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20
Ch.20
惠风和畅的周末, 榕城老城区的一家五金店,卷帘门被拉开。
“请问有人吗?”
一道清越男声划开空气中的尘雾。
老板暂时不在柜台,代管的宋子路缩在桌下, 百无聊赖地打游戏,听到有人进来,伸出手随意一划:“自己挑自己选啊, 我们这边价格实惠的,选完放这就行!”
榕城地处西南角, 平日里难得见阳光,像宋子路这种不爱晴天晒太阳的人, 很少。
对方屈指,在台面轻扣两下。
“宋子路, 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一道熟悉进骨子的声音。
要了命了。
幻听吗?!
宋子路难得连游戏都不管,倒抽了一口冷气,慢慢抬头。
门帘外的日光反射进来,照得来人半边都像溶在光里。
陈牧洲。
“陈——陈哥!?”
宋子路把手机扔到一边,草了一声, 踩过台子就想上去来一个热情拥抱。
可惜没成行。
陈牧洲顺手反剪过他小臂,把人压在台面上, 抬眸扫视了一圈:“宋爷爷不在,你就这样看店?”
他也没怎么用劲, 宋子路本来就没个正形,哎哟哎哟乱喊了几声, 就绷不住,笑的咧出八颗大牙。
“陈哥, 前两天不是刚见过, 你看你怎么这么客气, 又想我们啦?”
——的确。他们不久前才在新城见过。
还是新城最标志性建筑之一……
的地下车库。
本来几个老朋友从榕城专门过去,想给他一个意外之喜,毕竟虽经常保持联系,可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结果遇到点意外。他们没想到陈牧洲刚好出差了,虽然是赶巧回来了——
明显还有别的事没处理完。
他们立马撤了,陈牧洲也很快给他们信息,让去一楼咖啡厅等他。
好在,那天过了一小时,最终还是见上面了。
陈牧洲忙,就安排他们在新城好好玩了几天。
宋子路、章恒、林顺安,他们三个从小一起在榕城长大,他们的父亲和陈牧洲养父都是同事,皆在矿上工作。
陈牧洲在榕城生活了六年,算是半途加入的。
十七岁后,他离开了榕城。
用有些人的话说,陈牧洲是上辈子积了德,死了穷爹,来了富爹,去大城市享福咯。
大人说话小孩儿学。
看不惯陈牧洲的人,趁着他要走了,放学后路过护城河边,对方在他跟前嬉皮笑脸地说。
——你爸死了,你刚好也能享福了,爽不爽啊?
本来以为陈牧洲不敢像以前一样。
那人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陈牧洲没声没息,沉默走到旁边把校服外套一脱,随手扔到街边栏杆上。
尔后转身,拽过那人领子,一拳又狠又重地挥过去。
没有路人敢插手。
少年发疯时没有声音,双目布满血丝,唇角抿紧,一拳又一拳,恨意烙成烫痕,刻骨一般。
纯宣泄的揍法。
最后还是三个人赶到,宋子路和章恒拉过陈牧洲,林顺安拖开嘴欠的人。
即使当晚进了警局,陈牧洲再没有开口讲过一个字。
这样做还是冒险的。
当时陈牧洲还没有被带回大城市。
那晚,宋子路、章恒、林顺安家也都没睡,互相通了个电话,担心陈牧洲亲生父母那边会介意,到时候孩子真没着没落怎么办?
他们甚至已经决定好了,如果亲生父母真能甩手不管,他们就各出一份钱,把陈牧洲大学费用包圆。
毕竟在那个烂学校,陈牧洲成绩好到一骑绝尘,校长都觉得自己祖坟冒了青烟,才能偶然间收到这种重点苗子。
知道陈牧洲要离开,校长还失眠过一周。
即使已经离开多年,陈牧洲也没有忘过这里的一切。
他没什么可以做的,只能给最朴素的东西。
宋家、章家、林家分别收到了榕城新开发的房产,房价在这两年翻了三番。三年前,陈牧洲帮着选了新区域,卖了上一套房子后,又添钱帮他们挪到了各自最心仪的区,软装也找人全权负责,从国外空运回来很多家具,忙了小半年。
宋子路的父亲,跟陈牧洲养父一样,在当年的意外中去世,只剩宋子路跟爷爷,爷爷喜欢开个小店,陈牧洲就盘了几家,在离家几步路的这条街上。
他们俩平时待五金店待的多,这点陈牧洲知道。
熟到一定程度,说话也不会太客气。
陈牧洲松开他,低头在柜台上轻揩,指腹上立刻沾灰。
“想你要不要去精神病院住一阵?”
陈牧洲无言扫他一眼:“爷爷不在,你真是要翻天。”
宋子路一挥手:“哎,没有的事,我就是想赶紧上王者,前段时间工作给我累的……哎,既然来了,晚上我们去老章家吃饭吧?他们知道你回来,肯定开心!”
他想起什么,打了个响指:“我现在就给小安子和狗章说!”
手机还没掏出来,就被陈牧洲摁住。
“不用。”陈牧洲抬眼:“我来提醒个事。你先知道最好。”
不是没见过陈牧洲严肃,但宋子路见,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宋子路小心道:“你,你说吧。这么严重吗?”
陈牧洲抬起右手,指尖在桌面轻敲了敲:“这一片快拆了。”
他轻声道:“你爷爷习惯这里,也喜欢这里,你到时候多劝,也要看好他。”
宋子路怔住。
陈牧洲:“不管他们补多少钱,我都会再加一倍。”
宋子路皱了皱眉:“也不是说不行……但怎么这么突然?”
陈牧洲没说话。
开发商是‘老熟人’。
以宗奕的信息网,当然能知道他在榕城的经历。到时候如果趁机作点手脚或文章,再防备也晚了。
宋子路立刻了然,知道他可能不方便。
立刻大手一挥:“行,你放心!我跟章恒回头也说声,这个可以吧?他们家应该问题不大……到时候可以帮着我,一起劝劝老爷子。”
“哎对了……我上次没来得及问,说起来,我前段时间路过三中,看到那个那个,林什么?你那个助理,好像来了一趟。”
陈牧洲嗯了声,轻描淡写:“他过来查点事。”
宋子路:“三中的事?”
没等陈牧洲回答,宋子路一拍大腿:“那你他妈不来找我!?我当时留级了以后,转到三中了啊!”
陈牧洲:“不是我们那几届。”
宋子路啧了声,大包大揽:“你说,哪一届,谁,宋爷的人脉广着呢我跟你说!”
陈牧洲轻笑,懒然地耸肩:“OK。 ”
“梁聿。”
说来奇怪,宋子路发现,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陈牧洲的神色,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那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的。
在日光天色浮沉的光阵里,他虽一声不吭,却若有所思,好像被拽到任何人无法踏足的天地里。
“梁聿?”
宋子路复述了一遍,有些好奇。
“也不算。准确的说。”
陈牧洲朝门口走了两步,没有回头。
“跟梁聿有关的所有人。”
他脚步微顿,站在卷帘门下,仰头看着鼎盛日光,眯了眯眼。
都要知道。
“靠,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梁聿吧?”
宋子路忽然瞪圆眼睛。
榕城有名的商人里,姓梁的就那么一个。
他太太去世的新闻,在榕城还传过一段时间,各种各样的流言满天飞。
中立的、善意的、恶意的,宋子路都听过好几个版本,人们的想象力总归是丰富的。
但来的快,走得也快,很快就没人讨论了。
“你知道的?”
陈牧洲轻声笑了笑,抽出一支细长的烟咬着,没有点燃。
他穿了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勾勒出男人宽阔的肩线,挺拔的身姿,此刻却微弯了一点弧度,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一个问题。
“你知道的是哪个梁聿?”
陈牧洲慢悠悠地,对着面前的好天气说。
*
江聿梁最近实在是忙到头打脚后跟。
一是打算搬家了。
二是打算回一趟榕城看看。
三是……兼职之余,要帮表哥江腾布置设计一个展台。
没办法,对方说会按小时支付费用,诚心请她帮忙。
江聿梁是个处世灵活的人。
换句话说,给钱就行。
多了更好。
现在又多了一份债要还,1700,43,这两个庞大的数字压在她头上,跟唐僧的紧箍咒差不多。
江聿梁坐在电脑前,觉得腰都长多一圈。
干脆跨过打包了一半的行李,去客厅把东西挪开,调出一个健身视频,开始卖力跳起zumba。
跳了十分钟,江聿梁惊讶于自己手脚之协调,迅速录了视频。
欣赏后,沉默了很久,她抱起手机给邱叶汀发消息。
[靠。好想哭。]
没想到邱邱在外工作,还能秒回。
[?]
[我跳你推荐的那个zumba了!]
[妈的,像猩猩打狗。]
[有空回我!训练秘诀是什么!]
[55如果你给我的跟别人一样,我宁愿不要TVT]
[我活的好悲伤在雨中拉肖邦jpg.]
发完了江聿梁也没管,扔到了一边,过了会儿接到邱邱电话,语气急促地让她帮忙找一份资料拍过去。
江聿梁赶紧照办,办完后挂了电话,她觉得有点奇怪。
邱叶汀一向是泰山崩于前不乱的,听语气忙成这样,怎么会有时间回她啊?
江聿梁又捞过手机看了一眼。
…………
她没发给邱邱。
发到了另一个相似的纯深色头像里。
她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发错了倒不是什么事。
但江聿梁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近加的人里——
江聿梁颤抖着手指点开头像个人资料页。
对方微信号:cmzcmz07。
好。
真他妈的好啊。
江聿梁万念俱灰。
刚想自闭一小时,消息就来了。
江聿梁捧着手机的手都一抖。
[来一趟机场。]
这次轮到江聿梁回了个问号。
没想到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江聿梁:……
她视死如归地接起,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丝并不存在的形象。
陈牧洲声音倒是如常,音色微沉。
“林柏有事,过来接下,顺便帮忙拿个东西过来。”
这个要求。
江聿梁脑子还在,当然要提出一点异议。
“那个,您是不是打错了……”
RC难道要倒闭没人了吗!
用得着她?!
陈牧洲:“抵一年酒钱——”
江聿梁飞速接话:“几点的航班您发给我我准时到。”
陈牧洲似乎轻笑了笑。
……好像是答应太快了。
江聿梁轻咳一声:“但我也不一定现在有空……”
陈牧洲温声道:“先忙,我还没起飞。忙完——”
“再出发,不急。”
江聿梁听见他笑了!
她听见了她听见了!!
那几个消失的字绝壁是猩猩打狗!
啊!
江聿梁挂了电话,欲哭无泪地地打了套空气军体拳。
还没控制好四肢,就看见屏幕又亮了亮。
江聿梁有气无力看了眼。
陈牧洲。
今天怎么闲成这样,跟她杠上了是吧。
[给你的跟别人一样。]
[人民币第六套还没发。]
江聿梁把手机直接扔了出去,抱头倒在瑜伽垫上,无声尖叫。
作者有话说:
江江:英明毁于一旦的一天。
谢谢小可爱们来看,留言给了我好多好多动力5555 今天照例前十个红包!!剧情相关会掉落大的!一直有问陈总发现没的,大家阔以猜猜鸭!如果真有能准确猜对的,结尾的时候会发超大红包hhh!
第22章 Ch.21
Ch.21
梁聿中学时挺有名。
一拜梁铭所赐。二是长得好看。
那时候她学习中不溜, 背个画板神出鬼没,人缘却奇妙的还不错。
在去国外之前,有不少校外的人会从校门口晃过, 想看看传说中男女通杀的梁聿长什么样。
她骨相漂亮英气,下颌有一处亮眼又收敛的转折。眉骨鼻梁都偏高,眼尾微翘, 唇形却显露出花瓣形状,娇憨被她固有的气质冲散, 但又搭出奇异的和谐。
梁聿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至淡至浓,如江潮初涨, 初看不以为意,待在其中停留片刻, 已经被覆盖淹没。
难以驯服的美。
她人长得高,头发一直留的半长不短,戴只万年不变的纯黑电子表,穿衣习惯也偏中性,宽松舒适为主, 同款不同色的工装裤十五条,同色不同款的马丁靴8双。
梁聿的爱好也奇怪。
凝望落日, 记录颜色,把五十张落日铺满房间的地板, 挑其中最喜欢的层次,混到一起。
收集石头, 分门别类,将在海滩上捡到的, 和树林里捡到的都要分开, 放到两个房间里。
喜欢种植, 水培植物,它们的根茎大多细而长,有时她会为了其中某一株担心的睡不着。
好在江茗对她要求不高,看着她七十分的试卷,都能喜出望外:你竟然及格了——
是这种家长。
现在想起来,她觉得十八岁前的梁聿,像活在阳光房里饱满又轻盈的种子,随时准备着被风带走,等待着世界在面前徐徐展开。
——如果她想,甚至可以遨游进地幔。
她也真的做到了。
飞啊飞,飞到了地心深处。
奇怪的是,在内部,在似乎永久燃烧的深渊之中,她看到了另一道背影。
好熟悉。
恍惚间,好像已见过他上万次。
正想试着叫一叫,突然间,她这颗小种子被一股强风带走。
江聿梁额头一痛,猛然惊醒。
她睁眼,有些迷蒙的望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海景从眼前一闪而过。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突然让人加塞了!”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上看了眼,抱歉道:“没事吧?!”
刹车刹得急了,她被惯性甩在玻璃上。
江聿梁摇摇头:“没事,您慢慢开吧。”
反正已经堵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她默默摸了摸额头,包悄然鼓起。
江聿梁:“对了师傅,大概还有多久到机场?”
司机看了眼导航:“一刻钟,很快了啊!”
说完,他疑惑的目光从后视镜上再次滑过。
轻声嘟囔道,这么巧?怎么几次抬头,都看见了同一辆商务车。
江聿梁一低头,看见膝上摊开的本子,被风吹开了两页。
是个已经很旧的日记本,封皮有一只蓝鲸,正从海里跃出。里面写得满满当当,厚度都发生了些微变化。
江茗留下的。
今天邱邱先搬家,下午工人会到,人员多又杂,她干脆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
不小心睡着之前,她刚好在翻。
江聿梁看到这一页的某段,无声勾唇。
【2009年7月7日。
……
今天小聿又晚回来了。自己打架就算了,还□□。都中学生了,竟然没打赢。
问她帮了谁,也不记得。脸怎么会跟调色板一样,好好笑哈哈。
记录下,小朋友难得输一次。】
指腹从纸面轻抚而过。
她很久没有去各大寺庙拜一拜了,干脆拿这个本子当幸运物。
江聿梁是相信这些的,从前每年年初、年尾,都要去给新的一年祈福,再为上一年还愿。
那就保佑她今天……
心愿达成吧-
江聿梁本来时刻盯着app,注意着航班动向。看见陈牧洲航班延误时,她刚好堵在路上,还松了口气。
结果因为太久没去机场,跑错了航站楼,等绕一圈赶到时,已经晚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抬腕看了眼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陈牧洲。
人潮汹涌,男人身处其中,尤为显眼。
等待的人很多,大多低头看着手机,或是焦急期待的张望,最后热热闹闹的相拥。
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陈牧洲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抬头看人群。
江聿梁拉开点距离看这个人,感觉很奇妙。
陈牧洲让她莫名想起庞贝火山。
美与险并存,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宇宙不可动摇的意志。
在他身上,就成了一种不可动摇的孤独。
陈牧洲身形轮廓那么出挑,等待的姿态却趋于沉寂。
沉寂到,随时等待着归于灰烬般。
江聿梁看得有点出神,周围人影来去,只有他是不变的。
直到落入一双眼。
浅棕的瞳孔。在太阳下折射像琥珀。用哪几种色调出来最准呢。
从前她会想到这些。
这一刻却没有。
她唯一想到的——
这是陈牧洲的眼睛。
江聿梁为这个想法一愣,很快又回过神,大步飞奔过去。
江聿梁:“不好意思!我路上有点堵,晚了点——”
说完张望了下:“你……没有带行李吗?”
她有一点点失望。
本来还想主动点,将功补过呢。
陈牧洲嗯了声,嗓音淡淡:“没有。”
江聿梁现在进步了,看他神色也能看出点端倪,心情兴致如何。
今天,明显不太行。
而且,她还闻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酒味。
江聿梁没说什么,扬眉笑了笑:“那走吧。林助跟我交代过,车停哪了。上车我再把文件给你,你慢慢看。”
陈牧洲点头,算是应下,迈开长腿先行离开。
上车前,江聿梁跑到他前面,帮他把后座门拉开,很是殷勤。
陈牧洲却径直从副驾上了车。
怎么回事。
江聿梁一头雾水,但还是把门关上,绕到了主驾那边。
陈牧洲仰头靠在椅背上,阖着双目,眉心微皱。
她系好安全带,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喝醉了吗?看着有点不舒服。
陈牧洲很少这样失态,肆无忌惮地流露一些……
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犹豫两秒,江聿梁还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过去,帮他取过安全带。
她十分小心谨慎,手尽量不碰到他,让这件事本身回归到最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去。
电视剧里的情节能暧昧起来,都是有后期帮忙定时的。要是让陈牧洲觉得她有所企图……
她真正的企图达不成,才叫麻烦。
但安全带扣上的瞬间,轻微的咔哒——
那一声,还是让他睁了眼。
准确地说,只是半掀了掀眼皮,好像不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眼睛。
像个深之又深的漩涡。
一时间,江聿梁动弹不得。
她本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第一个字差点没发出音节来。
“你是不是醉——”
江聿梁正打算无声拉出一段距离,陈牧洲忽然抬了抬手,在她耳边极轻地触了一触。
她浑身一僵。
他的指尖带点薄茧,凉意明显。
明明是夏天,却像剪了一片冬天的雪,轻然飘过——
但只是将她散下的一缕发丝,柔和地拢到耳后。
可很快,便收回了手。
他眼神微垂,目光难得失焦,没有任何实质的重量,
令人印象深刻的凝视。
让她莫名地想起很多年前。
她是这样看日落吗?看苔藓旁路过的蚂蚁吗?或是看了碎裂又波光粼粼的海面?
于是,明知道是管中窥豹,还是因洞晓了一角秘密,观察到万物存在如此温柔又疯狂,而放任狂喜的海啸淹没自己。
为什么。他也有着相似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江聿梁连呼吸都忘记。
他在透过她看什么?
江聿梁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想退回的,退到自己本来的位子上,
因为有什么不太对,正滑向她无法控制的方向。
但凭江聿梁自己,实在太难做到。
陈牧洲忽然又开了口,声音很低。
“江聿梁,我很好奇。”
“你改名是因为什么?”
江聿梁瞳孔圆睁,刚要惊讶,又想起来,他应当是知道的。
——那一天,他说过,警局帮忙后第二天,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是关于自己的详细资料。
资料第一项,就有她的曾用名。
梁聿。
但陈牧洲没有叫过她原名,一次都没有。
江聿梁:“我——”
她犹疑了几秒。
官方回答很多,她大可以随便拉出一个来搪塞。
跟陈牧洲,有什么坦白剖析的必要呢?
明明没有。可以现编。
但江聿梁还是诚实地扔出了答案。
“因为我妈。我想……想记住她,想,”
江聿梁很轻地咬了咬唇,飞快地吐出了七个字。
“成为她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她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因为太过幼稚了。
成人的世界,说得出口的想念只有万分之一。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死亡是终点,可还是要用各种各样的篇章、画面,因为活人还在,活人还活着。
捡拾一些材料,修补碎裂的心。
江聿梁已经过了想起她会哭的日子,但也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把大部分的真心与记忆尽量锁起来。
怕它跑出来,翻涌成一片痛苦的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他会发笑。
都说人喝醉了,容易展露最真实的一面。
陈牧洲也真的笑了。
他唇角的弧度那么轻,微微上扬。
“是吗。”
江聿梁不敢再看,她已经后悔。
正要神色如常地回到原位,后脑勺突然被一双大掌轻扣住。
他用额头轻碰了碰她的。
触感如蜻蜓点水,也没有马上离开。
陈牧洲双目涌动着许多情绪,她看不懂。
但她听到了。
“你很勇敢。”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在这样近的距离中,气息流动,她仿佛被新世界包裹。
他们之间,架出的一道新世界。
属于无尽——
无尽汹涌的雪。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Ch.22
CH.22
车是封闭、狭小、自成一体的空间。身在其中, 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江聿梁算是感官比较敏锐的人,她的第一感觉也只有——
大脑空白。
他的度把控得很微妙。
似乎是在清醒与失神的边缘,总体又是克制的。
因为还算克制, 江聿梁没法第一时间做出什么反应。
激烈地把他推开吗?不至于。
但一直这样吗?也不是事啊。
好在,陈牧洲的理智回笼很快,掌心倏然离开。江聿梁也反弹回座位, 紧紧贴着主驾驶的椅背。
沉默在他们中无限蔓延。
“抱歉。”
他低声道,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我想起一个人。”
……真是直接啊。
想起了谁吗?
江聿梁手都没地方摆, 赶紧把安全带系上,用干笑掩饰住尴尬:“没事。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喝酒了?多喝点水吧?”
发动车之前,江聿梁看到扶手箱里放了瓶矿泉水, 顺手拿给他。
陈牧洲接过了,但也没喝,只是闭着眼睛假寐,眼下有很淡的青色。
江聿梁瞥到,一路也没再多说话, 连音响都没开,只是注意到空调温度偏低, 顺手调高了两度。
快上城际高速后,她看了眼手机导航, 地址是公司,林柏跟她说直接去公司就行的。
但想了想, 江聿梁还是多问了句。
“是要回RC吗?”
“不回。”
陈牧洲睁开眼,眉头轻皱:“去逸和。”
江聿梁:“逸和山庄??”
她也就多余问这一句, 新城的高端楼盘她了解的不多, 都知道逸和这顶级别墅区, 毕竟名声在外,开盘时就1.5个亿起跳。
只是她马上开上高速了,也不知道逸和具体位置,吓得她以为要绕一个大圈。
还好,导航显示大方向是一样的。
她车技还不错,开了一个多小时,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开进辽阔安静的区域时,江聿梁松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
他住的可真够远啊。
这儿离金融CBD那块更远,真够有耐心的啊。
在公司附近搞一套房子,或者干脆包一间江边酒店套房,不是更方便吗。
不过陈牧洲的心思,谁知道呢。
江聿梁对琢磨人心思这事本来就不感兴趣。
在77号门口停稳,江聿梁刚下车,打算绕过去帮他去开门,发现人已经下来了。
江聿梁把车钥匙还他,示意了下:“你好好休息,那我就……先走了?”
陈牧洲:“嗯。”
这么冷淡。
好歹辛辛苦苦开了那么久。
她还没给谁当过司机呢。
一路还疯□□心。
生怕他老人家累了冷了不舒服了,每个能暂时停下的路口,都要小心翼翼观察一会儿呢。
本来想着看在这个份上,让他帮自己跟黄友兴联系,问点她想问的问题。
现在看情况,肯定没法开口了。
江聿梁心里热闹极了,嘴上也是一个字:“好。”
一些对等关系罢了。
哼。
走出几步,江聿梁轻叹一声,还是折返回来,叫住陈牧洲。
“那个,你这边走出大门以后……没有公共交通对吧?”
从这到逸和山庄门口,快的话,也要走二十分钟。
她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能把她送到门口就好了!
陈牧洲已经握着门把手,推开了三分之二的门,听见她问话,回头道:“没有。打车吧。”
意料中的答案。
但江聿梁浅算了下打车费,贵到心在滴血。
——贵死了。
她小声嘟囔,面上还是维持着官方笑容,目送着陈牧洲没有一丝留恋,转身进了房间。
他马上就能回到房间,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江聿梁转身,略带忧伤地叹了口气。
真好。羡慕。
她刚走出两步,手机上收到一条新信息。
来自江腾。
【江腾:小聿,周三来看下展馆位置?对一下细节。】
江聿梁算了算日子,那看房子要避开那一天了。
算好了,她回了一条过去。
【好的。】
这个差事其实还不错,至少比这个好,有钱赚——
思及此,江聿梁一个猛龙回头,冲着已经变小的别墅气哼哼挥了一拳。
一些无能狂怒罢了。
谁让她喝了人家好酒!
江聿梁,再喝你就是狗!
她劝了自己一路,快到家的时候,路过便利店进去,还是买了一瓶啤的。
算了,当狗也没什么不好。
江聿梁付款的时候安慰自己。
比当人好多了。
靠着消防栓喝酒吹风的时候,本来是放空休息的好时候,江聿梁却冷不丁想起一句话。
——抱歉。
——我想起一个人。
她心里涌起一股奇怪复杂的感觉。
又抓痒似的好奇。
能是谁啊。
会被陈牧洲惦记的人。
与此同时,跟江聿梁想象的完全相反。
进了别墅的人,并没去休息。
陈牧洲进屋子后,直接上了三楼,从楼梯上下来的阿姨有些惊讶,能在这个时间点看到他。
“您回来了。”
阿姨躬身打了个招呼。
陈牧洲颔首,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阿姨在逸和77号待了一年,知道陈牧洲去哪了。
只可能是三楼最末、最大的房间。
主卧不在那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进去过那个房间。
那里是个不必言说的禁区。
他只要回逸和休息,一半的时间都会把自己关在里面。
今天也是一样。
陈牧洲拎了瓶矿泉水,踩过三楼的地毯,慢腾腾地晃了进去。
他这次回榕城,顺便去了趟墓园。
在墓园里,他想明白一件事。
就算是危险,搁到眼皮子底下,也是唯一稳妥的选择。
在黑暗的矿洞中摸索的人,有光就能看得见路,那不代表百分百的安全,只代表——
至少要看得见。
*
周三,离珠宝展开幕还有一周,展厅里人来人往。
D39号展台,布置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屏风暂时挡住里面。
有两道压低的声音窃窃私语。
“你不是说会有吗,你跟江莹吹牛,跟我也吹?还肯定会帮你,至少五百万?”
“能不能别说了,我也没想到,她也真好意思空着手来。那以前姨父就是会给啊,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己拿了?”
“你不能自己去问你姨父啊?人在外国,就没手机了?”
“我怎么问?要是提前跟他说了,他答应给我钱还好,都没联系上人——”
“江腾你这榆木脑袋,真是自作聪明,你没听说吗,梁家女儿跟家里闹掰了,跑出来说不定是个幌子,可能她爸事业也不行了,让她出来曲线救国一下。自己都开始扒男人了,人家什么级别?理都懒得理她,快成笑话了。也就你傻傻的相信,你现在还得给她倒贴小一万。什么艺术修养,搞笑呢。”
突然,江腾用力拉了把女朋友袖口,用眼神示意她歇一歇。
本来应该在洗手间的人,竟然在两步开外,人半蹲在地上,从柜子底下抽了份资料出来看。
江聿梁不笑也不说话时,显得有点生人勿近。
她今天穿了件样式简洁的海魂衫,黑色牛仔裤,显得人瘦长挺拔,垂眸翻东西时,也是全神贯注。
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任何外界动静。
江腾有些尴尬,他找的女友家在新城,做生意做出点眉目了,最近这小公主陪着他创业,他自然不能得罪。
但江聿梁,又是他能跟姨父搭上的唯一线路了,要是得罪了更麻烦。
江聿梁跟姨父关系不缓和还好,要是缓和,他不得亏大了。
现在他无法从江聿梁神情上判断,她到底听见了没有。
“小聿——”
江腾刚试着想叫一句,江聿梁起身走人了,背影干脆利落,只当他是空气似的。
“你干嘛?”女友不满地沉着脸,打了他肩膀一下:“觉得讨好她有用是吧?不如去求我爸,让他借你五十万。”
“那……能不能让叔叔直接给你,你再给我?”
江腾小心问道。
女友好奇道:“为什么多此一举?”
江腾:“这样就不算借的啊,我也不用打借条了——也会少一点利息嘛。”
一道隔断,压根隔不住正常音量的对话。
江聿梁听不下去,抬腿离开了。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双手撑着台子低着头,发呆。
外面吵吵嚷嚷的,她有些羡慕。
大都是一起合作的人,为了博未来一个可能在努力。
有人抱怨着自己熬了几个大夜,搞定了一个东南亚的客户,或者是哪里找到了新货源。
她本来也想好好帮江腾,熬了两天细化展台方案。
……
江聿梁忽然轻笑。
是她的问题。
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但不知道会这么厉害。
那么多人对它有所忌惮,是正常的。
它在想象的温房中不断蚕食,膨胀,发酵,成长于阴暗面,威力巨大。
人家这个级别——
她自己都好奇,她到底想扒谁,人家又是什么级别?
江聿梁甩了甩手上的水,望向镜中冷下来的脸。
有疑问还是尽早解开为好。
她转身大步流星向D39走去,气势汹汹。
刚踏进去,就看到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东西。
“小聿来了?你的快递哎。”
江腾感觉到一股杀气,赶紧抬头,殷勤地把刚到的快递拿给她:“才送到,两分钟。”
江腾女友若无其事地走开。
江聿梁本来不想拆,但看到寄件人地址,动作一顿。
逸和?
她认识的唯一一个——
江聿梁拆快递比较暴力,抓着泡沫袋,往两边一扯。
里面东西不小心滚落到地上。
是一个黑色的小丝绒盒,倒不大。
江聿梁俯身捡起,随手打开。
一颗瑰丽透亮的蓝钻裸石。
江聿梁皱了皱眉,把盒子随手放到旁边玻璃台上,从快递袋里试图摸出其他东西。
……一张便签纸。
她掏出来看了眼。
上面只有笔力遒劲的两个字:
车费。
“我草。”
江腾凑过来看,本来只想瞟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把盒子立刻抓过去,仔细看完后,手抖了一抖,嗓音也跟着抖。
“这怎么在这?!”
日前在瑞士刚成交的Fancy Vivid Blue 8.91ct蓝钻。
成交价724.05万瑞士法郎。
“假的吧。”
江聿梁懒然扫了眼,收回目光,视线垂落在字条上。
车费?
怎么能这样。
这把她当什么了。
……
为什么不能折现?
*
城东公馆,一场私宴。
宗奕刚一进来,就引来不少注目礼,他一路微笑,跟大家打了招呼,进了更隐蔽奢华的内厅。
衣香鬓影中,有一道身影极瞩目。
宗奕从侍应那随手拿一杯香槟,朝那儿走过去。
“陈总,这么巧?”
宗奕笑眯眯地,要跟他碰杯。
陈牧洲也笑了笑。
香槟杯撞出轻脆的音。
周围关切而灼热的目光相当明显。
毕竟看热闹这种事,写进了人类基因。
宗奕抿了口酒,突然想起什么,挑了挑眉:“对了,听说陈总好福气,前几天拿下了一颗品相极好的裸钻?改天做好了,也让我开开眼,我太太就喜欢蓝钻。”
陈牧洲碰完杯,没急着喝,晃了晃杯中淡金酒液。
头顶的吊灯灯光沿着他五官轮廓流泻,微微晃动,本就是容易令人失神的一张面孔,笑意与话都慢条斯理,很是吸睛。
“不巧。最近送人了。”
陈牧洲说。
在那慢条斯理下,懒散无声的凝视里,藏着些烈度极强的东西。
一触封喉。
作者有话说:
江江:你好,本人关心极限,多喝点水。
第24章 Ch.23
Ch.23
“两斤半哈, 17块5。”
“小姑娘?小姑娘!”
江聿梁回过神来,她正在市场鱼摊前,挑好的鱼刚过完秤。
卖鱼的阿姨叫了她好几声。
“不好意思。谢谢啊。”
江聿梁赶紧扫了付款码, 视线又落到旁边:“麻烦您再帮我称斤虾吧。”
三天前,在展厅帮完忙后,江聿梁决定退出。反正她该做的分内事, 本来就已经做完了。
邱邱明天要搬走,她们三个晚上要好好聚一聚。
江聿梁下厨, 周宁带酒,邱邱买了个蛋糕。
她接过虾, 手心已经拎的满满当当。
江聿梁掂掂哪边更重,把左手东西换到右手上, 手肘不小心碰到薄外套口袋。
里面装了个小盒子。
江聿梁动作微顿。
盒子装在兜里,会突出点形状来。
可好像是装了一小丛焰火,灼人,烫手。
那天,江腾女朋友也难得同意她, 并不像江腾一样大惊小怪。
怎么可能是真的?
对啊。怎么可能。
江聿梁见过好东西。回家后几个小时,就确定了它的真假。
她给林柏打了电话, 人很礼貌地说不清楚细节,还给他他也不敢收。
给陈牧洲电话, 不接。
她不敢把这玩意放家里,基本都随身携带。为此, 出门也会精心挑选着装。
看着越随意越朴素最好。
更可悲的是,根本不用精心挑, 从衣柜里随便拿两件, 看着都很朴素。
下午四点多回的家, 周宁和邱邱坐在打包好的箱子上聊天。
她们很闲,也想进厨房帮忙,江聿梁把推拉门一关,谢绝参观。
她做饭很快,一个小时就做好四菜一汤。
邱邱晚上就要搬走,饭不能吃的太晚了,不安全。
“来!”
周宁开了瓶红酒,杏眼里都是兴奋,她跟邱邱已经喝过一轮:“庆祝我两个宝的新生活!!我们迟早要一起!在市中心买大house!”
她们在温暖昏黄的灯下碰杯,周宁跟邱邱喝得微醺,然后没有原因的抱头痛哭。
江聿梁负责给她们默默递纸。
总不能三个人一起喝醉。
但她其实也没忍住,不作声地,估着酒量喝了些。
人只有小时候憧憬着冒险,风越大越好,浪滔天也行。
长大才发现,安全很重要。每一次迁徙,变动,都会引发情绪波动。可能是,人类对陆地有着天然的需求。
宁愿在此匍匐前行,也不愿漂泊在海中。趋利避害,躲着风走,这是天性。
够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太害怕。
反正时间还多——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周宁被花式催婚,逼到耳朵起茧不得不去,邱邱急需做成一些事,她要沿着自己选定的路走下去。
而她……
她好像在背道而驰。
江聿梁垂着眼睛喝酒,直到把两个朋友分别送走,目送周宁司机开着跑车,跟在搬家货车后面离开,她才缓缓吐出口气。
她把所有灯关了,躺在空荡荡的出租屋地板上,发起呆来。
江聿梁从兜里摸出那个小盒子。
她用大拇指摩挲了下绒面,安静地垂眸看着。
蓝钻。
江聿梁思绪万千。
她的确喜欢蓝色。
但这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动物,是蓝鲸。
从五岁开始,第一次知道这种动物,江聿梁便为此着迷。
它是如此庞大,神秘,幽深。
它是她梦里总会出现的符号。
所以江茗日记本封面也印着蓝鲸。
在那个本子里,日记的主人记录生活、记录她,也记录事业、烦恼……
以及秘密。
江聿梁发现了许多东西。
比如江茗频繁地,忧心忡忡地提起628这个数字。
江茗好像有些迫切,迫切地……希望628消失。
似乎是某种指代,但她毫无头绪。
关于六,她只记得某一年的六月,江茗带到家里一个记者姐姐,让对方在家中住了三个月。现在凭着记忆回去翻,那个记者写了一篇关于矿难的新闻,引起了舆论哗然,后续对当地的追责极为严厉。
这其中是否有关系,江聿梁毫无头绪。
江聿梁无意识地开关着盒子,它在这样浓的黑暗里,发出很淡的光来。
人们到底为什么喜欢钻石呢?
会带来好运吗?
这个思绪一划而过时,江聿梁手机响起。
她看了眼,是房东。
难道好运真要到了?
……
她想多了。
房东连求带哄,让她连夜搬走。
本来以为是邱邱走了,他想赶紧带新人进来看房。
结果对方竟然是二房东,真正的房主明天就要回来了,为此,一向毫厘必争的房东,甚至愿意立刻退回所有押金,一分不扣。
晚上十一点半,江聿梁拖着一个行李箱,抱着一个纸箱,走到小区门口想打个车。
东西不轻,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重。
想到余额账户,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几百米,去附近的地铁站。
今晚天气还不错,没那么闷热,星点也清晰,头顶的轻轨隆隆而过。
几步外就有个长椅,江聿梁正想去坐会儿,有个路人一直看手机,没看路,给她撞的一个趔趄。
手上的纸箱掉了,她专门做的箱盖也掉了,东西散落了一地。
好在大部分是成堆资料,方便捡。
对方是个看着有些木讷的年轻人,长得还挺清秀,就是反应慢一点,但看她蹲下,也立马蹲下来帮忙。
“不……不好意思。”
江聿梁忙着捡一地的资料,随意摇了摇头:“没事。”
她动作很快,边捡边辨认着,神情严肃。
——其中有份蛮重要的,还没看到。
江聿梁搜寻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目标。
一份装订好的资料,半摊开在地上,被其他几份压着。
下一秒,对方刚好捡到,顺手还给了她。
这年轻人指腹压到的地方,刚好是这一页的标题。
【宗氏六月期出过的新闻汇总:】
江聿梁顺手接过,合上,扔进了箱子。
东西很快捡完了。
“没……磕着,碰着吧?”
江聿梁起来时,被对方关切地扶了一把。
她笑了笑:“啊,没事。”
江聿梁轻抽出手臂,抱歉道:“我得给朋友打个电话,他应该快到了。”
她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江聿梁神色如常,对方也没走,狭长的眼睛静然看着她。
两人对上视线,江聿梁还附送了个很深的微笑。
……顺便把纸箱往后踢了踢,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
可惜周围太安静,几乎没什么人。
她甚至觉得通话声都会被清楚听到。
嘟——
到第三声时,对面接起了。
江聿梁无声松了口气,音色很亮,半抱怨半拖长音:“陈哥,我在南兴路底下这,你是不是走错了,什么时候到啊?”
“啊?十五分钟?快点吧,帮我带份餐过来,我快饿死了。”
“你坐车跟我打什么电话啊,啧……行吧。我听着。”
江聿梁拖着行李箱,坐到了长椅上,歪着头认真听起了电话。
余光中,她感觉到对方转身走开了。
江聿梁抬眸,目光沉沉地望着对方背影。
等回过神时,电话那头已经挂了。
她看了眼49秒的通话记录,做了个无声的鬼脸,嘁了声。
陈牧洲,从接电话那秒开始,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说,真是没有半点好奇心啊。
她没敢在长椅上坐太久,但附近车实在太难打了,发现也只有地铁这一个选项。
江聿梁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把胶带找出来,将箱子绑得极紧,因为没有剪刀,只能咬断了胶带。
所有家当总共也没多少,全丢了都行,但这个箱子可不能丢。
所有江茗的相关资料都在里面。
她拍了拍箱子,正准备起身,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细微的风流,对方出现时几乎没有声音。
来人将她手臂箍紧,从长椅上一把给她……
呃,拎了起来。
江聿梁瞳孔地震。
体重再降,她也是个一七三五十公斤的成年人,怎么就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是陈牧洲。
“哎不是你——”
江聿梁刚想说话,被人抓住肩头,调了个圈,三百六十度,好像她就是个手办。
他不发一言,但脸色很少沉得这样明显,透着股森然的冷意。
江聿梁干脆闭嘴了,等他松手,才整理了下运动服外套,颇为无语:“结束了?”
陈牧洲视线从她身边的行李扫过:“怎么回事?”
江聿梁眼神落在他敞开的衬衫领口,目光微动。
陈牧洲的骨架好看,这个她一直知道。但没有注意过他的锁骨尖,阴影交叠之处,仿若一道风留驻,直飞入肩头。
好像她用力一点,就能折断似的。
这个想法忽然把她逗笑了。
强悍如陈牧洲,身上也有脆弱易碎的细节,提醒了她。
啊。大家都是凡人。
江聿梁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没有,我搬家来着,遇到点小麻烦。”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江聿梁本来就在查宗奕。
宗家进入她视线后,江聿梁就开始了。明面上能搜集到的所有资料,跟江茗有过的所有交集。
该说是太敏感吗,她从路人身上闻到了熟悉味道——
是宴会时被宗奕请到房间时,她闻到过的浓重男士香味。
因为过于敏感的神经突然一跳,江聿梁心念一动。
难道是宗奕的人吗?
这附近人烟稀少,时间又晚了,江聿梁打出那个电话,并不是因为陈牧洲最靠谱,而是因为……
他威慑力最强。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对方肯定知道姓陈的人是谁。
“你大晚上发什么疯。”
陈牧洲脸色寒意极重。
江聿梁没说话。
陈牧洲生气了,长着眼睛都能看出来。
他这个人情绪不太外显,一旦有明显的起伏……
就说明很难用几句话压下去。
江聿梁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但想起了一件事。
她低头,抿了抿唇,从兜里掏出了盒子,嗓音微哑,透着一点疲惫。
“给,还你。”
“怎么?”
看他不接,江聿梁又收回手看了看:“是有人冒充你送的吗?”
极盛的月色下,陈牧洲站在原地。
他沉默着,让江聿梁觉得这一刻是真像梦境。
险境丛生,美到疯魔的梦境。
“我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过。怎么处置,随你便。”
他说。
江聿梁突然笑出声,哈了一声,似乎一切让她感觉滑稽。
事实也确实是的。
她感觉自己离疯也不远了。
“这样吧,我有别的需要。”
江聿梁耸耸肩:“无功不受禄,这个还你,你帮我个别的小忙。”
没等陈牧洲回答,江聿梁抬了抬手,小孩儿玩火般,好奇而纯粹的,用右手指尖轻触了触。
他的锁骨。
这一刻,江聿梁觉得自己既像那个E.T,还像那个B.T,有点大病。
她今天没醉,很清醒来着。
怎么发了疯一样想这么做?看来现实比酒厉害。
陈牧洲立在原地,胸膛似乎微微一震,又似乎是她的错觉,总之他没动。
江聿梁没有停在一个地方,她的指尖沿着他左侧锁骨线条,轻然地滑过。
更准确地说,是描摹。
江聿梁沉浸在这一秒,骨头的形状,触感,跟她想象的一样。
坚实又脆弱。
可惜再往深一些,锁骨的尽头,已然藏在了衬衫面料之下。
江聿梁遗憾地到此为止,手要离开的前一秒,被陈牧洲扣住。
他宽大的掌心轻松地抓扣住她的腕骨,用力到好像恨不得把她折断。
奇怪的是,江聿梁也不觉得危险,也没有急着抽出手。
陈牧洲第一次这样。
说话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语气却放得轻之又轻。
像发怒的猛兽贴地夜行,要扑杀的前奏。
“江聿梁。你在干嘛?”
“对不起。”
没办法,觉得她在耍流氓也得认了。
江聿梁敷衍地道歉后,抬眼,真诚望进他眼里:“但我觉得,你这东西那么贵,换成两个小忙怎么样?”
这次也是一样,她没有等陈牧洲任何回答,抽出了手,却没有远离。
——往前迈进了两步。
江聿梁伸手,忽然环住他的腰际,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人的体温果然还是偏暖的。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多余的意味。
在环抱达成的那一刹那,她只是深深、深深地轻叹了口气。
她好累。
累的快要承受不住了,急需找谁靠一靠。
如果真相跟黄友兴认识的某位商人有关,也许她还能努努力,为江茗讨一个公道。
可如果跟宗家扯上什么关系——
江聿梁只会觉得灰心。
比螳臂当车更可笑,比飞蛾扑火更渺茫。
她最近一直很迷茫,几乎到了被淹没的地步。
陈牧洲忽然动了一下,她很确定。
可能是想挣脱吧。江聿梁干脆环得更紧一点,耍赖一样。
她低声道:“对不起,我只需要一分钟,以后你要怎——”
江聿梁的话头顿住。
她的发顶,被人很轻,很轻地抚了一下。
掌心温度实实在在,温柔地像一个叹息般的句号。
夏夜风声呼啸着席卷而过,又在耳边戛然而止。
第25章 Ch.24
CH.24
林柏是从海城奋斗出来的, 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一是学历能力过硬,二是老板选的好。
毕竟年纪轻轻, 就能在新城靠自己买房的人可不多,前年发的一笔年终奖,更是让林柏在海城帮父母换了个大房子。
当然, 这只是他爸妈的想法。
从林柏的角度来说,每周总有那么几次, 他会有辞职回老家赶海卖货的冲动,
比如说今晚。
虽然陈牧洲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但他一向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
甚至于,大部分时候, 陈牧洲只是在靠直觉做事,判断,辨认。
在危险的漩涡中,他就能自如地找到——
不,建立一种秩序。
换言之, 只要陈牧洲想,他在所有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今天出餐厅时已经挺晚了, 他们迎面撞上了常曦,还有今田影业的高层。
他们喜出望外, 说什么都要拦下陈牧洲,毕竟因为要还常家的人情, R.C前段时间注资不少,几个亿扔进去, 也没多过问, 但林柏清楚, 饭局这种事,陈牧洲一向不参与。最近他又为了海外的线忙到没空睡觉,林柏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常曦却适时开了口。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一起吗?坐坐也行。
常曦的话里藏了几分恳切。
林柏看了眼今田影业的人,顿时了然。
高层大概也在测水温,到底陈牧洲突然投资是因为什么,未来也要看情况给常曦喂资源。
陈牧洲没开口,一则铃声忽然响起。
等他接起后,不到二十秒转身就走,脸色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一个字也没留下。
今田的高层都看出来了,等男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小心地问他:“林助,陈总怎么了?”
林柏面色不变:“陈总醉心工作,突然想起来他有没处理好的事务,是我们今年正在推进的重要任务——”
别说他们,连林柏都极少见到陈牧洲这样。
这样——
类似失控的瞬间,杀意一闪而过。
虽然林柏礼貌地圆过去了,但常曦私下拉住他礼貌过问,在得到答复后失望笑笑离开时,林柏还是很想说:
他对陈牧洲去了哪里,真的一无所知啊。
并且,接下来都持续不见人影,手机也关机。
明天还有行程啊!?见海外合作方、接受采访总不能也是他去吧?!
这一刻,林柏无比想念家乡。
啊,家乡的海。啊,平静的天。
*
江聿梁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变态。
在理智回笼那一刻,她的大脑跟当机差不多。
我在干什么。
干了些什么。
怎么在这里。
哦我要求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维持着缓缓离开的速度,一是可以显得她比较镇静。
二是……
嗯,有点好靠。
骨骼和肌肉的触感,就是不一样。
她是会画。
可画着哪有靠着强。
江聿梁努力扔掉所有颜色废料,在死寂般的沉默里,找到声音开了口。
“那个……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点时间。”
还占了点便宜。
这话她确实说不出口,眼神也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尽量不往他面上看。
刚才那短短一会儿,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她现在都忘的差不多了。
休息的太入神了。
总的来说,她是个要面子的人。
即使懊恼的快原地去世,江聿梁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江聿梁:“对了这个,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
她突然想起那颗钻石。
为了避免看着像欲拒还收式的嘴炮,江聿梁发誓,不会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没等他说什么,江聿梁微微俯身,飞快把盒子装进他西装裤兜。
——可能会被阻止,但她的好胜心挺重,抱着颗……
今天一定要反应神速,成功给你看的心。
果不其然,刚探进去,她的手腕便被一把扣住。
陈牧洲后撤了一步,音色有些低:“你在干什么。”
……等等。
好胜心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江聿梁缓缓抬起上目线。
陈牧洲眼眸微垂,面无表情望进她眼里。
她火速将手抽离,蹦到了一米之外。
“对不起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千万别误会!”
陈牧洲轻哂,反问道。
“什么意思?”
心知肚明的事,他问得这么清楚,江聿梁只好给他一个更清楚的答案。
她眉头微蹙,严肃正色道:“陈先生放心。我对您绝对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是想还你东西,怕你拒绝了,行为过激了一点,我会检讨的。”
江聿梁话音落下后,将近半分钟,陈牧洲都只是安静看着她。
半晌,才轻笑了笑,眉头微挑。
“那江小姐今晚,打算在哪里检讨呢?”
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江聿梁扭头看了眼,行李还放在长椅边。
“我……找好地方了。”
她打算先在快捷酒店住两天,尽快选好区,把房子找到再搬家。
陈牧洲视线微垂,落在她不停摩挲指关节的右手。
几乎是同时,江聿梁敏锐地注意到他视线落点,手上不安的动作很快停下。
陈牧洲收回视线:“临安区,住得了吗?”
江聿梁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啊?不用——”
临安离金融CBD区已经很近了,那附近稍像样点的酒店都比其他地方贵,江聿梁不太舍得。
“你要有什么不测,警方第一个找的就是我。”
陈牧洲目光掠过上方摄像头。
“我没那么多时间处理闲事。”
撂下这一句,他迈开腿,转身就走。
……就算找不也得等她死了!
江聿梁磨了磨牙。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迅速拎上行李,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算了,今晚能暂时睡个好觉也行。
对陈牧洲来说,估计就是顺手的事,等她查了官价,再打给他就是了。
——前提是,要有官方报价。
临安有个去年刚开的新楼盘,只卖350平以上的大平层。
金庭新府。
陈牧洲在地库停稳,下车走了段距离,偶然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是空的。
人还没下车呢。
陈牧洲折返,眉头微蹙,屈指敲了敲窗,无声道。
“需要我请你吗?”
江聿梁落下车窗:“我还是在附近找个酒店吧,挺方便的,就不打扰了。”
语毕,她还弯起眼睛笑了笑。
虽说是有点勉强。
好像正在拒绝什么大事似的。
陈牧洲当然看出来了。
“这里是我名下的房产。”
他语气很淡:“但我不在这里住。平时没人,偶尔有RC员工在附近加班,会过来休息。每天有人来打扫。你有多少付多少。”
最后一句话让江聿梁眼前一亮。
她飞速把车窗落上,拎着行李下车,跟在陈牧洲身后微笑:“好的,了解了,谢谢啊,添麻烦了。”
陈牧洲这样说清楚,她瞬间就放下了心。
他不常来住的地方,还要收钱——性质一下就变的非常纯洁。
江聿梁被今晚的自己吓着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为美色所迷,现在看来,只是以前遇到的还不够美。
但无论是谁,也不能是陈牧洲。
毒蛇虽美,它有毒啊。
江聿梁了解这个圈子大部分的人,陈牧洲又明显是其中翘楚。
身居高位,面色温淡,利刃藏心。
他们之间,还是维持一些单纯的债务关系比较好。
江聿梁边腹诽,边抱着纸箱闷头走。没顾得上看路,在电梯前‘咣’一下,撞到了男人的背。
她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手里的重量骤然一轻。
陈牧洲接过纸箱,率先走进电梯。
见江聿梁愣在原地,他歪了歪头,眉眼从纸箱后露出来,皱眉:“打算走楼梯?37楼,慢慢来——”
他伸手要按关门键,江聿梁嗷了一声,迅速溜进来:“不是不是,不打算!”
等电梯快速上升时,她想起刚才下意识嗷那声,无声地闭了闭眼。
会不会很像动物园潜逃出来的。
怎么今天净出洋相。
还是在他面前。
江聿梁也不知道为什么,出洋相这种小事,她早八百年都熟悉的跟吃饭睡觉一样,现在突然又介意了起来。
陈牧洲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心里觉得她是个大笑话,估计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
她的胡思乱想,都终结在踏进房门那一刻。
陈牧洲倒是没说错,没什么人气的样子。
房子看起来很新,新而精致,像个巨大的样板间。
江聿梁环视一圈,保守估计四百平朝上。装修布局也很有品味,落地窗占了一整面墙,可以俯瞰夜色中的车水马龙与钢筋铁骨。
陈牧洲:“房间自己看,住哪随便。房门密码是007……”
咕——
他的话被很轻微的一声声响打断了。
江聿梁:……
她默默地捂了下肚子。
今天晚饭好像是做得多,吃得少来着。
江聿梁镇定道:“我等会儿点点儿外卖。”
陈牧洲沉默了会儿,不发一言地转身开了冰箱。
江聿梁期待的眼神飘了过来。
只要有任何一点能吃的,她都能随便做点。
关上冰箱门时,江聿梁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个番茄,还有鸡蛋。
她乐得喜上眉梢,正要跑过去拿,却见陈牧洲朝开放式厨房走去。
“西红柿鸡蛋面,能吃吗?没忌口?”
他翻出来一包挂面,剪开的时候,顺口问道,音色低沉有磁性,跟整个场景……
怎么看都不太搭。
江聿梁答得有点磕绊:“啊,我……可以,没忌口。要不还是我来吧——”
她赶紧挽起袖子上前,要从陈牧洲手里接过挂面。
陈牧洲躲开了。
“你没有忌口。”
他懒洋洋道:“我有。”
江聿梁嘴角微笑的弧度微微僵住。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啊,八成饭局也没吃饱,夜宵还得加餐。
江聿梁干笑了两声:“行,那辛苦了。我帮你系围裙?”
问出口的刹那,江聿梁就想火速收回了。
没想到陈牧洲接了话。
“好。”
……该死。
围裙为什么是从腰系的。
江聿梁小心从他腰处环过,为了不碰到他,指尖用力到泛白。
“江聿梁,你会不会系?”
陈牧洲淡声问。
他一垂眸就能看见她费劲的样子。
江聿梁不小心弄成死结了,额上一层薄汗:“……正在努力。”
陈牧洲皱眉:“你躲什么?”
指尖都要翻出花了,好像他身上有毒一样。
江聿梁眉心也拧得死紧:“总不能一天占你两次便宜——”
…………
好嘛。
不打自招。
江聿梁视线瞟到大理石地面。
要是有缝隙就好了。
立马钻进去安眠。
淦。
作者有话说:
林柏:你清高,你醉心下厨,留我工作TvT
昨天请假了~今天给小可爱们发点红包!
第26章 Ch.25
Ch.25
好在陈牧洲看上去没太在意,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江聿梁帮好忙,即刻退到了三米之外,乖巧坐在餐桌上敲碗等饭。
在成年人的世界想要好好存活, 第一奥义就是——
忘得快。
没什么事干,她也不好意思看手机,干脆撑着下巴看做饭的人。
厨房的灯源是圆形小吊灯, 温暖的一层层晕开来。
空气好像变成了水面,轻易地投影一切。
江聿梁望着他背影, 确定了一件事。
这是个会做饭的人。
陈牧洲的速度很快,有条不紊, 案板几乎可以同步收拾干净。
看他这样的人干活,真是赏心悦目一件事。
要能天天看多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 江聿梁被自己呛了个半死。
她忙捞过桌上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陈牧洲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
江聿梁把一整杯水咕嘟完,对上他无声询问眼神,挥了挥手:“没事, 不好意思。”
陈牧洲没说什么,转回去收了火。
江聿梁这才注意到, 面的香味也出来了。
人家做了饭,她总不能真等着吃。
江聿梁走进厨房:“筷子和碗在哪?我来盛吧。”
陈牧洲抬手, 把头顶的柜门打开,拿了两个碗递给她:“筷子那边。”
江聿梁噢了声, 眼神往柜子那好奇地瞟了两眼。
啧。这高度。
只有陈牧洲自己能轻松拿到。
“香菜葱花?”
陈牧洲问。
江聿梁回过神来:“啊,要!我不忌口。”
她话音一落, 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实在饿的不行了。
江聿梁:“我来端吧!”
她积极地接过两碗面, 很烫手,但是也来不及放下了。
江聿梁赶紧溜到餐桌旁,放下后连忙摸着耳垂:“嘶——”
缓和一点后,江聿梁把筷子放好,正准备开动,发现人没过来。
她抬头,才发现陈牧洲还倚在料理台边,有些轻微地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他的劳动成果,人不来,江聿梁也不好意思动筷子,就叫了他一声。
“陈牧洲?”
江聿梁眼里闪过一丝期冀,食指指了指桌上:“快吃吧,等会儿凉了就容易坨。”
等他走过来落了座,她才拿起筷子。
江聿梁喜欢吃面条。
她可以连着一周吃面,也不会厌烦。
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在深夜最饿的时候,是最容易抚慰胃和心的存在。
她埋头吃了一会儿,先把胃安抚住,才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江聿梁这才发现,餐桌上非常安静。
陈牧洲吃相太优雅了,几乎都没什么声响,跟她形成了略鲜明的对比。
江聿梁:“对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道菜,就是番茄炒蛋。我那时候糖当盐放,差点没把我妈甜齁过去。”
为了打破寂静,她随手扯了个话题,本来以为他没兴趣搭腔,正准备自己给自己捧个哏,就听见陈牧洲问。
“自己做?”
江聿梁有些意外。
很快挑了挑眉,笑得酒窝若隐若现:“是,其实我妈教了,但她就几秒没看住,我就放错了。”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做番茄炒蛋是八岁。
家里虽然有阿姨做饭,但江茗喜欢下厨,也就带着她一起。
陈牧洲抬眸看了她一眼:“后来一直放错?”
江聿梁嘁了声,骄傲地昂起下巴:“怎么可能,我那么聪明,犯过一次的错就不会再犯了好吧。”
陈牧洲轻笑了声,没说什么。
江聿梁拿筷子敲敲碗沿:“啧,怎么呢?不信啊?”
陈牧洲不置可否,往椅背上一靠,耸了耸肩。
“我不了解,没有发言权。听起来,你的学生时代压力很小,家里人还会教你下厨。”
餐桌的灯源是暖光,温馨又清晰。
江聿梁看得清晰,他懒洋洋又饶有兴致的神色。
在察觉人心这点上,她自认还是有点天赋的。
陈牧洲好像不是在敷衍应付。
他是在问她。
江聿梁放下筷子,想了会儿。
“是,我学生时代——”
非常快乐。
这几个字就在嘴边了,她却发现这么难说出口。
甚至,这个形容词陌生到让她茫然。
也许是曾经以为,那样的快乐会一直持续。
她突然意识到,在江聿梁的人生里,不管她还要活多久,未来都只会是过去的一汪倒影。
她会不停地俯身打捞,捞起过去的碎片,将它们重新拼凑。
江聿梁笑容很轻。
“挺自由的。”
“我那时候可皮了,”江聿梁垂下眼,笑得深了些:“老是打架,感觉有的校外人,就是想来试试水温,反正不打白不打一样。”
陈牧洲:“赢得多输得多?”
江聿梁认真思索片刻:“都有。七三开吧。我都会评估一下,不行我就跑了。”
她接了两杯水,推给陈牧洲一杯,她自己一杯。
“不过有一次胜算很低,”江聿梁握着玻璃水杯晃了晃:“一般来说,大家都讲江湖道义的嘛。但是那次没有,那些人不讲武德,还是围殴,而且他们还带那种,钢管什么的,我就上去帮忙了。”
江聿梁眯了眯眼,轻叹了口气:“以我骨裂结束。惜败。”
陈牧洲没说话。江聿梁抬眸看了他一眼,有点自嘲地笑笑:“挺无聊的吧。”
可她真想回去啊。
江聿梁笑意淡了些。
不提还好,提起来,她才意识到,如果能让她再过一次那样的日子,哪怕只能活三年也可以。
意识到这点,江聿梁突然觉得,她就像一片濒死的森林。
隐藏在其中的,全是病死的,砍掉的树木。
“有酒吗?”
江聿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喝点。”
陈牧洲眉头微蹙。
江聿梁飞快举起三根手指并拢:“我不会像之前喝那么多,就一点点。”
他不发一言地起身,去酒柜区给她取了瓶红的。
“一杯。”
陈牧洲放下杯子时说。
江聿梁秒抬头:……
一杯!
还没喝都结束了!
开玩笑,她的酒量可是小一斤白!
等视线下行,看到那瓶酒:…………
“谢谢。一杯就够了。”
江聿梁诚挚道。
为什么随便拿一瓶都是七位数的酒。
他要是突然反悔或者突发奇想,让她付个酒钱,加上之前没还的,她就得交代在这了。
陈牧洲倒酒时,江聿梁下意识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
这双手要是画画或者弹琴——
会更赏心悦目吧。
叮——
冰凉的酒杯在她额上轻碰了碰。
陈牧洲:“发什么呆?接着。”
江聿梁赶紧接过:“谢谢。”
陈牧洲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唇角微勾了勾:“不用客气。从你下个月还的酒钱里扣。”
……她就知道。
江聿梁垮着脸,悲伤地小口小口抿着酒液。
资本家的钱都是怎么出来的?
省出来的啊!
陈牧洲突然问道,“我看到你在搜集宗氏的资料,对他们感兴趣?”
没想到他话题转那么快,江聿梁愣了愣,嘴角才勉强一弯,含糊其辞:“我……找好几家。他们只是其中一家。”
“我有点好奇。”
陈牧洲歪了歪头,眼眸微垂,有些懒倦似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
宗家的信息网非常厉害。可以说,在江聿梁查询他们的即刻,不管为什么而查,对方都会立刻知晓。
宗家跟陈家类似,他们更像两棵盘根错节、根脉极深的大树,本身就不是纯靠生意和运气发家的,商界只是他们试水玩两局的地方。
对宗氏来说,即使十个梁家拿出来也不够看的,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江聿梁。
陈牧洲算是问的很清楚了。
江聿梁也听得明白。
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捞过酒瓶,倒满了整个红酒杯,一饮而尽。
江聿梁眼角微红,对上陈牧洲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知道我在查什么吧。”
陈牧洲答得很平静:“你母亲的意外。”
江聿梁失笑:“对。”
顿了顿,她道:“连你都能猜到的事,我又能瞒得过谁?如果查出来真的跟宗家有关——”
江聿梁停了好一会儿,喃喃道。
“那也得继续。我想让她安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
陈牧洲神色微动,江聿梁分辨不出来,那是淡嘲,还是其他什么,但她都能理解。
“我挺可笑的吧?”
江聿梁真笑了,又倒了一杯,喝净了,拎着杯子起身,走到了沙发旁边,坐在沙发扶手上。
她扭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淡声开口。
“陈牧洲,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
“举步维艰,怎么走都是错,可不走也不行,除非死了。可现在死又不甘心,因为事没办完。于是就变成了……一只在玻璃罐头里打转的苍蝇。”
“只要没人把罐子打开,你就要一直飞,一直撞,撞到犯晕为止。”
江聿梁声音变得很轻,轻得要飘起来一样。
“这样的日子,我都快过习惯了。”
她忽然笑起来,食指指了指落地窗。
“你这个是真不错。真漂亮。”
“这样看着,好像真的可以变成世界之王。”
江聿梁突然扣着沙发扶手,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翻进去。
本意是想把自己翻进沙发里。
结果因为酒精作祟,重心失控,江聿梁一整个翻歪了,狠狠遭遇了翻跟头生涯的滑铁卢——
陈牧洲眼看着她把自己狠砸到了地板上,腿也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的闷响让他都眉头一皱。
他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江聿梁跟卡帧了似的,维持着那个动作,一点角度也没挪。
彻底的生无可恋。
这个时候是不该笑的。
但陈牧洲没忍住,唇角翘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江聿梁注意到了,眉头动了动,眼圈一下红了。
她长腿还搭在茶几上,形成一个近九十度角,借着这个姿势,江聿梁把头顺势埋进了膝盖。
江聿梁没有出声,只是觉得有些点背,这样就哭了也太丢人了,背小幅度地起伏。
她能感觉到他走近。
江聿梁心里暗暗发誓,不管陈牧洲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应的。
但陈牧洲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俯身,把江聿梁轻松地捞在臂弯里,一把抱了起来。
江聿梁猛地抬头,连悲伤都忘了:……
“你——”
怎么回事?她就这么腾空了!
再怎么说,也是一百来斤的人,陈牧洲神色平静,但抱她就跟抱袋米一样,轻松得要命。
江聿梁刚想挣扎,陈牧洲淡声开口:“如果骨裂了,用错力会加重。”
她只好暂时放弃,好在陈牧洲也真的是纯纯抱米的态度来。
他们很快到了主卧,陈牧洲迅速把她放了下来,转身去找药箱。
江聿梁先看了眼红肿的脚踝,用手指摁压了两下,判断出来骨头没事。
江聿梁:“那个,你给我吧,我自己来——”
她有些小小的别扭,害怕他坚持想要上药什么的,可毕竟男女有别。
陈牧洲沉默了两秒,递给她药箱,温声道:“你想让我来我也来不了。”
江聿梁:……
是哦。
她突然想起他连自己伤都管不了。
江聿梁没再说什么,取出红花油,在脚踝和小腿处轻轻转圈涂抹。
陈牧洲站在靠门处看了会儿。
难得成为了打破寂静的人。
“如果你发现,宗家真的跟你母亲有关系——”
他的音色微沉。
“你想怎么做?”
江聿梁没抬头:“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陈牧洲:“如果是有意呢。”
江聿梁平淡道:“认错道歉吧,至少给她一个交代。”
陈牧洲:“如果他们不这么做,你能怎么样呢?”
江聿梁忽然捏住红肿处,手背用力到发白,她抬眼,望进陈牧洲眸中。
“我是什么都没有。”
“可你知道吗,我这条命不值钱。至少,没有他们的值钱。”
江聿梁把红花油扔进药箱,站在地上,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站定,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轻声道。
“这就是我的优势。”
不管她怎么做,都不会亏。
陈牧洲是聪明人,她知道他听得懂,没再多说,扔下一句‘我面没吃完,我去热热’就要走。
他却开了口,将她钉在原地。
“我可以试试。”
“——打开罐子。”
陈牧洲凝视着她的眼睛,这样说道。
*
宗家在西里有一处老宅,常作宴厅使用。
今日宗奕夫人操办了家宴,请了城中一些有名望的人。
宗奕只需要出来露一会儿面,就算完成任务。这种宴会无聊至极,直到厅门被推开。
来了位不速之客。
跟在他身后安保左右为难。
他们认识他,新城金字塔尖的男人,所以不确定是不是邀请函出错了。
宗奕一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陈牧洲今天没穿正装,一身深色,冲宗奕笑了笑,眼眉微弯:“宗董,别担心,我是来问问你——左先生在吗?”
宗奕乐呵呵地笑了笑,满脸疑问:“你说的是……?”
二楼,有道身影无声闪进了门后。
陈牧洲扫了一眼,冲宗奕微颔首:“您继续。我只找他。”
他过于彬彬有礼了。
以至于宾客们也不紧张,只是好奇,无数目光在他身上滑过,陈牧洲视若无物。
他从一楼的环形楼梯往上走,背影和步伐都慢悠悠的,像是去找人叙旧。
事实上,也确实是的。
陈牧洲在十几间房间中,选中了某一间,抬手扣扣。
“给你十秒,如果你不开门,今天可能会弄的很难看。”
陈牧洲温声道,抬手将腕表解下。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当口,对方把门锁拧开。
陈牧洲推门进去。
在门合上的瞬间,他横肘给了左启然一记重击,下一秒扣住对方衣领,一拳砸进小腹,几乎没有任何缓冲,陈牧洲拎他跟拎发软的烂泥一样,把人的双臂反剪,‘砰’一声将左启然脑袋摁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牧洲柔声道。
“又见面了,对吧?”
跟性格完全相反,左启然长了很清秀一张脸。
曾经他受托于人,去海外解决陈牧洲。
……当然,意料之外的失败了。
那时的陈牧洲比现在戾气更重,为了活命。
他从那些东倒西歪的当地人身上跨过,袖口沾着点深红的血渍,走到巷口外,抬眼看见了左启然。
他只是看了看,随即收回目光。
是明白的,懒得搭理。
月色浸透了他整个人,流泻而下时,照出他的暗与寒来。
时隔多年,陈牧洲其实压根没变。
只是这次他会正眼看左启然了。
因为在监控里,左撞到了人,还想帮人捡东西。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
陈牧洲声音温和,动作却相反,透着决绝的狠意,将左启然摁的很死:“你找她有什么事?以后有,直接找我。”
“如果够胆再招惹她一次——”
陈牧洲音色暗哑森冷,一字一句。
“你大可以试试。”
*
江聿梁是被铃声吵醒的。
整栋公寓被阳光照亮,她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件事。
……她出租屋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江聿梁缓缓抬头,触目所及,撞上了一堆采访设备,还有……
四双呆滞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Ch.26
Ch.26
江聿梁习惯性失眠很久了, 就算睡着了,也经常突然惊醒。
她难得睡这么沉一觉。
一夜无梦,江聿梁爬起来的时候, 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十一点三十七。
睡得太好,她脑子都有些沉,盘腿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愣, 大脑放空,什么也没想。
还没发完呆, 门铃声突然响起,江聿梁低头看了眼自己, 衣服都没换,还是晚上那套。
人没完全清醒, 她的第一想法是,可以。开门就方便了。
都没来得及扭头看一眼可视门铃。
等江聿梁开了门,跟四个陌生人面面相觑,大脑才有道惊雷猛然劈下——
这屋子不是她家,很明显也不是酒店。
是哪来着。
哦对。
陈牧洲暂时借她住一晚的地方。
卧室的床垫太舒服了, 她不知不觉睡着,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队伍为首的人先开了口, 谨慎小心地问道:“那个,请问陈总——”
一句话让江聿梁回魂, 她飞速扔了两个字,顺便把门关上:“抱歉!”
两分钟不到, 门再度打开。
江聿梁走出来后,将门顺手带上。
这次出场的她, 比刚才多了个黑色登山包。
她笑眯眯弯起眼睛:“不好意思, 来客户家打工, 不小心在保姆间休息了。您这边要找的主家,应该是不在。那你们这边可以再去联系他,密码锁可以重新设置的——那我先告辞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四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这是谁啊?”
“不知道,真漂亮。”
“啧,奇子你能争点气吗?”
只有为首的女记者皱了眉。
“伍奇,你确定对接没出问题?是林助理说的,让我们来这边的住所找人吗?”
眼看着他答不上来,记者直接掏出电话,给林柏拨了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她没沟通多久,就放了电话,头疼地叹了口气。
“什么啊,人家说陈总可能会在这休息,没让我们直接来找,要去公司预约的!”
她虽然已经干了四年财经的活,但是刚毕业工作的时候,进的是娱乐板块。
像陈牧洲这种人,如果不是审慎又心思细密,绝不可能存活到今天。
如果他跟佳人有约,怎么会让他们上门做准备工作?
但回想起刚才那张漂亮面孔,她总感觉有些熟悉。
*
金融区内的咖啡厅。
周宁瘫在沙发里,吃完第三个蛋糕后,满意地拍拍肚子,抬头看向对面。
江聿梁还元神出窍地发着呆。
“江江,我听懂了。你人出来了,行李忘拿了,是吧?那有什么,下午陪你再回去拿一趟就是了。”
“对了,你也别去找酒店了,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呗,嗯?”
江聿梁仰头看着天花板,像条快要溺死的鱼:“……不是这个问题。”
是,跟他说一声,回去拿就行了。
问题是……
她本来以为她不小心睡着后,一夜到天亮的。
但刚刚坐下来喝了两杯咖啡后,突然涌入了些碎片画面,推翻了那个想法。
她承认,昨天把面吃完后,又坐在沙发上喝了一点,但明明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围内啊。
难道又发疯了吗。
怎么会出现她像个树袋熊的画面啊。
江聿梁根本无法分辨那是短梦,还是现实。
“啊——!”
她把长发揉来搓去,额头砸在桌面上。
“再喝我就是狗。”
周宁凑过来:“宝,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或者我们下午换地方吧?去吃我哥的餐厅?最近上了很好的鳗鱼,超好吃!”
江聿梁看她两眼放光的样子,无奈失笑:“食物就是你专属除颤仪吧,抖一抖起死回生一分钟,看你最近都半死不活的。”
周宁小脸顿时皱起来:“那不是被摁着脖子相亲吗,一天恨不得让我见八个。怎么样,我都这么惨了,去不去去不去?”
她绕到江聿梁这边,撒娇地贴着她蹭来蹭去。
江聿梁本来就敏感怕痒,很快就投降了:“行行行,去,晚上,行吧?”
周宁满意点头:“好!我让我哥给我们留个位置!哎,你铃声响了。”
她戳戳江聿梁,示意她接起手机。
江聿梁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您好。”
那边没有回答。
江聿梁感觉有点奇怪,又看了眼屏幕,号码是本地的。
“喂请问——”
“是,江小姐吗。”
江聿梁刚想说是,意识到这声音是谁后,她无声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坐直,脸色严肃。
“黄总。”
黄友兴。
她从来都不是擅长等待的人。
就算暂时见不成,江聿梁每周也会固定给他发邮件。大部分内容都是问候健康,只有少数几次,她附上了图片附件,黄友兴跟那位商人的合照,想问问他,是否记得对方是谁,记得的话,是什么公司的人。
即使江聿梁知道,休养期间的人,不会有时间翻邮箱。
更有可能自动变成了垃圾邮件,但也习惯性地做下来了。
没想到,对方真的回了电。
但下一秒,随着黄友兴的一句话,她的心却沉到谷底。
“宁宁,我有点事先走一趟,”
挂了电话,江聿梁迅速道:“晚上餐厅见啊。”
周宁:“哎宝那你喝的还要不要了——”
她不舍地看了眼江聿梁点的第三杯拿铁,还没动呢。
还是喝吧。浪费多不好。
周宁抱着手机放松下来,随便刷了刷信息,背瞬间坐直。
有人给她转了篇帖子,标题是随处可见的烂大街风格。
[818高中白富美女神现状绝了]
全文基本都是用的代称,大意就是高中时期条件顶级的白富美,现在家道中落,为了维持原来的生活品质,要攀附圈内大佬,还屡败屡战。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却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酒店咖啡厅门口,身材高挑的女人正要俯身上车,照相的人在对面,刚好照到她被车门挡住的眉眼,留言里虽然不齿这种风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光看眉眼和身段都是个美人。
另一张延续了这个场景。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女人目送其远去的背影。
滤镜一调,照片里的背影瞬间变得萧索孤独。
看完内容,周宁气得脸都变了。
什么烂俗八卦啊,呸!
*
周宁哥哥开的餐厅叫V’Avenue,特色是半透明的厨房,整体装修倒跟其他高级西餐厅没什么不同,以雅致幽静的环境为主。
听说周宁带着朋友来,他放下手头的事去门口接了她们。
今天到傍晚就开始下雨,一直淅淅沥沥下到现在。
他到的时候,看到服务员正在帮他们收伞。
“来了?”
周宁闻声抬头,挥了挥手:“哈咯哥!这是江江,江聿梁。江江,这是我哥,周迎夏。他一直在欧洲那边,去年底才回来的。”
江聿梁本来有些出神,被周宁喊回神,这才抬眸,撞进一双温和带笑的眼。
周宁来的路上就说,这堂哥哥比她大了七岁,从小就唠叨的像爹一样,这么一见,还是个温润修长的年轻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银边眼镜。
就是……
江聿梁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也不敢确定,只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江聿梁。”
周迎夏唇角微翘,回握住她,却轻摇了摇头:“下次我来,这种事不好女士优先的。”
他们往里走时,江聿梁落后了两步,周迎夏也不急,停下脚步等她,笑得很深,眉眼微弯:“小江,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吗?”
江聿梁眉头深深皱起:“我见过的,但……容我想想。”
等到落座时,江聿梁才恍然大悟:“我大一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来过来交换?”
周宁惊讶地张成O型嘴:“哥真的吗真的吗?!”
周迎夏点头,有些调皮地扬了扬眉:“答对了。今天这顿我请。”
“当时你们有一门课,好像教授帮你们办了作业展,你的作品我印象很深刻。”
江聿梁有些吃惊,随即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候大一嘛,做什么都肯努力。”
周迎夏想了几秒,看着她的眼睛,温和认真道:“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艺术确实需要一点天赋的,你的风格那时候就很明显了。”
“好了等会儿再,哥我们照个合照?我爸又问我在哪鬼混呢。”
周宁哭丧着脸道。
她们两个靠在一起,周迎夏站在后面,俯下身来,微笑着留下了这一刻的定格。
周宁美滋滋地发了朋友圈,瞥到江聿梁的状态松弛了一些,她也松了口气。
吃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借着去洗手间,拉住周迎夏:“哥你可以啊,我就让你调节下气氛,你还真的认识我们江江!你安慰的很好,我们今天就把她的注意力牢牢抓住,让她先没时间想其他的!”
周迎夏:“我不是安慰她。”
他笑着轻抚了下周宁的头:“倒是你,想想回家怎么安慰叔叔吧。听说你把所有局都搅黄了?”
周宁拍开她的手,翻了个白眼,回到座位上,发现江聿梁正往餐厅门口方向走,步伐还有些急促。
“怎么了?”
周宁不明所以,赶紧追上去问。
江聿梁:“没事,你先回去,我有个东西可能落了,我去门口那边找找——”
她身份证不知道掉哪了。明明快进门的时候还在。
已经快到门口了,江聿梁急得没看脚下的路,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
周迎夏跟得紧,赶紧拽住她手臂:“哎小心——!”
虽然被拉住了。
但江聿梁胳膊感到了一股拉扯的力。
另一边,也有只大手扶了她一把,掌心温热有力,力道也更重些。
江聿梁抬起头看了一眼。
陈牧洲。
他应该是从雨幕里刚走进来,身上沾了些水意。
但陈牧洲并没有看她,眼神无声越过她肩膀,落在了周迎夏身上。
“她站稳了。”
陈牧洲眉眼像被暗沉的雨夜影响,水汽蒸腾,敛眸温声道:“还不打算放手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有红包!晚上好!
第28章 Ch.27
Ch.27
江聿梁住过的城市下雨不多, 最多是阴天,她很少经历连绵不绝的雨季。
虽然出现次数少,但雨牢牢占据了记忆中的重要位置。
也许是因为, 许多大事在雨里发生。或是因为,更早一些,江茗会在家里指着阳光房感慨, 她们多幸运啊,能在雨来时躲进安稳一隅。
不管因为什么, 此刻她都不喜欢。
潮湿,闷热, 无处可避。
还不方便找东西。
在她不算喜欢的天气环境里,又上演了这样诡异的场面。
该怎么说呢, 江聿梁一向知道自己长得还行,但处理桃花的手段偏硬,也无心于此,这些是无需否认的客观事实。
相应的,她的异性缘并不算好。
这种“你们不要再为我争啦”的drama的戏份, 江聿梁在艺术作品里看到都是十年前了。
发生在她身上的第一秒,江聿梁只觉得莫名其妙。
更何况, 这俩人也算有头有脸,又不可能对她感兴趣的人。
周迎夏是好心出手, 不想让她栽太惨,这完全能理解。
至于陈牧洲——
大概也差不多吧。
综上所述, 第二秒,她就判断出来了。
雄性间总有些奇怪的竞争时刻, 哪怕现在是个落难的狗, 都要争相看谁救得更快。
江聿梁试图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两边一起。
周迎夏这边倒是先反应过来了, 短暂地错愕过后,先放开了松她的手。
“没摔着就好。”
周迎夏对她点了点头,旋即礼貌问道陈牧洲:“陈总今天在这有约?”
这就对了。
江聿梁欣慰地望了眼周迎夏。
这毕竟是周迎夏开的餐厅,他反应快多了。
有什么明潮暗涌的弯弯绕,直接说开更方便。
不像——
江聿梁用余光瞥了眼陈牧洲,眉心微蹙。
他生了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眉目,美感并不全出自于形状,是更细微处。
莫测沉默中,罩着层薄而淡的雾。
仿佛伸手够一够,也可以探究出几分真来。
但它深不见底。
如果只到这为止,江聿梁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人走到一个高度,被迫或主动,总能学会戴面具这件事。
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江聿梁见过很多,把情绪掩藏的够好,不轻易跟人计较,微笑着接受别人的夸赞,等等。
而今夜的风雨,带来了几分变化。
那层雾,好像被吹开了些。
图穷匕见。
那几分真里,看来并没有礼貌、谦虚之类的品德。
只有让人噤声的锋利漠然。
他虽然看着周迎夏,眼里却没有放任何人。
陈牧洲眼睫微垂,深色衬衫袖口扣得很紧,水滴顺流而下,安静地轻砸在地面上。
“没有。”
“我来找她。”
江聿梁眉头一抬,看向他。
她今天下午倒是真找过陈牧洲。
或者说,试图找过。
但他那边信息电话都没回音,连林助也跟人间蒸发一样,她想找也没地方。
几双目光汇聚过来,江聿梁不好不回应,也不能继续堵在门口了,便点头:“对,那您现在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
“那就在餐厅里吧?”
“出来说。”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周迎夏跟陈牧洲几乎是同时开口。
江聿梁:……
她冲周迎夏道:“那就不麻烦了,你跟宁宁先聚,我过会儿就来。”
话音刚落,就被人拉走了。
只剩江聿梁嘱咐周宁的声音,飘在半空中:“宁宁记得——帮我找——身——份证啊——”
周宁从周迎夏背后探出头:“知道啦!”
周迎夏挥挥手:“放心,我也会帮忙的。”
等他俩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周宁才长出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哥,你看到陈总那个脸色了吗?好吓人啊,我之前还想过呢,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男人啊,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现在看来还行,还算公平的!”
周迎夏笑容淡了些许。
“是吗?你们都喜欢这种类型?”
周宁转身摇头晃脑地往里走:“江江好像不喜欢。她应该喜欢肌肉男吧,壮一点的?”
周迎夏失笑。
*
陈牧洲在她认识的人里,算是讲分寸又克制的。
按照平时来说,走到店外后,他怎么都会松手了。
今天却没有。
V‘Avenue门口有一条幽静的小径,通向真正的大门口。
现在时间不晚,这条路上不断地有新客进来。
这家餐厅虽然开了不算久,但在新城的高档位里,菜品在特色中保留了上佳口感,算是口碑不错的一家。周迎夏也没说错,这里也有不少谈生意的人。
光走出来这会儿,就遇到了三个认出陈牧洲的人。
大都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流程都差不多,不远处就开始犹豫,再就着昏暗的灯辨认一下,最后惊愕地打声招呼——
陈总?!
第一个陈牧洲没理。
江聿梁看了眼,觉得他可能真没听到。
她顺手悄悄拉了拉他袖口,陈牧洲回头看她一眼,江聿梁用眼神给他示意。
同时缓缓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没什么用,陈牧洲握她手腕的力道更重了。
她判断了下,干脆随他去了。
但提醒了以后,陈牧洲倒是会跟对方点头示意。
不出意外地,对面的目光都会好奇地飘到她身上。
江聿梁只能回以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然还能怎么样。
如芒刺背之感,等上了车才有所缓和。
今天陈牧洲没带司机。
江聿梁看他不发一言地发动车,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天找你,是为了黄总的事。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车汇入了夜色,陈牧洲才道。
“他跟照片上的人?”
江聿梁分辨不出来。
他的语气,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毕竟是她的事,她并不想浪费陈牧洲时间,便用最快的方式解释道。
“对,你记得我说,那张照片是黄总创业初期,跟一个合作对象的合影吧。那个中年人——黄友兴说,是他经历过最大的失望。那个所谓的合作对象,骗了他们,说要投资,说有门路,但都没有做到。而且拿到他们细节的企划书后,很快就消失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
陈牧洲目光扫了眼后视镜:“所以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江聿梁沉默了很久,有些艰涩地开了口。
“如果那人是个骗子,那他跟我爸妈去海岛那次……可能也抱着类似的目的。”
“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陈牧洲轻笑了声。
但没说什么。
江聿梁说出口,才发现没有想象中难。
其实他没有回复也无所谓。
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
意识到可能是意外的时候,江聿梁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要找的只是真相而已。
无论怎样,只要找到了,她就不算全盘皆输。
失望吗?她不知道。只是心里有处在仓皇之下补上的地方,突然破了个口子,有风呼呼往里灌。
“哎,不过我们要去哪里啊?”
江聿梁这才想起来,看了眼车窗外变幻的夜景。
还走在大道上,两侧的建筑物快速闪过。
“你行李在哪里,就去哪里。”
陈牧洲瞥了她一眼,轻声道。
江聿梁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分贝也降了:“我早上走的太急了,疏忽了……真不好意思。”
那个大平层公寓本来就在CBD附近,开了没十分钟就到了。
陈牧洲没说话,江聿梁也提不起力气了,于是一路无话。
进门后,智能灯控很快亮起,不远处的落地窗,雨正一遍遍地冲刷扑上,模糊中的光点连成一片。
冷色调的。
跟屋里的暖意融融形成鲜明对比。
江聿梁站在玄关处,入迷地看了会儿。
一切都像在晃动。
雨里矗立的建筑,霓虹灯,笔直的道路。
屋内的落地灯,装饰品,绿植,造型奇特的单人沙发。
在晃动和对比中,人好像总希冀着某种永恒。
她家曾有个阳光房。也是看雨的好地方。
那时候也觉得躺在沙发上,听着雨的声音,懒洋洋地就能渡过永远。
江聿梁正难受着,突然间,眼线一黑,视线被什么挡了个全。
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
她抓着毛巾,拽下来,视线中重新接纳光源。
陈牧洲走到吧台高脚椅边,他自己也在擦湿漉漉的头发,就是没抬头,也没看她。
江聿梁拎着毛巾走过去,边走边道。
“陈牧洲,我有个事想提醒你一下。”
她斟酌了一下,想到人家毕竟日理万机,知道太多八卦也没用,便简要道:“那个,像刚刚那个情况,咱们最好不要发生了。最近有点事,你拉着我,咱们太亲密的话,影响……不太好,知道吧?”
说到最后,江聿梁都有点循循善诱那意思了。
八卦风暴中心是她,这些无聊的传闻很快会更新换代,甚至都要不了两周。
但如果沉默的一方,也做出了反应,那这个下三路的桃色绯闻,会变成一出连续剧。
真正受到牵连的,只有他们俩和股价。
剩下全是嗑瓜子看戏的。
她话音一落,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陈牧洲把毛巾甩到了旁边椅背上,取了个古典杯,倒了杯威士忌,淡金色的酒液在杯中微晃了晃,被他一饮而尽。
他起身,朝江聿梁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神色平静,语调也淡。
“两件事。”
“第一,黄友兴说的那个人,是宗奕以前的手下。他最近死了。”
江聿梁瞳孔微微睁圆。
没等她反应过来,陈牧洲已经逐步逼近,她下意识往后退,退到背后靠住了冰凉的玻璃。
他把她逼到了退无可退,江聿梁难得慌忙,伸手抵住他,笑容有些勉强:“陈牧洲,你没喝醉……”
醉字还没出口,她微凉的脸颊忽然一温。
陈牧洲抬手,掌心完完全全地贴合,温度传导的瞬间,江聿梁背脊一麻,倒抽了口凉气。
“第二。”
陈牧洲轻声问。
“这样算亲密吗。”
他又俯身。
睫羽几乎要靠近她面颊。
“那你醉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牧洲面无表情地问。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Ch.28
Ch.28
触碰是很神奇一件事, 尤其是人与人之间。
掌心张开,抚摸是触碰。拳心握紧,砸下去也是。
柔软就像水融入了水中, 坚硬就像巨石滚进湖里。
这两种,江聿梁都切实地感受过。
当然,也有一些令人寒毛竖起的时候, 有追求者剑走偏锋,带着玫瑰花把她堵进墙角, 也许是想要展现一下与众不同的强势魅力,脸还越离越近。
江聿梁错愕过后, 美美给他一拳。
但这刻似乎不同。
像是……
流沙。
被流沙裹挟的一瞬。
他掌心微热,指尖却是凉的。
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指腹上有薄茧。
只轻碰了碰,很快收回。
人却没有马上离开。
安全距离顷刻消失。
他踏进了一条线,态度清淡而随意。
江聿梁怔住了,被迫望进他眼里,心里涌入奇怪的情绪。
陈牧洲的眼瞳颜色偏淡, 此时她离的算极近了,只捕捉到了一抹水雾。
就像窗外连绵不断的雨, 湿润的潮气,水声潺潺。连背景也是暗的。
一种靠近极致的清寂。
江聿梁有点恍惚, 她甚至觉得自己像坐在火车上的路人,偶然经过沿途的风景, 在风景中短暂地停留,捕捉到了点很奇妙的感觉。
他靠的这样近, 却没什么情|欲意味。
“陈——”
她嗓子有点干, 轻咳了一声, 打破死寂:“吃面那天……我是不是冒犯你了?”
不用他说,她之前也在记忆里捕捉到了那么一丝丝闪回的画面。
现在陈牧洲这么挑明了一讲,她基本就百分之两百确定了。
江聿梁理智回笼,强行勾起嘴角,奉上颇官方的微笑:“确实……是我的问题。不好意思啊。”
陈牧洲直起腰,垂眸看着她。
气氛稍微有那么点凝滞。
江聿梁知道,她肯定是得拿个方案出来。
补偿嘛。
她熟。
“是这样,”江聿梁苦思冥想一分钟,拳头捶在掌心,恍然大悟,福至心灵:“我多转1.5倍的房费给你吧,那天也吃了你做的饭,我又……”
眼看着气氛越发凝滞,江聿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近乎嘟囔的自言自语:“你可能不太在乎这点钱,但是我也就只有这个可以给你。”
陈牧洲:“准备给多少?”
江聿梁:“啊?”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真的接受了这个方案。
江聿梁立马开始捏着指头计算。
“三……三千吧!”
江聿梁的神色甚至带了点悲凉意味。
陈牧洲:“一天算多少?”
江聿梁低头看脚尖:“一天一千,我能不能……再多住一天。”
空气沉默了那么几秒。
陈牧洲说,可以。
他转身要离开,走出没几步,江聿梁叫住他。
“我还有个事。”
江聿梁踌躇几秒,开口:“你今天在车上说的那个事,你能确定吗?”
作为骗子消失在人海,和作为宗奕手下消失,代表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陈牧洲回头看了她一眼。
江聿梁问得平静而认真,拳却不安地捏紧。
“我确定。”
陈牧洲淡声道。
她的指甲有一阵没剪了,深深陷进掌心。
江聿梁眼神微垂:“那,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陈牧洲凝视她几秒,迈开步子走回来,捞过她手腕,展开她掌心。
江聿梁微有些诧异。
他在她掌心无声写下两个字,一笔一划。
石陇。
江聿梁虽然偶尔脱线,但总的来说还是脑子很好用一人。
基于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她很快意识到,陈牧洲不说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不常住的地方,有被装监听器的可能。
于是她无声而严肃地点点头。
下一秒,陈牧洲退后了两步,拉出点距离。
“石陇。”
轻声复述了一遍。
江聿梁:…………
她默默攥紧手心,抽了抽嘴角:“你能直接说,干嘛还要写我手里?!”
陈牧洲说得也很坦然:“怕你不认识,说话解释太麻烦。”
江聿梁无语的干笑一声。
陈牧洲眉头微挑:“如果跟事实有出入,那抱歉。”
说是抱歉,这语气也没听出多少抱歉的意思。
江聿梁多想有力的反驳啊。
可惜她上学时候语文就稍微有点拉垮,全靠理科拉点分,后来出去上学了……水平也就停留在那时候了。
“知道了。”
江聿梁皮笑肉不笑:“真是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陈牧洲嗯了一声,转身懒洋洋往吧台走。
“你能意识到这点,我很欣慰。”
江聿梁冲着他背影来了套空气军体拳,看到陈牧洲有回头的苗头,立马原地拉伸。
幸好广播体操动作都没忘。
陈牧洲站在高脚椅后,转头看着她。
在吧台微暗的灯下,卸掉了棱角与锋刃,他那双眉目显出更深的,默然的静谧。
他额前的发丝微湿,袖口也沾了点湿意。
看着像是在看她,却更像是透过她在看些更遥远的东西。
“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疑惑,他轻然问道。
江聿梁眉头皱了皱:“什么?”
“为什么相信我。”
江聿梁看着他,又看了眼天花板,想了会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洒脱又懒然。
“不知道诶。”
她耸耸肩:“我说实话你不会介意吧?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了。”
江聿梁是活在大城市的,活在这么热闹又广阔的人间。
可在她安静后的每一秒,时间的所有孔隙都被一个念头填满。
——她是一座孤岛。
漂浮在黑夜的大海上,什么也看不到。
连一艘船也没有。
即使最好的朋友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她知道,她们虽然因为尊重她没说,其实都希望她能放下心来,去过自己的生活。
江聿梁沉默了会儿:“还有,我觉得……”
她抬眸,清明坦然地望进陈牧洲眼里。
“直觉告诉我,我可以这样做。”
江聿梁迈开步子,经过他,坐在吧台上,又多拿了一只杯子,在酒架上挑了只伏特加。
她给陈牧洲杯子倒了半杯,给自己倒了半杯。
“有冰块吗?”
江聿梁刚问,就收回了:“啊,我知道。”
她给两个杯子里添了冰,回到吧台,递给他一杯。
陈牧洲没接,江聿梁也没在意,自顾自地拿着两个杯子,碰了碰。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聿梁眉目有些愉悦,盯着杯子里的酒液,轻声道:“告诉我,可以相信你。”
很难分辨,她是在接着上一句话继续,还是在跟他说话。
陈牧洲伸手,捞过酒杯,没有看她,跟她的清碰一声。
他手腕垂下,轻晃了晃酒杯。
有两个字轻之又轻地出口,几乎不能被人听清。
但江聿梁捕捉到了。
他说,可以。
江聿梁无声地翘了一瞬唇角,在那一瞬间,几乎有泪意,她仰头一口气把酒喝完,把泪意也一并压了回去。
“谢谢。”
她冲陈牧洲笑了笑。
眼眉却承受不住这样灿烂的笑意,透露细微的悲伤痕迹。
陈牧洲安静地看了她几秒,收回目光,喝了口酒,声线微沉,没什么起伏:“但是,没人能保证结果。”
他知道,不用说江聿梁应该也清楚。
她曾经在极好的家境下生活过,耳濡目染,更能知道钱|权之下,一层层上去,越往上越难爬,在上面一层的人,威压之下,就是让你翻不得身。
而宗氏,又岂能是她个人能撼动的存在。
这也许是条很漫长的路。
就算加上他——
也只是增加一些胜算而已。
并不代表什么。
生活不是电视剧,看似站在善的一边,就一定会赢。
恶无法控制,没有边界,天然就具有更摧枯拉朽的力量。
江聿梁听懂了,她唇角微勾,取过酒瓶,又倒了一点,这次学乖了,只倒了三分之一。
“我知道。”
她也晃了晃杯子,在空中虚画着圈,头跟着轻晃了晃,自言自语似的:“厌红尘万丈混龙蛇。”
“老先生——去也。”
随着话音落下,江聿梁笑意极深地在唇边绽开。
憎苍蝇竞血,恶黑蚁争穴。
……
叹乌衣一旦非王谢,怕青山两岸分吴越。①
憎也好,怕也罢。
急流勇退,别过脸去不看,或许是最方便的一条路。
但绝不是最好的路。
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江聿梁将酒喝干净,放下杯子,转头时,落入一双眼眸。
一直无声看着她的眼睛。
“怕我醉了耍流氓啊?”
江聿梁用空杯子在他眼前一晃,活跃气氛:“放心吧,我今天不——”
她的话被迫中断。
手腕被捉住,从高脚椅上被拉下来,跌入一个拥抱中。
江聿梁虽然高,但这两年瘦了不少。
好像要被嵌入这个极深的动作,对方用力到挤出了她一半呼吸。
气息环绕住她,无孔不入地侵袭。
她听见陈牧洲声音轻不可闻。
——一点五倍就不用了。
——我习惯以眼还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聿梁感觉撞上了另一座岛。
在漆黑无光的海上。
*
因为种种原因,江聿梁暂时没有搬出来。
邱叶汀和周宁很快知道了这点。
在确定了是个安全的地方后,也都稍稍放下了心。
过了几天,邱叶汀把她们俩约在一个画廊,说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快中午十一点时,画廊二楼往外望去,可以看见一重夏日绿意。
她们俩都到了,只有江聿梁还没到。
“宝,江江可能又堵路上了,到底什么好事,你先给我透露点呗?”
周宁吸溜着美式,满脸期待。
邱叶汀不时看表,轻叹道:“关于她的事啊,她不来怎么行。”
事实上,江聿梁今天没有堵车,她几乎到了。
说是几乎,因为她在要靠近画廊前,在对面的街上,便被人拦下了去路,准确地说,是三个人。
说他们老板请她去一趟。
江聿梁笑了一下,说我不能拒绝对吧?
那三个人都没说话,一个个都能高出她快二十厘米。
江聿梁知道躲不过,干脆地上了车。
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被蒙住了眼睛。
到了一间尽头的房间,进去后才被重新抽掉了布条。
江聿梁看着坐在里面的人,失笑:“宗董,您不用这么夸张吧?”
“这算是绑|架吗?”
她问。
宗奕皱眉,和蔼又无奈地笑了:“江小姐,我只是让他们把你请过来,没让他们这么粗鲁,实在抱歉。我今天只是,想请你看个东西。”
“来。”
他朝江聿梁招了招手,鹰隼似的目光上下梭巡,不放过她面上任何细节。
任何一点恐惧、惊疑、慌乱,都逃不过宗奕的眼睛。
但江聿梁只是无声凝视着宗奕,尔后轻笑一声。
“好。”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节日快乐!今天剧情相关的评论都发红包,数目不定~根据内容发^3^想看看大家目前为止对小江小陈的感觉。
多说一句,写这个文最高兴的就是看旁友们评论了,给了我好多动力!
① 《正宫·醉太平·警世》汪元亨:憎花蝇竞血,恶黑蚁争穴。急流中勇退是豪杰,不因循苟且。叹乌衣一旦非
第30章 Ch.29
Ch.29
飞机起飞时, 日光照穿了云层。
进入平流层后,林柏松了安全带,踌躇再三, 还是没有去打扰前面一排的人。
虽说陈牧洲面上喜怒都不明显,但毕竟在老板身边工作这么久,判断情绪, 对林柏来说是最基础的技能。
今天情况不太对劲。
从见面那一秒开始,低气压明显的快要溢出来。
而且林柏发现, 自初夏开始,他们出差的行程明显减少。
因为陈牧洲减去了一切不必要的飞行, 能视频会议解决,都不会离开新城。
像今天这样突然的行程, 非常稀奇。
毕竟,跟耀腾的合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对方极力促成,华际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从条款来看,完全是件双方能共赢的事。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 陈牧洲都没有亲自去海市的必要。
林柏苦思冥想,仔细排查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公事上……应该没有啊, 华际今年的势头比去年还好,横向同期比高了有快9个点, 郑家小少爷还开玩笑,说都可以考虑再添一架湾流了。
私事上, 最近老板连老宅都懒得回,陈老先生一气之下也出去休养了, 最近是常去金融区附近的大平层来着, 心情看上去一直还行啊。
正沉思着, 林柏感觉到身边有一股极淡的香气,迅速拂过,令人印象深刻。
这架客机头等舱有三排,林柏在第二排,后面有谁他还没注意过。
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道熟悉的人影。
常曦。
她跟陈牧洲轻声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你也去海市?”
尽管面上镇定,常曦内心还是小小敲着鼓。
陈牧洲在闭目小憩,她不确定会对上他何种神色。
上次在餐厅门口一别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家后辗转反侧,总是不自主想起他面色一凛,变化那一秒。
在那之前,常家长辈也偶尔会提起,说既然有缘份,就多跟人家联系试试。常曦一向讨厌家里提起这种事,但唯独在陈牧洲身上,她不会有反感之意。可常曦也有傲骨,她绝不会做主动和勉强人的事。
她也看得出来,陈牧洲对感情这类事并不上心。换言之,他的眼里除了工作,什么都没装。
这一点也让她能稍微放下心来。
那天不是的。
陈牧洲离开时,跟她擦肩而过。周身裹挟的那股寒意,不像是为了公事。
如果是,林助怎么可能不知道?
短短几秒,常曦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不回复,她也能自若地离开。
好在,陈牧洲睁开眼,抬眸看着她,上目线很深,看着温和有礼,却像天然藏着极深的漩涡,连她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嗯,办点公事。”
他的声音微沉而有磁性。
常曦无声松了口气,唇角勾起:“我去参加一个活动,刚好休几天假。你去多久?”
陈牧洲似乎思索了几秒,才轻扬了扬眉:“不确定,可能两三天,四五天。”
那就是看事什么时候办完,时间也不定了?
常曦眼角眉梢挂着点悦然:“那有时间一个吃个饭,我还没好好谢你。”
陈牧洲笑一笑,眼里情绪很淡:“举手之劳,不用在意。”
常曦挥挥手,有些调皮的意味:“到时候再约,那先不打扰你了。”
她离开后,陈牧洲拉开遮光板,无声望向外面的云层,像翻滚沸腾的白焰,层层叠叠,堆到了天际,金色光线以线状照耀,却也照不透它。
最近,他有了越来越明确的感受。
一种类似偏离轨道的指向,正在引导他前行。
没有目的,速度失控。
不在跟前会想起。
以前能心无旁骛的场合,现在却会想起那道影子,
在跟前也会。
她的神色总是很生动。每一次,都跟上一次有着不同的生动。
其实有点莫名其妙。
陈牧洲不是没见过她还是梁聿时的样子,即使那个时候,她都总是懒懒散散看着天,好像没什么事情会让她高兴,也没什么事情会让她不高兴。到了这个境地,再深的快乐也会沾上绝望的影子。
江聿梁不是。
快乐就是快乐,悲伤就是悲伤。
那种感觉就像,她在它们中间分出了条楚河汉界。
其他时候,都在闷头前行。
当陈牧洲发现,即使人就在眼前,他竟也会不由自主地凝视,失神。
他觉得事情有点太不对了。
竟会望着眼前的笑,回想起她之前类似的笑意,想着弧度是否有区别。
以前不是完全不想,但那时候还能控制。
自控力。
这不是他后天掌握的技能。
陈牧洲生来就有这样的特性,很早时在榕城,好友宋子路开玩笑,说怎么有人活得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他并不觉得。
在任何时候,陈牧洲都要确保绝对掌控力。
无论是对对手,还是自己。
现在,他需要远离江聿梁一阵子了。
要将失控的一切,拉回轨道。
陈牧洲预估了时间。
在海市待上两周,应该也差不多了。
够冷却一阵子。
下飞机时,林柏接到了一个新的指令。
他下意识复述:“好的,等跟耀腾会面结束后,您要从海市这边游艇出发,待——”
“五天?!”
林柏以为自己听错了,分贝瞬间拉高,见陈牧洲侧头看过来,立马低声道:“您确定吗?那就是从周日到周四?”
陈牧洲抬手松了衬衫领口一颗扣子,嗯了声,神色自若。
“你也连轴转半年了,休息一下。对了,可以多请点人,热闹点也行。”
变天了变天了。
林柏不发一言,仔细记录,大脑转得飞快。
圈里是有喜欢开游艇party的,一掷千金纸醉金迷写在面上,这种二代要么在家里受宠,要么触不到实权中心,真要站出来在刀光剑影中厮杀的掌权者,多半没那个时间,也不会授人以柄,就算是放松,大半也会去公海玩了。
到达楼层的出口就在不远处。
林柏看着老板大步流星往前的背影,心里充满了苦涩。
他是想请个假,抽时间相个亲来着。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尖叫声,都是常曦接机的粉丝,穿插着不少记者。
林柏想起什么,跟上陈牧洲问:“那……常小姐这边,需要邀请吗?”
他在飞机上听得清楚,常曦是打算邀请他吃个饭的。
陈牧洲却像听见什么滑稽的事,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还没等林柏回答,他只扔下一句:“没必要。”
林柏心里无声哀嚎。
光要纠结请谁来这事,就比处理棘手公事麻烦十条街。
正苦恼着,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林柏很少收到短信形式的信息,他打开看了眼。
“您认识周……宁吗?”
林柏顺口问了一句,陈牧洲并没回头,走了两步,快走到自动门前时,才突然停住了脚步。
“是这样,她给我发了条信息,是个很短的视频。”
林柏察觉到不太对,赶紧把手机横着递给他:“这里。”
陈牧洲接过。
视频的角度应该是监控。
静谧的夏日午后街道,树叶在风中轻轻摆动,无论是大道,还是小路都显得很空旷。
街道另一边,一辆的士停下,有女生下了车,左顾右盼了会儿,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转红灯转绿。
但正准备走的时候,被三个壮汉拦了下来。
视角所限,看不清她的反应,可结果也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她便上了一辆街边的轿车。
这个视频很短,前后不过四十秒。
陈牧洲看了三遍,在屏幕中心轻点了一下,退出。
一条信息映入眼帘。
【林助你好,我叫周宁,是小江的朋友。因为只找到了你的名片,只能麻烦你。请问能联系一下你老板吗?也许陈总知道她去哪了吗?】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现在林柏已经十二万分确定,是出了什么事。
没敢细看陈牧洲脸色,林柏小心翼翼道:“那游艇这边——”
陈牧洲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半晌才轻声道。
“订最早的票。”
“回新城。”
*
陈牧洲听过一种说法。
在人的一生中,真正具有变革性意义的瞬间,只有那么几个。
少,且无声无息。
当它来临的刹那,并没有什么提示。
对他来说,是对的。
回头看一看,有的瞬间,他确实并不知晓那背后的真意。
父亲如往常般工作下矿的那天,他正吃着早餐,还看了眼父亲的背影。
而自那以后,这些转折点倒渐渐清晰起来了。
选择孤注一掷时。
被陈家接走时。
跟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第一次谈话时。
陈牧洲不只一次厌烦命运的戏弄。
那些重大变化的起始,人生在真意中掩藏的恶,都越发清楚。
陈牧洲也越来越不在意。
他偶尔会觉得,生命本身就像一袋破了口的沙,不管往前走几步,走不走,都只会不停地漏,直到袋子彻底清空。
唯一一次,再次无声无息降临的转折点,是那一天。
在费蒙酒店的顶层套房,跟赵理会面时。
他那天安排好了人,黄友兴就算被设计了,也能被救回来。
但却收到了一通电话,说黄友兴确实出事跳江了,可没等水警赶过去,就被同行人拖上去了。
陈牧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谁?
——您稍等。我看看。是……
江聿梁?
陈牧洲缓缓抬起头,再度望向对面的遥遥江水,他听见自己很慢地问。
——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从无声无息,到轰然降临。
并不需要太久。
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大概五个月以前,陈牧洲决定认真去查。
于是查到一件事。
曾经那个雨天中,在壹乔富人区参加家宴的名单中,唯一符合条件的人。
榕城梁铭一家。
梁铭的女儿梁聿,现在法律上的名字,已经改了。
随母姓,叫江聿梁。
陈牧洲惯于蛰伏。
他一直没有在她跟前出现。
她却石破天惊般,以一种他没料到的方式现身。
跳到江里,救一个中年人,还跟她没什么关系?
那晚他没必要去医院看黄友兴的。
但他还是去了。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用尽全力,才稳住了心神。
真意究竟如何,
从那一刻起,陈牧洲也分辨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陈总:游艇五日,从入门到放弃。
端午好!放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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