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9
不知什么时候, 灯骤然暗了下来。
陈牧洲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江聿梁没有躲开,也许是出于奇怪的自尊心, 也许是出于其它。
她本不是探究心很重的人。
看似热情,可一旦感受到,对方身上有半点想要遮掩的冷意, 她会立刻拉出安全距离,半点不会越界。
现在这一刻, 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从前习惯避开陈牧洲眼睛,今天好像非要一次性补回。
沉默时间过长, 江聿梁甘心认输。
她耸耸肩:“我说完了。那我先走了?”
“啊,不对。”
刚想转身, 江聿梁又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你的酒。还在我那呢。本来想跟林特助说一声,就不麻烦你了。”
三分心虚和忐忑,让江聿梁选择沮丧地垂下高贵的头。
“既然你在,就跟你说清吧。”
“那个市价大概是九十?我……酒你还要吗?我只喝了一点点。你看, 赔多少合适啊?”
话到最后,江聿梁还是怀着一点点期待, 抬头看向他,眼里洋溢着异常亮的光。
把酒收回去是最好的!
不行的话……
允许她分期付款也行!
“不要了。”
陈牧洲终于开口, 音色有一丝暗哑。
江聿梁认识他以来,很少听见他这样说话, 明明是无意识吧,莫名又带点下蛊意味。
“那——咳。”
江聿梁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驱散胸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痒。
“多少合适?”
“什么?”
陈牧洲轻声问了两个字, 眼神微垂, 盯着她花瓣似的唇,又极快移开了目光,望进江聿梁的眼睛。
江聿梁:“……”
合着就没听呢。
她好耐性地又讲一次:“钱啊,那个酒的钱,你看你这边需要多少,到时候把账号给我。”
陈牧洲:“原价多少?”
他反问道。
江聿梁想了会儿:“大概……八十八?”
陈牧洲似乎也不大在意:“那就这个。”
意料之中的答案。
江聿梁感觉到一丝苦涩。
余光注意到人转身要进屋,她赶紧伸手拉住他。
“哎陈——”
注意到陈牧洲目光落下,江聿梁赶紧放开,神态尽量保持镇静。
“是这样的。”
江聿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甩了甩水,点开屏幕一看,还能用,放心地松口气,把界面调到了计算器app,凑了过去:“你看我们能不能分一下期?就是,我现在的情况可能还没法支撑我一下还完,我大概每个月能拨出来……”
江聿梁苦苦思索,谨慎地摁下了几个数字。
“1200?”
88万除1200是……
陈牧洲本来没看屏幕,懒然无声地垂眸,盯着她发旋,听到她报的数字,才侧头看了她一眼。
733.333。无尽循环。
733个月,相当于61年。
江聿梁:……
很好。陷入了一些困境,是她自己造成的。
能不能再活那么久都两说。
她默默归零。
“1700吧!”
江聿梁咬了咬牙。
……
43年。
她听见了陈牧洲一声轻笑。
江聿梁对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沉默不语。
现在就是,要么咬咬牙多还点,要么让人家误会她别有用心,想跟他纠缠上四十年。
陈牧洲本性也非善类,完全是作壁上观的态度,好整以暇地看她左脚拌右脚。
江聿梁最后决定咬咬牙。
“我还是,”她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转头看向陈牧洲:“还四十年吧。”
“四十年,看似很漫长,其实就是弹指一挥间。我这个人是很讲信用的,等到时候您都忘了,每个月还能收到信息,就会感觉到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信任和大爱。”
江聿梁发表完意见,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牧洲:“您觉得呢?”
陈牧洲冲她笑了笑,颇有点悠悠然之意。
“我觉得,可以。”
“好。那改天我把合同发林助邮箱。”
确定之后,江聿梁的声音都虚弱了几分。
陈牧洲眉头微挑:“没问题。”
他说完也不等江聿梁再回复,转身进了屋。
短短时间,等陈牧洲拿着伞再度折返,门口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遛的还挺快。
一位加班的秘书刚好从对面电梯出来,试探着问道:“陈总,我看到那位小姐刚刚离开,要不我帮您把伞送过去吧?”
陈牧洲:“不用。”
得到拒绝后,秘书以为他要回自己办公室,没想到陈牧洲直接离开了。
外面雨势,明明小了不少啊。
秘书疑惑地看向窗外。
她来的时候都快停了!-
江聿梁的气势,在出大楼的那一刻,消散的一干二净。
她有气无力地望了眼夜色,好在雨势渐微。
江聿梁决定走一段路,好好清醒清醒。
顺便复盘一下,怎么会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负债累累。
她刚走到红绿灯口,手机忽然响了响。
江聿梁掏出来看了眼。
本来以为是邱邱催她回去,再不济也是陈牧洲。
没想到短信来自一个许久没联系过的人。
江腾。她舅舅的孩子。
【江腾:小聿好久不见啊,最近在哪忙呢?】
【江腾:想问你一下,梁叔叔怎么样了,还在澳洲吗?能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吗?】
【江腾:我在新城要参加个珠宝展,想邀请叔叔也过来看看。[微笑]】
即使是江茗在的时候,她跟舅舅家两兄妹来往的也不多。她基本是榕城土生土长的,但舅舅他们家早都不在榕城发展了,觉得非一线的发展潜力不大。可惜在新城努力了很多年,前前后后从江茗那借了小一千万走,都没扑腾出什么水花。
这条短信的意图很明显。
搁在以前,她最多转发给那个人,看他自己的意思,但现在不同于以往。
看到’梁叔叔‘三个字,江聿梁觉得很扎眼。
她的生活里,很久没出现这个人了。
这个人大概也默认自己没她这个女儿了。
江聿梁在令人晕眩、劳累的生活里打转,提不起力气注意他的动向。
澳洲?她最后的印象里,他是打算把在澳洲的房产都挂牌卖了,难道现在计划还没落成?
这些信息打乱了她的节奏。
江聿梁本来打算走个一两公里再拦车,但不知不觉间,在人行道上走了快四十分钟。
凌晨时分,大雨以后的街道很干净,车都没有几辆。
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夏天是个美好的季节。江聿梁以前最爱夏天。
被云翳覆盖的视野,途径路边叫卖水果的小摊,西瓜的清甜充斥着每个角落,吃完后骑着单车冲入热风。
晴天也好,暴雨也好,她不介意。
反正无论雨下多久,总会迎来灿烂的日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彩色的。
而现在……
江聿梁忽然有点理解陈牧洲了。
好奇怪,他突然闯入她脑海。
跟这个世界的背光面,融成一道的孤寂身影。
天知道,这一秒江聿梁多想化成一道影子,映在地上,或者干脆消失在夏季的黑夜空气中。
而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有一辆黑色的rapide停在路边。
陈牧洲停的地方视野很好,能看清很多。
他将车窗微微放下来一些,任雨后的清风涌入,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火星在他修长指间亮了一瞬,复又黯淡。
江聿梁站在原地发呆沉默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或许是需要一些距离。
离她远点,应该对双方都好。
抽到第三支烟,他看见她拦了辆的士,离开了。
陈牧洲没有马上发动车离开。
他坐了几分钟,下车,走向了旁边的人行道。
灌木丛里的狗仔身影一僵,刚准备带着成果快速溜走,就被一道强光照了照。
对方开了手机手电筒,随意晃了晃,精准定位到他。
……知道今天是躲不掉了,他只能出来面对。
“……陈总。”
狗仔点头哈腰陪着笑,把相机往背后小心地藏起来。
陈牧洲指间夹着烟,语气漫不经心。
“你自己删,还是我帮你删?”
拍他不算是另辟蹊径,但这个狗仔显然没仔细思考过,为什么没人拍陈牧洲绯闻,难道是不想吗?
狗仔跟了这么老久,哭丧着脸正在想对策,就听见陈牧洲笑了。
“我建议,你自己来吧。我来的话——”
陈牧洲顿了顿,好整以暇道:“今天就是你在这行做的最后一天。我保证。”
他讲起话来很温和,但别有一股阴冷瘆人的劲,听的人直冒冷汗。
狗仔敏锐的求生里发挥了作用,赶紧把相机拿出来,当着男人面,一张张地清理干净。
这一晚的照片,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
黑暗中,陈牧洲的车,静静跟在一个女人后面。
仅此而已。
*
左启然搜集到这份资料,恢复备份,已经是十天后了。
宗奕从隔壁省出差回来,刚落地新城机场,就收到了文件。
用春风和煦的微笑应付完记者,宗奕上了车,才打开文件查看。
“这是——?”
宗奕微微皱眉。
副驾驶的左启然温顺低声道:“前几天,陈总半夜驱车了一趟,只有他自己。在这之前,江小姐去找了他,不知道两个人谈了什么,总之,后来就是这张图的样子。”
宗奕戴上眼镜,仔细查看,忽而笑了:“我记得,陈总跟她,认识还不到两个月啊,怎么突然这么熟了?又是出头,又是跟着她满大街跑的。啧,以前没看出来,小陈这么仁慈啊?”
这次出差,都还要拜陈牧洲所赐。
裕和作为宗氏明年产业链的重要一环,差点被陈牧洲一手摁死。
宗奕早都发现了,他太聪明,比他父亲更聪明,更狠辣,更知道如何蛰伏。
“他们这么熟……”
宗奕笑容加深:“我不喜欢。你懂吗?”
左启然颔首,机械音般冷淡:“我知道。”
这次,不管左启然用什么方法,他都只要一个结果——
这两个人,绝对不能碰到一起去。
左启然从小做事就容易走极端。宗奕就是看上他这点,左启然在混乱贫穷的地方长大,不极端也活不下去。
他现在听明白宗奕的意思了。
是难得让他放手去做的意思。
哪怕,让其中一个永久消失,也无所谓。
动不了陈牧洲,就瞄准剩下那个。
到时候木已成舟,陈牧洲还能真翻天不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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