【我来早了呜呜呜但凡我晚来五分钟,我这会儿也不至于挠心挠肺恨不得取而代之。】
“我记得摘星宫里存放有摘星宫和映月湖的设计图,对吧封馆长?”
封凡雁点头:“对。”
“那为什么昭明帝还要将一份设计图放在匣子里,还用了如此隐晦的手段来存放。”
封凡雁皱着眉,继续盯着那两份设计图。半晌,她有些不确定道:“这个设计图……好像与摘星宫里存放的设计图有些区别。”
其他人激动道:“封馆长,你能确定吗?”
封凡雁在看到某一块地方后,终于确定了:“对,这里,我记得原版设计图是没有这个夹层的。这里应该设置有一个机关。”
网友们虽然看不到设计图,但他们瞬间懂了。
【这不是普通的设计图,这分明就是一份藏宝图啊。】
【我靠,我以为我们已经接近了答案,原来我们只是完成了一半。】
【这游戏我懂,继解谜之后,又来了个大家来找茬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昭明帝真的太时髦了吧。】
封凡雁他们也联想到了这一点,很快就去取来了原版设计图,一一进行对照。
果然,这一对照,他们又有了更多发现。
不只是设计图不同,眼尖的人还发现了设计图上标注的数字也有区别。
“这些数字会意味着什么?”
“是藏书。这些数字是一楼经史子集馆的特殊编号。”
直播间特别体谅观众们,在跟封凡雁他们商量过后,镜头直接拉进,让观众们也参与到了这场“全民大家来找茬”之中。
观众们摩拳擦掌。
真别说,有他们在,寻找效率顿时高了非常多。
最终,经过反复确认,封凡雁他们一共找到了二十一处不同。
“昭旭皇后死于二十一岁,这个数字是巧合吗?”有人提出了这个猜想。
封凡雁叹了口气:“昭明帝用心到这种程度,我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众人都沉默了。
封凡雁鼓了鼓掌,让众人重新打起精神来:“大家再加把劲,我们今天就将这二十一处地方都探寻一遍,将昭明帝藏在里面的东西都找出来。让历史界寻找了六百年的真相,距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封凡雁的激励下,众人这才再次打起精神,分好工之后,立刻出发前往那些地方。
直播间只有一个镜头,在犹豫很久后,最终镜头还是锁定在了封凡雁身上。
封凡雁是唯一一个没有去寻找东西的人,她静静坐在原位上,看着面前那幅朝游天宫图,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网友们都摸不着头脑。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封馆长为什么要叹气啊?】
【对啊,我以为封馆长会高兴才对,这个发现足以让她名垂历史界。】
【楼上,没有这个发现,封馆长在历史界也赫赫有名。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摘星宫博物馆的馆长吗。】
似乎是听到了观众心中的困惑,又或许是单纯想要说一说心里话,封凡雁轻声道:“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既害怕后人轻易发现了答案,又害怕后人真的寻不到答案……”
“如此复杂又矛盾,昭明帝到底想告诉世人一件什么事情呢?”
听到封凡雁的感慨,网友们顿时道:
【这么一说还真是。处处都是矛盾,又处处都是提示。】
【这手笔不就和“昭明帝的老师”一样吗?他好像试图告诉后人一些什么,又好像害怕后人完全探寻到了真相。】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们这回探寻到的真相,就一定是完整的真相了吗?】
【我靠,楼上这话一下子让我更激动了怎么办。我们这回探寻到的真相,也许真的只是昭明帝想让我们探寻到的真相而已。说不定在真相之后,还有更深层的真相等着解谜。】
【坏了,一个历史未解之谜还没揭开呢,你们又在创造一个新的历史未解之谜是吧。】
【这实在是太浪漫了,仿佛跨越了古今,穿梭了时空,昭明帝正在通过这种方式与后人交手,与后人对话。】
央视的工作人员在后台瞧见了这些弹幕,将其中一些很有意思的弹幕节选出来,念给封凡雁听。
封凡雁目光幽深,没有反驳:“说不定网友们的猜测都是对的。”
“这就是历史的魅力所在。我们倾尽所有,也只能接近历史,接近真相,却永远无法窥见真相的全貌。”
【被封馆长这话说得,瞬间想要去考历史系了。】
【……那啥,虽然我也觉得封馆长这话说得很感人,但还是希望楼上慎重考虑。】
【学历史什么的先不提,我今年暑假一定要去洛城旅游,一定要去摘星宫看看!!!】
【去摘星宫+1】
【+10086,我想亲自到现场,更近距离去感受那些画,感受昭旭皇后的美貌。】
【这个直播一出,我都不敢想今年洛城会多出多少游客。】
【洛城本地人又哭又笑,原本洛城就是旅游名城,这下更是得爆成顶流。我刚刚还看到我们的旅游局下场推广直播间了。】
直播间里有不少热心市民,直接发弹幕宣传起了洛城的各种名胜古迹和各种美食。
不少刚进来的网友乍一看,都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这不是来到了什么历史直播间,而是来到了一个美食直播间吧。
在网友们插科打诨等待的时候,被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有人带回来了一本书,有人拿回来了一幅字画,还有人直接用拍立得拍了照片回来。
照片一共有两张。
一张所拍摄的是萱草;一张所拍摄的是文竹。
除了照片外,还有不少书籍。
这些书籍都不知名,但里面讲述的内容,竟然都是有关方外世界。
甚至还有一本《枕中记》。
而黄粱一梦这个故事,正是出自《枕中记》。
当最后一个人走进来时,封凡雁直接坐不住了。因为对方带回来的,竟然是姚盛安晚年所写的手札。
“这本手札是从哪里来的?”封凡雁惊愕。
将手札带回来的人道:“是被藏在了映月湖的水榭里。我按照设计图标注的位置找到了机关,从水榭夹层里面找出来的。”
封凡雁与众人对视一眼,拍板道:“我们先看手札吧。看完手札,我们应该就能大致明白昭明帝的个中深意了。”
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他们这会儿也正心痒着呢。
这本手札里记录的东西并不多,众人很快就看完了。
当封凡雁合上手札最后一页,她抬起头,与众人对视,震撼得久久无法找回言语。
【???之前直播间的镜头虽然没有对准资料,但大佬们好歹还是说话的,我还是能从大佬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摸样,但现在大佬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应该是被手札里透露的内容震惊到了吧。】
【再等等,再等等,能把封馆长他们震惊到的真相,肯定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就连直播间的工作人员都按捺不住,小声提醒封凡雁,让封凡雁开口跟网友们说说话。
封凡雁回过头,看向直播间的镜头,苦笑道:“这个……我实在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
“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我无法相信这些史料给出的真相。”
“但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我尊重第一手史料给出的真相。”
说完这番话,封凡雁又沉默了,明显是在整理心情,组织接下来的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封凡雁再次抬头看向直播间镜头,道:“这些史料证明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摘星宫确实是为昭旭皇后所建。”
“据说人死后会回到天上成为星星,所以摘星宫要摘下来的星星,就是昭旭皇后。”
“第二件事情,昭旭皇后就是昭明帝的老师。”
“这也恰好能说明了昭明帝为什么会对昭旭皇后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可能有人要问,昭旭皇后怎么可能教导得了昭明帝呢。”
“根据姚盛安的手札记载,昭旭皇后逝世后就去了天宫,昭明帝经常能得到昭旭皇后的托梦……所以昭明帝所学,都是梦中仙人所授。”
【???】
【??????】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这一刻,弹幕非常统一,直播间完全被问号所淹没。
封凡雁的内心终于感到轻松了一些。因为此时此刻,痛苦、茫然和疑惑都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全网观众的身上。
工作人员实在忍不住了,就要开口询问什么,封凡雁见状,抢先一步举双手告饶:“大家别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也很懵很茫然,很想冲到昭明帝的面前,抓着他的衣领让他把真相告诉我。”
【哈哈哈哈哈哈封馆长直接举手投降。】
【封馆长:别问我,别问我,你们问我我去问谁啊?!】
【震惊,专业人士在全网两千万网友面前举手投降,原因竟然是……】
【落伍了吧兄弟,这会儿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超过四千万了。】
【卧槽这是发生了什么,我才眨个眼的功夫人数就翻倍了!??】
【呜呜呜我太明白封馆长的心情了,我现在就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想看到那本手札里写了些什么。】
【全网血书求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公开手札内容!】
封凡雁和其他人沟通了一番,最终宣布道:“这样吧,稍后我们会将所有的史料都进行公开,扫描之后放到摘星宫的官方微博上,观众们可以自行去下载查看。”
“大家有任何猜想都可以在我们的官方微博底下留言。”
这场持续了整整三天的直播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但它所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在这件事情上,摘星宫的工作人员爆发了非常强大的执行力。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将所有的史料都扫描上传到了网上。
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里,全网都炸开了锅。
那些没有关注直播间的网友也纷纷被惊动,加入到了吃瓜讨论行列。
而看完史料之后,众人内心的困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大。
他们不断去讨论,不断去推敲,但当一切都无法用唯物主义去解释时,也许只有封凡雁所说的那番话才能够解释这一切。
【说实话,我在听到答案后,终于知道昭明帝为什么既害怕大家发现真相,又期待大家发现真相了。】
【太绝了太绝了,这是真的吗。如果这是真的,那这是足以颠覆无数人观念的真相。如果这是假的,那昭明帝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横跨六百年光阴欺骗后世人?我不觉得他会这么无聊。】
【仙人梦中授课,这无疑符合君权神授的古代思想。但奇怪的是,昭明帝在位时期从来没想过公开这些东西,反倒是让我们这些后来人发现了这些东西……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根本想不通昭明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呜呜呜你们都在怀疑真假,只有我相信了这是真的并且在反复感慨昭旭皇后的才华吗。】
【+1,如果这是真的,那昭旭皇后的才华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绝对的惊才绝艳。无论容貌还是才华。】
【我根本无法想象她有多美好,才能让那么多人在她去世多年依旧念念不忘。】
论坛里,一个个相关帖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其中有一个被顶到热门的帖子,名为#请问你是如何看待昭旭皇后和昭明帝这段母子之情#
主楼是楼主写的:首先,楼主持的观点是,昭旭皇后就是昭明帝那位神秘的老师。
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昭明帝对昭旭皇后的感情为何会如此之深,为昭旭皇后加封还在情理之中,但后续的一系列操作就真的让人很难理解。
直到现在,我终于能理解昭明帝对她的感情了。
师生之情,母子之情,感激与濡慕,敬仰与追思。
所以在他的笔下,昭旭皇后永远都是神女的造型。因为在他心中,他的母后在离开他之后,确实是一直生活在天宫里。
1L:我不知道史料给出的结论是真是假,但他对他母亲的感情一定是真的。
2L:我重新去看了昭明帝画的那些画像。
每一幅画里,昭旭皇后都是无忧无虑、自由惬意的。
人世的烦恼影响不到天宫的仙人,但她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对她的想念?
3L:我靠,埋头一冲进来就被嘎嘎发刀。
4L:所有人敬仰的人间帝王,最初也只不过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少年罢了。
我倾向于这是一场盛大的谎言,是一场由姚盛安、桂生他们合力编撰的谎言。
时间久了,就连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都相信了这个荒诞的谎言。
他一生都活在所有人善意的欺骗里,活在对母亲的想念里,所以他也将这个谎言和这份想念传递到了后世。
5L:楼上,杀我不要用谎言刀。我不管我不管,这就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他的一场梦呢。
6L:可恶,四哥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7L:将这份母子之情写进正史还不够,建了一座摘星宫盛放自己对母亲的感情也还是不够,六百年过去了,他还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炫耀他的母亲到底有多好。
我想,他在设计这些机关,藏起那个木匣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骄傲自得。
……
10L:这就是昭明帝一直在鼓励女子走出家门,以毕生之力不断为女子铺路的原因吧。
他的母亲深深影响了他的观念,塑造了他的认知,所以他将他对母亲的爱转化为了另一种更大的爱。
无论看到多少次,我都会被他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所打动。
……
15L:我太佩服这年头资本蹭热度的速度了……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苹果台要制作一部以昭旭皇后为大女主的历史剧。
16L:不是,昭旭皇后才活了二十一岁吧?怎么大女主???
17L:这是什么魔鬼历史剧,一听就知道苹果台要魔改。不行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立刻去举报这部剧。
18L:这种烂剧一定要坚决抵制,倒是央视那边三集纪录片《摘星宫》已经制作出来了,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我刚看完回来,不愧是央妈出品,质量还是很有保证的。
19L:感谢安利,这就去看。
20L:啊啊啊啊我也去了,这些天一直在刷昭旭皇后和昭明帝的帖子,实在是越刷越上头,越刷越喜欢。
……
100L: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给后人留下了这些线索。
想了很久很久,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封馆长那番话就是最好的诠释。
也许这未必就是最终的真相,但这一定是昭明帝希望我们发现的真相。他是不是也会为他的母后不值,他是不是也在期待着世人能发现他母后身上的光辉?
如果这是他心中所想,那我想告诉他,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他成功让后世无数人去追思昭旭皇后,也成功让昭旭皇后成为了无数人的白月光。
(亡国之君完/大白牙牙牙)
第24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
“夫人, 老爷刚刚回来了,进了小姐屋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雨, 空气有些潮湿, 冰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姚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面前的中年妇女。
妇女穿一身靛蓝大褂,腰身没有收束,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褂子袖口磨得发白,再结合称呼,不难猜到对方的身份。
姚容身上穿着的同样是大褂,不过料子要好上许多,款式也更新颖年轻。
这种特定时期的穿衣风格,让姚容猜到了她所处的大致时代。
姚容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双脚, 确定没有缠足猜稍稍松了口气。她可以接受原身身体有缺陷, 但不喜欢这种陋习。
“小姐现在在哪里?”
“小姐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允许任何人进里面。”
姚容微微拧眉, 担心会出事情,立刻道:“带我过去看看小姐。”
趁着走路的间隙, 姚容飞快接受起原身的记忆和后续剧情。
和她判断的一样, 这回,她来到了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
帝制崩溃, 民国新建, 各种新旧思潮不断冲击着这个时代的百姓。
山河凋零, 风雨飘摇,本国命运走到了一个历史分岔点, 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摸索前路,试图探寻出一条救亡图存之路。
在各种思潮的冲击下,这个时代呈现出了进步的一面,也依旧保留着各种落后封建的习俗,从而形成了特定的时代风情。
原身就是处于封建保守的一方。
她祖父是清朝举人,在地方上很有威望。
父亲学识不如祖父,也是个秀才。
五岁那年,原身祖父病逝,父亲在狐朋狗友的引诱下染上烟瘾,败光了家业,最后在大冬天染病死了。
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剩下原身和原身娘无处可去。
无奈之下,原身娘带着原身投奔了舅舅家。
但原身舅舅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
原身娘临终前告诉原身,她祖父年轻时曾救下过一位同窗好友的性命,后来她祖父考到举人没有再考下去,那位好友一路考中了进士,在京中做了大官,门庭显赫。
那位好友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一直和原身祖父保持着联系,在原身刚出生没多久,两家还定下了一门娃娃亲,互相交换了信物。
看在原身祖父的面子上,原身要是带着信物找过去,肯定能受到照拂。
所以在安葬了娘亲后,原身历经坎坷,终于找到了叶家。
别说原身早已家道中落,就算原身祖父还在世那会儿,原身的家世也远远不如叶家门楣。
但叶老爷子确实是个守信之人,不仅收留了原身,还承认这门亲事。
与原身有婚约的人是叶家大少爷叶扶光。
叶扶光想去外地求学,彼时身体日渐衰弱下去的叶老爷子表示,去外地求学可以,但在求学之前必须先完婚。
最终,在叶老爷子的强势下,叶扶光妥协了。
婚后没多久,叶扶光就离开了叶家。
两个月后,原身发现自己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连一贯不喜欢原身的叶老夫人和叶夫人都对原身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在原身生下女儿后,叶老夫人和叶夫人的态度又变得冷淡了。
只有叶老爷子最高兴。
他特意请人给孙女打了一把黄金制成的长命锁,锁上刻着他给孙女取的名字:叶鹤栖。
要是叶老爷子能长命百岁,也许原身和叶鹤栖的生活会一直顺遂下去,但在叶鹤栖摆满月酒当天,叶老爷子因为贪杯,多喝了几杯酒,当天夜里就去了。
本就不喜欢这个曾孙女的叶老夫人,看叶鹤栖更像是在看一个灾星。
叶老爷子是叶家的支柱,他倒下了,在外地求学的叶扶光自然要回来奔丧。
结果叶扶光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名怀孕六个月的女子。
除了原身十分震惊外,其他人都像是早就知道了般。
最终还是叶老夫人说漏了嘴,原身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叶扶光就带着这个女子回来过叶府一趟,说女子怀了身孕,想求叶老爷子成全他们。
叶老爷子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如今叶老爷子一走,叶扶光顿时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子登堂入室。
原身哭过也闹过,但原身和女儿加起来的份量,根本敌不过女子生出来的孙子的份量。
最终,叶老夫人站了出来,拍板将那个名叫文翠的女子纳为叶扶光的平妻。
文翠所生的儿子,被取名为叶耀祖。
之后不久,叶扶光带着文翠和叶耀祖离开了老家,前往南边某座大城市生活,几年都不回一趟家。
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因为这件事情埋怨上了原身,认为都是原身留不住叶扶光的心,叶扶光才会一直不回家,对原身和叶鹤栖也是愈发不喜欢。
原身也因为这件事情对叶扶光彻底死心了,只想留在叶府好好抚养女儿长大。
……
原身的记忆查看到这里就断掉了,姚容在心里催促系统:“关于叶鹤栖的那部分剧情呢。”
【稍等,叶鹤栖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这边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接收完毕……】
姚容微微挑眉,能被系统认定特殊,那会是什么情况?
“我还需要等多长时间?”
【已经好了,我现在就给你传送过去。】
看到相关剧情介绍后,姚容明白了。
——叶鹤栖是个穿越者。
胎穿。
***
叶鹤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一学生。
她患有先天性疾病,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里。后来事情曝光后,叶鹤收到了很多匿名捐款。
靠着这些好心人的捐助和医院的抢救,叶鹤顺利完成了手术,平安活了下来,最终被送去了孤儿院。
虽说因为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她的身体比同龄人虚弱,不可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但叶鹤还是平安长大,活成了一个开朗乐观、懂得感恩的人。
平时除了学习外,叶鹤最喜欢的就是看各种各样的书,看各种各样的纪录片和电视剧。她还在院长他们的鼓励下,试着写了一些文章寄给出版社,赚到了一些稿费。
高一那年寒假,叶鹤出门去书店买书,在路上为了救下一个孩子出了车祸。
再之后,叶鹤就胎穿到了一百多年前,成为了叶家的叶鹤栖。
婴儿的大脑承受不住太多记忆,直到六岁,叶鹤栖才慢慢梦到前世的一些记忆片段。
她没有把这些记忆片段当做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毫无疑问,她梦到的这些东西也在不断塑造她的性格。
所以在叶老夫人她们要给她缠足的时候,叶鹤栖疯狂挣扎。
所以在叶老夫人她们请人来家里教导她读《女诫》的时候,叶鹤栖气得将书籍撕成粉碎,还将请来的女夫子赶了出去。
所以在叶扶光难得带叶耀祖回老家的时候,面对叶耀祖的炫耀和挑衅,叶鹤栖将叶耀祖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当大人赶到,将他们强行拉开,叶鹤栖还紧紧攥着拳头威胁道:“你小子以后再敢欺负我娘,我就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叶耀祖一听也气了,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些什么。
叶鹤栖大吼一声,竟然甩开了大人的手,又朝着叶耀祖扑过去。
叶扶光伸手去拉她,还被她反手锤了两拳。
因为这件事情,叶鹤栖彻底惹恼了叶老夫人他们。
当一群大人真的狠下心肠去对付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这个小女孩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叶鹤栖先是被罚去跪祠堂,每天只能吃一顿饭。
就算如此,叶鹤栖倔着不肯服软。
结果第三天,在叶鹤栖又饿又冻的时候,叶老夫人竟然带着人进来,想要强行给叶鹤栖缠足。
叶鹤栖没有力气反抗,就一直哭。
她哭到浑身抽搐,哭到生生晕厥,当天就发起高热。
这场急病,让叶鹤栖逃掉了缠足的命运,也让叶鹤栖恢复了身为“叶鹤”时的所有记忆。
如果说,没有恢复记忆的叶鹤栖,还能勉强忍受在叶府的生活。
那恢复记忆的叶鹤栖,想要的就只是逃离。
逃离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叶鹤栖也还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振臂一呼就拥有了什么逆天改命的金手指。
她很清楚教育的重要性。在这个时代,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教育。
所以叶鹤栖想要和叶耀祖一样去外面读书,去上新式学堂,去考大学,以后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等手里攒了一定积蓄之后,她就要将她娘从叶府接出来,让她娘和她一起在外面生活。
可是这个计划在实行的第一步就夭折了。
因为叶老夫人坚决不同意她出去读书。
叶老夫人觉得她没去外面就养成了这么一副野性子,去了外面只会更加不服从管教。
叶鹤栖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让叶老夫人改变心意。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以叶鹤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写信求助叶扶光的。
可是,受过新式教育、身为报社副主编的叶扶光收到她的信后,不仅没有同意她的请求,还特意赶回了叶府,将她狠狠斥责一顿,要求她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那一刻,叶鹤栖终于有些绝望了。
叶老夫人和叶扶光的态度,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够反抗得了一个时代的大环境呢。
第24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
最终, 叶鹤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开始表现出顺从。
对叶老夫人的顺从,对叶夫人的顺从。
收起身上的棱角,规训自己的性格, 尽可能去讨好叶老夫人她们, 去学习叶老夫人她们要求她掌握的东西。
平日里看一眼就要暴跳如雷的《女诫》,她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去翻看。
或许是忍耐得多了,又或许是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让叶鹤栖放松了警惕,慢慢地,她竟然觉得现在这种生活也不错。
衣食无忧, 饭来张口,平日里除了读一点书学一点女红外,就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情。
可有一天,刚学完女红的她走出房间,路过叶老夫人的房间时,恰好偷听到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在商讨她的婚事。
她们说她最近学了不少规矩。
她们说海务大臣的次子今年二十二岁, 刚从海外留学归来, 喜欢上了一位名媛。海务大臣不喜欢那位名媛抛头露面的作派,打算给次子挑选一位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她们说要不是海务大臣的次子坚决不答应娶小脚女人, 这门亲事还未必轮得到她们叶家。
她们说了很多很多。
叶鹤栖躲在角落里,明明是在听着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却仿佛是在听一个恐怖故事。
她才十五岁。
前世的她在这个年纪刚上高一, 平时最操心的事情也就是自己的学习成绩。
可在这个时代,她的长辈已经盯上了她的婚姻价值, 甚至是生育价值。
在彷徨无助的时候, 叶鹤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悄悄跑到原身的房间, 挥退屋内伺候的下人,抱着原身无声落泪。
在原身出声询问时, 叶鹤栖鼓足了自己最后的勇气:“娘,我们逃吧。逃出叶家,逃出北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原身幼年时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后来带着信物来到叶家,在叶家一住就是二十年。
即使是知道叶扶光有了心上人和儿子,原身也没有想过离开叶家,顶多只是对叶扶光死心了而已。
“鹤栖,你这些天不是都好好的吗,今天怎么突然哭了?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即使原身没有直接开口拒绝叶鹤栖,叶鹤栖也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母亲的想法。
在听到原身的问话后,叶鹤栖更是如坠冰窖。
她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这样一个世道,顺从是一个比反抗还要糟糕的选项。
因为顺从,就意味着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周围人同化。
这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月,她心底就时不时会冒出一种“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的想法。
要不是叶老夫人和叶夫人的谈话给了她当头一击,她怕是迟迟都不能醒悟过来。
可她醒悟过来了,她的母亲呢。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原身,叶鹤栖摇头后退。
她更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不仅救不了母亲,也救不了自己。
几天后,海务大臣的夫人带着次子登门。
叶鹤栖被叫出来见客。
海务大臣的次子穿着西装,相貌堂堂,满脸写着不情愿。
叶鹤栖穿着旧式大褂,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就这样完全不搭配的两个人,到了长辈口中,竟成了般配的一对。
叶老夫人甚至笑着说:“我们家鹤栖平日里除了学旧式那套,对新式那套也很感兴趣。我相信她以后和二公子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海务大臣的次子诧异地看向叶鹤栖。
叶鹤栖却垂下了眼眸。
叶老夫人她们很反对她学习新式教育那一套,但到了现在,她对新式教育的兴趣,竟成为了她们口中值得拿出来称道的一个婚姻资本。
也许将来她嫁给了海务大臣的次子,对方愿意支持她去新式学堂……
也许她真的可以通过嫁人逃出叶家,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这可能性太小了。
更大的可能是,她会从一个糟糕的地方,踏入另一个更糟糕的地方。
她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将来:如果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顺从,那她所剩不多的棱角都会被彻底磨平。
她会被叶老夫人这样的人彻底驯服,会被这个时代彻底同化。
所以这一次,叶鹤栖绝不妥协。
当天晚上,叶鹤栖悄悄溜到原身的房间,抱住了熟睡的原身,与原身进行最后告别。
这一回她只打算自己离开。
可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叶鹤栖不小心被发现了。
前面是密密麻麻追她的人,后面是看不到尽头的冰冷河流。
叶鹤栖不断后退。
争执之间,她脚下一滑,不慎跌入茫茫江海里。
被水淹没的第一时间,叶鹤栖在挣扎,在求救。
但下一刻,看着岸上那些男男女女,看着跳入水中向她游来的仆人,叶鹤栖的大脑突然无比清醒。
被仆人救上去之后,等待她的,只会是愈发苛刻糟糕的未来。
她的人生已经不可挽救。
当她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她放弃了自救,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江底。
湖水淹没她的视线,叶鹤栖看向世界的最后一眼,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黎明就要降临,太阳就要出来,可她永远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普通人穿越呢。
她的穿越,到底有什么意义。
除了让这个吃人的时代又多了一具枯骨,她还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叶鹤栖,让她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叶鹤栖当前崩溃值为80,请宿主尽快行动】
***
雨过之后,庭院一片狼藉。
几个佣人正在打扫那些被雨水打落的桂花。
姚容闻着桂花的芳香,注意力还停留在刚刚接收到的剧情上。
她这回来到的时间节点不早不晚。
半个月前,叶鹤栖给叶扶光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叶鹤栖第一次请求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希望叶扶光能同意她去上新式学堂。
但今天叶扶光特意回了趟叶府,将叶鹤栖痛骂一顿,毁掉了叶鹤栖的打算。
就是从今天开始,叶鹤栖假装顺从,强迫自己去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去学习自己最讨厌的知识,然后在两种完全割裂的时代风情中,活成了一个痛苦纠结的人,最终以死亡换取自由。
思索之间,姚容来到了叶鹤栖房间门口。
叶鹤栖的门窗都紧闭着,姚容看向那带她过来的中年妇女:“王妈,你先去忙其它事情吧。”
等王妈离开,姚容抬起手,敲了敲叶鹤栖的门。
屋内,叶鹤栖静静坐在窗边。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袄子,头发扎成了麻花辫,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轮廓还带着孩子气,脸上却满是沉思之色。
叶鹤栖的房间位置并不算好,背阳,平日晒不到什么太阳,到了下雨天,屋内更是一片潮湿阴冷。
在姚容跟王妈说话的时候,叶鹤栖就听到了姚容的声音,也知道是姚容在敲门,但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仿佛连站起来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的人敲了好几下,也许是一直没等到她开门,不多时,叶鹤栖听到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莫名地,叶鹤栖松了口气。
但不到两刻钟,脚步声又再次出现。
姚容这回没有敲门,改为敲窗。
叶鹤栖抿了抿唇,不好再装作没听到。
她和叶扶光吵架的事情肯定已经传遍了整个叶家,她不想让她娘太担心。
所以叶鹤栖默默侧过身,伸手推开了木窗,做好了她娘询问她事情经过的准备。
下一刻,叶鹤栖就听到姚容问她:“饿了吗?”
叶鹤栖心底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说:“我今天一口饭都还没吃呢。”
“我就知道。”
姚容如同变戏法般,将藏在身后的托盘挪到了身前。托盘上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醋碟。
“我刚刚去厨房给你下了碗饺子,你先出来将这碗饺子端进去,吃完以后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你睡醒了再说,好吗。”
叶鹤栖起身去给姚容开门。
姚容看也没看散落一地的纸笔,只端着饺子走到了桌边:“来,趁热吃。”
叶鹤栖坐在凳子上,只觉面汤升起的雾气熏得她眼睛有些红。她埋头不说话,只一个劲吃着饺子。
姚容坐在叶鹤栖对面,静静看着她吃饭。
等她吃完了,姚容起身,摸了摸叶鹤栖的麻花辫:“碗我端走了,你快去睡午觉。”
叶鹤栖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子,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好。”
第24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
从叶鹤栖的房间离开后, 姚容先去了趟厨房,吩咐帮佣煮一碗甜汤,两个小时后给叶鹤栖送过去。
正好喊叶鹤栖起床。
帮佣应道:“好的夫人。”
姚容想了想, 又叮嘱了一句:“多放点糖。”
这年头糖是稀罕物, 但以叶家的家底,不会缺了这方面的用度。
安排好这件事情,姚容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屋子比叶鹤栖住的要宽敞明亮许多。
因为这是她和叶扶光的婚房。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这间婚房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叶扶光回到叶府也不跟她住在一起。
姚容一进屋就顺手关了门窗,坐到梳妆台前打量铜镜里的自己。
她今年三十二岁。
即使不施粉黛不做任何打扮, 她的容貌也是好看的。
但她的穿衣打扮太显老气,浑身透着一股沉郁暮气,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我终于知道鹤栖为什么一定要带原身逃离叶府了。”
系统问:【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原身在叶府并不快乐。”
叶鹤栖多少岁,原身就在这个狭小的后宅里凋零了多少年。
除了叶鹤栖外,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原身的喜怒哀乐。
【但她失败了。】
“是的,她失败了。”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用光明正大的方式, 接原身离开叶府, 所以第二次,她问原身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偷偷逃离。”
【原身的反应让她失望了对吧, 所以她最后才会独自逃离叶府。】
姚容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叹息意味。
“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 所以她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由快乐的。原身不知道, 原身早已适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切,早已习惯了在叶府的生活。”
“叶府是一个牢笼, 却也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贸贸然逃离叶府, 像原身这样没有赚钱能力也没有太多社会生存能力的女子反倒会过得很惨。”
“那个时候,叶鹤栖连自己逃出叶府后的生活都无法保证, 她又怎么可能会带原身逃离呢。”
在日复一日的凋零中,有人已经彻底适应了当笼中鸟的生活。
但有人无法适应,即使折断羽翅,拼得鲜血淋漓,也要逃离笼中。
系统听得有些懵,它干脆问:【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姚容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当然想好了。”
【什么?】
姚容郑重宣布:“我打算啃小。”
【什么!??】
等等,它不会听错了吧。
“放心,你没有出现幻听。我刚刚说的就是要啃小。”
系统惊恐:【不是,这你要我怎么放心???】
虽然上个世界它和宿主反复屏蔽主系统。
虽然上个世界它和宿主多次违反时空管理局的规定。
虽然上个世界它家宿主还使用了不应该使用的特殊道具……
好吧,那都不重要了,只要没有被时空管理局抓住的犯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总之有惊无险,最终它家宿主还是以百分百的完成度完成了任务,结算时获得的积分更是让无数任务者为之侧目。
现在这个世界,它家宿主怎么开始画风突变了。
可是再画风突变,叶鹤栖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啊!
把啃小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
“这件事情以后再讨论,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系统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妈的声音传入屋内:“夫人,老夫人叫您去一趟正厅。”
姚容起身,向外走时随意踹倒了一旁的凳子。
王妈正贴着耳朵偷听屋内的动静,门突然打开把她惊了一下,待看见姚容那平静麻木的神情后,王妈更是吓了一跳:“夫人,您……您还好吧。”
姚容缓缓抬头看着王妈,语调听着有些瘆人:“我能有什么不好?”
“我敢有什么不好?”
“我还活着呢,我女儿就被作践成了这样,要是连我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叶府还有我女儿的容身之所吗。”
“平时我不争,不吭声,因为我知道我在叶家是个外人,但我女儿总是姓叶的吧。我要是再不争,叶扶光是不是要把我和我女儿逼死才肯善罢甘休啊。他就这么想让我和我女儿给文翠和叶耀祖腾位置吗?”
这一番话,姚容不仅没有压低声音,还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庭院所有佣人都能听到。
表演完毕后,姚容才让王妈领路,带她去正厅。
姚容到正厅的时候,不出意外,叶扶光也在。
一身黑色西装,文质彬彬的模样,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意,但目光落到姚容身上时也不带任何情绪,仿佛眼前这位为他生了一女的妻子只是个陌生人。
姚容的视线从叶扶光身上一掠而过,望向叶老夫人:“老夫人,您唤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叶老夫人哼了一声,不辨喜怒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平时又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要是原身听到叶老夫人这么说话,肯定已经心里发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叶老夫人。
但姚容不吃这一套。
“我确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叶扶光许久不着家,突然一回到家就冲进鹤栖的房间,将鹤栖痛骂一顿,还将她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老夫人应该没去鹤栖的房间看过吧,他一个做爹的,就这么闯进女儿的闺房发脾气,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既然老夫人问我这个娘是怎么当的,那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问叶扶光,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叶老夫人眉头紧皱,十分不满姚容的态度。
叶扶光喝茶动作也是一顿,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扯到他身上。
他将茶盏重重摔回桌面,瓷杯与木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一个女孩子家,天天不想着学好,不服从她曾祖母的管教。要不是她二妈劝我回来管管她,我根本就懒得理这件事情。”
难怪叶扶光收到书信后会气得赶回叶府,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姚容心里暗暗冷笑,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前段时间叶鹤栖揍了叶耀祖一顿,文翠这个做娘的是在为儿子报仇呢。
“你放心吧,我女儿再怎么不学好,也做不出那种勾搭有妇之夫的事情。”
“特别是,当时我还在孕期之中。”
叶扶光顿时跳脚。
姚容加快语速,将叶扶光的话堵了回去:“你也别急着反驳,我就问你是不是这样。我孩子还没生呢,你和文翠就迫不及待登门了。要不是老爷子护着我,你是不是都不会让我女儿出生?”
叶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可是晚辈们的感情,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太好插嘴。而且在处理文翠的事情上,叶老夫人确实理亏。
叶扶光更加跳脚。
他和文翠一向自诩是真爱。
他们这段纯洁无瑕的爱情,就是因为有姚容和叶鹤栖夹在中间才稍显得有几分不完美。
可他自诩为体面人,做不出姚容这样的泼妇行径,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强调你们是真爱嘛。你爱谁都和我没关系了,但你要是再敢伤害我的女儿,信不信我拼了自己这一条命,也要让你、文翠和叶耀祖那个小兔崽子彻底身败名裂。”
叶老夫人心中再如何生气,听到这话也不得不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行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
姚容别开脸,以免叶老夫人和叶扶光看见她脸上的冷笑。
“老夫人,他要是将我和鹤栖当做一家人,就不会这么对我和鹤栖。”
“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冲我来,但不该冲着鹤栖去。鹤栖从来没享受过父亲的疼爱,倒是从来没少过父亲的呵斥和责骂。”
“以后这叶家你们肯定是要留给叶耀祖的,鹤栖既得不到叶家的家产,也得不到父亲的疼爱,所以在听说了叶耀祖能去新式学堂后,她才想争一争,让自己拥有和叶耀祖一样的待遇,难道她有错吗!”
叶老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姚容这么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看来真是为母则刚。
叶扶光总觉得姚容这番话有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一会儿,叶扶光道:“前段时间我带耀祖回老家,她打了耀祖那事你怎么忘了?”
姚容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打叶耀祖吗?”
叶扶光:“为什么?”
合着这是根本没有调查过事情的起因,就直接给叶鹤栖定了死罪。
姚容:“叶耀祖当着鹤栖的面,骂了鹤栖,还骂了我。怎么样,要不要我复述一下他是怎么骂我的?”
叶扶光:“……”
姚容:“他为了他娘骂我,我女儿为了我打他,这在我看来很公平。”
“当然,在你这样偏心眼的人看来,肯定很不公平。所以那件事情你只罚了鹤栖,不仅让她跪了那么久的祠堂,还逼迫她去学习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
叶老夫人脸皮一抽:这是在骂叶扶光偏心吗,这分明就是在骂她偏心。
因为当初罚叶鹤栖跪祠堂,逼叶鹤栖学《女诫》的人都是她。
这种事情要是没有人挑明,那含糊着含糊着也就过去了,但姚容这么直白说了出来,叶老夫人以后反而不好做得太明显。
不过叶老夫人当家做主久了,就算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理亏,可姚容一个晚辈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她面子,也让叶老夫人心中不虞。
好在下一刻,姚容就给叶老夫人递了个台阶:“当然,我也能明白老夫人您的心思。您是觉得,我们叶家的女孩子,不需要去新式学堂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状,叶老夫人的声音软了下来:“你能明白就好。你去劝劝那孩子,让她别倔了。我是她曾祖母,我还能害了她吗。”
姚容叹道:“我刚才去给鹤栖送饺子的时候,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没有跟我抱怨,但我知道,她是被伤透了心的。”
这话一出,叶扶光心中的气恼又有半数化作了尴尬:“你想怎么样?我先说好,去新式学堂是不可能的。”
叶老夫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原本她将姚容叫来,是打算教训教训姚容,结果姚容先发制人,反倒开口要起好处来了。
姚容也不怕叶老夫人看出来她的目的,瞧了眼叶扶光,姚容淡淡道:“鹤栖喜欢看书,不能去外面上学,但在家里读些报纸总是可以的吧。”
“你是报社副主编,我也不求你能给她订什么新报纸了,但你那些废弃不用的旧报纸总可以带回来给鹤栖吧。”
叶扶光尴尬道:“行,到时我会将那些废旧报纸整理出来,托人送回家,也会帮鹤栖定几份周报。”
叶老夫人皱眉,语重心长道:“鹤栖连一本《女诫》都没读完,给她看那么多报纸干嘛。”
姚容抿了抿唇,小声提议道:“老夫人,不如这样吧,您给我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里,我会好好劝鹤栖。”
“她那孩子的性格有多倔,您也是知道的。要是她再病上一场,再来一次几天几夜的高烧,我干脆就直接跟着她去了算了。”
“要是三个月后,我还是没能将鹤栖教好,那以后她的事情我都不管了,您看怎么样。”
叶老夫人握着拐杖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顺着姚容的话哼道:“希望这一次你真的能教好她吧,不然你就是耽误她一辈子,她以后都是要怨你的。”
走出正厅以后,姚容脸上的悲意瞬间烟消云散。
目的已经达成,再演就没有必要了。
系统啧啧称奇:【你这是给自己和叶鹤栖争取了三个月缓冲期?】
姚容点头。
她今天才刚进入这个世界。
在她摸清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安排好她和叶鹤栖的退路之前,她不可能带着叶鹤栖离开叶家。
既然要在叶家待上一段时间,当然要给自己和叶鹤栖打造一个相对安逸的环境。
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骂一骂叶扶光,出口心中的恶气。
经此一遭,至少未来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叶扶光会来恶心她,也不用担心叶老夫人会强迫叶鹤栖做不喜欢的事情。
***
另一边。
叶鹤栖吃完饺子后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最后她是被帮佣的敲门声吵醒的。
看着帮佣端进来的甜汤,叶鹤栖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原本沉重的心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我的肚子还饱着呢。”
她带着一点点似真似假的抱怨。
听起来更像是女孩的娇嗔。
帮佣道:“夫人让我准备的份量不多,小姐喝些甜甜嘴。”
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稿,帮佣询问是否需要收拾。
叶鹤栖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她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只觉得今天的甜汤比平时要甜一些。
等解决掉最后一勺甜汤,叶鹤栖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那些书稿。
为了说服叶扶光,让叶扶光同意她去外面上学,这些天叶鹤栖挑灯夜战,赶出了不少文章。
可叶扶光根本没有细看她写的东西,接过之后随手放到了桌边,还因为没有放稳,导致这些书稿全部掉到了地上。
叶鹤栖刚要将这些书稿丢进废纸篓里,就听到姚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鹤栖,你在做什么呢?”
叶鹤栖动作一顿,回头喊了一声“娘”。
“我进来了。”姚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走进屋里,目光落到叶鹤栖手里的书稿上,好奇道,“这是什么。”
叶鹤栖抿了抿唇,说:“是我自己胡乱写的一些东西。”
“我可以看看吗。”
叶鹤栖将文稿递了过去。
姚容没仔细看内容,只是从头翻了一遍,惊奇道:“这些全都是你写的?”
叶鹤栖点点头。
“鹤栖,你也太棒了。”姚容道。
叶鹤栖笑了笑:“娘,你都没仔细看呢。”
姚容道:“娘也看不太懂啊。在娘看来,你能识字,还能作出文章,就已经非常厉害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才女,你可不就是戏曲里说的小才女吗。”
原身五岁时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后来就一直没念过书。
叶老爷子对她是不错,但也没有想过请人来教她读书识字,原身会写的几个字都是跟叶鹤栖学的。
叶鹤栖道:“这种水平的文章,外面好多人都能写得出来。我正准备拿去丢掉。”
姚容拢了拢手里的纸稿:“丢掉做什么,你废了那么多心思才写出来的,丢掉多可惜啊。”
叶鹤栖垂下眼眸:“写得不好。”
“这可是你第一次写文章哎。”姚容左右张望了一圈,想要找个匣子装起来,“我得将它们好好珍藏起来。等你以后写出很多厉害的文章了,我再将它拿出来给你看看。”
见叶鹤栖低着头没应声,姚容又摸了摸叶鹤栖的麻花辫:“对了,娘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很好的消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叶鹤栖终于抬起了头。
这么糟糕的时候,还能有三个好消息?
看着姚容期待的眼神,叶鹤栖没有扫兴,慎重道:“那我要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娘刚刚鼓起勇气,将老夫人和叶扶光都骂了一顿。”
叶鹤栖吃了一惊:“那很好的消息呢?”
“很好的消息就是,叶扶光会给你送来很多报纸。有旧报纸,也会有新报纸。”
“那特别好的消息呢?”
“特别好的消息是,老夫人答应我,未来三个月都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你可以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姚容是怎么做到的,但听到这话,叶鹤栖无疑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过比起那三个月缓冲期,叶鹤栖更在意那些旧报纸:“叶扶光真的会给我送报纸吗?”
“他答应了。要是不给,我就去闹。”
叶鹤栖捂着嘴笑了一声,说:“那我陪娘一起去。”
瞧见这一幕,姚容蹲下身,抬头去凝视叶鹤栖:“在这件事情上,是叶扶光理亏,他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但鹤栖,你也有一点做得不好。”
叶鹤栖脸上笑意一僵,抿了抿唇,反问姚容:“娘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不对,觉得我不应该和叶扶光吵架?”
“当然不是。”姚容立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与难过,“我觉得你做得不对的地方是,你要做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呢。”
叶鹤栖诧异地睁大眼眸。
姚容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埋怨叶扶光,这些年里在人后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爹。但你在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困难之后,你给他写信求助了,却没想过跟我说一声,以至于我今天中午听到佣人说你和叶扶光大吵了一架,还吓了一跳。”
叶鹤栖张了张嘴,连忙解释道:“因为我知道这种事情,娘你做不了主,我告诉你之后,除了让你更担心我,根本就起不到其它什么作用。”
姚容不疾不徐道:“鹤栖,你会嫌弃我没用,嫌弃我帮不了你吗?”
叶鹤栖疯狂摇头,生怕姚容不信,她又开口道:“娘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不会嫌弃我,那为什么又觉得我会不愿意与你一起分担心情呢。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可以陪着你啊。”姚容看着叶鹤栖,认真道,“家人从来不会觉得对方的心情是一种负担和累赘。”
原剧情里,叶鹤栖将太多事情背在自己身上了。
明明她是女儿,原身才是妈妈,但叶鹤栖总觉得自己身为女儿应该去拯救她的妈妈。
这种使命感,来源于她穿越者的身份,也和叶鹤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她总喜欢将事情都放在心里,从来没有跟原身透露过她的痛苦。
所以当她濒临崩溃,鼓足最后的勇气去询问原身愿不愿意给她一起逃出叶家时,原身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原身的视角里,自己女儿在叶家一切安好,突然有一天跑来说要逃离叶家,原身下意识以为这是女儿的气话。
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女儿在发出求救。
——这种因为缺乏有效沟通而造成的理解误差,是完成可以通过交流避免的。
所以这一次,姚容不会再让叶鹤栖将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
“鹤栖,我是你娘。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我这个做娘的就算不如你,也是不差的。”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你看,你教我识字之后,我就认得那些字了。”
“你把你的心情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把那些大道理掰碎了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
姚容将手搭在叶鹤栖的肩膀上,稍稍用力,让叶鹤栖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叶鹤栖的额头。
母女之间难得的亲昵,让叶鹤栖有些不自在,可她也舍不得推开,纠结之间,只听到姚容在她耳边继续道:“从来没有人愿意耐下性子去教我什么事情。”
“叶扶光嫌弃我什么都不懂,嫌弃我跟他没有共同话题,但他怎么不想想,我根本没有地方去学啊。”
“难道是我不愿意进步吗,难道我愿意一而再再而三被叶扶光嫌弃吗。可要是没有人教我,我该怎么进步,该怎么改变自己?”
这也是原身内心的真实想法。
叶扶光瞧不起她,看不上她,她不是不自卑,也不是不愤怒的。
只是这种自卑和愤怒都没有出路。
叶鹤栖问:“娘想学这些东西吗?”
姚容直视叶鹤栖,试图让叶鹤栖看清她眼里的坚定:“当然想的。”
叶鹤栖隐隐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毫无疑问,她是爱着她娘的。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她娘过得开心快乐的人。
所以在她恢复了前世记忆后,她才会下定决心改变她和她娘的处境。在她未来的人生规划里,也一直都有她娘在。
但也许是来自后世的偏见,也许是傲慢,她总觉得她娘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无法认同她的三观。
所以她想改变她娘的处境,却从来没期待过她的做法能被她娘理解。
——更没有想过去改造她娘的思想。
“……这一点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叶鹤栖向姚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总是瞒着你。我总觉得你不懂,你不能够理解我。”
姚容松开了叶鹤栖:“你要是不说,我当然不懂,当然不理解。”
叶鹤栖笑了笑,保证道:“那我以后要做什么事情,一定会提前跟娘沟通,想办法让娘理解我的思想,支持我的追求。”
第249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4
“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姚容最后总结了整场谈话的核心要点, “以后你给我当老师。怎么样啊,叶老师。”
叶鹤栖连忙摆手:“娘,你别这么喊我, 而且我也当不起老师这个称呼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厉害的人就是老师……”
“那个词叫达者为师。”叶鹤栖解释道。
姚容重复了一遍:“达者为师……文化人说话就是和我们这种人说话不一样。我这声叶老师不是白喊的, 以后你得多多上心,多多教我。”
思索了下,姚容问:“就从教我认字开始,行不行?”
叶鹤栖眼前一亮,在恢复记忆之后,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是有用处的:“行啊,当然没问题。”
多的不敢说,教她娘认字这件事情,她还是能够办到。
“那我们来拉钩吧。”
姚容很有仪式感地伸出了手。
叶鹤栖眼眸一弯,也伸出手。
等拉完钩,姚容问叶鹤栖:“你这会儿想见到叶扶光和叶家其他人吗?”
叶鹤栖皱眉:“不想。”
“要是不想见他们, 你这几天就装病。先病上十天半个月, 等在屋内闷不住了,再痊愈也不迟。”
叶鹤栖眼睛一亮, 还能这样。
但想到叶老夫人,叶鹤栖又有些泄气:“曾祖母会不会生气, 然后难为娘啊。”
平时叶鹤栖做错了什么事情, 叶老夫人不会直接责罚叶鹤栖,但姚容在叶老夫人那里往往讨不了什么好。
姚容道:“放心吧, 不会有事的。”
等姚容离开叶鹤栖的房间, 系统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宿主, 你怎么会想到让叶鹤栖给你当老师?】
姚容从园丁那儿要来一把剪刀,在庭院里挑选开得艳丽的花朵:“你觉得, 一个人从现代穿越到民国,她心底最大的感受会是什么?”
系统沉吟三秒,选择将问题抛回去:【是什么?】
姚容:“……”
姚容抬手,扶着树枝,剪下几枝秋海棠:“是落差感。”
落差感。
系统觉得自己开了九窍。
一窍不通。
【不如我们再探讨得详细一点点吧。】
姚容又剪了几枝花,抱着它们回到自己房间。
窗台上,花瓶里插着的花早已枯萎,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姚容将那些枯萎的花枝全部抽走丢掉,亲自插起花来。
听到系统的话,姚容微微一笑,手中动作不停:“鹤栖在现代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又在民国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
“这两种教育制度之间,存在着超越百年的鸿沟。”
“一个人一生所受的教育,会深深影响她的性格,塑造她的人格。鹤栖受到过两套完全不同的教育,你觉得,她会更向往哪一套?”
系统终于体会到了开悟的滋味:【她肯定是向往现代那一套,但她正被困在民国这一套里。这就是你方才所说的落差感。】
花了少许时间,花瓶终于插好。
姚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认真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将花瓶再次放回窗台边:“你说得对。她的身体和灵魂,是完全割裂的状态。”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是民国的叶鹤栖,不是现代的叶鹤。但她对民国缺少了一种认同感和归属感。”
在原世界线里,直到死亡,叶鹤栖都没有解决掉这种割裂的状态。
——或者应该说,原世界线里面的她会走向死亡,恰恰是因为她没能解决掉这种割裂的状态。
【所以你才会让她给你当老师。这有用吗?】系统还是没有梳理清楚里面的因果关系。
“作为穿越者,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彻底躺平,全盘接受。”
“另一种就是不接受,做出反抗。”
“这两种选择,说不上哪种更好哪种更坏,但很显然,鹤栖选择的是后者。”
姚容将所有紧闭的窗户都推开了。
微风将桂子的清香送入屋内,窗台边上的秋海棠随风摇曳,在阳光的投照下映出一行漂亮的剪影。
“如果反抗一直没有成效,再勇敢的人都会想,自己的反抗是有意义的吗?自己的反抗能够改变什么吗?”
“当她开始这么质疑自己的时候,她的信念就会被动摇。”
“我要做的,就是帮助她坚定信念。”
【我懂了。】
说到这里,系统终于恍然。
【所以你让叶鹤栖来教你,来改变你。】
【到时你就会在她的“教导”下,一点点完成蜕变,一点点实现自我救赎。】
【这样一来,叶鹤栖就会发现,她的穿越是有意义的。她也许无法影响时代,但至少,她的到来改变了你的人生。】
姚容给系统鼓掌:“分析得完全正确。系统,你成长了,也进步了。”
系统嘿嘿一笑,但越品越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奖。
至少不完全是。
【不过,我们需要做得这么麻烦吗?】
“需要的。”
“因为我也需要这样一个理由去改变自己。”
***
花了点时间,姚容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摆设还是那些摆设,但现在的屋子看起来更有生机了些。
按照叶家的规矩,每天晚上都要去叶老夫人那里一起用饭,姚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出门走去叶老夫人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叶老夫人、叶夫人和叶扶光都已经到了。
叶扶光看了看姚容身后,没见到叶鹤栖,顿时皱眉。
姚容抢先一步道:“老夫人,鹤栖身体有些不大舒坦,她怕过了病气给长辈们,说是要等自己身体好全了才过来向您请安,所以这几天她都单独在自己屋里吃饭。”
叶老夫人拨弄着腕上的佛珠,淡淡一笑:“她这脾气,倒是比我还大了。”
不过今天这件事情就是笔糊涂账,叶老夫人也懒得多做计较。
吃过晚饭,叶老夫人有些倦了。
叶夫人留下来陪叶老夫人散步消食,姚容和叶扶光先后离开。
叶扶光才出院门,就见姚容候在门后,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说一般。
结果,姚容开口第一句话,险些把叶扶光摔个踉跄。
“你什么时候回沪市?”
叶扶光:“……我今日才回来,自然要在家中多住几日陪伴母亲和祖母。”
“哦。”姚容随意应了一声,语气敷衍了事,“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和我没关系,主要是你答应我的报纸,什么时候送到我手里。”
叶扶光额角青筋一跳。
知道的是在催旧报纸,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姚容这是在催债。
“你很急着要吗?”
姚容道:“鹤栖因为新式学堂的事情,已经难过几个月了。我想让她早点高兴起来。”
叶扶光:“……”
他对姚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刚到叶府时的沉默寡言上,哪怕他带着文翠上门,她也只是抱着女儿默默哭泣。
他是万万没想到姚容私底下说话能句句夹刺。
“我书房里有些旧书籍,这样吧,我明天让人整理出来给鹤栖送过去。”
姚容面露挑剔:“旧书籍……你那些旧书籍,小姑娘家会喜欢看吗?”
叶扶光明白套路了:“你又想怎么样?”
姚容道:“我从来到叶府之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北平城。鹤栖也被老夫人约束着,只有过年那会儿才能出门。等过几天鹤栖身体好些了,我想带鹤栖出门逛逛,让她自己去书店挑些喜欢的书籍。”
叶扶光问:“你和鹤栖这些年都没怎么出过叶府?”
姚容瞥了叶扶光一眼,一点儿都没给叶扶光留面子:“叶府是什么规矩,老夫人是什么性子,你娘这些年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不清楚吧。”
“当初文翠在叶府养了一段时间的胎,刚坐完月子就催着你带她离开叶府,你也不知道原因吗?”
叶扶光:“……我会跟祖母沟通的。”
姚容道:“我的要求也不算高。每个月出门一次,放放风透透气,应该没问题的。”
这才是姚容特意拦下叶扶光的原因。
如今目的达成,姚容毫不留恋地抬腿离开。
往外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叮嘱:“别忘了明日将旧书籍送去给鹤栖。”
叶扶光:“……”
***
一场秋雨过后,北平进入秋天。
叶鹤栖盖着昨晚新换的被子,睡得十分舒服,中途还梦到了前世的不少事情。
直到接近中午,她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盯着头顶那素色的床帐,叶鹤栖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睡的已经不再是孤儿院的铁架子床,她也已经不在现代了。
真奇怪,明明她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但为什么恢复了记忆之后,会愈发频繁地梦到前世,想念前世种种呢。
这可要不得。
她已经回不去现代了,想得越多,只会让自己心理上更加难受。
叶鹤栖拍了拍自己的脸,掀开被褥坐起来,想到姚容昨天跟她说的事情,她压抑的心情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未来三个月,她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再被叶老夫人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虽说这种快乐是短暂的,三个月之期一到就会被收回去,但好歹能给她松松绑,能让她从水里冒出头来缓口气。
身为叶府唯一的大小姐,叶鹤栖有专门贴身服侍的佣人。
她在佣人的伺候下梳洗好,正准备吃些午饭,就见管家带着一匣子书走了过来,说是奉叶扶光之命送给叶鹤栖的。
叶鹤栖挑眉,看也没看那匣子书一眼:“他会这么好心吗?这些书不会都是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种书吧。”
管家赔笑道:“小姐放心,这些书都是夫人从老爷那里要来的,都是前些年市面上比较流行的小说。”
听说这是她娘专门要来的,叶鹤栖心下一暖,对管家道:“那你将东西放下来吧,抱着也怪沉的。”
等管家离开后,叶鹤栖立刻将匣子里的书都倒出来。
果然都是些小说。
她还从来没有读过这个时代的小说。
不过叶鹤栖也不急在一事,她走到书桌边翻找了一通,将自己启蒙用的书籍和一套新的没有用过的文房四宝找了出来。
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都挪出来,然后将启蒙书籍和文房四宝都放进了里面。
叶鹤栖合上匣盖,拍了拍匣身,满意地点点头。
做老师得有做老师的样子,比如说在上课之前,先给学生备好课本和文具。
等姚容过来找叶鹤栖的时候,叶鹤栖直接将姚容推到了书桌前,指着匣子:“娘,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姚容问:“什么礼物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叶鹤栖高兴道:“是你马上就能用得上的礼物。”
“那我,打开了?”
叶鹤栖颔首:“打开吧打开吧。”
当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时,姚容颇有些哭笑不得:“叶老师考虑得真周到。谢谢叶老师,这个礼物确实非常实用。”
这不,立刻就能用上了。
叶鹤栖和姚容坐在书桌同侧,她从最常用的字开始教姚容。
一开始,叶鹤栖完全是照本宣科,但效率不尽如人意。
姚容用一种看似抱怨的语气引导道:“死记硬背太难了。这样一天下来,我最多就能记住十几二十个字。”
“唉,鹤栖,娘是不是真的不够聪明啊。”
叶鹤栖连忙摇头:“不是的,娘你不要这么想。”
姚容头疼:“那为什么我就是学不快,也学不好啊?”
叶鹤栖笃定道:“不是娘你的问题,那就肯定是我的教学方法不好。”
“这样吧,我们今天先这样,今晚我再想想该如何改进教学方案。”
姚容点头,信任地看着叶鹤栖:“鹤栖你肯定能想出来的。那娘就先去你曾祖母那里吃饭问安。对了,我们明日还上课吗?”
叶鹤栖道:“上的。娘你明天也是下午过来。”
等姚容离开之后,叶鹤栖盯着面前的启蒙书,突然想起什么般,扭头看向旁边堆成一摞的小说,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该怎么改进我的教学方案了。”
“我可以将娘要学的东西都编成一个个小故事。这样既方便她记忆,又能让她学得更轻松更有趣。”
反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叶鹤栖想到就立刻去执行,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编出了七八个小故事。
其实要是她努努力,可以编出更多,但叶鹤栖打算明天先试试效果,看看她娘的反馈。
要是她娘喜欢这种方式,那她就继续。
要是她娘不喜欢这种方式,她就再想想其它办法。
而姚容的反馈当然是——
非常好,非常棒,建议加大力度。
得到了肯定,叶鹤栖对教学这件事情愈发上心,每天忙得连小说都没心思看了。
这天,上完课之后,姚容对叶鹤栖说:“鹤栖,这些天辛苦你了。”
叶鹤栖道:“不辛苦,只要对娘有帮助就好。”
姚容道:“非常有帮助,我现在认得的字都超过一百个了。”
叶鹤栖眼眸一弯,对于自己这几天的教学成果,她是十分满意的。
肯定完了叶鹤栖的努力,姚容道:“我们明天就先不上课了。”
“娘是要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休息吗?”
“不仅仅是给我放假,你这个做老师的也要放假啊。”姚容笑着对叶鹤栖说,“明天我打算带你出门逛逛。”
叶鹤栖眼眸一亮,这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我们明天能出门吗?”
姚容点头:“能的,你曾祖母那边已经同意了。”
当然了,叶老夫人对此事的不满,就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叶鹤栖了。
第25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5
即使姚容不说, 叶鹤栖也能猜到,这个出门机会是她娘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就为了带她出门散心。
叶鹤栖紧紧抱着姚容的胳膊,将脸贴在姚容的肩膀上, 不让姚容看见她泛红的眼眶:“那我们明天要早点出门, 这样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头,笑着应了声“好”。
翌日一早,姚容端着一瓶插花去到叶鹤栖的房间,站在窗外问叶鹤栖:“好了吗?”
顺便用新的插花换掉昨天的旧插花。
“好了。”叶鹤栖在屋内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麻花辫扎好。
“那我们走吧。”
“不吃完早餐再出去吗?”叶鹤栖问。
“我们出去吃。”
“好啊!”
叶鹤栖晃着麻花辫走了出来, 脚步轻快,眼眸弯弯。
姚容被她的心情所感染,也忍不住笑了:“那我们走吧,王妈正在门口等着我们呢。”
姚容和叶鹤栖都不熟悉北平,所以姚容提前和王妈打了招呼,让王妈陪她们一起出门。
三人先去了巷口的一家馄饨铺子, 点了三碗馄饨和一碗老豆腐。
这家铺子离叶府不远, 有时叶老夫人想改善府中口味,就会派佣人来这里打包回去, 所以叶鹤栖也尝过几次这家铺子的手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馄饨和老豆腐比平时都要鲜美。
“真好吃, 我感觉自己吃完了还能再来一碗。”叶鹤栖夸道。
姚容笑道:“我吃着和平时味道差不多。”
王妈道:“是小姐今天心情好, 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等到面前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姚容又拿叶鹤栖刚刚说过的话来问她:“还要再来一碗吗?”
叶鹤栖摇头, 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不来了不来了。我要留着一点肚子, 后面还有其它好吃的再等着我呢。”
姚容忍不住笑了。
巷口停有不少黄包车, 姚容她们一出铺子,就有黄包车夫拉着车子来到她们面前, 问她们要去哪儿。
王妈道了条街道的名字。
那是北平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一,几乎汇聚了所有类型的商铺。
还有不少洋人开的店铺。
上了黄包车后,叶鹤栖左看看,右瞧瞧,只觉得什么都新鲜,还拉着姚容点评起来。
拉叶鹤栖的黄包车夫笑问:“小姐不是本地人吗?”
叶鹤栖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黄包车夫说:“我在北平拉了十几年的黄包车,这一片的环境几乎没怎么变过,但听小姐的话,倒像是第一次瞧见般新鲜。”
姚容扫了眼表情茫然的叶鹤栖,温声接过话茬:“见笑了,我和我女儿不经常出门,难得出门一趟,她心情好,才会瞧什么都新鲜。”
黄包车夫恍然。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算是揭过去了,但叶鹤栖的思绪,还停留在黄包车夫随口说出来的那番话上。
她瞧什么都新鲜,有部分原因确实是像她娘说的那样。但是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现代人看民国的新奇?
***
今天刚好是赶集日。
这个点,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所有铺子都开着门做生意,还有不少老百姓在街边支起小摊做起小生意来。
姚容一下黄包车,就挽住了叶鹤栖的手臂。
叶鹤栖回过神::“娘,你怎么在发抖。”
姚容不仅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鹤栖,娘有些害怕。这条街上人好多啊,娘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
两个人中,往往一个人表现出怯懦,另一个人就会变得比平时勇敢。
叶鹤栖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勇气和责任感来,她拍了拍姚容发凉的手背,安慰道:“娘,别怕。这里人多,你要好好挽紧我。”
姚容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娘不是怕,娘是太久没赶过集了,有点紧张。”
说到这儿,姚容又凑到叶鹤栖耳边,小声道:“而且这里有好多玩意儿我都没见过啊。”
“什么玩意儿?”
姚容抬了抬下巴,示意叶鹤栖看向某个方向。
叶鹤栖看过去,见是一家卖化妆品的铺子,不少打扮摩登的女人进进出出,一个女人手里还拿着一盒白色的东西。
“这个啊,这个叫雪花膏,是擦脸用的。北平天气干,我们可以买两盒回去擦手擦脸。”
“我瞧着包装很好看,贵不贵啊?”
涉及到具体价格,叶鹤栖还真不知道。她牵着姚容向那家铺子走过去:“应该不贵。娘,我们也进里面看看吧。我这些年的月钱都攒着没用过,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雪花膏。”
姚容脸上都是笑,却还是道:“娘带你出门,哪儿需要你掏钱啊。”
叶鹤栖说:“这怎么能一样。这是我给娘买的礼物,当然得由我来掏钱了。”
坦白来说,叶府在吃喝用度上,没怎么亏待过姚容和叶鹤栖,每个月也都会给她们发月钱,长时间积攒下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进了店铺,姚容的眼睛有些不够看了。
叶鹤栖环顾一圈,发现店铺里卖的商品种类还是比较少的。
“娘,这是雪花膏,你刚刚已经见到了。”
“还有这个,你肯定认得,是画眉的。你屋里那盒螺子黛都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我们买一盒新的回去吧。”
“啊,这个我也知道,鹅蛋粉,是百年老字号了,买回去之后不仅可以扑在脸上让自己的肤色看起来更白,平时还能放在那里熏屋子。味道可香可香了。”
“还有这个是口红。就是胭脂。”
姚容听得连连点头,不过她没要其它东西,只拿起了两盒雪花膏。
“别的东西我也用不上,就先买两盒雪花膏,你一盒我一盒。”
“那行吧。”
叶鹤栖应得有些勉强,结完账出门时,她还有些不舍地回头。
她娘要是好好打扮一番,再把身上那件宽松肥大的大褂换成长裙,然后再穿上高跟鞋、戴上饰品,肯定会特别漂亮。
可惜叶府规矩严,她娘还从来没有穿过西式长裙呢。
想到旗袍,叶鹤栖心思一动。
对啊,就算不能买,她也可以先带她娘去看看。
她娘被困在叶府太久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活成何等精彩漂亮的模样。
“娘,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逛逛。”
叶鹤栖拉着姚容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叶鹤栖就看到了一家裁缝铺子,她高兴道:“娘,我们过去。”
苏氏裁缝铺里。
苏裁缝将一条制好的浅绿色连衣裙递给客人:“周女士,您瞧瞧这裙子做得如何?”
客人是位打扮摩登的女士,穿着时下最新的裙装,脚上踩着一双有跟的黑色小皮鞋,长发微卷,垂在身前。
听到苏裁缝的话,周绮怀眼眸微弯:“苏掌柜这话客气了,我在您这儿做了那么多身衣服,还能不相信您的手艺吗。”
苏裁缝一笑:“那行,您稍等片刻,我熨好了再给您。”
苏裁缝重新接过旗袍,余光瞥见踏进店里的姚容母女,笑着招呼了一声。
周绮怀站得无聊,随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倒让她觉得有些意思。
走进来的两人五官相似,应该是对母女,但与明显局促不安的母亲不同,女儿表现得落落大方。
果然,一在店里站定,就是女儿先开了口:“老板,你这儿有洋装成衣吗?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苏裁缝道:“有的有的,不过我们这儿的成衣不卖,只是展示用的。客人若是想要,得量身定制。”
指着不远处挂出来的几套裙子,苏裁缝又道:“两位客人慢慢看着,我先帮这位老顾客熨一熨衣服。”
叶鹤栖拉着姚容往前走。
姚容顺着叶鹤栖的力道走着,察觉到周绮怀的目光,朝周绮怀礼貌地笑了一下。
周绮怀回以一笑,收回了目光。
毕竟是萍水相逢,要是打量的时间太长,倒显得有些许冒犯。
但母女两的交谈声还是能时不时传入周绮怀的耳朵里。
“娘,你看这些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就是这腰线收得太厉害了……”
“这样才漂亮啊,要是不收腰,裙子上身就会显得很臃肿。有好身材的话,谁会不喜欢把自己的好身材显露出来,不为取悦别人,只为让自己显得漂漂亮亮的,取悦自己。”
这话一出,周绮怀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叶鹤栖。
原本只是觉得叶鹤栖性子好,这会儿听到叶鹤栖一个小姑娘,居然能说出“不为取悦别人,只为取悦自己”这种见解,周绮怀顿时被惊到了。
叶鹤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跟姚容说:“娘,我们刚刚进来看到的那个姐姐,她是不是打扮得特别好看,举手投足间特别有气质。你以后也可以打扮成那样的。”
结果一转头,就和周绮怀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叶鹤栖眨巴眨巴下眼睛,面上有些尴尬。
糟糕,这位姐姐不会听到她说的话了吧。
努力回忆了下,叶鹤栖暗暗松了口气。
反正她是在夸人,就算被听到也不碍事。
姚容也看到了周绮怀,主动和周绮怀打了个招呼:“你好,方才我女儿的话冒犯了。”
周绮怀抿唇轻笑:“没有冒犯。”
正说着话,苏裁缝拿着熨好的裙子走了过来:“周女士,裙子好了,我给您装起来吧。”
“先不用。”周绮怀制止了苏裁缝的动作,出声邀请姚容和叶鹤栖,“两位要来看看我手里这条裙子吗,这是从沪市传过来的最新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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