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6
旗袍这会儿还未面世, 洋裙就是“摩登”的代名词。
周绮怀手里这条裙子,用料普通,但做工精良, 款式新颖, 玄色也很衬她的肤色。
以姚容和叶鹤栖的眼光,也挑不出这条裙子的毛病,所以两人夸得真心实意。
周绮怀邀请母女两欣赏裙子,为的可不是这几句夸奖。
她没那么无聊。
“这位夫人如果想做新衣服,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 可以参考这件裙子,做一身相似的款式。我觉得夫人也很适合这种风格。”周绮怀看向姚容,温声给予建议。
姚容脸上先是浮现出惊喜之色,旋即又有几分彷徨:“我……我适合这种风格吗?”
周绮怀肯定道:“适合的。”
苏裁缝还以为周绮怀是要帮自己揽生意,笑呵呵附和:“夫人放心,我用我这几十年的老招牌向你保证, 做出来的裙子肯定能让您满意。”
姚容挤出一抹略显黯淡的笑容:“多谢, 不过我只是进来看看,不打算定制衣服。”
叶鹤栖补充道:“是暂时不打算。”
周绮怀从母女两的言行里, 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由衷希望眼前这对母女都有机会穿上苏裁缝家的衣服:“那等以后想定制衣服了,你们可以再来光顾这家店。”
“应该会有这个机会的。”叶鹤栖道。
周绮怀莞尔, 更觉叶鹤栖有意思。
她向众人微微颔首, 拎着装好的裙子正要向外走去,叶鹤栖出声叫住了她:“这位小姐, 我能耽误您一些时间, 向您打听一件事情吗?”
周绮怀回头, 示意叶鹤栖开口。
叶鹤栖问:“请问附近味道最好的西餐厅是哪一家?我想带我娘过去尝尝。”
周绮怀哑然失笑:“巧了,我正准备去那儿吃午饭, 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她住的地方距离这里有些远,平时过来不方便,但她又很喜欢那家西餐厅的味道,每次来苏裁缝这里取衣服时,会顺路去吃一顿解解嘴馋。
几分钟后,周绮怀指着前面那间装潢精致的餐厅道:“这就是我说的那家西餐厅。”
正是饭点,西餐厅里有三分之二的桌子都坐了客人。
男人打扮得文质彬彬,女人打扮得摩登时髦,像姚容和叶鹤栖这样朴素的是极少数。
周绮怀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请姚容和叶鹤栖坐到她的对面。
方才在来的路上,三人已经简单通过姓名,姚容坐下来后,身体绷得很紧,浑身透出僵硬:“周小姐,我们跟你一起吃饭,会不会打扰到你。”
“当然不会。”周绮怀笑容温和,“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叶鹤栖倒了三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姚容手里:“娘,别紧张,我们进来这里是来消费的。顾客可是上帝。”
姚容问:“上帝是什么?”
“上帝就是西方人的神仙。”叶鹤栖说。
姚容一乐,好像真的没那么紧张了:“来吃顿饭就能当神仙了?”
服务员抱着菜单走到三人面前,用中文问三人要吃些什么。
周绮怀将那份既有中文又有英文的菜单递给姚容和叶鹤栖:“你们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叶鹤栖十分熟练地翻看菜单,先点了两份全熟的牛排,才问周绮怀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周绮怀给她们推荐了几样小点心。
叶鹤栖点了一个草莓蛋糕和布丁,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麻烦了。”
餐厅里的甜点都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就将甜点送了过来。
叶鹤栖介绍道:“娘,这就是西方人的糕点。”
姚容各尝了一口,小声对叶鹤栖说:“味道还可以,口感比较特别。我还是更喜欢吃城西那家糕点铺子卖的糕点。”
叶鹤栖抿唇一笑:“那我们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城西打包一些糕点带回去。”
通过之前的接触和方才这段对话,周绮怀已经大概看出来这对母女的相处模式——
母亲守旧温柔,有些没主见。
女儿机敏勇敢,善于拿主意。
恰好能互补。
周绮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笑问:“叶夫人,你们说的那家糕点铺子叫什么名字?它家什么糕点最好吃?以后有时间了,我也去城西买一点试试。”
提及自己熟悉的话题,姚容的话明显变多了。
三人就着吃食,渐渐聊开了。
从周绮怀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里,姚容和叶鹤栖知道她是在报社工作,以笔为业。
姚容眼眸顿时睁大,下意识道:“女子也能在报社工作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姚容连忙找补道:“我丈夫也是从事报社工作的,我以前听他说起过一两句,他们报社没有女员工。”
“您的先生也是北平报界人士吗?”周绮怀问。
姚容道:“他是在沪市工作。”
周绮怀心中微微一动。
报社中人消息最灵通不过,她听说过不少文人的风花雪月,虽不知叶夫人的丈夫是何人,但周绮怀大概猜到了姚容的处境。
她心中更添几分对苦命女子的怜惜。
“如今时代不同了,新闻界出现了不少女报人。北平成立女报已经算是比较晚了,沪市那边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了女性从事新闻事业的先遣军。”
姚容有些动容。
叶鹤栖也面露钦佩:“周小姐,您真厉害。”
周绮怀捂嘴一笑:“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那句不为取悦别人,只为取悦自己,也非常厉害。”
叶鹤栖脸颊微红,是臊的。
她没觉得自己厉害在哪里。
能说出这句话,纯粹是因为她在后世见多了类似的观点,然后有感而发。
吃完饭后,姚容说什么都不让周绮怀出钱,要请她吃这顿饭。
周绮怀推辞不过,只好应了。
她打开自己的包翻了翻,取出随身携带的钢笔,但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纸张,只好将自己的口红盒子撕开,在上面留下一行漂亮的字,递给姚容。
“我下午要去采访一位友人,不便再与你们同行。这是我工作的报社地址,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可以来报社找我。”
顿了顿,周绮怀又笑道:“当然,如果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欢迎你们来找我。下次我请客。”
等周绮怀离开后,姚容对叶鹤栖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像周小姐这样的女子。人长得好看,学识渊博,还是个热心肠。”
语气里难掩羡慕与怅惘。
叶鹤栖鼓励道:“娘你也长得好看,心地还很善良,只要我们坚持识字,坚持读书,未来某天你一定也会成为像周小姐一样的人。”
姚容抿唇一笑:“这我可不敢想。我能有周小姐一成厉害,就要谢天谢地了。”
“这有什么不敢想的。”
叶鹤栖的脑海里,顿时冒出不少民国巾帼英雄的名字。
她们的事迹,叶鹤栖都如雷贯耳。
“在这个时代,有很多比周小姐还要厉害的女性。”
姚容好奇道:“真的吗?还有比周小姐还厉害的女人?她们都做过什么啊。”
“她们……”叶鹤栖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刚说完前两个字,她的理智瞬间回笼,立刻道,“我也忘记了,就是之前在书上看到过。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找王妈,然后一起去书店买书吧。”
之前为了带姚容好好逛街,叶鹤栖给了王妈一些铜板,让王妈找个茶馆坐着喝茶。
和王妈汇合之后,三人一起去了书店。
这会儿白话文运动已经在文化界开展得如火如荼,书店里卖的不少报纸,都是用白话文写成的。
叶鹤栖优先购买了这些报纸。
买完报纸,叶鹤栖又走到书架前,挑出了十来本近期刚出版的白话文小说。
——叶扶光之前派人送来给她的小说,都是用文言文写的。
要是没有别的书看,叶鹤栖肯定会将那些书看完,但现在能买到白话文小说,那她肯定要优先看白话文小说。
姚容见她抱得有些费力,连忙伸手接过几本:“怎么一次性买了这么多?”
叶鹤栖道:“不知道下一次来书店是什么时候,当然得多买些回去放着。”
一听这话,姚容将自己怀里那几本书都重新塞回书架上:“老夫人那边已经同意让你每个月出门一次,先把这些看完,下次出门再买新的就好。”
叶鹤栖眼睛瞪得非常圆:曾祖母居然能同意这个要求,这是转性了吗!
因着这个好消息,即使是重新踏入叶府,叶鹤栖的心情也很不错。
叶鹤栖能出门去逛街了,自然意味着她的病已经“痊愈”了。所以姚容和叶鹤栖一回到府上,连房间都没回,提着买好的城西点心铺子的点心走去叶老夫人的屋子,给叶老夫人请安。
叶鹤栖还将两盒易克化的糕点送给叶老夫人。她这个做晚辈的难得出一趟门,就算是和叶老夫人的关系再差,也不能失了这方面的礼数。
原以为自己这个行为能得到叶老夫人的夸奖,但等着叶鹤栖的,依旧是叶老夫人那些刻薄又冰冷的话语。
这些话语如同一盆冷水般泼到叶鹤栖心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对叶老夫人的温情。
叶老夫人还是那个叶老夫人,完全没有转性。
察觉到叶鹤栖的状态有些不对,姚容拉着叶鹤栖退出叶老夫人的院子。
待回到叶鹤栖的房间,姚容才轻声道:“鹤栖,怎么了。”
叶鹤栖摇摇头,伸手抱住姚容,低落道:“曾祖母不是第一次这么骂我和娘你了,我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我。”
“既然她不喜欢我,那我也要好好讨厌她。”
“但有时候看着她年纪越来越大,白发越来越多,行动越来越迟钝,就会有些心软……”
“所以当我突然知道曾祖母同意我每个月出门一次后,我以为她愿意为我做出一定的改变和退让,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我的……”
上一次,她对叶扶光升起了几分天真的期望,给叶扶光写了一封请求的书信,然后叶扶光狠狠摧毁了她的期许。
这一次,叶老夫人也毁掉了她的那丝温情。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
屋内没有点灯,明亮的月光斜照入户,落在姚容的半张侧脸上,柔和了她的脸庞轮廓,让她的气质更显温和。
“你对他们有了期待,你想要从他们身上获得爱,所以你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们伤害。”
“鹤栖,亲情里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我不希望你去仇恨你的亲人,不希望你活在怨恨之中,但你也不要美化你的亲人。他们对你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你要做好他们能做出其它更糟糕事情的心理准备。”
第252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7
人的记忆具有美化效果和自我保护机制, 比起记住一个人的好,更擅长淡忘一个人的不好。
一个人不会期待从一个陌生人身上得到任何感情,所以当陌生人表露出善意时, 这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往往让人心情愉悦。
但人很难不对至亲生出期待。
——即使知道至亲对自己一直很糟糕。
或许也正是因为至亲对自己很糟糕, 又没有糟糕到能彻底斩断一切念想,才会因为得不到而更渴望得到。
当这份期待没有得到满足,甚至被至亲加以利用时,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甚至从心底生出几分被至亲背叛的痛苦。
如果伤害自己的人是朋友或恋人, 疼过几次之后,可能就会主动远离。
但与亲情的剥离,与原生家庭的剥离,是可以持续一生的命题。
姚容会对叶鹤栖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因为她知道,等叶鹤栖再长大一两岁, 等叶鹤栖到了适婚的年龄以后, 她和叶老夫人之间的矛盾势必会加剧。
与那注定会发生的冲突相比,现在这种都算是小事了。
“不去仇恨, 不去美化……”
叶鹤栖重复着姚容的话语,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仰头看着她。
“娘, 你有恨过叶老夫人和叶扶光吗?”
姚容走去点上煤油灯。
灯火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姚容挥灭用来引燃的火柴。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先问了叶鹤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应该恨他们吗?”
叶鹤栖想了想, 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你的话, 我至少会埋怨他们。”
姚容轻笑了一声,将今天买的东西翻出来, 边整理边回答叶鹤栖的问题:“你说得对,我肯定有过埋怨的,但我从来没有过恨意。”
叶鹤栖抬起头,认真倾听姚容的话语。
“当年要不是叶府收留了我,我早已无处可去,更不可能有这二十年的安稳日子。”
“这些年,叶家没少过我的吃,我的穿,每个月还会给我发一些月钱。在这方面,叶家对我有天大的恩情。”
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找到一个安稳地方度日,何其困难。
叶家给原身提供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但我也从来没有忘记叶老夫人和叶扶光做过的事情,以及这些事情对我造成的伤害。”
这些话,都是原身心中所想。
父亲败光家业,母亲病逝,舅舅驱赶……
原身历经艰辛来到叶府,甚至都不敢期待叶府承认这门婚事,只希望叶府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能给予她些许庇护。
所以当叶老爷子收留她,还坚持要叶扶光与她完婚时,原身是非常激动的。
这种激动,并非是她喜欢上了叶扶光,单纯是因为,嫁给叶扶光之后,她就能更加名正言顺地留在叶府了。
只是世事无常,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远远出乎原身的意料。
瞧见姚容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叶鹤栖连忙走到姚容身边,帮她一起整理那些报纸书籍:“所以娘跟我说的那番话,是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总结出来的,对吧?”
姚容回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叶鹤栖,让她拿去放好:“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在叶府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摸索出了不少生活经验。”
叶鹤栖道:“有个词叫内秀,说的就是娘你这种情况了。”
姚容笑了笑,话锋一转:“鹤栖,娘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啊?”叶鹤栖头也没回,站在书桌前调整书籍的顺序。
姚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最近这几天,你总是在夸我。不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能找到夸我的地方。”
叶鹤栖动作一顿,很快又掩饰了过去:“因为我现在是老师嘛,老师看到学生做得好,当然就会夸了。”
而且她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慢慢树立她娘的自信心。
姚容摇头,问叶鹤栖:“那你夸我,是因为觉得我是一个好学生,对吗?”
叶鹤栖回头看向姚容,不知道姚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但学生这个身份,我只当了几天。母亲这个身份,我已经当了十四年。”
叶鹤栖先是一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姚容这句话的意思,连忙找补道:“娘,你一直都是个好母亲。”
只是……
当她娘是一个母亲的身份,她是一个女儿的身份时,她早已习惯了她娘平时的关心,习惯了她娘的各种举止。
所以她从没有想过针对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去夸奖她娘。
当她跳出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框架,换了另一种身份去看她娘时,她才能够好好欣赏她娘身上的优点。
姚容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靠近叶鹤栖。
待来到近前,姚容才将自己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支款式精致的粉色钢笔。
姚容眼眸微弯:“今天你给我送了一盒雪花膏,作为一个好母亲,当然也要给你准备礼物。你那支钢笔已经用了好几年,出墨都不流畅了,所以我就在书店里挑了这一支钢笔。”
叶鹤栖顾不上刚刚的话题,惊喜道:“娘,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趁着你在书架后面挑书的时候。”
叶鹤栖接过钢笔,拔开笔盖瞧了瞧做工精致的钢笔头:“这一看就很贵吧。”
姚容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这种时常要用的东西,买贵一点不算浪费钱。
毕竟一支钢笔能用好几年。
天色已经不早,见叶鹤栖的心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在兴致勃勃摆弄钢笔,姚容也没有再待下去,叮嘱她早点休息,就带着今天买的东西回屋了。
洗过澡后,姚容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的脸、脖子和手都抹了雪花膏。
抹完以后,姚容握着木梳,连着梳了一百下头,这才躺下休息。
又是傍晚,就算刚闹了不愉快,姚容和叶鹤栖还是按照规矩来到叶老夫人的院子。
席间,叶扶光突然道:“我今天让管家买了回沪市的票,明天上午就走。”
与其是和众人商量,不如说是在通知众人。
姚容扫了眼叶老夫人和叶夫人的神色,知道叶扶光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呼了。这句话显然是对她和叶鹤栖说的。
姚容放下手里的碗筷,学着叶扶光的语气道:“我和鹤栖去火车站送一送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以往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姚容还是第一次说要去火车站送叶扶光。
叶扶光出声拒绝:“不需要麻烦你和鹤栖多跑这一趟,有管家送我就够了。”
姚容平静道:“是不需要,还是不想?你说清楚一点。”
叶扶光皱眉,呵斥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姚容看向他:“你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一个做妻子的,鹤栖一个做女儿的,想要送一送你,就是无理取闹了?”
叶扶光被呛得不轻,他一个文化人,说不出这种撒泼的话,只能在心里暗道:姚容怎么越来越泼妇了。
叶鹤栖咬着筷子,眼眸一亮:她娘真帅,叶扶光这种渣男就是欠骂!
叶老夫人重重将碗筷放下,不满道:“行了,这种小事也值得你们当着孩子的面争吵?要去就去吧,送完就跟着管家回来。天天往外面跑,也不知道像什么样子。”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等吃完饭,姚容和叶鹤栖一起往外走,叶鹤栖小声问姚容:“娘,你怎么会突然想要去送他啊?”
姚容以同样的音量道:“送他只是借口,我是想趁机再带你出去溜达一圈,而且咱们也正好去火车站看看。”
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火车站踩踩点,也打听一下从北平去其它城市的票价,为之后的行动做好准备。
***
北平的火车站非常挤。
姚容一行人下了黄包车,就看到了乌泱泱一片人。
这一路上,姚容和叶扶光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此刻,叶扶光才开口:“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和管家进去就行。”
叶鹤栖看向姚容,等姚容拿主意。
姚容道:“我们送你进去。要是不小心挤散了,我们就在火车站门口汇合。”
叶扶光:“……”
吃了前几次的亏,叶扶光决定不再纠缠。姚容要进去就进去吧。
姚容扭头看向叶鹤栖,朝她眨眨眼:“鹤栖,记得好好牵住娘的手,你年纪小,可不能跟我走散了。”
叶鹤栖会意,也眨眨眼:“娘,我知道了。”
进了火车站里面后,一开始,叶扶光还能瞧见姚容和叶鹤栖的身影,不多时就看不到人了。
管家急得要去找人,叶扶光没好脾气道:“她们还能丢了不成?火车就快开了,等我上了火车后,你去站门口等她们。”
另一边,姚容拉着叶鹤栖跑到了火车站角落。
“娘,我们为什么要跑啊?”叶鹤栖问。
姚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就是想着,难得出来一趟,不想再被盯着。”
“况且,你不想逛逛火车站吗?”姚容踮脚,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张望着。
叶鹤栖微微一愣。
恢复记忆至今,她并没有想过要用逃跑的方式逃离叶府。
但是……
如果三月之期过去了,曾祖母那边依旧要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该怎么办呢?
就像她娘说的,她要做好曾祖母会做出更糟糕事情的心理准备。
要是没有来到火车站就算了,既然已经来了火车站,身边还没有叶府下人盯着,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做些什么?
叶鹤栖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角,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绽放出一抹轻快的光彩:“娘,我想打听一些事情,你跟我走吧,我们不要声张。”
姚容心下轻笑,面上却点头,愈发用力地挽住叶鹤栖:“行,在外面的时候,娘都听你的。”
叶鹤栖先带着姚容去了趟售票口,看了眼那排得极长的购票队伍,叶鹤栖有些头疼。
这得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啊。
她和她娘要是消失太久,回府之后,管家肯定会跟曾祖母告状的。
就在叶鹤栖纠结头疼的时候,一个身量不高、戴着瓜皮帽的青年揣着双手,走到了姚容身边:“这位夫人,是要买票吗?”
姚容警惕地看着他,身体挡在叶鹤栖面前:“你问这个干嘛?”
见状,青年后退一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可以帮夫人买到票。价格比售票处的贵几毛,但好在不用自己花时间去排队。”
姚容还没说什么话,叶鹤栖的眼睛就亮了。
这不就是黄牛吗。
没想到民国就已经有黄牛这种职业了。
“我们不买票,但我给你五毛钱,跟你打听些事情,你看怎么样?”叶鹤栖将五毛钱递了过去。
黄牛立刻接过踹进袖子里:“行,这位小姐您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您。”
叶鹤栖向他打听了从北平去往广州、沪市、南京等大城市的火车票价,还有这些火车多久有一趟,具体在几点发车,以及火车到达这些地方所需的时长。
黄牛不愧是做这门生意的,叶鹤栖问得这么细,他居然基本都能答出来,只有几个问题记不太清了。
花了不到十分钟,叶鹤栖就了解了大概情况:“行了,我没什么问题了。”
等黄牛走后,叶鹤栖扭头去看姚容,尴尬一笑:“……娘。”
姚容微微拧着眉看她:“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叶鹤栖道:“我就是从来没出过远门,所以有些好奇。”
她心里的一些打算,暂时不能告诉她娘,所以只能先敷衍过去了。
姚容无奈:“行,你不想说就不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是没有我们就先去火车站门口等管家吧。”
总算糊弄过去了,叶鹤栖暗暗松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啧啧。】系统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宿主,你演得真好。】
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叶鹤栖会突然想到去打听这件事情,不就是它家宿主特意制造了机会然后刻意进行了引导吗。
等管家从火车站里火急火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吃糖葫芦的叶鹤栖,还有叶鹤栖身后的姚容。
管家的目光在糖葫芦上停留了一下。
糖葫芦吃了一大半,就剩下最后一颗,显然,夫人和小姐已经在这里等他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管家上前:“夫人,小姐,你们吓死我了。”
姚容苦笑:“我也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挤成这样。我和鹤栖跟你们走散之后,试着找了找你们,最后看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先出来外面等你们了。”
她问也没问一句叶扶光的情况,催着管家赶紧去叫黄包车。
管家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对老爷和夫人的事情多说什么,按照姚容的意思去叫了黄包车。
第253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8
回到叶府后, 叶鹤栖躲在屋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将她今天打听到的各种消息都记录下来。
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叶鹤栖脸上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惆怅。
她真希望自己这番行为是多此一举, 以后不会有用得上这些信息的时候。
就在叶鹤栖准备将笔记本藏起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事,又重新将笔记本翻开,翻到了全新的一页。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模糊,她得赶紧将自己还能回忆起来的未来大事都记录下来。
叶府的生活, 平淡而枯燥。
叶鹤栖和姚容又恢复了一教一学的模式。
最开始的时候,姚容一天只能掌握十几二十个字;有了一定的积累后,她的学习速度顿时加快了许多,笔迹也变得端正。
在姚容练字的时候,叶鹤栖就坐在她身边读报。
叶鹤栖买的报纸种类十分杂乱,既有介绍北平市井生活的民生报, 也有针砭时弊的时政报, 还有不少高谈阔论、启蒙进步的思想报刊,更有完全都是连载小说的小说报。
在这些报纸里, 叶鹤栖最喜欢看的还是民生报和小说报。
前者自不必说,多看有助于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后者主要是能打发时间。
一开始看小说报的时候, 叶鹤栖还寻思着自己在前世什么小说没看过啊, 结果一打开小说报,她顿时看得无法自拔。
民国的小说, 在脑洞上也许不如现代小说, 但那只是囿于眼界罢了。
“就是这白话文, 还是不够白。”叶鹤栖合上报纸,小声感慨。
在叶鹤栖从衣柜底下翻出棉袄套在身上的时候, 就又到了一月一次的出门日。
这次出门,姚容没有让王妈跟着。
姚容和叶鹤栖照例是早早出门,换了另一家铺子吃早餐,然后去了上回去过的街道逛街。
今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赶集日,所以街道上的行人不是很多。
一下黄包车,叶鹤栖就发现她娘比上回大胆了一些,没有再像上回那样,一边走着一边紧张地抓着她的手。
叶鹤栖抿唇轻笑,心中涌现出一股淡淡的成就感。
“鹤栖,你在那站着干嘛呢,快跟上啊。”姚容往前走了好几步,发现叶鹤栖没跟上,回头喊了她一声。
叶鹤栖快步走到姚容身边,挽住了姚容的胳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娘,我们走吧。”
姚容点头,在路过那家卖雪花膏的铺子时,姚容主动拉着叶鹤栖往里面走去,提出要购买雪花膏:“这天气越来越干,我那盒雪花膏就快见底了,我们再进里面买两盒吧。”
叶鹤栖看了看姚容的脸,嘴甜道:“难怪我瞧着这些天娘变白了许多,原来都是雪花膏的功效。”
姚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喜道:“真的吗?这钱果然花得值。”
叶鹤栖趁热打铁:“那除了雪花膏,我们再买支口红、买盒眉粉吧。到时一抹雪花膏,一涂口红,再画个眉毛,不仅精神还好看。”
姚容露出明显心动的神色,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一脸苦涩:“还是算了,我花那个时间和精力打扮来给谁看呢?再说了,在叶府里,要是我打扮得太花枝招展,肯定会惹得老夫人不高兴的。”
一听这话,叶鹤栖立刻将雪花膏、口红和眉粉都抱起,走到柜台前付款。
姚容无奈:“你这孩子,我都说我用不上,还是别费那个钱了。”
叶鹤栖边结账边道:“娘,你忘了我上回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不需要为了别人打扮,我们打扮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
“那个男人越是瞧不起你,你越要活成一副精彩漂亮的模样,打破他对你的偏见。”
“你想啊,你要是过得不好,那个男人就会对别人说:看吧,他当然没有选你,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但你要是过得很好,过得比那个男人还要好,别人就会对那个男人说:你当初怎么这么有眼无珠,放弃了这样一位漂亮又优秀的妻子。”
姚容满脸错愕地望着叶鹤栖,一副受到了很大冲击的模样。
一旁正在敲算盘的掌柜都顾不上算账了,连声夸道:“这位夫人,您女儿这番话太有见解了。我在这儿开店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算是招待过不少客人,很少有人能说出如此醍醐灌顶的话语。”
姚容恍惚着点了点头,这回倒是没有再阻止叶鹤栖。
在叶鹤栖结完账后,掌柜的还从旁边取来一盒桂花味的发油,说是送给她们母女两的赠品,欢迎她们下次光临。
从店里出来后,见姚容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叶鹤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那番话对她娘的冲击好像是太大了一点。
不过话糙理不糙,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娘,旁边有家茶馆,我们进去喝些茶吧。”叶鹤栖提议道,打算给她娘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姚容点头说好。
在茶楼里坐了一小会儿,叶鹤栖问姚容下午想去哪里,姚容想了想,道:“我们去报社找周小姐吧。”
叶鹤栖好奇:“娘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找周小姐?”
姚容说:“我在外面不认识几个人,所以你问我要去哪里,我就只能想到周小姐那里了。”
叶鹤栖心下一酸。
这些年里,她好歹还能读书识字,无聊了也能找到不少方式打发时间,但她娘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没认识什么朋友。
“那我们就现在过去吧,到了那边应该正好是中午,不会耽误周小姐的工作。”
姚容笑了笑,道:“周小姐上次说想要试试城西糕点铺子的糕点,我们先坐黄包车去那儿买几盒糕点,再调头去报社。”
***
《女报》报社总部坐落在城西和城南之间的一栋四合院里,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四合院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门口挂了个牌。
工作时间,报社大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姚容和叶鹤栖到了地方后,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犹豫着是要敲门还是直接进去找人。
“两位是来找谁?”
一道陌生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姚容和叶鹤栖回头,发现是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女性,留着齐耳短发,手里拎着一个挎包,里面装满了纸稿。
姚容道:“这位女士您好,我们是周绮怀小姐的朋友,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报社里面。”
短发女人笑道:“原来是绮怀的朋友,她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
四合院并不大,姚容和叶鹤栖一路走来,看到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是女子。
短发女人停在一间屋子前:“到地方了,你们自便吧。”
姚容和叶鹤栖纷纷向她道谢。
短发女子笑了笑,走进旁边那间屋子。
门边挂着的铭牌清晰写着:《女报》主编,陈宛。
屋内的周绮怀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不等姚容敲门,周绮怀就将虚掩着的门打开了。
她今天穿着的衣服,正好是上回从苏裁缝店里取走的那条浅绿色长裙。
瞧见姚容和叶鹤栖,周绮怀既惊讶又高兴:“叶夫人,鹤栖,你们怎么来了。”
姚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几盒糕点:“周小姐,我们给你送糕点来了。”
看清糕点上贴着的红色封条,周绮怀脸上笑容更深:“我这个月忙得晕头转向的,都没时间去店里买。托你们的福,今天正好能尝尝味道。”
“我们冒昧造访,没有打扰你吧。”姚容问。
“怎么会呢,这会儿正好是饭点,我带你们去吃饭吧。”周绮怀说。
“不用去外面吃。”隔壁屋里,放好稿子的陈宛又走了出来,“今天厨房做了不少菜,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报社里吃吧。也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情。”
周绮怀看向姚容,征求她们的意见。
姚容点头:“那就麻烦了。”
周绮怀笑:“陈主编你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太小气了。一会儿吃完饭,我将叶夫人送来的糕点都拿出来请大家吃。”
报社有一张大圆桌,能够同时容纳下十几号人。这会儿天已经有些冷了,大圆桌就从院子挪到了屋里。
到了饭点,其它屋子里的员工也都走了出来。
加上周绮怀和陈宛,一共只有五人。
从这个数量就能看出来《女报》不是什么大报。
似乎是察觉到了姚容和叶鹤栖的惊讶,周绮怀笑着将筷子递给她们:“是在惊讶我们报社怎么都是女子吗?”
叶鹤栖用力点头。
即使是来自于后世的她,也被这样的情况惊讶到了。
她之前就听说过《女报》,这是一个为了解放女性思想而开设的报纸。但当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直到现在,看到报社里的员工都是女性,叶鹤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句“解放女性”不只是口号。《女报》也一直在贯彻这件事情。
姚容的表达则更为直白:“我以为周小姐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没想到你的报社里,个个都和你一样厉害。”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安静的饭桌顿时响起了轻笑声。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好听的话,连带着陈宛她们看向姚容和叶鹤栖的目光也愈发温和亲近。
周绮怀看向陈宛,语气里带着钦佩:“这都是我们陈主编的功劳。”
姚容也跟着看向陈宛。
陈宛放下筷子,语气温和又随意,像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报界原本就是男人的天下,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会踏足报界。从康同薇女士开始,报界才开始有了女人的身影,但这还远远不够。”
“男人在这方面的资源太多了,女人想要在报界闯出一番事业本就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女报,为什么还要让男人来挤占我们本就不多的资源。”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只要我的报社存在一日,就一定只会招收女报人。”
叶鹤栖实在没忍住,握着筷子,激动地鼓起掌来:“陈主编,就是因为有很多像您这样的人在,女子在这世道的处境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第254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9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女性得到的权利并非来自于男性的让渡, 而是来源于无数人的争取。
或者应该说,是斗争。
叶鹤栖看见过未来,所以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当下的艰辛与伟大。
吃完饭后, 周绮怀拿出姚容送来的糕点, 另一位员工泡了壶茶,几人一边吃着糕点喝着热茶一边闲聊。
从周绮怀她们那里,姚容和叶鹤栖知道了更多有关陈宛的事情。
陈宛年轻时跟着父母留学海外,回国后嫁了人,前些年, 她丈夫死在了战场上,她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开了这间报社。
报社的办公地点就是陈宛自己的屋子。
周绮怀将刚刚烤好的一捧花生都塞进叶鹤栖手里:“这些年《女报》的销量一直不好,陈主编花了很多心血才维持住了现在的局面。”
叶鹤栖分了一半花生给姚容,姚容剥开花生壳,揉掉外面那层红衣:“为什么销量会不好?”
周绮怀道:“男子基本不会购买,女子里, 读过书的终究只是很少一部分。在这很少一部分里, 又只有更少的一部分会掏钱买《女报》。”
她们这家报纸所面向的受众,就注定了销量不可能起来。
“但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哪怕销量不好, 坚持做下去了,能够多影响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份女性力量。”
姚容道:“周小姐这话, 和我女儿上午说的一番话有些相似。”
周绮怀还记得叶鹤栖上回的发言,顿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鹤栖说了什么?”
姚容看向叶鹤栖, 示意叶鹤栖自己来。
叶鹤栖有点小小的紧张, 她悄悄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 将上午那番话重新复述出来。
“这番见解出自你一个小姑娘的口,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别说周绮怀了, 就连陈宛都对这番话赞不绝口。
“这番见解很厉害吗?”叶鹤栖被夸得有些糊涂,这种类似的言论在后世太常见了。
等等,后世?
叶鹤栖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以为稀松平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来,都弥足珍贵。
见叶鹤栖不解,陈宛就解释得更细致了些:“非常厉害,虽然这番言论还是有些依托于男性对女性的评价,从男性对女性的评价来寻找个人价值,但对于绝大多数深陷于婚姻困境的女性而言,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振聋发聩。”
说到这儿,陈宛也来了兴致:“你叫鹤栖对吧,要是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将这个论点扩写成一篇文章,到时发表在《女报》上。我们《女报》规模不大,稿费和外面其它大报的稿费是一个标准。”
叶鹤栖受宠若惊,她这是被报社主编当面约稿了吗:“可是我不太会写文章……”
陈宛鼓励道:“不急在一时,我很期待能在以后收到你的投稿。”
为了不打扰报社的正常工作,在报社待到午休结束,姚容和叶鹤栖就提出告辞离开。
在离开之前,姚容走到周绮怀面前,请求道:“周小姐,我能跟你买几份《女报》吗?我这段时间跟我女儿认了不少字,我也想看看你们办的这份报纸。”
“叶夫人稍等。”周绮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转身快走带小跑,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抱出了一沓报纸,喘着气道,“这些都是往期的报纸。我那儿还有多的,这些都送给你。”
姚容抱着这沓沉甸甸的报纸,更像是在抱着一份由他人传递而来的善意:“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我怎么能免费拿你们的报纸。”
在姚容的坚持下,周绮怀还是收下了这笔钱。
“娘,你怎么突然想买《女报》了?”上了黄包车后,叶鹤栖小声问姚容。
姚容摸了摸这些报纸,露出一副被打动的神色:“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跟你读书识字,眼界比先前开阔了很多。”
“今天听你说了那番话,又在报社见到了周小姐和陈主编她们,我才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并不都是被困在宅院里面的,女人也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所以我想要多看看《女报》,多向周小姐和陈主编她们学习。”
经过这次报社之行,她有所触动然后有适当觉醒,这很合理吧?
叶鹤栖对此十分支持。
姚容又有些担忧:“就是我识的字还不够多,不知道买回去后能不能读得懂。”
“这有什么。”叶鹤栖手一挥,将事情大包大揽下来,“到时我陪你一起看,要是有哪个字不认识,你只管开口问我。正好我们换种认字方式。”
从这天开始,姚容和叶鹤栖下午的任务,就变成了读《女报》。
一开始,姚容读得磕磕巴巴,有很多字都不认识。在叶鹤栖给她解释之后,她顺手将这些字圈起记下。
不过大半个月,姚容不需要叶鹤栖陪着,也能流畅地读完一整篇文章。
顶多就是有几个字不太认识而已。
一个月下来,姚容基本上学完了大半常见的常用字。
就连叶鹤栖也在姚容的鼓励下写了一篇文章。
只是她觉得自己打磨得还不够好,所以打算多改几遍再送去报社。
又到了出门的日子,姚容和叶鹤栖高高兴兴出了门,在茶馆吃饭时,她们看到几个穿着深蓝色上衣配黑色中裙套装,腰间挎着黑色帆布包的女生嬉笑着走了进来。
布包上,用红色针线绣着“北平女子中学”的字样。
叶鹤栖的目光不自觉被那行字所吸引,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羡慕之色。
这就是她曾经想要去就读的中学。
如果叶扶光同意她去外面读书的话,也许她现在已经成为北平女子中学的一名学生了吧。
几个女生的谈话声不断传入叶鹤栖的耳朵里。
“金老师布置了好几篇文章,你们开始写了吗?”
“我才刚写完一篇。过几天就要旬考了,我觉得这回我的国学成绩肯定不太好。”
“梁老师的要求好严格啊,我在他的课上刚打了个盹,就被他抓起来狠狠罚抄了五十遍公式。”
“一会儿我们去买些书吧,我听说金风醉先生的新书要出版了。”
无论什么时代,学生的烦恼总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叶鹤栖心说。
“鹤栖,喝点茶。”姚容的声音唤回了叶鹤栖的思绪。
叶鹤栖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小口,就听到姚容说:“等吃完饭,我们去北平女子中学参观一下吧。”
叶鹤栖愕然抬头,心情有些复杂,但沉默几秒,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北平女子中学的样子。就算不能在那里就读,去看一眼,断一断自己的念想,总归也是好的。
原以为她娘会下楼喊黄包车,让黄包车送她们过去,叶鹤栖没想到的是,她娘竟然直接走到了那几个女生的面前,与她们轻声交谈了几句,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向她这边看了过来,还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叶鹤栖愣了愣,连忙点头致意。
等姚容回来,叶鹤栖才抓着姚容问:“娘,你刚刚跟她们说什么了?”
“我问她们北平女子中学离这里远不远,能不能允许非本校学生进去参观。她们不仅给我指了路,还跟我说,学校平时不允许外人入内,但最近举办了学生作文展,外人做了登记后就可以入内参观了。”
简单总结后,姚容问叶鹤栖吃饱没有,见叶鹤栖点头,两人结账离开,按照那几个女生指的路,走了约莫两刻钟,学校近在眼前。
北平女子中学是一所教会学校,校内的建筑风格有些许天主教元素,这会儿正是学校开放的日子,不少外来人士在校园内穿行,偶尔也会有穿着蓝色上衣的女学生抱着书迎面走来,巧笑嫣然,充满了无穷活力。
叶鹤栖第一次发现,接受教育竟然是一件如此艰难,如此让人心生艳羡的事情。
“娘,我们回去吧。”才参观了一半,叶鹤栖就不想再看下去了,“我已经知道北平女子中学长什么样了。已经够了。”
姚容没有坚持,顺着叶鹤栖的话,跟她一起原路离开学校。
出了学校后,两人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看着天色也不算早了,两人在路边招了辆黄包车回叶府。
才下黄包车,姚容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管家。
“夫人,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管家迎上前来,脸色十分凝重,“老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你们一到家,就马上去她屋里见她。”
叶鹤栖下意识看向姚容,姚容握住叶鹤栖的手,神色不变:“老夫人怎么发脾气了?”
管家扫了眼姚容和叶鹤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有出声告知:“夫人和小姐到了老夫人那里,就知道了。”
叶鹤栖抓着姚容的力度瞬间加重,心中生出很不好的预感来,只觉得管家的态度里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没事,有娘在,一会儿你就好好躲在娘的身后。”姚容用只有叶鹤栖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在外面,鹤栖护着娘;在叶府,娘护着鹤栖。”
叶鹤栖漂浮不定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地。
天色暗了许多,叶老夫人的屋子没有点灯,姚容只能看到叶老夫人坐在上首,叶夫人坐在下面一点的位置,而王妈正站在两人身边伺候。
姚容还没来得及给叶老夫人行礼问安,就听上首的叶老夫人冷冷道:“给我跪下!”
第255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0
姚容没动, 语气依旧如平时那般从容:“是谁惹老夫人生了如此大的气?”
“好啊,你还有脸问。”叶老夫人指着姚容,又指着姚容身后的叶鹤栖, “原本这叶府只出了一个不听话的人, 现在又多出了一个。”
“之前劝我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说什么给你三个月时间,你会在这三个月内好好劝你女儿!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是吧!不仅没有好好劝你女儿,还纵容她写这种伤风败俗的文章,甚至就连你自己也被她带坏, 用起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姚容余光一扫,借着透进来的夕阳,看清了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书籍报纸,还有雪花膏、口红等物:“老夫人这是去搜我和鹤栖的房间了?”
瞧见姚容的反应如此轻描淡写,叶老夫人气得用拐杖重重捶地:“怎么,我还不能搜了?这两个月里, 你每天都和你女儿待在一个屋里, 原本我只以为你是去劝说你女儿,要不是王妈给我通风报信, 我险些就被你们娘俩糊弄过去。”
“老夫人……”
王妈急了。
老夫人之前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将这件事情透露给夫人的。
姚容淡淡瞥了王妈一眼, 也不觉得意外。
能够给老夫人通风报信的, 无非就是那几个能时常进她和叶鹤栖屋子打扫的下人。
王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老夫人这劈头盖脸一番指责, 倒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我错在何处?”
叶老夫人气得够呛, 叶夫人吓得连忙去扶住叶老夫人,不满道:“你还有脸问?”
姚容扭头, 指着旁边那堆东西:“老夫人生气,是因为从我和鹤栖房间翻找出来了这些?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叶老夫人骂道:“你以前从来没有买过这些洋玩意,这才跟你女儿待了两个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有那些报纸,你以为叶府就没有识字的人吗!什么《女报》什么《青年报》,你女儿反抗父亲和曾祖母的安排,就是因为看多了这些报纸!”
叶鹤栖也生气了,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这话尤为刺耳,仿佛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教坏了自己的娘一样。
但叶鹤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姚容按住了。
按照姚容的理想情况,肯定是这三个月顺利度过,然后她和叶鹤栖趁着下一次外出机会坐上前往外地的火车,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有理想情况,自然也有不理想情况。
比如像现在这样,中途被叶老夫人发现她的阳奉阴违。
不过比起理想情况,现在这个场面才是姚容设想得最多次的。
“老夫人,您知道叶扶光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沪市工作吗?难道北平就没有好的报社吗?”
对于叶老夫人这样的人来说,用新式思想反驳她是没有用的,因为她的脑海里全都是《女诫》、《内训》那一套规矩。
想要让叶老夫人破防,就必须直接攻击她的痛点。
叶老夫人这个年纪的老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承欢膝下。
但她不稀罕叶鹤栖这个曾孙女承欢,她只稀罕她的孙子和曾孙。
叶老夫人顿时蹙眉,冷笑道:“我在问你话呢,你倒好,反过来问我来了。”
姚容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道:“叶扶光没有留在北平,是因为他想要逃离叶府,逃离您啊。”
“你在胡说什么!”叶老夫人的注意力瞬间全被姚容带跑了,拍案而起,“要不是因为你留不住我大孙子的心,他怎么可能跟着那个狐媚女人跑去沪市!”
姚容唇角挂起一抹冰冷的笑:“我在嫁给叶扶光之前,叶扶光就已经决定去沪市了。”
“后来他带着怀孕的文翠回到叶府,原本他已经被说动留在北平的,但您忘了您是怎么对文翠的吗?”
“虽然您同意让文翠进你们叶家的门,但您从骨子里更看不起文翠。您不仅把对我的那套都用在了文翠身上,还做得更加过分,所以文翠一坐完月子,就立马催着您的孙子,带着您的曾孙离开了北平。”
“够了,王妈,给我过去把她的嘴堵住!”叶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催着王妈上前。
叶夫人连忙去扶叶老夫人,给叶老夫人拍背顺气。
王妈硬着头皮走到姚容面前,就要动手:“夫人……”
姚容用了个巧劲,将王妈撞到一旁的桌子上。
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姚容的脚不小心绊到了王妈,所以王妈才会摔了出去。
她并不算用力,但王妈能在叶府混这么多年,也是个人精,趁着这个机会顺势往地上一躺,连声哎呦叫疼。
姚容:“……”
姚容扭头看向叶老夫人,本着将叶老夫人气晕过去的原则,继续道:“这些年里,叶耀祖对您都不算亲近吧。您对他那么好,他却被他娘影响,觉得您是个欺负他娘的坏人。”
“就连叶扶光,也一直觉得您是个欺负他娘的坏人。”
在叶府里宛如隐形人的叶夫人突然被点名,面露诧异之色,旋即又连忙低下了头。
“鹤栖想要亲近您,但她给您买糕点,给您准备礼物,对您嘘寒问暖,您可曾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久而久之,这孩子能不寒心吗?”
“您活了这么多年,把持着叶府上上下下的事务,结果呢,这府中所有姓叶的人都和您不亲近。您觉得是谁的问题呢?”
叶老夫人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右手指着姚容,声音都在颤抖:“你说够了没有!反了,真是反了啊,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果然是被你女儿教坏了!”
叶鹤栖正满脸激动地看着姚容,听到这话,心底不屑地哼了哼,一点儿也没有方才的气恼:要是这就算教坏,那她必须加大力度!
“鹤栖,去将门关上,我和老夫人再说道说道。”姚容对叶鹤栖道。
叶鹤栖嘴巴微微张大,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操作,但还是很听话地跑去关门。
屋内本就没有点灯,这会儿门关上后,屋内更是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光照亮一片角落。
“你关门做什么!”叶老夫人心底一慌,她院中可没留守有什么人。
姚容声音幽幽:“老夫人放心,我不会伤害您的。但我也有不少话积攒在心里很多年了,实在是不吐不快,既然今天我们已经把话聊到这里了,就一道聊聊吧。”
姚容将这些年里原身受过的委屈、叶鹤栖受过的委屈一一道来。
原身确实不恨叶老夫人,但那些委屈和酸楚,也都是真实的。只是以往原身都将它们藏在了心底,选择自己默默消化。
“鹤栖写的文章一点儿也不伤风败俗,我不是被她带坏了,只是被她点醒,不愿意再忍气吞声罢了。”
“说够了吧。”叶老夫人恨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娘俩都给我好好待在府里反省,每月出门一次的规矩取消了。你每天都要来我屋里晨昏定醒,吃饭的时候都站在旁边伺候,等我们吃完了你再坐下动筷。”
“既然你忘了那些规矩,那我就重新再教你一遍。”
姚容没什么反应,叶鹤栖却受不了了:“曾祖母,您怎么能这么对我娘。她是叶家的主子,不是叶家的下人。这已经是新社会了,您怎么还用旧社会那一套规矩来折磨人呢!”
叶老夫人指着叶鹤栖,对旁边的叶夫人道:“听听,听听,这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可以说出来的话。还新社会旧社会的,多读了几页书,还让你高贵上了是吧。”
“你别以为我只惩罚你娘,从现在开始,你屋里除了《女诫》、《内训》、《女论语》这些书外,不允许再留下任何一片纸张。等我给你请好了老师,你就跟着老师好好学规矩。再过两年你年纪到了,我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嫁出去。”
一番话听下来,叶鹤栖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连反驳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原来她娘说的是真的。
在她以为事情已经不可能更糟糕的时候,有些人真的可以做出更糟糕的事情。
过去的两个月,只是她偷来的短暂快乐而已。但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梦醒了以后,她再次回到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叶鹤栖下意识扭头去看姚容,却见姚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对叶夫人道:“婆婆,我说的这些话,您一定都深有体会吧。”
“不,对我这个孙媳妇都如此苛待了。对您这个儿媳妇,老夫人只会更变本加厉。”
叶夫人抿了抿唇,没有回应,帮叶老夫人顺气的手却停了下来。
叶老夫人察觉到了叶夫人的动作,扭头狠狠剐了叶夫人一眼:“孙媳妇带着曾孙女造反还不够,怎么,连你也要造反不成?”
叶夫人吓了一跳,连忙继续给叶老夫人拍背:“媳妇不敢。”
隔的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屋里太黑,姚容没看清她们的眉眼官司,却将她们的话清楚听进了耳里:“老夫人,您也就只能在我们三个面前耍威风了,怎么从来没见您在叶扶光和文翠他们面前耍过这种威风呢。”
“别在那里挑拨离间。”叶老夫人恨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姚容道:“老夫人这就误会我了,我为自己不平,为鹤栖不平,为婆婆不平,也为您不平啊。这叶府里过得最逍遥痛快的,可不就是那常年不回家的一家三口?”
“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叶扶光和叶耀祖回北平,让他们为你们养老送终。”
“您对他们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却避您如蛇蝎,这可实在是太伤人了啊。”
叶老夫人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姚容是要怼叶老夫人,但也没想过要叶老夫人的命,她让叶鹤栖去开门,而后真心实意建议道:“老夫人,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生气伤身,王妈,你赶紧去请大夫来叶府,多花点钱,让大夫来叶府住两天,等老夫人的情况彻底稳定了再走。”
王妈立刻麻溜站起来,向外跑去。
“姚容,你少说点!”叶夫人都忍不住出声了,“行了,你和鹤栖马上回屋,别再待在这里了!”
姚容直接拉着叶鹤栖走了。
身后是东西碎落的声音,以及叶夫人不断劝叶老夫人消气的声音。
叶鹤栖起初心中暗爽,但很快,这抹爽快就被担忧所淹没了:“娘……老夫人这会儿是没顾上我们,等她明天缓过来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姚容靠近叶鹤栖,在她耳畔,用非常轻的气音道:“一会儿回到屋里,你该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今晚提前收拾好要带走的贵重物品,五更天的时候娘去你屋里找你。”
叶鹤栖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砰砰直跳:她娘这话的意思,是要带着她逃出叶府吗?
天呐,她一个现代灵魂都没敢想这种事情,她娘居然觉醒到了这种程度!
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文翠和叶耀祖可以在外面十几年,我和你为什么不可以?都是叶家的媳妇、叶家的曾孙辈。”
姚容脸上带着气愤与悲苦之色。
“如果老夫人只是苛待我,那我可以继续忍受下去,但她不能委屈了你。”
“我希望你能拥有和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的受教育权利,而不是像我一样早早嫁人,然后一辈子都困在这样一个大宅院里。”
“我不能让你重复我的命运。”
***
与叶鹤栖分开之后,姚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果然,屋子里乱糟糟的,满是被翻找过的痕迹。
她直接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等屋子收拾妥当之后,姚容才施施然关上了门,摸黑收拾了两身衣物,又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裹进衣服里,防止这些东西碰撞发出声响。
突然,姚容想起一事,她将叶鹤栖之前写给叶扶光看的那些文章也一并装进了包裹里。
做好这些之后,姚容合衣躺在床上,盘算着后续的计划。
这两个月待在叶府,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她早已和门房养的那条狗混熟了,还让那条狗熟悉了叶鹤栖的气味。
叶府不是什么重要的机构府邸,夜里除了门房外,没有人会守夜。姚容和叶鹤栖只要小心避开那些可能半夜起夜的人,还有门房养的那条看门狗就可以了。
她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赶在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光明正大离开叶府。
等她们离开叶府后,正好能碰到黄包车夫出门拉车。这是她早就跟黄包车夫打听过的。
从叶府到火车站,正好能赶上最早一班到沪市的火车。
时间都非常贴合,就算叶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她们跑了,也没办法追上她们。
另一边,叶鹤栖回到屋里,看着那乱糟糟的屋子,带着几分真情实感和几分演戏,狠狠发了通脾气,把守在她屋子旁边的佣人赶走了。
之后,叶鹤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收拾东西,而是扑到书桌边,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
看到还安安静静躺在抽屉里的笔记本,叶鹤栖长长松了口气。
她将笔记本拿了起来,借着煤油灯的火光,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火车发车信息,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沪市”上。
合上笔记本,叶鹤栖开始小心翼翼收拾东西。
她的贵重物品不多。
最值钱的就是叶老爷子送她的那个刻着名字的长命锁。
叶鹤栖将长命锁贴身放好,看着所剩不多的钱财,叹气道:要是早知道要跑路,她之前就不乱花钱了。
飞快收拾好东西,叶鹤栖熄灭煤油灯,同样合衣躺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头顶的床帐,一会儿畅销着逃出去之后的生活,一会儿又担心起逃跑不顺利该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起她娘今晚说的那些话……
胡思乱想了半天,叶鹤栖突然轻声道:“我可真厉害啊。”
“嗯……不对,还是我娘更厉害……”
“天啊,我是不是有做老师的天赋?”
就在叶鹤栖越想越精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不重,却仿佛响彻了叶鹤栖的心头。确定不是自己幻听了,叶鹤栖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背起包裹,绕开地上的东西,将门拉开一条缝。
月光倾泻入户,来人正是姚容。
叶鹤栖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快速蹿到姚容身边,不忘将门复原回原位。
第25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1
姚容笑着朝叶鹤栖招了招手, 示意叶鹤栖跟紧自己。
两人在叶府生活多年,十分熟悉叶府的路,叶鹤栖一看姚容走的那条路线, 就知道她是要去侧门。
那扇小门是为了方便佣人进出、运输生活物资才开的, 叶鹤栖很少过去那里,但也知道那里有门房看守着。
还养着一条看门狗。
晚上的时候门房会在旁边的木屋里休息,只要有人靠近侧门,狗就会狂吠唤醒门房。
一想到这儿,叶鹤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想要提醒姚容,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伸手扯了扯姚容的袖子。
姚容回头。
“狗?”
姚容点头。
叶鹤栖暗松口气。她娘知道那条狗还敢走小门,肯定是有应对之策。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北风呼啸,霜寒刺骨, 寥落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 不知何处的重物被风吹落,“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还回弹了好几下。
叶鹤栖的心也跟着“咚”、“咚”、“咚”跳了好几下,生怕这些嘈杂的声音会惊醒叶府众人。
好吵啊。
她从来没发现北平的夜晚是如此喧嚣。
终于, 那条漫长又曲折的回廊走到了尽头。
高高挂起的灯笼散发出微弱光芒, 昭示着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叶鹤栖也看到了那条狗。
它趴在地上,被风吹得缩成一团,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尾巴不时晃了一晃。
突然,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它猛地从地上站起。
叶鹤栖心下暗叫糟糕, 却没听到小狗发出任何叫唤。她扭头去看姚容,脸上既惊且喜。
姚容朝她安抚一笑,拉着她绕过小狗,直接来到了门前。
门里侧只是用门栓锁了起来,姚容放轻动作,拉开门栓,迅速将木门拉开了可供一人通过的距离。
年久失修的木门在拉拽之间,发出让人有些牙酸的吱呀声。
这动静无法避免,姚容只能加快动作,拉着叶鹤栖一块儿走了出去,然后迅速将木门拉好。
就在姚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没什么异样的侧门,又看了看炯炯有神站在侧门旁边的狗狗。
“奇怪……应该是狗撞到了门或者风吹得太厉害了吧……嘶,这天越来越冷了,不行了不行了……”
门房冷得直跺脚,连忙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又退回了屋里。
一墙之隔的外面。
姚容拉着叶鹤栖一路狂奔。
眼看着姚容跑出了巷口还没有停下来,叶鹤栖喘着气问:“娘,我们要去哪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她们母女两事先都没有进行过任何沟通,叶鹤栖也不知道姚容的具体打算。
“我们不能再留在北平。叶家在北平有不小的人脉,很容易找到我们,将我们抓回叶府……”姚容边跑边说。
她没有将自己后半段打算说出来,但叶鹤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那我们马上找黄包车,让黄包车送我们去火车站吧。我们可以找黄牛买到去沪市的火车票。”
“好,沪市好,那是个大城市。”
又跑了一小会儿,叶鹤栖奇怪道:“娘,黄包车不是一般都停在那边吗,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跑?”
离开叶府已经有段距离了,姚容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些,也有了足够的气息说更长的话。
“我之前去其它府上做客时,听那些太太们闲聊,说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带着女儿逃跑,好不容易跑出了宅院,结果就因为黄包车夫认得她们,从她们的言行举止猜到她们可能是逃出来的,竟然将她们又拉了回去,用她们从那户人家那里换来了大笔的赏钱。”
这并非姚容胡编乱造,而是原身记忆里确有发生的。
那位黄包车夫得了赏钱,却将那对母女最后的希望都葬送了……
等原身再听到那对母女的消息时,女儿已经被父亲逼着嫁给了一位高官当三房,重复了母亲的命运;母亲在后宅里终日疯疯癫癫的,神智有些不清醒了。
叶鹤栖恍然,果然,她这个穿越者的眼界再怎么广,论起实际生活经验来,还得看她娘的。
“那我们还要跑多久?”
“天快亮了。”姚容看了看那已经泛起一线鱼肚白的天际,“绕过这条巷子,去到大街上。”
叶鹤栖的思绪也转得飞快,一下就编好了理由:“到时要是有人问起,我们就说外祖母生病了,我们得赶着最早的一趟火车回乡探望亲戚。”
姚容眼眸一弯:“行,就这么办。”
在那一线鱼肚白渐渐扩散成一片晨曦时,姚容和叶鹤栖也来到了街道上。
已经有早点铺子开门营业了,零星几个行人穿着厚实的衣物,在街道上穿行,所以姚容和叶鹤栖并不显得突兀。
“夫人,小姐,要去哪儿?”有眼尖的黄包车夫拉着车来到两人面前。
叶鹤栖面上淡定道:“去火车站,我们赶着回老家探望我外祖父。”
黄包车夫没有起疑,笑着让她们上车。
坐上车后,叶鹤栖紧紧握着姚容的手,视线不断打量着这座依旧半睡半的城市,觉得自己也是半睡半醒着的。
直到“火车站”三个红色大字映入她的眼帘,她才有种从梦中恍然清醒的感觉。
“娘,到地方了。”
叶鹤栖的声音,甚至是身体都在颤抖。
***
昨天晚上,叶老夫人被姚容气得实在不轻。
叶老夫人原本想当场就发作,让管家将姚容母女都拖去跪祠堂,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了,什么时候才结束惩罚。
但叶夫人一直在旁边劝她,再加上大夫来得很快,叶老夫人就暂时没有提这茬。
睡了一夜,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叶老夫人在叶夫人的伺候下吃了一碗粥,命人去将姚容和叶鹤栖带过来。
这回叶老夫人吸取了教训,屋里除了她和叶夫人外,还有一堆佣人,只要姚容还敢向昨天那样忤逆她的话,她就直接让人将姚容摁倒在地。
结果,佣人去了片刻,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不在屋里……”
“我问了伺候小姐的翠环,翠环说今天一早上她都没看到小姐……”
叶老夫人脸色微变,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性:“你再去一趟,进她们屋里,看看她们的贵重物品有没有少?”
“还有你们其他人——”叶老夫人吩咐屋内的其他佣人,“都散出去,将叶府的每个房间都找一遍,再去问问正门和侧面的两个门房,看看今早上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一刻钟后,出去打听消息的佣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屋里。
听着他们的话语,叶老夫人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
以往叶老夫人出门参加宴会,也听说过某某家的妾室逃走了。
但那妾室算不得正经主子,受了苛待想逃跑很正常。
谁能想到,府里的两位主子,居然会逃了呢!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们叶府可就要成了全北平的笑话了啊。
一想到那副场景,叶老夫人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快!快去叫大夫过来!”叶夫人吩咐王妈。
王妈连忙跑了出去,心下却是想着:难怪昨晚请大夫的时候,夫人让她多花点钱,让大夫在叶府住上两天再走……
叶老夫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但她不能在这时候晕过去,所以她硬撑着对旁边的管家道:“快!快去火车站找人,找到她们后,直接将她们都关进柴房里!”
***
叶府一片兵荒马乱,造成这副局面的两个人,正躲在无人的巷子里。
姚容经验丰富,早在逃跑之前,就已经把各种贵重物品贴身藏好,包袱里只放了一些碎钱和衣物,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最普通的一件。
叶鹤栖也有这方面的意识,但她做得还不够好。
姚容就帮她稍稍调整了一番。
没办法,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火车上什么人都有,要是不小心露了富,说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
就算姚容不怕,但出门在外,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好了,我们去买票吧。”姚容对叶鹤栖道。
叶鹤栖点头应好。
她们先找到黄牛,买了两张最快去沪市的二等座车票,瞧着发车时间还有一会儿,姚容和叶鹤栖又去买了一些包子红薯和鸡蛋,作为她们的早餐和午餐。
刚吃完一个包子,火车就进站了。
姚容和叶鹤栖立刻跟随人流上了火车。
二等车厢的票比三等车厢要贵了两块钱,所以这里的乘客,大多数衣着都比较光鲜。
姚容和叶鹤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火车终于启动,叶鹤栖原本绷得笔直的背脊立刻松懈下来,脸上露出一抹轻松又惬意的笑容。
“娘,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叶鹤栖小声道。
从现代到民国,她都是第一次坐火车。
姚容说:“我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我从老家进京投奔叶府。”
叶鹤栖问:“娘,你怕不怕?”
姚容心下觉得好笑。
这个问题,她问叶鹤栖会不会更合适点。
“不怕,我觉得怎么着都比留在叶府要强。”
叶鹤栖眼眸一弯:“嗯,娘你不要怕。我们说好了,在叶府,你护着我;在外面,轮到我护着你了。”
姚容笑了笑,纠正叶鹤栖的话语:“我已经不是两个月前,出趟门都要牵着你的手的我了。现在我们是互相保护的关系。”
叶鹤栖点头:“对,是互相保护!”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她就一直深陷于两个时代的夹缝之中,既无法坦然接受叶老夫人的安排,又无法完全反抗叶老夫人的安排。
她尝试过去抗争,但她的尝试失败了,她的抗争没有被人放在心上。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娘给她指了第三条路。
——放弃叶府的安逸生活,奔向一个未知的命运。
这是她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叶鹤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也没想好逃出叶府之后要做什么工作来谋生,但她觉得——
她娘这个学生在学习了两个月的字、读了一个月的《女报》后,都敢生出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那她这个在现代生活过十五年的老师,又怎么能表现得比她娘差呢?
她好歹也是个穿越者啊!
“娘,我会努力的。你逃出来后的生活,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待在叶府里差的。”叶鹤栖向姚容保证道。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麻花辫,温声道:“只要我们母女齐心,生活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就算一开始会遇到很多困难,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两人又吃了些东西,姚容就让叶鹤栖先补会儿觉,等叶鹤栖睡醒了她再补觉。
这年头的铁皮火车实在是太难坐了,好在从北平到沪市这一路上都很顺利,火车没有出现什么半路遇到故障停下来维修的情况,赶在姚容她们手里的食物吃完之前,火车终于抵达沪市。
沪市与北平完全不同。
北平是守旧中带着时髦,四合院与高高的洋楼交错分布。
沪市这边,放眼望去,几乎很少看到一层的平房。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打扮也要更为摩登时尚。
她们下火车时天色已经黑了,姚容和叶鹤栖打算先在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一晚休整休整,再考虑一下后续的安排。
***
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在府上等了整整一天,才等回了管家一行人。
叶老夫人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湿毛巾,脸色无比虚弱。
一瞧见管家,不顾叶夫人的阻拦,叶老夫人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探头看向管家身后,怒道:“你们去了一天,都没把人抓回来?”
管家嘴角苦涩:“回老夫人话,我们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站那边已经有三趟火车都发车了,分别是前往沪市、南京和天津的。之后我们一直守在火车站,都没看到小姐和夫人。说不定……说不定小姐和夫人是坐了那三趟的某一趟逃走了。”
叶夫人伸手去扶叶老夫人:“娘,我们要去报官吗?”
“报官?”叶老夫人气得直接拍开叶夫人的手,“你是嫌我们叶家还不够丢人是吧。”
她这一下没有半点儿收力,叶夫人吃痛,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叶老夫人右手撑着床,脸上来回变换了几下,突然道:“这么大的事情,必须通知扶光。给扶光写信,让他想办法再回北平一趟。”
“就要过年了。”叶老夫人强调,“让他带着文翠和耀祖一起回来。如果文翠那女人还不肯回来,那她以后再也不用进我们叶府的大门了。”
第25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2
挑拨离间的作用就在这里。
叶老夫人知道姚容是在挑拨离间, 但知道是一回事,中不中计又是一回事。
尤其是在姚容这个孙媳妇逃跑之后,叶老夫人更没办法容忍文翠继续挑战她的权威。
当管家挑着煤油灯写东西的时候, 姚容和叶鹤栖正坐在电灯下翻看报纸。
这是她从酒店服务生那里买来的, 刊登有租房信息的报纸。
将报纸上的租房信息都浏览了一遍,叶鹤栖不免倒抽了口冷气,突然怀疑自己来沪市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这个时代的薪资水平大概是怎么样的呢?
某位非常著名的北大图书管理员,一个月工资八元,还被欠薪了。
洋行的普通职员, 一个月收入十几元,高一点的能有二十元。
洋行经理的收入会高一些,除了基础薪金外还会有其它奖金和补贴,但平均下来一个月收入也就五十元。
但沪市租界里,一室一厅自带卫生间和厨房的房子,还不是地段特别好的那种, 一个月租金要多少呢。
二十元。
根据叶鹤栖的记忆, 现在这个价位,还算是比较正常的。
等到三十年代,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后,无数人为了躲避战乱, 从其它地方涌入沪市, 导致沪市,尤其是租界的房租一涨再涨。
“我以为沪市的房租, 顶多就比北平贵个一两块钱……”叶鹤栖捂着脸倒在床上, 哀嚎出声, “这也贵太多了吧。”
姚容笑了笑,说:“没事, 我们手上的现钱不多,但我带出来的首饰不少。”
叶老夫人和叶扶光肯定不会送她什么贵重首饰,但她嫁给叶扶光那会儿,还是叶老爷子当家。
叶老爷子知道叶府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所以送了她不少好东西来傍身,让她能在叶府活得更有底气一点。
当然了,这话是姚容说出来宽慰叶鹤栖的,她肯定不会让自己混到典当东西那一步。
“不行,我们绝不能混到当东西过日子那一步。”
一听这话,叶鹤栖猛地坐了起来,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副浑身打满鸡血的样子。
姚容:“来都来了,我们先在沪市过个年。等到来年开春,要是还没有一个稳定收入,我们再考虑下一步吧。”
叶鹤栖点点头。
确实,来都来了。
“娘,那我们明天去看看这一套吧。”叶鹤栖指着上面的某套房子。
这套房子位于公共租界,地理位置不算好,远离租界的繁华地带;当然也不算偏。
一室一厅,卧室能放下两张单人床,带有洗手间和厨房。
一个月租金是二十块大洋。
姚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
两人折腾了一天一夜,精神又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这会儿敲定完租房的事情,勉强支撑着洗漱完,就纷纷倒在床上睡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快退房的时候才醒来。
办理完退房手续,叶鹤栖指着不远处的有轨电车,对姚容说:“娘,我们去坐电车吧,这趟电车可以到公共租界。”
上了电车,姚容和叶鹤栖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景色流转。
半个小时后,电车抵达公共租界。
姚容和叶鹤栖下了电车,拿着刚买好的地图,一路对照着找了很久,才找到负责租赁房子的人。
一番简单交流,房东领着她们去看房。
“床、衣柜和桌椅这些大件家具都是齐全的。”
“这间屋子之前租给过一位老师,后来那位老师被南京大学聘请就搬走了。她留下了不少东西,你们要是用得上就拿来用。”
“还有那二十块是房租,水电还得另算,你们看行吗?”
屋子环境比姚容想象的要好一些,不过姚容没有轻易下决定,又问了一些其它事情,确定无误后才交钱。
房东将钥匙交给她们,就离开了。
姚容卷起袖子,对叶鹤栖道:“鹤栖,我们赶紧来收拾屋子吧。”
“好嘞。”叶鹤栖脆声应道。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扫地和整理东西,一个负责擦拭灰尘,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将屋子打扫干净。
休息了一会儿,姚容道:“我们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买些生活用品吧。”
别的都不急,但床褥、被子、枕头和洗漱用品还是得赶紧买的。
叶鹤栖点点头,她记得来时看到了一家杂货铺,铺子里卖的东西很齐全。
来回买了两趟,两人才买齐所有东西,姚容揉了揉肩膀,对叶鹤栖说:“我们今晚吃面条可以吗?”
叶鹤栖走过去帮姚容捏肩膀:“娘,我们今天还是出去吃吧,休息一两天再自己做饭。到时你做午饭,我做晚饭。”
“那早饭呢?”
“嘿嘿,早饭最便宜,可以出去吃。”
姚容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叶鹤栖心虚:“做饭有什么难的。要是实在不会做,我可以跟娘学。”
当天晚上,叶鹤栖躺在床上,看着洒进屋里的月光,突然笑了笑。
这间屋子没有她在叶府的房间宽敞,但住起来可比叶府舒坦多了。
不会再有人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会再有人在耳边对她指手画脚,说什么“女子不应该如何如何”。
也不会再有人干涉她娘的穿衣自由。她娘不需要再因为一个男人不爱她而终身困于后宅,在最好的年岁凋零。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那个“幸运儿”,在车祸死后穿越到了民国。
但现在,她好像知道了自己穿越的意义。
也许她的这场穿越,改变不了历史大势,但她改写了她最爱之人的命运轨迹。
“娘,你睡了吗?”
叶鹤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侧脸枕着枕头,扭头去看隔壁床的姚容。
“还没呢,怎么了?”
“咳咳,我想采访一下这位美丽的夫人,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这个问题,其实从她知道她娘要带她逃出叶府后,她就已经很想问了。
只是过去那两天,事情实在太多太累,直到如今彻底安定下来,叶鹤栖才找到机会问出口。
姚容道:“在回答记者小姐这个问题之前,我要纠正一件事情。你的称呼错了,以后不能再称呼我为叶夫人了。”
“姚小姐?还是姚女士?”
“当然是姚女士。我女儿都和记者小姐您一样大了。”
叶鹤栖没忍住笑出声来:“好的姚女士。”
姚容学着叶鹤栖的姿势,同样扭头去看她:“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奇妙。当初我为了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从老家一路找到了叶家;现在我为了自己和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又从叶家来到了这里。”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犹豫和后悔呢?”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情很轻松。就是有件事情很可惜。”姚容叹了口气,“你写给《女报》的那篇文章,我忘记拿走了。”
叶鹤栖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她笑道:“我那篇文章写得不好。我的文笔不够精彩,积累也不够深厚,写散文无疑于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姚容不认可:“你为了教我识字编的那些小故事,都很有意思啊。你年纪小,暂时写不好散文,那为什么不写故事呢?就像《女报》上连载的那篇小说《镜中花》一样。”
叶鹤栖一愣,垂眸思索,然后发现……
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行性!
这会儿文化界很推崇用白话文来写小说,但多数白话文小说都带着点儿半文半白的意思。
她要是写出一部大白话小说,就算内容不算特别精彩,看在文风的面子上,说不定真有报纸愿意刊登她的文章。
不过具体要写什么内容,还得再斟酌一二。
“对了鹤栖,到时我们给周小姐和陈主编寄封信吧。”姚容提议,“她们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一定会非常替我们高兴的。”
叶鹤栖点头应好。
“哎,我突然有一个主意。”姚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主意?”叶鹤栖好奇。
“你还记得陈主编为什么会向你约稿吗?”
“因为我把自己劝娘的那番话复述了出来。”
“对,重点是那番话。如果我没记错,陈主编的评价是:对于绝大多数深陷于婚姻困境的女性而言,那番话可以称得上是振聋发聩。你说,如果你把我们两个的事迹写成一篇小说,然后投稿到《女报》上,是不是可以激励更多的女性?”
“嘶——”叶鹤栖倒抽一口冷气,满眼崇拜地看着她娘。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
她娘这个想法也太新潮了吧!
但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太让叶鹤栖心动了。
姚容又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样一来,叶府的人看到了报纸之后,会不会去《女报》找陈主编和周小姐的麻烦,然后试图从陈主编和周小姐那里问出我们两个人的下落啊。”
叶鹤栖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她上初中那会儿,老师最喜欢讲的各种民国八卦。
“娘,你和叶扶光有领过证吗?”
姚容摇头:“只有婚书。我逃跑的时候还把婚书一起带出来了。”
叶鹤栖兴奋地搓搓手:“既然都要把我们的事迹写成小说了,那不如我们多做一点吧。”
“做什么?”姚容这么问,心里却大概猜到了叶鹤栖的想法。
“单方面在报纸上发表离婚声明,和叶家脱离关系,和叶扶光离婚!”
“这……可我从来没听过有人和离是通过登报来和离的。”
“以前没有人这么做过,但不代表这件事情不可以。”叶鹤栖冷笑,“叶扶光不是在沪市报社工作吗,到时我们就把离婚声明同时发表在沪市和北平的报社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叶扶光这混账做过什么——不是叶扶光抛弃了你,而是你,主动踢开了他,选择拥抱崭新而自由的生活。”
姚容小声道:“离婚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不光彩,但对男人来说,就是一桩风流事而已。”
“不会的。”叶鹤栖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娘要是选择登报离婚,你就是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是反封建斗士,是女性解放意识的先驱者。而叶扶光,只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当年在网上吃过的每一个瓜,都没有辜负她。
不就是营销吗!
不就是炒作吗!
她娘完全可以成为典例啊。
营销策略她都想好了——
姚容,一个受到封建压迫的普通女人,在跟着女儿读了一个月《女报》后,完成了意识的觉醒,实现了人格的崛起,最终带着自己的女儿反抗封建大家长,逃离封建压迫,迎接自由新世界。
感人,实在是太感人了。
激动,实在是太激动了。
任何一个有志于民众思想觉醒的进步人士,都应该随手来一份《女报》,都应该看一看那部由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小说。
而宣传语就叫——
不读《女报》,不懂觉醒!
第25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3
叶鹤栖是越想越激动,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行性。
毕竟,她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而且在她的记忆里,民国早期刊登离婚声明的, 大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从第一个登报离婚的人开始, 在报纸上刊登订婚、结婚和离婚启事就成为了一种很常见的形式。
既然这股潮流注定来临,那她娘完全可以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
也许会受到非议,也许会引发争论,但与收获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
所以叶鹤栖绞尽脑汁, 将其中利弊都告诉了姚容,末了她道:“娘,你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来,不要勉强自己。无论你选什么,都没关系的。”
姚容没想到叶鹤栖的脑洞这么大。
……她一开始,真的只想让叶鹤栖写一本小说, 赚一点稿费而已。
但不得不说, 姚容太喜欢这个计划了!
“没问题,就照你说的来办, 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
叶鹤栖眼眸一弯,从自己的床爬到姚容的床上, 紧紧握着她的手:“娘你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和你一起面对。”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 第一步是给陈宛和周绮怀写信, 等待她们那边的答复;第二步就是将小说写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叶鹤栖决定先带她娘去逛百货大楼, 然后买衣服,买雪花膏,买口红,将以前想买却没办法买的和买过却被叶老夫人搜走的都买下来!
女儿愿意花钱给自己买东西,姚容当然不可能扫她的兴,但姚容还是忍不住道:“不是心疼钱吗,还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
“不不不,这不是冤枉钱,这可都是我的执念啊!”叶鹤栖摇摇手指,“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有赚钱的法子了吗,就当是提前透支一部分。”
姚容哈哈一笑:“这个消费观念可不好。”
“那以后我负责赚钱,娘你负责管钱,免得我再乱花。”叶鹤栖单手叉腰,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不过今天,你都得听我的!”
然后将姚容拉进了裁缝铺子里,让裁缝帮姚容量身定做一套衣服。
“你也做一套吧。”姚容对叶鹤栖说。
叶鹤栖摇头拒绝,她对于穿衣打扮不讲究,会特意带她娘来裁缝铺,也是想给她娘定制一套长裙。
想要改造一个人,不仅要从内改变思想,也要从外改变形象。形象的变化对于一个人气质和心态的提升,是具有显著效果的。
叶鹤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洗去旧社会留在她娘身上的印记。
姚容没有再劝。
但等裁缝量好尺码,跟姚容约定好取衣服的时间后,她立刻拉着叶鹤栖向外走去:“你要给我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吧?”
叶鹤栖思索片刻,点头道:“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缺漏。”
“那走吧,现在轮到我给你买东西了。”姚容直接道。
叶鹤栖瞪圆了眼睛,这回轮到她说姚容浪费钱了:“娘,我没什么缺的,我带出来的衣服都还好好的呢。”
叶鹤栖有叶鹤栖的道理,姚容当然也有姚容的道理。
“就当是提前采买过年的年货了,放心吧,给你买两套衣服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还有啊,你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我送你的那支钢笔,纸和墨水都没有带,还有写信用的信纸,写小说用的本子,这些东西你总要用到吧。”
听着姚容一通盘点,叶鹤栖发现,她需要买的东西确实不少。
算了算了,刚到沪市,小小挥霍一下也是要得的。
这么一想,叶鹤栖的脚步愈发轻快。
***
《沪市日报》报社。
身为沪市体量最大的报刊之一,报社位于公共租界的一栋洋楼里。
一大清早,叶扶光如往常般提着公文包来到报社,与几位同事打过招呼后,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一直忙到下班时间,叶扶光收拾东西回家。
他和文翠租住的别墅,位于公共租界最好的地段,一个月房租就得120元,往外走个几分钟,不仅有全沪市最出名的西餐厅,还有电影院、歌舞厅、戏剧院和百货大楼。
叶扶光到家的时候,文翠正穿着丝绸睡衣躺在沙发上敷黄瓜。
“你回来了?”文翠笑吟吟道。
“嗯,耀祖呢?”叶扶光没看到儿子的身影,开口问道。
“他说放学后要跟同学去看戏剧,看完了再回家。”
叶扶光皱眉:“他又问你要钱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文翠满不在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玩爱闹很正常。况且你知道喊他去看戏剧的人是谁吗,是沪市副市长的侄子,和对方打好关系对耀祖没有坏处。”
一听这话,叶扶光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行了行了,和孩子生什么气。”文翠走到叶扶光身后,帮他脱去中山装外套,“我想吃牛排了,正好那臭小子不在,我和你一起去西餐厅吃饭。我们夫妻两很久没有单独出去吃饭了。”
叶扶光点头:“行,那你上楼换衣服。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过去。”
文翠这才满意一笑,转身上楼。快到三楼时,她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叶扶光道:“叶府来信了,我还没拆,就放在收音机旁边。”
叶扶光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文翠所说的书信。
他随手拿起,撕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信纸。
只一眼,叶扶光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
文翠洗掉黄瓜,坐在梳妆镜前,刚准备给自己化一个妆,就见叶扶光猛地冲进屋里。
文翠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眉毛就画歪了。
“要死啊……”她抱怨道。
“别化了,今晚也不用出去吃饭吧。”叶扶光面沉如水。
文翠放下手里的眉笔:“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叶扶光唇齿张合几次,愣是没发出声音。
即使是对着文翠这个枕边人,他也觉得难以启齿。
“哎呀,你急死我了,到底怎么了?”文翠跺了跺脚,抢过叶扶光手里的信纸,看清开头的内容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这……这怎么会?姚容居然会有这种胆子?”
“我怎么知道。”叶扶光没好气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北平。”
“我也回去?”文翠下意识皱眉,她在沪市待得好好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干嘛要回北平遭罪。
“祖母被姚容逃跑一事气病了,你这个孙媳妇要是再不回去,是想要气死她老人家吗?”
见叶扶光正在气头上,文翠也不敢再说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
在叶扶光一家从沪市赶到北平当天,《女报》编辑部也收到了一封从沪市寄来的书信。
书信收件人是周绮怀,而寄件人是——叶鹤栖?
当周绮怀看清寄件人的名字,顿时惊呼出声。
“怎么了?”一旁也在挑拣书信的陈宛道。
“鹤栖给我写信了。”
“写信就写信,这有什么稀奇的?”陈宛笑了笑,目光落到信封上,顿时露出了和周绮怀相似的神情,“信怎么会从沪市租界寄出来?赶紧拆开看看。”
周绮怀连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那沓信纸。
虽然还没瞧见信上的内容,但看着那沓信纸的厚度,陈宛笑道:“看来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能有时间写这么长的信,至少说明叶鹤栖所处的环境很安全。
“不,真出大事了!”周绮怀看完信纸开头,猛地将信按在自己的心口,压着尖叫声,“是大喜事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另外三个同事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共事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周绮怀如此激动失态。
“我太激动了,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深情朗诵一番,不要阻止我,一定不要阻止我。”
看着已经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周绮怀,陈宛既觉好笑又觉好奇:“行,你念吧,我给你倒杯水。这信得念好一会儿呢。”
周绮怀也不在意陈宛的调侃,特意跳到了椅子上,踩着椅子开始朗读。
当听到那句“我和我娘已平安逃出叶府,抵达沪市”时,陈宛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杯里的水早已盛满溢出都没察觉。
“陈主编。”周绮怀连忙提醒,“水水水,你手有没有被烫到!?”
陈宛回神,连忙放下水杯:“没事,水是温的。”
“陈主编,开不开心?”周绮怀笑道,“鹤栖那孩子说了,叶夫人……哦不对,姚女士是在看了我们的《女报》后,才完成了意识的觉醒。”
陈宛别开头,不想让周绮怀她们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确实很高兴。”
为姚容母女高兴。
也为她们坚持了几年的事业终于结出了果而高兴。
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陈宛将水杯递给周绮怀:“行了,不是才刚念完一半吗,你快把后面一半也念了,看看她们在信的后半段说了什么,生活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周绮怀喝了口水润喉,翻到下一页信纸。
刚念到一小半,她就惊得有些念不下去了。
联合沪市和北平多家报纸刊登离婚声明,让姚容成为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
还要以她们母女为原型写一部小说,在《女报》上连载?
还说什么“不读《女报》,不懂觉醒”???
这这这……
周绮怀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泼天的富贵,有朝一日竟然落到了《女报》的头上!
这泼天的富贵要是接住了,《女报》的销量绝对会一骑绝尘,还能一跃成为业内最有名的女性报刊之一。
“我要去沪市!”
“我必须亲自去见姚容和叶鹤栖!”
周绮怀和陈宛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相视而笑。看来她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主编,你人脉广,你去沪市,我留守北平,等你们将好消息传回来。”周绮怀干脆道。
“行。那我收拾收拾,今晚就走,明天一早就能到沪市。”
“这么急?”周绮怀道,“那我下午跟你请趟假。”
请假自然是没问题的,陈宛奇怪的是:“你急急忙忙地要做什么?”
“你迟些就知道了。”周绮怀的声音从四合院大门传来。
陈宛无奈摇头,立刻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
距离姚容和叶鹤栖搬到沪市,已经有大半个月时间。
除了刚到那几天出了门,余下时间,姚容和叶鹤栖都待在出租屋里。
姚容帮不了叶鹤栖写小说,就帮她构思小说剧情,润色人物心理。
有了姚容的润色,小说的文笔也许还有所欠缺,但情感无比饱满。
“娘,你也太厉害了。”叶鹤栖对着姚容竖起大拇指。
姚容谦虚:“厉害的是你,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叶鹤栖重新握起钢笔,正准备继续往下写,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咦,有人敲门?”叶鹤栖看向门口。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看看。”
原以为来人是房东之类的,但当大门打开,看见风尘仆仆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的女人时,姚容十分惊讶:“陈主编,您怎么亲自来了?”
陈宛上下打量姚容,见她精神面貌很好,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我们收到了你们寄去的信。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亲自过来盯着怎么行。”
“快请进。”姚容伸手去接陈宛身上的东西。
双方简单叙旧,确定姚容和叶鹤栖近况都很好,陈宛才指着一个最大的包裹道:“这是绮怀送给你们的礼物。”
姚容拆开包裹,这才看清里面的东西。
是两条款式新颖漂亮的冬季长裙。
“这是……”
陈宛抱着水杯,温声介绍道:“浅蓝色这条,是给姚女士你的;鹅黄色那条,是给鹤栖的。”
姚容和周绮怀的身材差不多。
前段时间周绮怀在苏氏裁缝铺定制了这条浅蓝色的裙子,还没来得及去拿,就先听说了姚容的事情,她这才急急忙忙请假跑去裁缝铺拿了裙子,拜托陈宛将裙子送到姚容手里。
那条鹅黄色裙子,是苏裁缝新做出来的样衣,原本是要挂出来揽客的,被周绮怀直接花钱买了下来。
“绮怀说,她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地点,就是在苏氏裁缝铺里。”
“那时她由衷希望你们都能有机会穿上苏裁缝家的衣服,所以用苏裁缝家的衣服作为庆祝你们脱离苦海的礼物,非常合适。”
姚容抚摸着裙子,笑道:“那就多谢周小姐了。”
“不用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陈宛苦笑,“要不是收到了你们的信,可能明年我就会因为拿不出钱而停办《女报》。”
姚容和叶鹤栖都知道《女报》的经营情况不好,但没想到已经不好到这种程度了。
姚容没有细问,笑着转移话题:“陈主编来得正好,鹤栖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写小说,如今已经写到我和她逃离叶府的部分了,还要请你替我们掌掌眼。”
陈宛精神一震,浑身疲惫仿佛都随着这个好消息一扫而空了:“居然已经写这么多了。”
姚容:“宜早不宜迟,能在过年前搞定当然是最好的。”
她行事一贯的原则就是,能在过年前将事情都搞定,就不要拖到过年后。
陈宛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将所有内容看完。
她合上稿纸,长舒口气。
“陈主编,你觉得如何?”叶鹤栖紧张道。
虽然她娘一直在夸她,她也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但还得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
陈宛看了看忐忑不安的叶鹤栖,微笑道:“情感真挚动人,看到你们顺利逃出叶府、逃到沪市,只觉酣畅淋漓,心头郁气尽消。”
她原本觉得,叶鹤栖的计划只有八成可能性。
现在看完这部完全取材于现实、改编自现实的小说后,陈宛觉得,计划已经有了十成的可能性!
这样一个计划,她都不知道拿什么输!
“我在沪市报界有不少老朋友,我马上去联系他们,请他们一同帮忙刊登离婚声明。”陈宛迅速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第259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4
信纸能写的内容是有限的, 所以在信上,管家只说了姚容带着叶鹤栖离家出走、叶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并没有细说姚容离家出走的原因。
直到叶扶光三人抵达叶府, 才从佣人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时间, 叶扶光的脸色有些精彩。
要是没有姚容和叶鹤栖逃跑的事情,叶扶光肯定不会觉得叶老夫人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老夫人管教府里的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现在姚容和叶鹤栖逃跑了,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别人笑话的还不是他这个做丈夫和父亲的?
所以叶扶光忍不住对叶老夫人生出了些许埋怨。
就算要管教孙媳妇和曾孙女, 也不用如此苛刻吧。
“她们真的是因为曾祖母管教太严才逃跑的吗?”就在这时,叶耀祖突然开口。
他与叶鹤栖同岁,只是月份比叶鹤栖略小上一些。
叶扶光抬头看向叶耀祖:“耀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耀祖嘟囔道:“我在学校里听朋友说起过一些八卦。我有一个姓周的朋友,他爹有位姨太太和外面的人好上了,然后那位姨太太就在奸夫的帮助下跑了, 好在那对奸|夫|淫|妇还没跑出沪市就被抓回来了……”
文翠连忙扯了扯叶耀祖的袖子。
这倒霉孩子, 怎么上赶着给自己爹戴绿帽子……
这种猜想可以有,但不应该出自叶耀祖的口。
叶耀祖被文翠一提醒, 才发现叶扶光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吓得连忙噤声。
为了自己儿子, 文翠不得不站出来帮姚容说一两句好话:“你别多想, 姚容一直待在叶府,没什么机会出门, 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人。”
结果文翠这么一找补, 叶扶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上次回北平的时候, 他给姚容争取了每月出门一次的机会。
“行了!”叶扶光拍了拍桌子,怒道, “你们先在屋里收拾着,我去看看老夫人。”
这段时间,叶老夫人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大夫过来把脉,只说是怒火攻心外加郁结于心。
叶扶光瞧见叶老夫人比上次见要憔悴许多,心里的埋怨瞬间减轻了许多。
看到叶扶光,叶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但瞧着文翠和叶耀祖没有过来,叶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又全部消失了。
“你媳妇他们呢?”
叶扶光将叶老夫人从床上扶了起来:“文翠和耀祖赶了一天路,有些倦了,他们休息好了就会过来探望祖母。”
叶老夫人的脸色并未好转:“是不是要到我死了,你媳妇他们才会第一时间来见我?真是好大的排场啊,到了府里不是第一时间来向我这个老夫人请安,而是回屋休息。”
叶扶光还想帮忙解释一二,但叶老夫人捂着心口只喊难受,吓得叶扶光连忙让管家去请大夫。
大夫这回的诊断结果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离开之前,大夫劝道:“老夫人上了年纪,能顺着她老人家的,还是多顺着她老人家一些。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容易折损寿数。”
叶扶光能怎么办,只能连忙让人去叫文翠和叶耀祖。
见了亲亲曾孙,叶老夫人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笑得皱纹都舒展了。
但对文翠,叶老夫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佣人能做的事情,叶老夫人偏要使唤文翠来做。
一次两次,文翠还能捏着鼻子忍受,但接连几次都是这样,要是还看不出来叶老夫人是在故意折腾,她这些年就是白活了。
所以文翠也懒得再伺候这刁钻的老太婆。
可文翠一不顺着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就开始哎呦直叫唤,这儿说疼那儿也说痛。
大夫过来,还是之前那番言论。
叶扶光只好继续去劝文翠。
文翠气道:“她一定是在装病!这大夫肯定是被她收买了!”
在文翠的坚持下,叶扶光只好换了一位大夫。
但结果依旧。
叶扶光头疼道:“我知道你这些天受委屈了,你再忍忍,只要忍到老夫人身体痊愈就行了。”
文翠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坐视叶老夫人继续病着?
她还不了解男人嘛,别看叶扶光现在说得好听,对她也好,但要是叶老夫人出了什么事情,她肯定会被迁怒。
这边勉强安抚好文翠,那边叶扶光又找上叶老夫人,委婉劝叶老夫人不要太过分了。
叶老夫人冷笑:“是你媳妇又跟你抱怨了?”
叶扶光欲言又止:“祖母,文翠的性子比较刚烈,而且她的出身比姚容好很多,不像姚容没了娘家,性子也好拿捏……”
叶老夫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叶扶光:“你也觉得是我气走了姚容对吧?怎么,你这是担心我会把你另一个媳妇也给气走?”
叶扶光满脸尴尬:“祖母,孙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叶老夫人又是一声冷笑,闭眼不语。
勉强安抚住叶老夫人,叶扶光去找了叶耀祖,让叶耀祖这段时间多去陪陪叶老夫人。
“你曾祖母平时对你多好啊,我这几天都不给你安排课业了,你只要去好好陪着你曾祖母就行了。”
叶耀祖:“……曾祖母对我娘不好。”
比起一年只见一次的曾祖母,他当然是更向着他娘。
叶扶光心累道:“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陪着你曾祖母,在你曾祖母面前多说你娘的好话。到时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曾祖母也不好再对你娘那么苛责。”
叶耀祖心不甘情不愿去了。
但他年纪还小,从小又是被宠着长大的,只有别人瞧他脸色很少有他瞧别人脸色的时候,所以他心里在想什么,脸上也会透出几分。
而这一连串的事情,又都恰好和姚容说过的那些话语重叠在了一起-
叶扶光没有留在北平,是因为他想要逃离叶府,逃离您啊-
这府中所有姓叶的人都和您不亲近。您觉得是谁的问题呢?
是谁的问题!
叶老夫人心说:她这一辈子都为了叶府而活,怎么可能是她的问题。
一定是这些人被他们的娘教坏了!
于是叶老夫人又将自己心底的火气都发泄在叶夫人和文翠身上。
叶夫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受得了叶老夫人一再折腾,没多久就病倒了。
于是文翠不仅要应付叶老夫人的各种刁难,还要多照顾一个叶夫人。
这让原本就满腹怨气的文翠再次炸了。
……
仿佛进入了无限轮回般,上述事情反复循环,叶扶光回到北平这么长时间,光顾着夹在中间协调叶老夫人和文翠的关系了,连出门准备年货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随着文翠又一次崩溃诉苦,叶扶光突然想起来,他前段时间收到过一封邀请函。
临近过年,北平文坛举办了一场文化沙龙,邀请了不少名流前去参加,可以说是文化界难得的盛会。
叶扶光是《沪市日报》的副主编,再加上他的好友是这场文化沙龙的发起者之一,所以叶扶光才有幸收到了邀请函。
“沙龙就在明日。”
“我知道这些天你受了很多委屈,这样,我明天带你去沙龙散散心,你觉得如何?”
文翠这才破涕而笑:“这还差不多。”
又嗔怪道:“你也不早点跟我说,我这些天都没有好好打理自己,瞧我这脸,比刚回北平时憔悴了许多。”
叶扶光苦笑,他的憔悴程度也没比文翠轻啊。
在文翠的软磨硬泡下,第二天一大早,叶扶光带着文翠去买了新的裙子做了新的发型,打扮得光鲜亮丽之后,才出发前往文化沙龙。
他们到达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叶扶光的好友张念钊正在招呼其他人,瞧见叶扶光和文翠相携而来,顿时高兴道:“志明兄,嫂子,快来快来,我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
志明是叶扶光的字,他挽着文翠的手,与文翠一起走到张念钊面前,在张念钊的引荐下认识了不少人。
听说叶扶光是《沪市日报》的副主编,不少人口中都道“久仰久仰”。
“还有这位是志明兄的夫人文翠,与志明兄志同道合,夫妻恩爱。”张念钊又顺便介绍起了文翠。
众人又夸“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余光瞥见一位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女子,张念钊顿时眼前一亮:“志明兄,失陪一下,我去招待一位朋友。”
叶扶光顺着张念钊的目光看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不知这是哪位佳人。”
张念钊道:“是周议员的千金,北平《女报》副主编周绮怀周小姐。志明兄应该不认识。”
周议员的千金?文翠感兴趣道:“居然是《女报》的副主编?这位周小姐真是女中豪杰,我素来仰慕这样的女性,不知迟些能否为我引荐一番?”
张念钊一口应下,让叶扶光他们自便,随后就匆匆向着周绮怀走去。
作为一位家世和相貌都很出众,还腹有诗书的未婚女性,周绮怀从不缺少追求者。
张念钊正是其中一人。
只不过周绮怀对张念钊没什么兴趣。
收到张念钊送来的邀请函时,她原本是不打算赴约的,但一看日期,周绮怀顿时乐了。
这个沙龙举办的日子,不正是她们准备大规模刊登离婚声明的日子吗。
周绮怀顿时改变主意,带着一沓今早刚刚发行的报纸前来参加这场文化沙龙。
结果才刚入场,周绮怀就被张念钊发现了。
“周小姐,你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张念钊欢喜道。
周绮怀微笑,客套道:“这场活动是北平文坛的盛会,若是不能亲临,实乃遗憾。”
张念钊努力找着话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陈主编不来吗?”
“陈主编有事去了外地,暂时还没回北平。”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念钊话锋一转:“我有几位朋友也想认识周小姐,不知周小姐有没有兴趣过去与他们聊聊?”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周绮怀礼貌拒绝。
张念钊碰了个软钉子,却也没有放弃,看了眼周绮怀包里的报纸,笑道:“周小姐这是带了《女报》过来?”
“除了《女报》,还有一些其它报纸。上面有一则新闻报道,我想要与在座诸位细细研讨一番。”
张念钊顿时眼前一亮,他是谁,他可是策划本场沙龙的成员之一啊。
现在这么大好的献殷勤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张念钊怎么可能放弃。
他立刻道:“周小姐想要研讨的新闻报道,肯定很有价值。我们文化沙龙留足了分享研讨的时间,到时我就将周小姐的顺序安排在第一位。”
不管张念钊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这个安排,确实很符合周绮怀的心意。
稍作寒暄,待众人基本都到齐之后,张念钊招呼众人围着沙发找地方坐下,正式开始今天的议题。
“让我们有请今天第一位分享者,周绮怀小姐。”
周绮怀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问众人今天早上出门前有没有看过《女报》、《北平日报》、《启明报》、《青年报》这些报纸。
除了《女报》外,《北平日报》、《启明1报》和《青年报》并称为北平三大报刊。
大多数人都是摇头。
今天这场沙龙是在上午举办,大多数人一大清早就出门赶来此地了,哪里还有时间看报纸。
只有少部分人点了头。
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举手询问:“周小姐说的,可是刊登在《启明报》副刊上的那则离婚启事?”
周绮怀点头:“不错,正是离婚启事。”
“真是巧了。”又有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人笑道,“我今天也想跟大家讨论这个议题,没想到被周小姐抢先了。”
有人感慨道:“这年头,居然有人会将自己的离婚消息刊登在报纸上?新鲜,真是新鲜。”
也有人觉得这种做法很有趣:“这种方法真有意思。恐未周全,登报声明,广而告之。”
“是啊,能刊登离婚启事,那岂不是也能刊登订婚启事、结婚启事?”
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将这种信息刊登在报纸上,可比寄信更容易通知到亲朋好友。
还有人连报纸都没看,就开始硬夸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位先生居然能想出这种妙招?”
“是啊,这段时间好像不曾听说过有谁跟自己的夫人离婚的啊。”
“难道是那位?他最近不是和赵三小姐打得火热,惹得他家中夫人和他分居了吗?”
“说不定还真是,这场沙龙肯定给他寄了邀请函,但我好像没有看到他和他夫人赴约。”
“嘘,你们小声点,赵三小姐在现场。”
“什么,他和赵三小姐居然没有一起出席?”
各种各样的交谈声落入周绮怀耳里。
在没有看到报纸之前,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位在报纸上刊登离婚启事的一定是位男性。
周绮怀没有阻止他们,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抹笑意不及眼底,于是便显得有些冰冷。
人群中的叶扶光和文翠也都听到了这种交谈声。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的注意力也都落到了某位大学教授和赵三小姐的风流韵事里,未曾设想过其它可能性。
“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吧?”
等到周围的议论声稍稍停歇,周绮怀才再次开口。
她将包里的报纸都分发出去,只留一份在自己手里。
“大家可以自己看看那份离婚启事。要是没拿到报纸的也不用急,我给大家朗诵一下。”
周绮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朗诵了。
她的声音婉转柔和,咬字清晰,抑扬顿挫,念得非常好。
但这样的声音落到叶扶光耳里,他只觉一股晴天霹雳只劈向他的天灵盖。
因为在那份启事里,不仅出现了姚容的名字,还出现了他和文翠的名字。
“……十四年来从未在一处生活,感情破裂,无法挽回。又遭苛责,煎熬备增,幸读北平《女报》月余……”
在念到《女报》二字时,周绮怀特意加了重音,还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颇有所获,不愿再丧失人生应有天然幸福。”
“故携女逃离叶府,单方面撕毁婚书,脱离夫妻关系,恐未周全,特此登报声明。”
后来还标注了一行小字,大意是:若叶扶光看见这则离婚启事,可在他所就职的《沪市日报》上刊登一封回信,届时姚容会亲自前往《沪市日报》,与叶扶光当面签订离婚协议书,各执据为凭。
……
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完,周绮怀缓缓合上报纸,刚想笑问众人对此有何看法,就听到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厉喝。
“是不是你们协助姚容和叶鹤栖逃走,是不是你们唆使姚容写下这则启事!”
“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叶家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们,要你们这么费尽心机地对付叶家,对付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叶扶光面目狰狞地朝周绮怀冲来。
但还没近周绮怀的身,就被人给拦住了。
“这人是谁啊。”
“对啊,他干嘛这么激动。”
“我好像听张念钊说,他叫叶扶光,是《沪市日报》的副主编。他身边那位,是他的夫人文翠。”
“嘶,那他不就是……”
周绮怀先是一愣,然后她真是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好家伙。
万万没想到当事人居然就在现场。
下一期的《女报》头版头条有了!
瞧着眼睛血红的叶扶光,周绮怀微笑道:“《女报》只是帮自己的忠实读者无偿刊登了一则离婚启事。教唆这种罪名,我们可担不起,也请这位叶先生不要太高看自己的地位了,你还不值得我费尽心机去对付。”
“况且我记得,诸位参加这场文化沙龙,是为了能够在这里畅所欲言。”
“这位叶先生,你似乎违反了文化沙龙的规矩。”
话到此处,周绮怀好心道:“如果叶先生不赞同这则离婚启事,可以在稍后的讨论中尽情反驳与批评。”
“但如果叶先生情绪还是这么激动的话,那我想,叶先生不适合再继续出席后续的会议了。”
叶扶光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想要留下来反驳,但顶着众人诡异的目光,自诩为体面人的叶扶光只觉难堪。
他推开还要说些什么的张念钊,拉着文翠扭头离开了沙龙。
害,这心态也太差了吧,一点小小激将法就受不了了,要是叶扶光继续留在现场,事情会变得更有意思。
周绮怀心下觉得可惜,但很快就将叶扶光抛到了脑后,开始组织着众人继续讨论此事。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众人对这则离婚声明发表了很多看法。
有人赞同,高呼姚容是女性意识觉醒的先锋。
也有人反对。
而反对的点就在于,第一,此前从未有人在报纸上刊登过离婚启事。第二,姚容是离家出走,她和叶扶光的婚姻是她单方面宣告结束的,此前并未与叶扶光进行过协商。
众人各执一词,根本无法说服对方。
另一边,回到叶府后,叶扶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文翠坐在旁边,脸色同样非常难看。
她没想到,姚容那个女人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很快,叶老夫人和叶夫人都闻讯赶了过来。
叶老夫人嚷嚷着要把姚容和叶鹤栖这两个败坏了叶家门风的人抓回来,不仅要用家法伺候她们,还要将她们都送进祠堂里,用族法来惩戒她们。
“够了!”
叶扶光终于忍不住,朝着叶老夫人大吼了一声,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不满,都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祖母,您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要不是您对姚容和叶鹤栖这么苛责,她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带着叶鹤栖逃出叶府!”
“结果呢,您这段时间不仅没有吸取教训,还变本加厉苛责我娘和文翠,您是觉得类似的事情只发生一次太少了是吧!”
“我这段时间夹在你们中间,光是处理你们几个的官司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您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啊!”
叶老夫人用手指指着叶扶光,唇角张合几次:“你你你……”
话未说完,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唇色在瞬间变成青紫之色,两眼一闭狠狠向后倒去。
“老夫人!”
“曾祖母!”
众人吓得愣在了原地,甚至都忘了第一时间扶住叶老夫人。
直到叶老夫人的身体栽倒在太师椅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叶扶光才吓得回神,扭头朝一旁的文翠喝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第26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5
大夫很快就被请过来了。
把过脉后, 大夫十分无奈:“我之前不是说过,老夫人不适合再受刺激了吗?”
叶扶光尴尬地转移话题:“大夫,我祖母情况如何?”
大夫摇摇头, 也不好再说什么:“怒急攻心, 有中风之兆。不过不算严重,只要以后好好养着,还是不影响正常生活的。”
此话一出,叶扶光脸色微微一变。
送走大夫之后,叶扶光嘱咐管家:“让大家的嘴巴都闭紧些。今天府上发生的事情, 一个字都不准往外传。”
若是让人知道,他将自己的祖母气得中风,他在文化界的名声就真不用要了。
管家应了声是,前去处理这件事情。
叶扶光驻足在叶老夫人屋外,正想再进屋里看看叶老夫人,就听说张念钊过来了。
叶扶光连忙冒雪去迎张念钊, 将他领进厅堂:“文涛兄,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张念钊道:“文化沙龙一结束,我就过来找你了。你府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瞧着佣人们神色不太对?”
叶扶光摇摇头,明显不想多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 文翠快步走进来, 还没看清厅堂里的情况,就先开口道:“扶光, 老夫人醒了。”
话落, 文翠才看到张念钊, 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
“老夫人病了?”张念钊关心道,“我去探望探望老夫人吧。”
叶扶光暗暗瞪了眼文翠。
文翠抿唇, 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在这时候触叶扶光的霉头。
叶扶光对张念钊道:“大夫说了老夫人要静养,怕是不太方便。文涛兄的心意,我心领了。”
张念钊又问起叶老夫人怎么突然病了。
叶扶光:“……”
叶扶光现在越看张念钊越烦。
要不是张念钊邀请了他去文化沙龙,还同时邀请了周绮怀去文化沙龙,他怎么会当众出丑。
文翠在旁边帮忙找补:“唉,家门不幸啊,老夫人是听说了离婚启事后被气病的……”
张念钊顿时同仇敌忾起来:“姚容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不孝顺了,从头到尾只顾及了她自己,却没有想过她这种做法给志明兄你们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叶扶光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他立刻打断张念钊的话,语速飞快道:“文涛兄,我这边还有其它事情要忙,你突然造访是所为何事?”
“噢噢,是这样的。”张念钊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告诉叶扶光,这则离婚启事不仅仅刊登在了北平的几大报刊上,也刊登在了沪市的几大报刊上。
不过特意避开了叶扶光所在的《沪市日报》。
所以叶扶光才没有提前听到任何风声。
“……”
叶扶光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所以现在北平文化界和沪市文化界,都看到了那则离婚启事,都知道他被自己的旧式妻子通知离婚了?
“志明兄别担心。”张念钊也不是不会看脸色,连忙安慰道,“今天在文化沙龙上,有不少人赞同这个行为,但也有很多人都是站在志明兄你这边的。”
叶扶光无语地看着张念钊:这人不会觉得这句话是安慰的话语吧。
张念钊没注意叶扶光的表情,继续道:“两方人都没有说服对方,于是他们决定回去针对此事写文章,北平这边将会以《女报》和《启明报》两大报纸作为阵地展开辩论。”
叶扶光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将离婚这件事情广而告之还不够,这些人还要在报纸上掀开一场骂战……
他们是生怕其他人看不到那则两三百字的离婚启事是吧……
“对了,我还听周小姐说,《女报》的陈主编这会儿正在沪市。沪市那边将会以《妇女时报》和《沪市日报》两大报纸作为阵地展开辩论。”
叶扶光猛地抬头看向张念钊。
在《沪市日报》!?
在他工作的地方!?
“志明兄你放心,我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
张念钊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十分讲义气的豪爽模样。
“等我回到家后,我立刻开始着手写文章,保证写出一篇让人拍案叫绝的文章,辩得对面的人无言以对。”
叶扶光抬起手,指着张念钊,唇齿开合几次,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文翠这回长了教训,见状快走几步来到叶扶光身边,扶住叶扶光,对张念钊赔笑道:“不用了不用了。张先生不是心仪周小姐吗,你写出这篇文章,岂不是惹了佳人不快。”
“不行,身为文人,追求真理、畅所欲言才是我的人生宗旨。”
张念钊越说越激动,拍案而起。
“志明兄你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老夫人,接下来的那场骂战就交给我吧,你只管安心。”
看着昂首阔步远去的张念钊,叶扶光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安心?
这要他怎么安心!
接下来那场骂战要是交给张念钊,他怕自己从此要身败名裂了!
***
姚容这则离婚启事,仿佛在北平和沪市的文化界投下了一枚原|子|弹,掀起了无边风浪。
启事刊登第二天,报纸上只有零星几篇文章提到了此事。
但从第三天开始,《女报》和《启明报》有超过一半的篇幅,都刊登着与此事相关的文章。
守旧派将整件事情贬得一文不值,认为姚容这种做法是对丈夫的不尊重。婚姻是双方的事情,没有必要闹到满城皆知。
追求思想解放的文人则大力推崇,认为此举足以鼓舞更多女性,让更多女性站出来追求自由与进步。
中立一方则是双方各打八百大板,认为姚容和叶扶光都有错误,但将离婚启事刊登在报纸上这种做法是时髦的,是值得推广的。
第四天,《女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周绮怀写的一篇文章。
她在这篇文章里,详细描绘了念报之前众人的反应以及念报之后众人的反应,然后在文章中质问众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敢第一个在报纸上刊登离婚启事的,一定是个男人。”
“他们夸奖这是一个妙招,称赞这是一个新鲜的有意思的做法。”
“但当他们知道刊登离婚启事的竟然是位女性,还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旧式女性后,他们的反应立刻变了。”
“敢问诸君,你们反对的到底是登报离婚这件事情,还是一位女性登报离婚?”
“你们现在的发言,到底是在单纯针对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在维护自己心中对女性的偏见?”
周绮怀这篇文章,宛若一柄利刃,直接划开了问题的本质。
也使得更多人都加入到这场骂战之中。
***
北平的这场骂战轰轰烈烈,沪市这边的文坛也不逞多让。
叶鹤栖每天都会跑到楼下报刊亭买报纸,躲在楼下悄悄看完,根本不敢将报纸带回家里。
但她这副作派,怎么可能瞒得过姚容。
这天,叶鹤栖如往常般,在楼下看完最新一期的《妇女时报》和《沪市日报》,将报纸送给楼下开店的邻居,悄悄摸摸回到家。
结果一开门,叶鹤栖发现姚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而姚容手里的报纸,赫然是最新一期的《沪市日报》。
“娘!”
叶鹤栖瞪大眼睛,下意识喊了一声,上前想要去抢姚容手里的报纸。
这期报纸上面有一个笔名叫“浮生老翁”的人,文章不带一个脏字,但话里话外骂得特别难听。
甚至还对姚容进行了恶意的揣测,硬是编造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奸夫,认为姚容这一系列做法,都是受到了奸夫的指使。
奸夫为的是什么?
为的自然是诽谤叶扶光这个真正的丈夫,借机获得名与利啊。
通篇文章看下来,叶鹤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敢想象她娘看到这篇文章后会有多难过。
姚容没有阻止叶鹤栖的动作,顺着叶鹤栖的力度,将报纸塞进她手里。
叶鹤栖低头一看,眼前一黑。
坏了,居然刚好是“浮生老翁”的那篇文章。
“娘,你……你看了这篇文章吗……”叶鹤栖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看了。”姚容点头。
叶鹤栖倒抽一口冷气,急声道:“娘,你可千万别因为这种人而生气啊。”
“想要污名化一位女性,只要对她进行性方面的恶意揣测就可以了。这是这些人最惯用的伎俩。”
姚容拉着叶鹤栖坐下来:“我没生气。不过我瞧着,你比我生气多了。”
叶鹤栖抬眼打量姚容,见姚容神色间确实没有太多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我就是怕娘你会伤心。”
姚容伸手去拿报纸。
叶鹤栖乖乖松开手,让姚容将报纸取了回去。
姚容认真道:“鹤栖,这回是你小瞧我了。”
叶鹤栖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小瞧娘你呢。”
姚容按住叶鹤栖,示意叶鹤栖稍安勿躁:“我知道,鹤栖你是一个勇敢、坚强还很有智慧的孩子。”
“你的眼界比我广,见识比我多,所以过去几个月里,一直都是你站在我的身后,推着我往前走,推着我去不断改变自己。”
“甚至这场席卷了整个北平文化界和沪市文化界的骂战,也是由你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说到这儿,姚容抬起手,摸了摸叶鹤栖的马尾。
这些天里,叶鹤栖忙着写小说,忙着看报纸,忙着生气,连扎麻花辫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有了,每天起来随便将头发一扎就算完事。
“我能感受到你想保护我的心情,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不需要将我的人生也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给了我挣脱泥潭的力量,也帮我规划了一个可行的未来,剩下的路,你可以陪着我一起走,但不需要再继续引领着我走了。”
姚容说的这番话,叶鹤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她有些茫然,又有些伤心:“……娘是觉得我插手得太多了吗?”
姚容笑了笑:“怎么会这么想呢。”
叶鹤栖抿了抿唇:“那是我理解错了。”
一瞧她那神色,姚容就知道叶鹤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看来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还是有些隐晦了。
姚容想了想,干脆直接举例:“鹤栖,如果你要拯救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在解决了对方最迫切的困境之后,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叶鹤栖被问得有些懵。
在解决了对方最迫切的困境之后要做什么?
当然是……
当然是……
叶鹤栖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结合这个问题,叶鹤栖隐约有些明白姚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了。
“这个问题,我可能要思考上一段时间才能回答娘。”半晌,叶鹤栖慎重道。
“行,那你好好想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姚容将手里的报纸放到一旁,解开叶鹤栖的头绳:“我帮你重新梳个头发。”
叶鹤栖侧过身子,让姚容能更好使力。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照入户,落在叶鹤栖柔顺的长发上。
姚容以手指为梳子,用手梳顺叶鹤栖的头发,将叶鹤栖那头又黑又厚的头发拢起,重新编了个漂亮的麻花辫。
“好了,你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出门。”
“我们要去哪儿?”叶鹤栖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还借着窗户倒影小小地臭美了一番。
“陈主编帮我们约了《妇女时报》的主编一起吃饭,商量小说的连载问题。”
如今这场由离婚启事引发的骂战愈演愈烈,已经是时候开启第二步行动了。
小说肯定要在《女报》上连载。
但《女报》只在北平发行,在沪市这边没有根基,所以陈宛打算继续和《妇女时报》合作,两个城市同步连载小说。
这顿饭约在了一间有名的西餐厅里。
姚容和叶鹤栖穿着周绮怀送的新衣服,匆匆赶到西餐厅时,便看到陈宛坐在窗边朝她们招手。
在陈宛身旁,还坐着一个书卷气浓重、鬓角微白的女人。
正是《妇女时报》的主编贝涟。
“我们来晚了。”姚容连忙道歉。
陈宛笑着出示自己的手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你们没晚来,是我们两人早到了。”
等姚容和叶鹤栖坐下后,贝涟打了个招呼:“我很早就想见一见姚女士和鹤栖了,你们母女都是女中豪杰。”
“贝主编过誉了。”姚容谦虚道。
贝涟摇头,她素来喜欢实话实话:“一点儿也不夸张。那则离婚启事引发的影响,远超乎我的想象,更别说在离婚启事之后你们还有下一步计划了。”
夸过姚容和叶鹤栖,贝涟还代表《妇女时报》向她们道谢:“短短几天时间,《妇女时报》的销量就从三千份上涨到了一万一千份,已经赶超了不少有名的大报。”
而这销量的上涨,全赖于那场骂战。
可以想象,等到小说开始连载后,《妇女时报》的销量绝对会进一步飙升。
说到这儿,贝涟还笑看了陈宛一眼:“《女报》的销量,肯定要更好吧。”
陈宛谦逊道:“也就是从两千份一下子涨到了一万五千份,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贝涟笑骂:“你省省吧。卖出两千份的水平,就只能保证勉强不亏本。一万五千份,这是直接一下子跨入了畅销报刊的行列。”
陈宛多端庄严肃一个人啊,眼角眉梢的喜色是怎么也压不住:“这一万五千份,还是昨天绮怀发电报告诉我的,今天估计还能再多一点。”
聊了聊报纸的销量,几人才将话题转到小说上。
报纸要刊登叶鹤栖的小说,当然是要给稿费的。
贝涟也不小气,她给的千字和陈宛给的一样,都是千字四块。
听到这个价格,叶鹤栖连忙道:“这也太高了,我只是一个新人,两位主编按照新人的稿酬给我结算就好了。”
《女报》和《妇女时报》都是民办报纸,一般来说,这两家报纸开出的稿酬都在千字一银元到三银元之间。
没有名气的新人作者能拿到的价格,基本都是千字一银元。
有名气的作者能拿到的价格,也顶多就是三银元。
当前最著名的作家金风醉,他写一本小说能拿到的千字是六银元。这绝对是业内最顶尖的稿酬。
这些消息不难打听,所以叶鹤栖也是略有耳闻的。
贝涟没忍住笑出声来:“小姑娘,你怎么还想着给我们省钱呢。我们都不怕花钱。”
叶鹤栖被说得脸上一红。
也对,只有嫌价格给得低的,像她这样觉得价格给得太高了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不过叶鹤栖也有自己的想法:“陈主编和贝主编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女,我不想让你们吃亏。”
陈宛温声道:“这个千字,是我和贝主编商量过的,你就安心拿着吧。单是这段时间提升的报纸销量,我们就不可能会亏本。”
她们愿意开出这个价格,不仅仅是因为小说本身,也因为这部小说确实能极大促进报刊的销量。
贝涟也在旁边附和:“我们是商人,可不做无本买卖,给你开千字四块,是因为你这部小说值得,甚至我还担心开得有些低了。”
叶鹤栖最后还是接受了千字四块的价格。
她扭头去看姚容,悄悄跟姚容眨了眨眼睛。
有了这笔大进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不需要为钱发愁了。
姚容被她逗得一笑。
对面的陈宛和贝涟也都瞧见到了叶鹤栖的动作,借着喝水的动作掩盖自己的偷笑。
“对了,陈主编,贝主编,这是最后的稿子。”叶鹤栖从包里取出剩下的三万字稿子。
前几万字的稿子,叶鹤栖已经给过陈宛了。
“好。”陈宛接过稿子,翻开看了看,“你们再给小说取个名字吧。”
叶鹤栖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姚容:“这部小说主要是以我娘的经历改编的,还是让我娘来取吧。”
姚容也没有推让。
她垂下眼眸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缓声道:“我想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比较文艺,一个比较通俗易懂。”
“第一个叫《火凤凰》。”
“第二个叫——”
“《一个封建女人的浴火重生》。”
陈宛夸道:“这两个名字都很好,一时间我还真有些难以抉择。”
贝涟十分干脆:“小说《火凤凰》,别名《一个封建女人的浴火重生》,全都用上不就行了。”
陈宛哈哈一笑:“行,那就不用纠结了。”
吃过饭后,贝涟先行离开。
陈宛、姚容和叶鹤栖三人穿着厚衣服,在街头散步消食。
陈宛对姚容道:“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沪市这边有贝主编帮忙,我也能安心离开回北平了。”
叶鹤栖问:“陈主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买了今晚的火车票。”
姚容开口:“我送陈主编去火车站吧。”
陈宛不想让姚容这么折腾,就婉拒了她的好意:“我叫黄包车就好。”
姚容:“那也好,你一路小心。”
陈宛突然想起了一事,提醒道:“这段时间,报纸上的骂战很激烈,如果我们不做出下一步应对,这件事情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但现在我们要开始连载小说,这场骂战的规模怕是会变得越来越大,你这些天最好不要看报纸。”
“那些写文章的人什么成分都有,有些话听听就好,有些话连听听都是一种折磨。”
姚容笑了笑,道:“鹤栖的想法和陈主编一样。”
陈宛瞬间听懂了言外之意:“看来你的想法和我们两人都不太一样。”
姚容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那些人骂得越厉害,表现得越跳脚,就越说明我正在做的事情是无比正确的。”
“所以当我看到那些骂我的文章时,我并不生气,也不觉得难过,相反,我觉得这些人很可笑,也很可悲。”
陈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观点,她好奇道:“这是为何?”
姚容:“我封建,是因为我从小到大,只接触过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教导。我的封建是体现在了我的学识上。”
“当我接受到了新文化新思潮的洗礼后,我选择了反抗封建。因为我知道以前那些都是错误的。”
“那些骂我的文人学习着各种先进文化,接受着各种先进思潮,但他们的封建,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说得好!”陈宛拍案叫绝,“女人的小脚在身体,他们的小脚却在脑子,确实可笑,确实可悲。”
姚容笑了笑,又继续道:“当我看到一位优秀的女性,比如周小姐、陈主编和贝主编你们这样的人时,我会欣赏你们的气度,赞美你们的才情,感慨你们的独立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
“但有些人看到一位优秀的女性,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是性。”
“我不会因为他们骂我而瞧不起我自己,但我会因为他们言语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些态度,而瞧不起他们。”
“他们的学识确实胜我无数,可在他们站出来骂我的那一刻,他们的人品就已经输给了我。”
叶鹤栖诧异地盯着姚容,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确实是低估了她娘。
她娘从来都不是她的附庸,更不需要她一手去安排人生。
在很多时候,她娘比她清醒、勇敢、坚定。
陈宛眼眸里骤然迸发出一抹亮光,她紧紧抓着姚容的手掌,激动道:“姚女士,你写一篇文章吧。就将刚刚说的那些话写成一篇文章。”
“等到小说连载结束之后,我就将你写的这篇文章刊登在《女报》的头版头条上——我要连着刊登一个月!”
骂吧骂吧,现在这些人骂得有多厉害,等到时候,他们就会表现得有多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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