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的运行密码。
中央塔台的光线随着钟洵的离开而暗淡。
在黑暗的重新笼罩下, 姜简敏锐地察觉到五感的变化。
丝毫不拖沓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平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走廊微风拂过脸颊。
闭上眼,还能感受到周遭的明暗变化,和隐约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种身临其境, 来源于钟洵的精神感知。
不知道是不是共享次数增加的缘故, 这次似乎比前几次都要清晰。姜简松了一口气, 手臂缓缓垂在身侧。脚下的镣铐已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解开禁锢的他小心迈开脚步,在狭小的囚室里四下探查。
囚室四周的墙壁上空空荡荡。在后侧墙壁开的那扇窗右下方, 有一扇通往洗手间的门。姜简小心翼翼摸索着走进去,却发现无论是外间还是里间, 两处区域都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整个囚室的墙壁使用了定制的材质,转角处的弧度非常流畅, 在黑暗中也摸不到尖锐之处。想来既要防止囚徒通过任何方式越狱, 又要堤防他们自我了断。
他找了一圈, 发现这屋子连床和椅子都没有。走到尽头,也只摸到了窗框处的栏杆。
一阵酥麻瞬间从手上打过!
栏杆上竟通着的电流。
姜简骤然缩回手, 向后退了一步,默默将手背到身后。他仰头, 在黑暗中朝虚空定定望了一眼, 抿着嘴转身走到墙角。
精神共享是双向的。
他既不想让钟洵分心担心自己,也怕自己这样在黑暗中瞎摸索, 过度用眼, 会给钟洵带来负担。
最后只好嫌弃地拍了拍地面的灰尘, 盘腿闷闷坐在地板上, 合上了眼。
他努力把自己代入到钟洵的视角下, 依靠微弱的明暗关系变化和肢体触感, 试图在脑海内搭建环形监狱的细节构造。
钟洵似乎是进入了一个电梯间,短暂的失重感传来。
若干秒后电梯停稳,他就这样走出去,走走停停,最终踏入一个光线很充足的空间。
姜简不确定那是室内光还是太阳光,因为这种共感的分享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们看到对方眼前的景象。但毫无疑问,钟洵所处的明亮环境是他参与劳动的地点。
监狱服刑有各种不同形态下的表现,劳动也是其中一种。中央塔台处通知为4小时,姜简心里盘算着,如果是体力活,开启精神共享还能替他分摊一些。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感受到钟洵踏入那个光线十足的地方后,没多久就坐了下来,而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状态的变化。
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共享,姜简都能感受到钟洵身上的部分痛苦——诸如整个人疲态暴露,在身体极限的边缘之类。
而现在,他的精神状态是前所未有的稳定。
似乎整个人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有时候,平静的海面比汹涌的波涛更令人揪心。
姜简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更加专注地感受。
突然,左肩传来一道淡淡的刺痛!
不是击打的痛感,更像是掐出来的痛,又有点像尖刺入时的体验。
这种痛感并不强烈,通过共享分担后还会削弱,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姜简却是下意识地站起,心情紧张了起来。
有人在施刑?姜简想着,不禁皱眉。
比起牢狱中的滥用私刑,他更害怕钟洵面临的是另一件可怖的事情——迄今为止每一个节目中都隐藏着的某种实验。
很快,连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也消失了,他又重新能捕捉到钟洵的绵长呼吸,和打在身上的光。
自己被困在囚室中什么也做不到,姜简心中莫名烦躁。
“3640号。”
姜简抬头,发现囚室里的光再次亮起,一双手铐从屋顶垂落,稳稳锁住他的双手。
金属带着速度落下,在他手腕上一沉,坠得人生疼。
他连忙用手托住,皱起眉头抚上手腕,生怕给钟洵带来刺激。不过钟洵那边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依旧是静谧的模样,呼吸匀称。
塔台提示音除了念了他的编号,就再没有说其他的话,地面上应声亮起路线指示灯。
姜简沉思了片刻,跟着指示灯离开了这间小囚室。
*
明亮而偌大的房间中,摆放着一排又一排间距相等的实验躺椅,仿佛私人影院的沙发厅似的,乍一看,竟有些背脊发麻。
钟洵泰然自若地穿过这些椅子往前走,忽然在其中一排停下了脚步。
只有最中央的那个躺椅亮着灯。
那位能够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真相和记忆,他相信在这里的危险性已经被他降到了最低。
他思考了一下,跨步坐了上去。
一落座,面前的墙壁上便出现了巨大的投影。
“记忆提取封闭性测试已结束,点击查看结果。”
“记忆虚拟重构测试已结束,点击查看结果。”
钟洵低头找了一下,发现这个座椅的扶手上有两三个按键,他尝试地按了一个下去,墙壁上瞬间弹出一份实验报告。
他没有姜简那么快的理解力,却也能快速抓住其中的关键词。
他知道这个世界,或者这个房间在做什么实验了。
实验的开始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他甚至亲自体验过所谓研究落地的成果。
——那个惩罚室里,江边雪夜炸开的烟花,他看着虚构的姜简和陌生男人的亲密无间,眼睛刺痛无比。
*
姜简一路走走停停,步伐时急时缓,偶尔走两步就停下来看看周围。但指示灯与塔台提示音都没有管他这种游荡的消极行为。
往前走了一路,路过无数间坐落在环形弧度上的囚室,他都没有听见其他任何人的呼吸声或迹象。
仿佛在这个被废弃的节目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走了没多久,姜简随着地面指示灯停在电梯前。
他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回顾他和钟洵的路线。
他们分别是按照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走,从距离上看,两人所乘坐的电梯恐怕坐落在整个环形建筑直径的两端。
而这一路上,钟洵那边的刺痛感也断断续续传来。
有时右边锁骨疼两下,有时是后背脊椎左边的地方被敲打了一下,最令姜简觉得奇怪的是腹部断续长达四次的疼痛,他甚至担心钟洵是不是突然急性阑尾炎发作。
只是,此刻他也没法过度分心去感知钟洵。
他乘着电梯,眼看着电梯一层层升高,电梯里却没有楼层按键,更没有标注楼层变化的显示屏,完全没有办法判断自己的方位,只能大致估算着行进的高度。
直到电梯稳稳停下。
电梯门打开,一条笔直的通道在自己面前,径直延伸出去。
整个建筑的结构在脑海中成型,中央塔台和环形囚室呈同心圆布局,而这条通道……
姜简恍然意识到,路的尽头,就是中央塔台。
姜简在身侧握拳,打起精神走上了这条通往未知的路。
他宛如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封闭金属管道,无法确认这里是整座建筑的第几层,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条类似的通道能从外环的囚室通向中央塔台。
他的步伐时快时慢,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头顶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又熄灭。
就在他即将一步踏上中央塔台的地面时,一道黑黢黢的人影骤然被通道口的最后一盏灯打亮。
姜简瞳孔微缩,一跃而上,警觉而果断地冲到那人面前。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一道金属门重重落下,封死了通道与塔台的连接处。
封闭的陌生环境,贸然行动会把自己推向一些未知的困境,但若不主动争取一点先机,便相当于完全任人宰割。
“谁?”他凌厉的爆发将那人用力抵在墙面,冷声道。
塔台的警灯也在这一瞬亮起,猩红的光芒照射在两人身上。
姜简蓦然看清楚手下这个人的容颜。
一条狰狞的长疤在左眼的眉骨处,冲击着他的视线。
这张脸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模糊,回忆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困难。因为这是属于他进入节目之后才有的记忆。
他望着这张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几乎脱口而出:“唐队?”
被他禁锢住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听了他的话突然怔住,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红色的警灯也在同一时间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白色的明光。
“你见过……我?”他问姜简,眼中充满怀疑,“什么时候?在哪里?我叫什么?”
姜简没有松手,冷静地回他:“上上个节目,曙光二中,你叫唐尹,是个刑警。”
眼前的那人瞳孔逐渐变大,姜简又补充道:“还有在这之前,青峦村那场节目,我和一个唐姓的警察通过电话。”
说着,他顿了一下。
其实从他刚进入节目世界,在酒店床上醒来的那天,陈彦东的笔记本上就记着“唐队”的电话号码。后来也是靠着这个号码,他和钟洵在青峦村的地图外后唐队取得了联系。
“与我交流过的人,电话号码是……”
他回忆了一下,很快背出了那串数字。
男人的眼中原本只是怀疑和警觉,在听见这串数字后竟彻底呆住,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姜简欺身,手上的力度半分不减:“这个号码有什么问题吗?你是谁?”
男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姜简,声音幽幽。
“这串数字是我的运行密码。”
作者有话要说:
回顾指路↓
钟洵的惩罚室内容:chapter74
唐队出现章节:chapter1,17,58
第112章 钟洵就算再强大,又能有多么坚无不摧呢?
运行密码?
姜简闻言, 瞬间有了猜测。
他内心凛然,问道:“你不是人类?”
面前的人凝视着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男人喉咙动了动, 点头。
猜想被证实的瞬间, 姜简有片刻的哑然。他面前这位不是普通的人, 确切地说, 他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他只是一段加了密码的运行程序。
姜简蹙眉, 犀利的目光一寸寸从唐尹的身上扫过,宽阔的肩膀, 结实的躯体,哪怕是眉上那道伤疤, 都沟壑分明, 简直就……与人无异。
现在这个情况, 是程序有了人的形态?
还是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植入了程序?
后者……做得到的吗?
很快,他又自嘲般牵了一下嘴角。
从他在繁星酒店醒来的那一刻起, 他就不断强迫自己接受着节目世界里的不可思议,那些已经完成的、正在发生着的、无数未曾收到约束和控制的恶劣实验, 让不该成真的事情变成现实。
早在青峦村, 他就和钟洵探讨过什么是真实。既然秦耘都能完成意识转移的涅槃计划,那么将一段运行程序植入进某个人身上也是可以的, 不是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悲悯, 内心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和钟洵是来拿回记忆的, 这个过程中必然会触碰到整个节目组的核心秘密。此时钟洵的状态平静得有些异常, 而他更不能掉以轻心。
唐尹, 或者说眼前这个程序, 以及这里的一切可能是葬送他们的危险。
“您……不用紧张。”唐尹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出声,“我的存在是维持各个子世界嘉宾的稳定,对拥有密码的人绝对服从。”
说着,中央塔台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
光线柔和,带着淡淡的暖意。灰蒙蒙的环形玻璃上,类似于遮罩的装置缓缓收起,在姜简的视野内,塔外囚室的景象一览无余。
姜简用余光留意着中央塔台,控制着唐尹的手仍旧用着几分力,紧接着,就听见塔台的提示音响起:“3640号已从关押名单中除名。”
手上的镣铐瞬间打开,坠落在地下。
他的阶下囚身份被解除了。
他回眸看向唐尹,这竟是在服软示好吗?
只是唐尹垂头,一言不发。
姜简微微动了一下手腕:“解释一下。”
唐尹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禁锢着的脖颈,向他递了个眼神。姜简慢慢松开手,压住心里淡淡的不适感,看着唐尹恭敬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往中央塔台里面走。
姜简时刻做着制服他的准备,紧随其后。
塔台里是通透又开放式的一片区域,宽而长的白色办公长桌一排接着一排,显示器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椅子七零八落地放着,在整个区域的圆心位置,有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沙发躺椅。
姜简淡淡地从躺椅扶手上的按键上收回目光。
显然,那并不是纯粹休息躺椅。
“这个世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它现在唯一的价值,它被重新启用只有一种可能。”唐尹转头看他,“有人要来取回自己的记忆。”
姜简不置可否。
“除了那位先生在每个世界来去自由外,能重新启动这个世界的人只有一位,送你们进来的那位——其实唐尹这个名字,也是他的。当然,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每一个我。
“唐先生是场记系统和记忆屏蔽系统的负责人,也是我的创造者。
“我的工作是对他所建立一切系统的安全负责。毕竟这个世界当初是他亲自关闭的,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判断这次的开启是有人胁迫他的结果,所以……”
所以才按照这个节目世界最基本的运转模式,为他们开启了囚室。
姜简听到一半便明白,那位演播中心里的调酒师,才是真正的唐尹。
曾在青峦村与他通过电话的、在曙光二中调查周星海死亡一案的、以及眼前这位“唐尹”,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安全程序。
他仔细回味着程序“唐尹”的话。
他和钟洵离开青峦村来到地图外、曙光二中里周星海身亡,原来都算是不稳定因素吗?
倘若他没有拨打他所谓运行密码的那串电话,倘若当初钟洵没有利用自己的权限修改他们的身份属性,他们和唐尹的见面方式,又是否会有所不同?
姜简压下不断思考和提问的念头,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调酒师的形象。
如果不仔细留意,真的很难将一个器宇轩昂、眉间狰狞的年轻男人,和一个两鬓添白、身形佝偻的老人形象联系在一起,只有像现在这样努力聚焦回想,才能发现他们眉眼轮廓的相似之处。
何况,调酒师的眉骨上并无那一道疤。
“知道我的运行密码的人只有两位,除了他,另一位已经去世了。”唐尹边说边将姜简带到桌前,“他不可能放任他人得知我的密码,说明你们是他认可、选择的人。”
看样子,唐尹并不知道他在新人测试中遭遇的事情,也不了解他这串密码是怎么拿到的。
不过姜简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目光只是在唐尹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一段普通的程序指令,它们只需要根据已经写好的逻辑和条件判断执行即可,但唐尹的这番话里,除了判断,竟多了几分主观思考的意味在其中。这是也是原本就给他设定好的内容吗?
姜简脑海里突然闪过寄居在他腕带里的099号场记。
这些AI场记会像唐尹这样有自己的形态,会思考吗?
另一方面,调酒师唐尹把他和钟洵送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是识别出了他的探究神态,唐尹字正腔圆地说:“我按照程序设定行事,无法解开您的困惑。不过唐先生在这个世界里备份了他自己的记忆,提供给拥有密码的人,也就是说这些内容现在同样对您开放。您想知道的事情,或许在他的记忆里能够找到答案。”
姜简眼眸微亮,很快神情又凝重起来。
“那个先不急。请问可以告诉我,怎样取回记忆吗?”姜简分得清孰轻孰重,“我听说需要解除记忆屏蔽,具体应该怎么操作?”
“最安全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是从外部破解并关闭唐先生的屏蔽系统,但这个方法是有门槛的。”
说着,唐尹抬手敲击了桌上的一块屏幕。
塔台中央的所有显示屏都依次亮起。
除了他点击的那块屏幕,其余的屏幕上流动地呈现出一块又一块深棕色的格子,仿佛贮藏中药材的抽斗式百子柜,十分规整。每个方格上都有短短一行小字。
姜简粗粗扫了一眼,蓦然在极细的小楷字体中看到“陈夕清”三个字。
他眉头一跳,瞬间理解了这些文字的意义:每一个记忆被屏蔽的嘉宾,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方格。
目光落到中央那块屏幕,被简洁的编程界面填满。
光标在左上角忽闪忽闪。
虽说节目世界里他遇到的一切都很超前,但姜简还是明白了唐尹说的“有门槛”是什么意思。看上去,调酒师唐尹留下的记忆屏蔽系统,需要有人来破解。
专业对口了不是吗?
姜简勾了勾嘴角,十指交叉,轻轻转了转手腕:“另一种方法呢?”
唐尹指着塔台圆心的那把躺椅。
“另一种方法比较麻烦,也有风险。
“需要通过这个回溯装置进入指定人的记忆。每个人记忆的尽头都有一扇门,进入后在其中找到一把能开启那扇门的钥匙,就可以了。”
姜简颔首。
这个方法的危险性确实更高些,且不说装置的安全性,光是在别人的记忆里走到尽头这件事,听上去就非常耗费时间。
“外部破解这种方法,虽然个人面临的风险低,但每位嘉宾的记忆都收到这个系统的制约,有被节目组发现的可能性,而通过回溯装置进入记忆属于从内部解锁,虽然个人所面临的风险高,但不会影响其他所有节目世界的正常运行。”
姜简点点头,走到中央那块屏幕前,手指在光标处一滑动,投影的键盘便悬浮在他面前,闪着淡蓝色的微光,这和腕带装置的显示如出一辙。
他仔细地盯着屏幕,在键盘上尝试地按下。
很快,姜简发现,那位唐尹甚至贴心地添加了一段极简的操作指南。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个操作手册太不人性化,但对于一目十行和拥有惊人的记忆力的姜简来说,上手实践并流畅操作实在是易如反掌。
解除记忆屏蔽系统的禁制说难也不难,在姜简看来,就和唐尹留下的东西进行一次简单的攻防对抗差不多,他大概熟悉了一遍唐尹使用的程序语言,在目标位置输入自己的姓名。
很快,修长的手指停了下来。
姜简回眸看向唐尹。
唐尹:“怎么了?”
姜简挥手,拂去面前的键盘投影,正色道:“我没有找到我自己。”
说罢,他起身在桌椅间穿梭,目光飞速地从方格上的那些名字里掠过。
他看到了陈夕清、卜蒙、郝刚、温思黛和傅云成,也看到了钟洵,看到了很多在排名榜上见过的名字,甚至还看到了宋知返。
唯独没有找到他自己。
唐尹皱眉,想了想说道:“唐先生离开后有新的场记统筹接替了他的岗位,或许您身上的记忆屏蔽系统有所修改,可能……就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解除屏蔽了。您面前的这台装置可以调取方格里存储的信息,进入别人的记忆,也可以直接接入自己的记忆。”
说着,唐尹走到躺椅装置上,依次按了几个键。
“咦?”他愣了一下,“有人已经使用了?”
姜简猛地抬眸,快步走到他面前:“什么意思?”
唐尹指了指扶手上的显示:“中央塔台里的这台曾经是主试人使用的装置,其他的都是被试使用的装置,塔内所有回溯装置的状态,这台机器上都能看得到,分布在环形外层的不同楼层。”
“是钟洵在用。”姜简冷静地说。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他精神共享时感受到的是一片寂静和平稳了,原来这个人已经躺在装置上,去解开自己的记忆了。
“他不是……应该在劳动时间吗?”唐尹皱眉,“我把你们分开就是想单独询问的。”
姜简耸肩。
虽然他也不知道钟洵是怎么做到的,可谁让人家的本事大着呢。
唐尹觑了姜简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男人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美妙。
可他只是个程序,他能识别的面部表情有限。
“我能看到他的进度吗?”姜简问。
“不可以,装置之间是独立的,即使进入同一个人的记忆,在走到尽头那扇门前,始终无法得知从另一个台装置进入的人的存在。”唐尹回答。
“如果我现在从外部破解他的记忆,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唐尹回顾了一下当初的装置使用说明,对姜简说:“如果他同一时间正在自己的记忆里进行回溯,您从外部破解可能会让他无法正常地从那扇门里出来。您可以先解开自己的记忆屏蔽,如果他还没有出来,您可以再次进入去找他。”
姜简没有听他的,抱臂沉吟:“主试装置和被试装置还有什么区别吗?”
唐尹诚实地回答:“回溯记忆有固定的视野和范围,主试人是在回溯记忆时是灵活的,更像是上帝视角,意识进入后可以随意选择依附的主体,继承该主体的视角,而被试装置进入时,只能在你选取的记忆所属人视角进行回溯。”
姜简怔了怔,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属于钟洵的小方格。
轻轻一点,小方格像个被打开的抽屉,里面弹出一串编号。
“既然如此,我先进去帮他找钥匙。”他记下编号,往躺椅走去。
对本人而言,回溯一遍自己的记忆并非一件容易抽身的事情。
已知的生离和死别会想方设法的扭转,回到幸福的那刻就会想着长久停留。在过去的几个节目世界中,他已经从自己和他人身上,体会过足够多的“似曾相识”能催生的执念和心魔。
面对与恋人容貌相似的NPC时,陈夕清便是如此。
而那个构建了曙光二中,想与唐凰重逢、不再重蹈覆辙的林棠亦是如此。
钟洵就算再强大,又能有多么坚无不摧呢?
刚才心里还想着装置危险又浪费的姜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坐上了躺椅,将属于钟洵记忆的小方格以代码的形式输入进去。
唐尹咽了咽口水,对上姜简的眼眸。
饶是他的创造者和他的同伴,当初第一次上装置时也没有这么果决。
他好言提醒道:“记忆回溯只在意识层面进行,无法构成真实的世界,所以不是我能负责的范围,您进去后我就帮不到了。好在这些装置都有最大时间限制,到时间会自动登出,如果您选择的主体视角遇到生命危险,请及时更换,选择另一个主体,保持在到达时间期限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就可以。”
“嗯。”姜简看着头顶缓缓放下来的面罩,瓮声道,“你帮我留意一下他的状态,保护好他。”
唐尹一噎,程序有些卡顿。
他是高级人工智能,他能判断得出“他”指的是哪位。
按照他的执行逻辑,他还没有验证过钟洵的身份,没有义务保护他,可奈何姜简有他的密码,相当于他的半个主人,主人下达的指令他又不得不服从。
“好的。”唐尹道。
看见唐尹点头,姜简安心地闭上了眼。
他感受到自己像是一头扎入了水中。
整个身体沉沉坠着,被湍流浸泡着,被压强包裹着。胸口有一瞬沉闷。本能驱使他使劲蹬腿,他朝着照在水面上的阳光用力游去。
就在仰头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氧气紧紧拥抱。
这种感受太真实了。
姜简渴望着痛快酣畅的呼吸,张嘴,大口喘气。
没想到,猝不及防听到从自己胸腔发出的清脆而响亮的一声:“喵——!”
他茫然地抬起头,周遭巨大无比的室内陈设映入眼帘,有人竟将他从身后一手捞了起来。
而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勃朗宁!”
姜简瞬间炸毛。
确切地说,这是他依附的主体——这只猫的本能反应。
他随着勃朗宁的视野,回头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眸。
“饭不好好吃,你又在这里偷啃老妈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一睁眼我变成了男朋友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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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久等,记忆就要恢复了!
代表各人记忆的百子柜和回溯装置,灵感来源是记忆理论中的信息加工理论。
研究者把记忆看作是对输入信息的编码、贮存和提取的过程,如果按照储存的时间,还能分为瞬时记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
参考文献
[1]王甦,认知心理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2]梁宁建,当代认知心理学,[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3]彭聃龄,认知心理学,[M]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
这些理论性的内容都只是激发我的灵感来源。文中其实没有怎么引用。尤其认知心理学近年的发展飞速,是不断有新认识新发现、不断挑战传统理论的过程,创作里可能会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构想。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这文以幻想和乱想为主,不用过分考据较真~
第113章 他在他穿越时间的视线里,发着光。
唐尹说, 主试的记忆回溯装置可以随意选择依附的主体,继承该主体的视角。
姜简可算用自己的亲身实践理解了这句话。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依附在钟洵家的猫身上,被圈抱着往外走, 而它不安分的尾巴在钟洵的臂弯里扫来扫去。
勃朗宁?
这个男人真行, 用枪名给可爱的小猫咪起名。
唐尹没有说钥匙是什么模样, 姜简只能四处打量着寻找踪迹。一回眸, 就瞥见卧室等身镜里的钟洵,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这时的钟洵, 比他认识的时候还要年轻。头发也不像现在这样被漂染成跳脱的银白色,乌黑蓬松, 干净清爽,眉眼间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气。
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怀中金渐层的毛。
“看来妈把你养得不错啊, 都爆毛了。”钟洵把猫猫举起来打量了一番, 又重新抱回怀里。
明明他看的不是自己……姜简耳朵微微发烫。
然而他只是暂时以小猫咪作为载体, 影响不了它的行为,只能红着耳朵感受着勃朗宁疯狂往钟洵掌心里蹭的动作。
钟洵关好卧室门, 把猫放到客厅,起身听见关门声。
姜简与他一起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背脊笔挺的中年男人换了鞋从玄关走进来, 边脱外套边往客厅走,和一人一猫对上视线。
钟洵诧异道:“爸, 你的项目结束了?”
“嗯。”钟父慵懒地应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猫, 转身回房把外套挂好, 又走出来, “你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不过下周还有集训。”
“对了,我记得上次打电话你说,异调科的选拔已经通过了。”钟父看了他一眼,“想法还是没变吗?离毕业还有时间,要不再想想?你妈可不是很希望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原来钟洵在毕业前就已经被异调科录用了。
姜简眨眨眼,仰起头,目光在钟洵和他父亲之间流连。这两个人容貌不怎么像,但眉宇间气定神闲的神态颇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个大老爷们聊家常基本上都很寡淡,可对于姜简而言,这都是新鲜未知的。而且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比他和贺悯之显然要更随性,更亲密。
“沈叔叔可偷偷告诉我了,这回的选拔就我一个通过审核,你们应该为有我这么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翘楚儿子感到骄傲才对。”
钟父没有接话,姜简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心下怅然。
谁能料到,日后的他的的确确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钟洵却没有留意到父亲的神情,他牵着嘴角,接着说:“正好,我去接她下班,路上再试着说服一下她吧。”
“……我估计你和她聊这个,她就没心思问你的情感生活了。”
“啧,那不正好?”
“臭小子!我告诉,你少气我老婆!我先去做饭。”父亲笑骂着他,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半路又想起来,“她上次说有孩子想借我们学校图书馆的杂志,你记得给她带去,就在我包里。”
钟洵拿过包翻找着,把母亲要的杂志拿出来放在桌上,忽然瞥见包里还有一本书,也一并拿了出来,扬声问:“爸,里面怎么还有一本你的教材?”
“你上次问我借的时候我还在修订,上个月再版了,刚好给你。”
“谢了啊!”
勃朗宁的小腿一蹬,一跃跳到茶几上,姜简也借机看到了那本书。
他看到作者姓名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徐城易?
这不是那个从事武器开发研究的教授吗?
学界公认的专家,涉猎广泛,在发射工程、爆炸技术和制导等好几个领域都有建树。姜简读过他给相关专业的学生写的几本教材,但书上和网络上都没有作者的照片。
……原来这人竟是钟洵的父亲。
勃朗宁的爪子拨了拨书页,感觉没意思,又跳下了桌。
它猫着腰在家里四处巡查。
姜简随着它的视角,静静望着厨房里拿小刀去鱼鳞的徐城易,很难把这个充满烟火气的父亲和那个缜密又优秀的研究者联系在一起。
钟洵做事不拖泥带水,他拿上杂志就出了门。
勃朗宁被他关在门内喵喵大叫,姜简心念一动,将意识附着在那本杂志上,主视角随之变化。
年少的钟洵三步并两步下楼,径直走到楼下停着的变速自行车前。
头盔一戴,长腿一跨,飞速穿梭在城市的道路上。
姜简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只隐约看见道旁的景色变化,钟洵似乎在往城郊骑行而去。
车轮与地面摩擦产生一道响亮的声音,钟洵刹车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色彩温馨的院门,上面写着“樱花福利院”,院门旁边两棵樱花树仿佛夹道欢迎,风一吹,地下飘落的樱花在原地打转,姜简隐约对这样的景象有一丝熟悉感。
“小洵来啦?好久不见长这么高啦!”门卫大爷探出脑袋,乐呵道“钟院长今天有客人要接待,可以去小花园找她。”
钟洵摘下头盔,放在门卫室小窗台上:“好嘞,谢谢叔。”
福利院中央坐落着几栋粉色墙面的楼,楼外草坪齐整,小朋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聊天,或者追逐奔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有男孩认出钟洵,高喊一声“小钟哥哥”,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横冲直撞过来。
钟洵微微一蹲,借着男孩旋风般的力,单手把他抱起来,拿杂志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多大人了还这么跳,也不怕撞到弟弟妹妹。”
“撞不到人,弟弟妹妹都去吃饭啦。” 男孩咧嘴,捏了捏钟洵大臂上的肌肉,充满艳羡,“我以后也能练成这样吗?”
钟洵瞥了他一眼:“你好好吃饭不挑食就可以。”
姜简挑眉,脑海里回荡着钟洵计较的声音。
——香菜芹菜折耳根胡萝卜还有肥肉沫,你这是想和我势不两立?
某人的挑食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在心里轻笑,默默看着目光柔和的钟洵,这个少年和后来在青峦村见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判若两人。
樱花福利院临市郊河流而建,景色格外清秀,和男孩寒暄完,钟洵便往楼后的小花园走去,从两栋楼中间的穿过,开满一簇簇花的小径出现在眼前。
钟洵轻车熟路地往里走,走到一半停了步伐,往远方挥了挥手:“妈!”
杂志的视角只能看到地面,姜简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一旁的树叶上。
这片叶子的视野不错,几乎能俯瞰整个小花园。
越远的地方,景象越模糊,姜简往远处换了几片叶子依附,却发现并没有因为越往远处景象越清晰。
这和地图外逐渐靠近就变得清晰的视野不太一样,倒像是提取了本人不甚模糊的记忆的结果。记下来的内容格外清晰,而不曾留意的便模糊不清。
他随意扫了一眼,看向小径那边相携走来的两个人,愣在原地。
“快来和贺老师打个招呼。”身穿碎花长裙女性朝钟洵招了招手,“这是心理系的贺悯之贺教授,他今年调任到Z大来的。这是我儿子,钟洵。”
姜简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养父。
他努力回忆,贺悯之的确做过一些发展心理学的项目,但总是有很多监护人不愿意让自家宝宝参与,那段时间他联系了市里很多园所、家长,没想到他居然连福利院都来尝试了。
贺悯之儒雅依旧,与小辈问好的模样熟悉得让姜简眼眶一酸,自从进入演播中心后,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
“贺老师。”钟洵微微鞠躬,目光从贺悯之身上扫过,并不是很在意,转头对母亲说,“喏,杂志。”
“他回来啦?”钟母接过杂志,粲然一笑。
贺悯之看着样貌出挑、气氛融洽的母子俩,笑道:“刚听钟院长说孩子难得回来,人就来了。正好,我这边的事儿也办完了,你们母子慢慢聊。”
钟樱自然不愿意,只是还没把贺悯之送到门口,就被园里其他事务叫走,只好吩咐钟洵代她把人送走。
姜简重新回到钟洵这边,化作钟洵衣上的纽扣,侧耳听着贺悯之和钟洵的交谈。
不得不说,年轻的钟洵可以说是长辈杀手,进退得体,还嘴甜,明明是刚认识,言谈间哄得贺悯之格外开心。
“真好啊。”贺悯之看着钟洵,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我家那孩子要是从小和你在同样的环境和家庭里成长,就好了。”
钟洵茫然:“什么?”
“没什么。”贺悯之浅笑,重新恢复了他的随和淡然,“我的孩子现在这样也挺好,他会越来越好的。”
钟洵这才反应过来,贺教授在说他自己的孩子。
只是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对这种夸赞习以为常,于是乖巧地陪笑,把贺悯之送到院门口。
“您开车还是打车回?”
“公交车。”
“公交车站离这里还要走两公里呢,最近的那条路最近还在修,绕路还浪费时间,要不我帮您打个出租车吧?”
“没事不麻烦。”贺悯之往前方看了一眼,“有人陪我,他喜欢坐公交车。”
钟洵顺着贺悯之的目光看去,院外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背影清瘦的少年,纷纷扬扬的樱花从他身边飘过,落在他的肩头、脚下,而他恍若不觉。
那是他自己。
姜简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亲眼看见了钟洵与他的初见,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在钟洵的回忆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而那株樱花树和树下的人,清晰明亮。
他在他穿越时间的视线里,发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
《见 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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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空降。
姜简窝在猫咪身上, 脚踩衣柜,居高临下看钟洵一家三口为他进异调科的事情陷入僵持。
三个人有理有据的争论都没有入耳,沦为他思考的白噪音。
在樱花福利院门口,落在他身上的光转瞬即逝。
很快连他的背影和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段记忆在钟洵那里似乎只是角落中的一撮突然被光打亮又暗淡下去的灰尘。
他们没有看到彼此的正脸, 遑论交流。
贺悯之让钟洵留步后, 他的目光停了片刻, 便目送贺悯之独自走到树下和他一起离开。在那之后的景象就变得模糊, 令姜简无法继续依附。
他不能靠近过去的养父和自己,只能随着钟洵的视角游荡在独属于钟洵的清晰记忆里。
姜简叹气, 没等他思考个所以然,勃朗宁忽然从柜子上跳了下去, 兴奋地跑到钟洵面前。姜简看着钟洵近在咫尺的脸,心里一悸, 没再改变主体, 认命地跟着小猫咪凑上前, 被钟洵抱在怀里。
场景变了又变。
姜简不知道走到记忆尽头那扇门还需要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一面找钥匙, 一面日复一日地陪着钟洵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钟洵记忆里那些平淡无聊的记忆往往过得飞快,像快速翻动的书页一般。
可姜简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枯燥学习和训练生活, 他和室友同学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生日时和好兄弟们一起开黑,还有每一次跋山涉水的野外拉练, 在姜简眼里是都是另一个新奇的世界。
那些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他在钟洵这里得到了完全的满足。
20岁出头的钟洵不像后来那样充满威压。他坦率又直白, 无论面对师长, 还是面对亲朋好友, 他都能认真地表达自己。
他从不吝惜自己充沛真挚的感情, 或喜或怒,都让人明明白白无需揣测。
每一个与他结识相处的人,都感到非常舒心。
在钟洵记忆里的每一天,都比以往任何一天要理解那些他曾经看不懂的晦涩情绪。旁观钟洵的人生学到的人情世故,比他看遍影视剧和文艺作品都更有效。
深夜的勃朗宁还在角落钻纸箱,姜简换了主体,落在钟洵的手表上。
天亮后,就是钟洵毕业后的第一天,也是他正式加入异调科的日子。这两年他靠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在今天得到了母亲的点头。
这是一个格外兴奋的入职前夜。
他连入睡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姜简静悄悄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禁喟叹。
如果那天他没有只在外面等待贺悯之,他会不会更早认识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未来?
姜简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这个词惊醒。
他的心尖仿佛烙铁被烫了一下,灼热中带着要吞噬一切的酸痛。
差点忘了,他便是从“未来”的诡异世界里来到了现在,他无法改变过去,更无法改变对过去的他们而言的未来。
他要替钟洵找到记忆的钥匙。
他还要回去,找到离开节目组的方法,亲手开启通向属于他们真正未来的那扇门-
“欢迎你加入我们异常事件调查科室。相信刚才的入职培训你已经清楚了,我们异调科涉及的案件非常的广泛,除了各地因各种原因无法进展下去的案子,还有很多或许被称之为‘灵异’‘怪力乱神’,总之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情况。”
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合上文件,站起身,走到钟洵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话我会给每个新人都说,今天也提前和说你清楚。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新鲜和刺激,也没有普通人想象得成就感。也许你今天接触到的新案子,可在你就职后很长时日里,都不一定能完全找到真相和结果;也许你要去调查新的情况,最后会发现同样的事件,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立案了,这都很正常。
“切记,异调科所有案件都不能轻易结案。
“我们需要的不是尽快出结果,不是要给到上级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职责是尽最大可能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全,
姜简视线落在他桌上的文件,又淡淡收回来。
这个男人便是异调科的总负责人,沈长锋。而这些话,他隐约觉得自己也听过。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重明’支队的一员了,沈虑是你的直属上级。”沈长锋看着钟洵旁边嘴角噙笑的男人,微微皱眉,“你笑什么,给我好好带他。”
“是!沈局。”沈虑两脚并拢,扬声表态。
沈长锋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两人,好半晌才挥了挥手:“行了,忙去吧。”
直到两人从沈长锋办公室出来后,沈虑才稍稍松了松肩膀,小声吐槽:“平时不让我喊老爸就算了,在你面前也不给我点面子,好歹我也是你的新队长。”
钟洵轻笑:“从小不就这样吗?”
沈虑狠狠点头附和:“对,从小他就喜欢你。”
“记得吗?有一次你照着你爸给你随手画的图纸,用废品做了把小冲锋.枪,他激动地在我耳边念叨了一个暑假,要不是你们那届他都没参与选拔,我都怀疑他直接把你内定了。”
“沈叔叔公私分明,不至于。”
钟洵正了正制服里的领带,随后扭头问:“所以沈队长,有什么指示吗?”
沈虑瞬间敛眉,正色道:“先和我去北城的看守所走一趟,最近那里有几个拘留犯莫名其妙受伤,监控里看不出任何问题,资料路上看。”
异调科的案件有诸多离奇,线索也颇有一种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姜简处处留心钥匙的痕迹,同时分出很多心神跟随钟洵出外勤。他偶尔会想,倘若他方才没有先进钟洵的记忆,而是选择把自己的记忆找回来,或许能在钟洵这边发现更多线索。
可正如他对唐尹分析的那样,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在异调科的两年转瞬即逝。
就像沈长锋说得那样,这里的日子枯燥又乏味。
有些案件查着查着就走到了死胡同,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一丝头绪,大多数时候,甚至能让人感到徒劳和绝望。
如果定力不足,便会动摇而生出想要离开的念头。
然而NANFENG,异调科又与各方面机密牵涉,即使想要离开,也不能轻易离开。
“异调科的人精贵不精多,哪怕寥寥数人,也必须要筛选出真正耐得住寂寞,能长久地坐在这个岗位上。”沈长锋选拔新人回来,和钟洵吐槽,“我长这么大,就听我爸说过一个离职成功的人,但好像是因为那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不太好,才同意的。”
他看了看钟洵专注地挑选着选拔视频,不停咋舌:“也就你,是真热爱,生是异调科的人,死是异调科的鬼。这才两年就从我的小跟班变隔壁支队的副队了。”
“阴阳怪气?我调过去之后哪次咱们重明的重要任务落下了?”钟洵乜了他一眼,把平板递给他,“我记得这次放了两个名额,这两个人的最终考核我都挺满意的。”
“留一个就行了,有名额被占了。”沈虑道。
钟洵愣住,瞪大眼睛:“不是和沈叔叔说好,让我来选吗?你们提前定了不告诉我?”
“叫沈局。”沈虑纠正他,“他们指挥部和技术部联合推荐的,我插不了手。”
“推荐?”
钟洵冷笑了一声。
“没有通过训练考核就进来的,那叫空降。”说着,他顿了一下,“技术部推荐的人,进重明小队?他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嗯。”沈虑点头,发现钟洵脸色极黑。
他赶紧把平板从钟洵手里接过来,生怕他顺手给扔在地下。
果不其然,钟洵一拳砸到了桌上。
沈虑了解钟洵的性格,也知道他直言不讳,任由他在自己面前发泄不满。
他清楚,钟洵的梦想就是加入异调科,为此在上学期间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通过层层筛选和严格考核才站在这里。
他自然是看不惯一个被领导们直接放进来的人,尤其是这个新人还进的是异调科最主力的支队。
沈虑想了想,把父亲给他的新人简历点开给钟洵。
“你先别急着生气,看看人家的简历再说,万一人真的是被挖来的大佬呢?”
钟洵停了动作,拿回呈现着简历页面的平板,嘴角随意扯了一下:“这你看过了?”
沈虑一噎,实话说:“还没,我也是才收到的。”
钟洵随手扔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倒要看看,简历上连教育经历都不敢写的人有多大能耐。”
沈虑在门快要掩上的时候小声吐槽:“凶什么凶,差点把我钢化膜嗑碎,万一这个空降就是来治你的怎么办?哎别说,还挺好看的,提高重明平均颜值也挺好的。”
姜简原本依附在沈虑办公室里的绿植上,静静地看着那份被钟洵丢弃的简历。钟洵的离开让办公室的场景逐渐模糊,他连忙从绿植跳到钟洵的肩章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那份简历右上角的照片,是他自己。
他果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原来你当初是这么看我的啊。
钟洵:……我还能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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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可爱记得沈虑这大兄弟,关键词“沈哥”“沈虑”可以回顾一下
第115章 “我心里有数。”
姜简从来不知道, 他当初进异调科竟让钟洵这么不满意。
“占了我手里名额的人,我才不去看歪瓜裂枣呢。”
钟洵没见过他,提起他来却万分不情愿,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
沈虑好言相劝:“你好歹也是副队, 他们统一入职报道, 打个照面的事儿。”
钟洵摆手:“算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情绪会上脸,万一我克制不住自己的不满, 不小心给人家下脸色,到时候在沈局那边给我上眼药, 怎么办?”
钟洵对沈虑撂下了这句话,借着外勤的机会, 溜了出去。
姜简看不到后来新人报道的景象, 只得缩在他的表盘里陪着他出外勤。
他是真的很不想看见自己, 明明该调查的事情都调查完了,硬是逼着自己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儿, 快下班的点儿才晃悠回来。
正要和沈虑打个招呼回家,迎面对上了从支队办公室里出来的沈长锋。
“沈局。”钟洵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站得笔挺。
沈长锋睨了他一眼:“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来我办公室。”
钟洵心头一跳, 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跟在沈长锋身后,看到他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的人, 不禁眯起眼睛。
姜简像照镜子一样看着当年的自己, 瘫着一张脸,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看到钟洵也只是微微敛了一下眉眼。
隐约有一些回忆破土而出。
他仔细想了想, 当时的他似乎还沉浸在沈局提出的问题中, 神情有些恍惚,没有很认真地回应钟洵的问候。
旁观者的角度看,倨傲又冷淡。
也难怪钟洵露出那样黑沉沉的表情,沈局向他介绍自己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焰。
姜简默默看着他,无奈地勾起嘴角。
钟洵是真的被姜简的冷淡气得发懵,一想到这个人空降占了名额,那冷淡里又好像多了几分嘲讽,沈局介绍夸赞姜简的话一句没听进去,就听了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怎么没有!
钟洵一挑眉,上下打量着姜简的小身板:“他体能测试过了吗?看着这么营养不良,根本不像是面对危险能活下来的样子。我看了简历,才20岁是吧,大学肄业还是怎么着?在异调科能行吗?”
沈长锋卡壳了一下:“不是,刚不是说了……”
他承认,姜简看上去身体是不太好,但这可是他千方百计从Z大贺悯之手里挖出来的技术型人才。
虽然姜简没有什么社会化经历,但人家自己捣鼓了很多新鲜玩意儿,也出了不少成果。上一次全市研讨会,隔壁某大队疯狂夸他给人家做的系统多么多么方便。
沈长锋当时羡慕了好久。
如今可算是把人弄了过来,结果自己的手下竟然问出这种问题。
再说,他刚才不是都说了嘛,技术部门最近因为各种原因不开放新名额,才把他放在了重明支队里,这臭小子怎么听的!
钟洵没等沈长锋解释,就继续说:“重明这支小队是我们异调科的核心,您也知道我之前就是重明的一员,队内有要求,月度体能考核不达标就要自动调到其他队,没错吧?”
沈长锋怔怔地看着钟洵,心头茫然。
徐城易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姜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还有这个要求?”
钟洵眉头微挑,似乎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空降人员,态度这么狂妄,身侧的手握紧了些:“我们支队容不下这么大尊佛,要么您下月考核让我开开眼,要么自己走,去别的哪个队哪个部门都好,不要占别人努力训练这么多年的名额。”
沈长锋左右为难,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
当时的钟洵和如今的姜简都明白他的犹豫,规则是局长参与制定的,他所以不好轻易弄个例外出来打自己的脸,但姜简又是他挖来的宝贝,如果姜简不能为核心部门做事,对他来说血亏。
过了一会儿,沈长锋缓缓道:“那正好,小钟你来给小姜做特训,他下个月考核没过的话,他去哪个部门你就去哪个部门”
钟洵:“???”
沈长锋沉吟着,慢悠悠看他:“我记得后勤好像还缺俩浇花的,要不你俩……”
“我答应!”钟洵没好气地看了姜简一眼,“我答应还不行吗?”-
“你说你,原本听我的安安分分见上一面,不来往就行了。非要搞成现在这样,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吧。”沈虑端着餐盘,在钟洵对面坐下。
食堂里熙熙攘攘,为了不去浇花答应给姜简特训的钟洵定定地看着前方,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远处神情淡漠的姜简身上,而后又很快收回视线。
“进异调科,努力呆在重明是我自己拼命挣来的。我才不想因为他就放弃。你可比我了解你爸,他可是一向说到做到,连玩笑话都不放过的狠人。”
“确实哈。”沈虑想了想,附和道。
“我就是不懂,你爸怎么对他那么迁就?”
“不知道,我最近忙着查陈氏集团的小女儿失踪案,好久没联系他了。而且他毕竟职位摆在那里,联系他问工作问多了又不太合适。”
“说实话,特训偶尔能通过某些方式‘名正言顺’表达不满,我又不亏。”
钟洵飞快扒拉了两口饭。
沈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他的体能到底怎么样啊?”
“差的要死,整个异调科最差的人,都比他强一百倍。”钟洵认真吐槽,“他应该特别厌恶运动,平时也不怎么活动,跑个一千米都要死不活的。”
“我爸不可能弄一个小废物来这么重要的地方啊。”
沈虑若有所思,总觉得钟洵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难怪我看他这段时间眼神格外得冷,比刚来的时候还要沉默。昨天晚上回来,在更衣室门口碰到他,还以为冬天来了呢。”
钟洵淡淡地耸肩:“就他这样,不多练练,怎么应付得了重明的工作强度?”
沈虑托腮看着钟洵,他说话间似乎又走神了。
他这位后辈对姜简的敌意已经比第一天要淡很多了,好像自从开始特训之后,钟洵提到姜简的次数就变得多了起来,只不过言语间由异常不满转为了极度嫌弃。
偶尔听异调科的人在一起八卦,说喜欢看钟副队和小姜一碰面就杠上。
尤其是他们互相冷眼,双目间电流横生的模样。
沈虑顺着钟洵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姜简孤零零地坐在食堂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吃着面条。偶尔有人从他身边路过,停下想打个招呼,迎上姜简寡淡的表情,兀自笑笑,尴尬地离开。
“你有没有发现,因为你的缘故他们都不太喜欢他?”沈虑问。
“什么?”
“你是重明小队出身,无论是队里还是整个异调科的老人都和你感情更亲密一些。”沈虑斟酌着措辞,“你对他没有好态度,大家可能都会不由自主地就会偏向你。”
“你是说,害怕因为我大家对他的态度有失偏颇?”
“我只是担心,大家工作中会带上个人感情,这样不好。”
姜简默默听着,有种和他们一点点拾回记忆的错觉.
他记不清自己具体在异调科做过什么,只记得自己总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做研究,除了有时候自己做出来的系统或者模型需要落地,会和其他人交流之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说话。
“他应该本身话就不多。”钟洵放下筷子,“我抓他训练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也不会叫苦,不放弃,单就这点来说挺难得的。”
姜简垂眸。
那还不是因为他喜欢异调科的研究工作。他虽然很讨厌训练,但也不很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就放弃。所以一般钟洵说做几组,他就做几组,从不抱怨。
“你悠着点。”沈虑叮嘱道。
“都是循序渐进往上加的,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儿,姜简嗤笑了一声。
还好他只是回溯记忆,没有实体,不会让钟洵听到自己这声冷笑。
果不其然,没过三天,由于他鲜少哭喊苦累,由于他习惯性地隐忍,“心里有数”的钟洵过于高估了他的体能,在某组负重训练中,姜简直接昏了过去。
他像一张脆弱的纸片,倒在地上发出的闷声都不是特别响亮。
而在他昏倒的瞬间,他看见跑在自己前面的人回过头,惊愕中带着一丝慌乱。
他自己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所以姜简毫不犹豫地换了个主体,准备好好欣赏钟洵的反应。
“艹!”
钟洵不体面地骂出了口,三步两步冲到他面前,把人打横抱起。
今天他特意延长了特训,单位医疗室的灯是暗的,钟洵小声骂了一下自己,把人放在车上,飞快地驶入主干道。
他一边开,余光一边往后视镜里看。
他只注意到躺在后座的姜简毫无血色,却没有察觉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隐隐发抖。
“讨厌你就直说,坚持不住了就告诉我,不想训练咱们就不训练……你倒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极限?现在这算什么呢?是我在害你!
“成心给我添堵吗?
“我只是想让你有强健的体魄,不要拖异调科的后腿,没有想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懂吗?
“还是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对你网开一面?”
……
他明知道姜简昏着什么都听不见,也一句话都回应不了,一路上那张嘴却没敢停下来过,就连抱着人往医院跑的路上,都在边跑边骂。
好像不说点什么,怀里的人就醒不过来似的。
仔细听,还能听见他强装镇定的声音里,隐约流露出的颤抖。
他骂自己为什么那么小心眼,骂自己为什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姜简过不去,特训时还带着感情色彩。
也骂他成天冷着一张脸,见谁都冷淡倨傲。
骂他憋着忍着都不知道抱怨。
近距离吃瓜的姜简越听越觉得新鲜,钟洵在等医生的时候竟骂的没有一句话重样。
忽然眼睛仿佛被闪了一下,姜简愣住,隐约看见一束光芒凝聚成钥匙的形状,在半空中逐渐成型。
唐尹说着就是这个钥匙吗?!
他的意识往前伸手一够,不料,却扑了个空!
光芒打碎在房间里。
回过头,病床上输上液体的他自己幽幽转醒。
还在碎碎念骂人的钟洵顿时噤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把刚才那些话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他不忍心当面骂了。
低下头,小声问姜简:“没、没事吧?要不还是和局长说一声,给你破例免除测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有双标狗,我不说是谁
钟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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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曙光二中体测时的姜简,就知道他对曾经的特训是什么态度~
不过希望大家运动还是要适度适量,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进行!
第116章 旧人旧事。
“这不好吧……”
躺在病床上的姜简看着钟洵, 视角依附在输液瓶上的姜简也在看着钟洵。
以他的体能和性格,在这个想法被提出的瞬间就会被接受。
但他还是犹豫了。
就像钟洵每次特训说的,在异调科工作,在训练和体能上的懈怠就是把自己放置于危险中而不顾, 就他这一个月经手的卷宗来看, 很难保证他日后不会有要去现场辅助调查的一天。
“我还是……”
“钟洵!”
气势汹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钟洵条件反射地起身, 打开病房门, 就看见沈局站在门外沉着脸,面色十分难看。沈虑在后面挤眉弄眼, 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他顺手掩上门,挡住姜简的视线。
“沈局, 沈叔叔,您声音小点。”钟洵压低声音, “给我留点面子。”
沈长锋吹胡子瞪眼:“那是老子重金从Z大挖出来的宝贝!人家没经历过社会化教育, 性格是怪了点, 体能是差了点,但怎么也是捧在手里怕碎呢!
“人家贺教授纯家庭教育培养的, 科研和技术方面都很在行,那些实验室都在抢。就是小同志比较怕生, 不喜欢大肆张扬, 我就没公开说他是我们特聘的分析师。
“我想着不能轻易打破规矩,让你先特训特训, 看看效果, 之后程序上也说得过去。你倒好, 啊?你差点把我们的大宝贝折腾死!”
“这次是我的严重过失, 怎么罚都听您的。”
钟洵自知理亏, 头埋得很低, 干脆地说。
末了,又小声补了一句:“先前是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后来特训期间我的态度一直很端正……但他那个模样,根本看不出来极限在哪里。您待会儿也说说他,不要什么都忍着憋着。”
“人家还不是看你脸色?那天你咄咄逼人的样子,谁的自尊受得了轻易低头。”沈长锋揪着钟洵的耳朵,“我听沈虑说了,你先前一直把人家当没本事的空降是吧?我介绍人给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沈局骂得不解气,给钟洵加了三个月的负重加训。钟洵没有二话,就算平时工作结束得再晚,也没有偷过一天懒。
这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姜简最后还是去参加考核了。
“怎么样?”沈虑凑上来看钟洵手上的测试结果,“我刚路过重明小队的办公室,看他趴在桌上睡觉呢。”
“不怎么样,倒数第一。”
钟洵把意料之中的成绩放下,虽说如此,这已经是姜简的最好成绩了。
而且比钟洵特训他第一天的成绩要显著提高了许多。
“那怎么说,你俩不会真要直接调去后勤?”
钟洵抬了抬眼皮:“人家是科研技术人才,不需要和我们这种去现场侦察的人一样用同一个标准。
沈虑张张嘴:“这和你当初说的不一样,你变了钟洵。”
“你爸往我们队补了一个名额,我放过他了。”
“呵,我信你?死鸭子嘴硬。”
沈虑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钟洵叫住。
“哎……”
“怎么?又想把我手头上那个山林闹鬼案抢走?”沈虑停下脚步,“没门啊。”
“不是。”钟洵摇头,难得吞吐。
他眉头紧紧拧起,迟疑了片刻,抬头看向沈虑:“你有没有觉得大家对钟洵的态度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之前你说他们是因为我的缘故,那现在我对姜简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尖锐了,他们好像也只是停留在接受姜简留下来的阶段。”
他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连吃饭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在食堂角落。
“没那么尖锐?我怎么上次还听见你在阴阳怪气他呢。像个求关注的小学生似的。”沈虑随口吐槽,“姜简根本就不像是会自己主动和别人建立关系的人,更不要说让他主动缓和同事关系了。这总不是某一边努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沉浸在钟洵回忆里的姜简悄悄看了一眼沈虑。
他的分析确实没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只是毫无察觉。
那个时候的他对各种感情和情绪的理解还很迟钝,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钟洵和同事与他的敌意或者隔阂,更对钟洵偶尔的阴阳怪气一无所知。
可现在,他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钟洵脸上的情绪。
别扭而不舒坦。
他心中微微一悸,又有些遗憾当初的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从那之后,异调科的人都知道了姜简的不一般。
大家对他的定义,从“和钟洵不对付的体能渣渣”变成了“打破了钟洵的记录成为加入异调科时最年轻的成员”。
只是敬佩归敬佩,那张面瘫脸和过于不会拐弯的讲话方式,实在让人是亲近不起来。
因为特训前后的乌龙,钟洵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和姜简说话。
只是视线偶尔会和姜简交错。
难得回家休假,他抱着家里的小猫咪,一边给它剪指甲,一边碎碎念:“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没有喜怒似的,搞得好像我们大家都在排挤他欺负他一样啊?”
就连对他颇有敬佩的同事也会在洗手间抱怨:“钟洵你人这么好,可没见谁会和你关系处得那么冷,那么僵,也就姜简这人吧,瞧着挺奇葩的。”
他当时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语气不驯又不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点数吗?既然知道我人好,怎么不知道我听不得你这种话?”
勃朗宁一边听他讲,一边努力挣扎,想要从指甲刀的噩梦下挣脱,却被钟洵紧紧抱着。
它只好回头凶凶地对铲屎官喵呜地骂人。
“你知道吗?每次我看到他一个去食堂,看到午休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只有他一个人趴在桌上睡觉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喵!”
“明明我们都认识一年了,我都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话。他看到我冷着脸连招呼都不会主动打!比你刚接到家里那时候还要怕生似的。”
勃朗宁的尾巴扫过钟洵略显委屈的脸,钟洵伸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
“不知道他是洁癖还是有肢体接触的障碍,我看有人稍微一靠近,他就会躲开。”钟洵剪完,收起指甲刀,拍了拍勃朗宁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下任它乱跑,“明天姥姥姥爷过来,□□要回来了,但愿你还能窜得这么欢快。”
姜简第二天才知道,这个用狙击步.枪命名的“□□”,是钟洵家养的萨摩耶。
他看着一猫一狗在家里追逐的场面,整个人都很疲惫,默默把视角换到了桌上的花瓶中。
一些共同的记忆渐渐从他脑海里流淌而出。
他们认识的第一年,钟洵从起初的针锋相对,到沉默不语。可他发现,虽然在他面前,钟洵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人后却会维护他,不让别人说他的坏话。
所以在异调科组织的年终寄语活动里,他给钟洵写了一封信。
估摸着时间,大概是在这个时候送到了他家。
果然,在钟洵给那只性格过分活泼的萨摩耶洗澡时,快递寄到了。
姜简自然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便没有切换视角,只是隔着花枝望着钟洵。
“什么意思,突然这么郑重,莫名其妙。”
钟洵读完合上信封,轻轻哼了一声,拿着信封回房,脸上的雀跃却根本藏不住。
异调科乏味而看不到尽头的生活里,这些细小的惊喜能让他回味很久。
以至于唯一得知这件事的沈虑在健身室一见到他就调侃道;“队里所有人都是对小姜老师新研发的追踪系统赞不绝口,就你一个人把一封信当宝贝。”
钟洵加了重量,长叹一口气:“你不懂。”
姜简和沈虑不同,姜简不会照顾他的面子和感情,有道理有依据的话他必须会说出来,冷冰冰的,直白得能把人气死。
虽然他们不在同一个组,但重明小队也都是他的挚友,来找他抱怨的人非常多。
“你知道大家现在工作有多纠结吗?有时候既不想听姜简的建议,但又觉得这人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要不还是听听吧……可一想到他似乎根本理解不了我们的心情,我就很生气。”
钟洵放下杠铃,不满道:“他有本事来和我们一起跑现场,体验一下人间疾苦啊!”
这话他也不是没对姜简说过。
姜简也只是板这一张脸,淡淡说上一句: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好气,真的好气!”
“你那是生气吗?”沈虑小声说,“春天是不是到了啊……”
正抱怨着,沈虑的副手忽然冲进健身室,打断了两个人的废话交流。
“沈队,钟副队!先前失踪案挖出来的黑产链,查一半断了线索的那个,姜老师这边抓到对方一个黑客的踪迹了!”
钟洵和沈虑顿时神情严肃。
两人同时放下手里的器械,边穿外套边往外走。
“查出嫌疑人的地址了么?”
“在城西,姜老师说再给他三分钟。”
沈虑推了一下钟洵:“我们先去开车。”
“好。”
钟洵边穿外套边往外面的停车场走,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姜简冰凉的声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姜简的声音里比平时多了一些紊乱。
“城西希望大道,电子城。”
“收到,重明支队沈虑,现在出发。”
“收到,黎明支队钟洵,现在出发。”
对讲中的人难得犹豫:“呃……”
“小姜老师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钟洵打开车门,正要上去,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从楼里跑出来,径直跑到他的车前。
钟洵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出任务前看到姜简出现在室外,而不是异调科的电脑和各个设备前。
沈虑的车已经出发了,他急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钟洵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鼻尖,上面微微有汗:“有什么话对讲里不能说?”
姜简抬眸,破天荒地道:“我也要去。”
“怎么?突然想体验我们跑现场的人间疾苦了?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钟洵拧眉,“万一有危险你那个5分钟跑一千米的速度能不能行?”
姜简张了张嘴,慢慢垂下眼帘。
“好吧”
他转身准备回去,没有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隐约在颤抖。
钟洵心里一紧,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点属于人应该有的表请,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算失落还是什么,那样的神情在他心上落下绵绵密密的刺痛。
姜简的转身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身后袭来。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钟洵塞进了副驾驶。
钟洵的心率倏地升高,他飞快地给姜简系上安全带,然后绕车钻进驾驶座,一路目不斜视地往电子城开去-
“嫌疑人顾稔,因涉嫌黑产交易……”
沈虑把戴着手铐的圆框眼镜男人押进自己的车里,沉声说道。
关上车门,他转头看到了钟洵。
钟洵和自己的小队的人在确保数据没有被销毁的情形下,把地下门店顾稔的所有设备保持原状带了出来,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搬运。
唯独的视线落在相反的方向。
“怎么了?”
“没什么。”
钟洵垂眸。
明明是姜简主动提出要一起来的,他却全程都没有参与,没有上前,只是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车旁,远远地朝他们这里看着。
他转身想去和他聊聊。
“沈队,钟副队。”最后一个人从电子城里出来,手里的两个证物袋里一个装着一本编程类入门书籍,另一个装着老旧的相框,语气吞吞吐吐,“顾稔他……”
“他怎么了?”
“他……好像和是咱们姜老师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回顾指路↓
姜简写给钟洵的寄语内容:chapter 16
第一任养父电子城地下一层的店主:chapter 18
第117章 追光者。
第117章
战线拉了近三年, 这桩黑产产业链的调查终于有了冰山一角的突破。在异调科众多卷宗中,这已经属于最不拖沓的那一类。
唯一让介入调查的队员们感到震惊的是,他们抓到的嫌疑人竟是姜简的父亲。
尽管他们之间的收养关系并没有被法律和其他程序手续认证过,但顾稔的口供、物证里少年的相片以及姜简沉默的态度都能证明, 顾稔的的确确养育过他。
一个是重明组的特聘分析师, 一个是涉嫌网络犯罪的嫌疑人, 看上去云泥之别, 偏偏又有着最原始的抚养情谊。
一时间,异调科内部猜测四起。
有人以最坏的恶意去猜测, 莫非是姜简亲手设计把养父这条大鱼送进去,来表忠心买前程?
最终负责审讯的沈虑也能没从顾稔口中问出这方面的事情。
“顾稔闭口不提, 坚持姜简和本案无关,和他所犯下的罪行无关, 拒绝回答任何与姜简有关的话题。”沈虑对钟洵说, “姜简也从不解释。说实话, 虽然我们都知道姜简不是那样的人,但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
钟洵咀嚼着沈虑的话, 冷哼一声:“别人我不太清楚,姜简这人的字典里还有畏惧两个字?你对着他那张面瘫的脸, 能看出一点人应该有的情绪算我输。”
钟洵回忆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从最初得知顾稔身份时的震惊, 后来替姜简深思熟虑的担忧,无一不是感情充沛, 真情实感。
可姜简呢?
除了那天提出和他一起去现场时有些异样之外, 再无多余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姜简不可能是那种主动举报自己养父的人。他既然提出去现场, 就很有可能是不遗余力追查的时候, 心里产生了怀疑, 才会想去现场确认情况。
可是, 从电子城回来后,姜简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那天就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顾稔戴手铐上车。”
“兴许姜简是不善表达呢?”沈虑皱眉,隐约察觉到钟洵的异样,“我那天带他去看守所和顾稔见面,他们两人也只是隔着玻璃相顾无言。”
什么人看到养育自己的人锒铛入狱会这样镇静呢?
钟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一字一句地说:“姜简是真的,没有感情的人。”
他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强迫自己忘掉心里的一些别扭。
他不应该指望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能给出多少情绪波澜起伏的回应。所以,他狠下心浇灭了一团即将燃烧起的火苗-
“喵——”
钟洵宽厚的手掌顺着猫咪背脊抚过,怀里的小猫咪舒适地打了个滚。
姜简依附在勃朗宁的身上,仰头看着静默的钟洵。
在顾稔被逮捕后,钟洵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还生硬,现在的他大概明白了原委。
那时的他自己还并不能理解这所谓的“刻意疏远”,只觉得世界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谁都不怎么理他的常态。
他们疏远而冷淡地相处了大半年,平时钟洵总在外面跑,姜简埋头为异调科搭建信息技术的后盾,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这样熬了近一年,钟洵才拿到了这次离队休假的机会。
回家,就是吸猫吸狗的日常。
姜简放任自己的意识停在勃朗宁和□□身上,贪恋着钟洵的拥抱。
晚饭,徐城易和钟樱从厨房端出了丰盛的菜品,钟洵把猫和狗的肉和罐头放在各自的碗里,转身回到餐桌。
“叮咚——”
忽然门铃响起。
钟洵脚步顿了一下,往门口走去。
勃朗宁听见铃声的瞬间钻到了阳台窗帘后面。
姜简立即把自己的视角调整到了玄关,他隐约觉得,门外等待钟洵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小沈的妈妈。”钟院长柔声说,“快去开门。”
徐城易放下筷子,伸头张望:“你什么时候请了老沈他们一家来吃饭?”
“谁说我请了他们一家?老沈去省外开会,小沈出外勤,我就请了我的小姐妹来,不行吗?”
“我说你怎么准备这么多饭。”
“沈虑年龄不是也到了嘛,她上次让我帮小沈留意留意有没有对象能介绍的,那还不是得慢慢聊……”
“妈——”
钟洵语气严肃,扬声道:“你俩别说闲话了,快过来。”
钟樱皱眉,走到门口,就看见沈虑的妈妈站在门口,一手攥着身侧的大衣,一手拿着手机,失声抽泣,满脸都是眼泪,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钟樱快步走上前,和钟洵一起把人搀扶进来。
沈母面容憔悴,抽噎道:“沈虑他……他失踪了。”
“他被借调去北部了。”钟洵拍了拍她的肩,纠正道,“阿姨,那边信号不好,出任务也不一定有时间看消息,您别担心。”
沈母哽咽,不住摇头。
钟洵眯了一下眼睛,抬步回屋,拿起屋里正在充电的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接视频。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去让沈母放宽心,突然屏幕一亮,备注的大字闪动。
“沈局。”钟洵接起电话,沉声道。
沈长锋的声音沙哑而有力,却含着无尽的复杂:“借调去北部边境森林的那支重明小队全员失踪,请立即归队。”
钟洵有一瞬的恍惚。
他缓缓闭上眼,仰头,深深吸气。
“收到。”-
沈虑失踪了。
在深山里,搜救队还没找到他们小队的尸体,整个山林就入了冬。
钟洵沉着脸站在沈长锋的办公室里,一言不发。
沈虑从小就是他的标杆,生活中是他的好兄弟,异调科是他的好搭档,沈虑无故失踪,全异调科上下最担心的人,除了沈局,就是他。
“你心里还是不情愿和姜简做搭档,对不对?”沈长锋的手在桌上交叠,眼眸犀利如旧,眼尾却带着比以往要重许多的沧桑。
钟洵动了动嘴唇。
半晌,沙哑着嗓音说:“他从没有去过现场,更没有像沈虑那样的作战能力。我能接受重回重明组,也能接受和他搭档,但你要我和他一起去,还要听他指挥,这……大雪已经封山了,我要尽快追查真相,查到沈虑的下落,不想分出心神关照他。”
“他是我的儿子,钟洵。我比你还要担心!”沈长锋严肃道,“可你至少应该对自己的队友,对你的新搭档更有信心一些。”
钟洵点头答应。
他对姜简的信心表现在,在那架往北飞的飞机上,他只和他说了一句话。
这是姜简第二次重温大雪封山的记忆。
比起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山洞里,听钟洵的口述,在他的视角亲身回顾这段经历更加清晰。
“你这小身板,留在木屋里也行,不要拖累我。”
他生硬地撂下这句话离开,留他的搭档任劳任怨地在木屋里给他指示,走出屋外对上其他队员,瞬间敛了神色,恢复如常。
姜简原本依附在木屋的灯里,追着钟洵的视角出去,不禁勾起了嘴角。
钟洵对他质疑和冷淡他都觉得无所谓。原由复杂的爱憎和无依无据的迁怒,恰恰是一个“人”的表现。他羡慕别人生而为人,天生具有对七情六欲的支配权。
不过那也是曾经而已。
此刻,他也逐渐有了人样。他已经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愉悦究竟来自于哪里。
原来,因着沈虑失踪而沾染的那点消极和负面情绪,钟洵竟也只在他面前表露了出来。
姜简怀着笑意跟随钟洵的视线在寒风中穿梭。
远处桦木雪松中一个灰色人影一闪而过。
钟洵脚步动了动,想要追上去的瞬间,天地都在晃动。
姜简心里一沉。
后来的事钟洵都讲过,大雪封山,异常的雪崩来临。
他们冰天雪地里,碰着烧刀子取暖对酌,解开钟洵的心结,他失去搭档又被迫成长,后来成了独当一面的重明小组的支队长。
而沈虑和他的队员全体失踪,最终没有一具遗体。
这个属于异调科的调查事故最终亦沦为异调科无数卷宗中的一份。
真的是这样吗?
沈虑的失踪,钟洵遇到的雪崩,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姜简凝望着桦木雪松,在钟洵的视线中,它们仍旧是清晰的。
他闭上眼,心念一动,意识在一棵又一棵雪松中穿梭,离那个灰色的人影越来越近。
他化作一片叶,堪堪追上那个灰影的背影。
周围的一切都在模糊,他努力保持自己的清醒状态,试图窥见那不曾被钟洵看清的事情。
那人在雪地中行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山间地动雪崩根本不存在,忽然在一棵树前停下,瞬间消失在原地。
姜简已然坚持不住,他闭上眼,意识回归到钟洵附近。
就在此时,一束光芒在钟洵头顶凝成钥匙的模样。
他瞳孔骤缩,抬手去够。
意识原本只是虚空的意识,只能依附在无数个实体之上才存在。
可就在他要去抓那把钥匙的瞬间,姜简的意识竟仿佛有了实体!
从一团白光,到逐渐有着人型轮廓,随着紧紧抓着的那把钥匙越飘越高。
钟洵的记忆已经变成了一条蜿蜒的通道,通道的两侧宛如艺术展览时墙上的画框,每一个画框都是一段以日为单位回忆画面。
那些画面滚动播放着,而他就是展览的观众。
那些画面里——
钟洵给他带回顾稔于狱中病逝的通知书。
他沉默不语。
钟洵开始疯狂介入他的生活,从家里带了很多餐盒零食填满了他家的冰箱。
因着沈虑的缘故,他们一起排查异调科所有的失踪案,逐一进行分类。
期间,他们在某个地方警局与一位报案说自己女儿失踪的父亲擦肩而过,也在某个学校门口带回了一个小跟屁虫。
少年无处可去,赖在姜简家不肯走。
钟洵一挑眉,也有样学样地赖下,美其名曰帮他照顾小屁孩。
黄不行和宋知返,竟曾是这样与他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
记忆的长廊中,有的画面光芒四溢,有的画面阴沉黯淡。
有一张巨型画幅,里面只有川流不息的马路,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和他曾在樱花树下瞥见的光芒一样耀眼。
这幅画面太大了,姜简抓着钥匙飘在它面前,从一侧往另一侧飘着。
画面陡然镜头低了一下,钟洵那只萨摩耶在底部蠢蠢欲动。
这原来是钟洵遛狗时的回忆。
这只萨摩耶和它的主人一样精力旺盛,遛着主人跑了几条街。就在钟洵牵着他准备打道回府时,抬眸的瞬间忽然看见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的十字路口转弯。
巨幅画面中央便被那个靠坐在车窗边的人满满占据。
钟洵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随着车上的人移动,望着他渐渐远去。
就在即将消失在画面的瞬间,画面里的镜头突然开始抖动。
那是钟洵在跑动。
萨摩耶兴奋地跟着主人跑了起来,它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追着一辆公交车狂奔,它只觉得很快乐。
姜简紧握着钥匙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自己喜欢坐在公交车上,在那种慢慢悠悠晃动的状态里思考问题,随便乘上一辆车,晃啊晃啊晃到终点站,很多困扰自己的科研问题都能有所突破。
他是没有目的地的,怎么可能一直追下去?
可钟洵,偏偏就追了下去。
异调科重明组的支队长,体力无敌,耐力无敌,带着一条狗都能游刃有余地跑着。
他的视线没有一颏从那个坐在车窗边的人身上移开过。
目光所落之处,璀璨而耀眼。
车上的姜简有时会茫然失神地朝外看。
钟洵会紧张地把卫衣帽子戴起来。
只是车上的人一次都没有发现,有一个男人始终怡然自得地跑在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
姜简和钥匙从巨型画幅前离开时,画面里的钟洵终于停了下来。
他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抱着他的萨摩耶望着那辆车缓缓行驶,直到离开视线。
末了,仰头倒在地上,放声大笑。
狗子在他身边兴奋地转圈圈。
……眼泪从姜简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掉落。
他不知道钟洵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路奔跑下去的,更无从得知这期间钟洵是否曾有一刻期待自己的回眸,期待与他对上视线。
他记忆中最耀眼的瞬间,不是通过异调科考核,不是在任务里立头等功,竟只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平凡日子里,悄悄追着一个人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的距离。
姜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用力地捏住。
原来在他不曾留意过的角落,有人像追逐着光一样追逐着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可恶啊,我追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我喜欢你!
姜简:等下,追人是这个样子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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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回顾指路:chapter 76,chapter99
第118章 他,现在还依然喜欢他吗?
那枚光芒幻化的钥匙宛如脱缰的野马, 飞快往前冲,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打开记忆尽头的那扇门。
姜简却想多停留一会儿,不想错过钟洵的每一个瞬间。
长廊尽头的白光渐渐出现在他眼前,他离那扇门越来越近, 钥匙带他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和钥匙的力量无声无息拉扯着, 仿佛一场隐秘的拔河。
在钟洵的回忆画廊的最后旅途中, 一场吃力而漫长的驯服持续进行。
直到最后一幅画前, 钥匙的速度才缓缓减慢。姜简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拨开额前微卷的发丝, 朝那画框望去-
在沈长锋的办公室里,钟洵背手而立。
沈虑失踪后的时日里, 那个昔日随性洒脱的少年褪去青涩和毛躁,洗尽铅华, 出落得成熟而稳重。
他沉稳地接过资料, 凝神浏览。
看到最后一行, 抬眸:“沈虑失踪后,我和姜简接手了所有失踪案, 姜简筛遍监控,调阅证词, 在70%的案件中都找到了一个身穿灰色褂子的人影。”
沈长锋:“没错, 另一组沿着这个思路去调查灰褂人的身份和行踪,发现最近他深夜在邻省某医院附近频繁出没的踪迹。你也参与了调查, 这个人行踪离奇, 时常在监控里消失, 所以此次行动需要你亲自出马, 黎明组会配合你。”
“明白。”钟洵动了动嘴唇, “我一个疑问, 失踪案一直由我和姜简共同负责,这次行动,为什么不带他?”
“姜简还在休假不是吗?”
“这不是理由,沈局您随时可以将休假的人召回。难道这次行动,您要对他保密?”
沈长锋深深看了他一眼,从桌上拿起另一份资料扔给他:“看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
钟洵看完,双腿像是死死钉在了原地,望着沈长锋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眼眸翻涌着情绪,过了很久,鞋跟一靠,挺直腰板:“是。”
画框外的姜简已是旁观视角,他不再像当初能将意识附着在任何有利于观察的角度,无从得知钟洵究竟看到了什么。
画框内的钟洵将资料还给沈长锋,走出办公室,恍惚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姜简的电话。
“小姜老师,喝酒吗?”
这天是姜简难得的休假日,他坐着公交车,换了两条线路,在外面兜了两圈,路上看完了几篇最新的前沿研究论文。
返程的路上,他在自己手绘的地图上标注着失踪位置,一边转笔一边沉思,就连期间接了钟洵一通电话也忘在了脑后。
车慢悠悠地开到自家楼下的站点,他下车,收拾好背包上楼,就看见钟洵坐在他家门口的地上。
钟洵歪头靠在墙上,眼睛紧闭,怀里抱着一塑料袋从家里酒柜薅出来的酒,风衣在地上铺平展开。
楼道里一束夕阳打进来,拖着他长长的影子,照得钟洵半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阴翳。
在姜简站定的瞬间,钟洵睁开了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姜简什么也没问,两人难得一次不是因为公事而见面,开怀畅饮,聊到深夜。
起先是钟洵再说,姜简默默听着,一口接一口浅酌。
不知道是不是那酒的后劲比较大,姜简那样酒量颇深、面不改色的人也觉得有些上头。
他拿着论文坐到钟洵身边,思路清晰地和他讲,他自己的想法和试图建立的模型。总之都是钟洵听不懂的内容。
他垂眸望去,姜简竟已是双目迷离。
他连喝多了都是一幅冷淡的模样,除了耳尖的红晕,再没有任何端倪。
钟洵喉咙动了动:“该睡了。”
姜简点头,起身,晃晃悠悠在浴室转了一圈,径直钻进卧室。
钟洵胸口闷闷的。
他竟然连一句关照的话都没说,是想让他自己顶着醉意打车回家吗?
明知道姜简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他却还是忍不住会有所期待。
他仰头灌下最后一杯酒。
而后落杯起身,收拾好满桌酒瓶,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垃圾袋,分好类。
回头,就见姜简拖抱着被子,站在卧室门口的走廊上。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向来清冷的声音有一些迷糊:“别收了,你明天还有事,进屋睡吧。”
钟洵没有动,死死盯着他:“你呢?”
姜简轻轻打了个哈欠,走到沙发上躺下:“我将就一下,反正休假。”
他闭上眼,很快就在钟洵面前睡了过去。
钟洵把各处收拾干净,走到沙发边,半蹲在姜简面前。
他的睡姿是很缺乏安全感的蜷缩状态,背部随着呼吸起伏。
钟洵静静看了一会儿,将他打横抱进了卧室,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穿上风衣外套推门离开。
“晚安。”
楼道里,门锁扣上时的回声响起。
画框外,姜简抓着钥匙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想起来,就是这天醒来,自己就再没见过钟洵,而后的一整年,他滴酒不沾。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越来越清晰,姜简蓦地意识到,这或许是每一个被屏蔽的记忆的终点——他们进入节目组前的最后一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洵连衣服都没换,一个人赶赴沈长锋任务中提供的可疑地点——邻省的某家医院。
钟洵在路上睡了很久,到达目的地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行动前,他特意检查了一下通讯消息,没有姜简的任何音讯。
钟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妥帖收起,环顾四周,熟练地往医院后门的小巷走去。
钟洵是蹲点的最后一站。
按照计划,当灰褂人出现后,黎明小组的成员将负责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往钟洵的所在之处逼近,形成包夹之势,进行瓮中捉鳖。
他靠着墙,一手扶在武器上,耳机中是队员们的汇报声,不远处,是逐渐朝他靠近的脚步声。
哒——哒——
那人闲适极了,步伐轻盈,像是能在雨天起舞的松快。
那人在转角处停下。
钟洵屏住呼吸,最好准备,他给远处能望到他的队友打了手势:一切就位。
忽然,一道慵懒嘲弄的声音响起。
“钟先生,等您好久了。”
钟洵瞳孔骤缩,浑身紧绷的肌肉蠢蠢欲动,即将有所行动。
刹那间,转角处的人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从脉搏处沿着手臂席卷而来。
空间的扭曲感在他眼前放大,仿佛天空被撕扯开一个巨大的口,而他正不受控制地被那个无形的空间裂缝吸入。
钟洵强忍着疼痛,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扣住来人,手臂从外套里挣脱出,试图控制住着来路不明的伤害。
那人掌风从钟洵脸侧劈过,手掌掐上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在巷口,一位离钟洵最近的队员悄无声息逼近。
他从背后扑出,试图让灰褂男人就范。
可谁知,两人竟同一时间消失在他的面前!
地上空荡荡的,只有钟洵的一件外套,和外套旁纠缠扭打时扬起的尘土痕迹。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眨眼的瞬间也是钟洵记忆画廊中的最后一个定格。
“……”
姜简握着钥匙,拖拽着脚步走到了尽头的门前,靠着门顺势坐了下去。
他秉着呼吸,迟迟没有回过神。
钥匙从他手中飞出,径直飞到门上的锁眼中。
紧接着,“轰隆”一声,青灰色的弧形拱门亮了起来。
姜简起身,回眸望着被激活的门,上面弹出一行小字。
「回溯完毕,是否将意识传送离开。
【是】请拉动左环;
【否】稍后再说/在此等待其他回溯者,请拉动右环;
请主试人员谨慎选择。」
姜简按了按太阳穴,想起之前和唐尹的对话,另一台被试专用的回溯装置也在使用中,他伸手拉了一下拱形门的右环。
他必须要等钟洵出来,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然而,门上又弹出一行字。
「此份记忆回溯未发现其他回溯者,请重新选择。」
姜简猛地抬头,眉头紧锁。
并没有其他人在钟洵的记忆回溯里?!可明明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有装置在使用中了!
难道钟洵进的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
姜简无暇震惊,果断地拉动了左环。
“你怎么这么快?”面罩缓缓升起,唐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边的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
姜简慢慢坐起,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脑袋,一下又一下按着太阳穴。
钟洵的记忆都在他脑海里,属于他自己的乱七八糟的记忆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唐尹看着姜简的状态,沉默着思考了很久,问:“你不会是触碰到钥匙实体,开启快速浏览模式了吧?”
姜简抬头:“不然呢?”
“钥匙是每个人记忆提取放入方格时自动形成的保护装置,一般是光束状态,要想解锁只能收集齐所有光束,引导光束往前。”
唐尹顿了一下,打量着姜简,不可思议道:“除非是记忆的主人,否则只有得到记忆所属的主体的完全信任,才有机会触碰到钥匙的实体。”
他们之间……?
唐尹瞪大眼睛,他只是个程序,他还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情况。
姜简垂眸,淡淡地说:“但他不在他自己的记忆里。”
唐尹看着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什么关窍:“那有没有可能他去的是你的记忆呢?要不你进你自己的回忆里去看看?主试设备回溯自己的记忆不需要代码,按一下你身侧的按钮就可以了。”
姜简愣了一下。
是了。
他从进入钟洵回忆后,脑海里就不断涌现出自己过去的记忆。
那些并不是他靠回溯钟洵而自主回忆起来的!
是另一台机器上的钟洵……
姜简沉下脸,他一边删除着属于钟洵记忆的代码,一边仰躺回装置座椅上。
手伸向旁边的按钮。
“设备没问题……您怎么了?“唐尹探头,帮他检测设备状态,“您的手在颤抖。”
姜简凝神,看向自己微微颤动的指尖。
一种鲜少体会到的情绪从脚下翻涌起,将他吞噬在名为恐惧的巨浪中。
“您还好吧?”
唐尹像极了以前的他自己。
冷冰冰的,根本读不出人的情绪,读不出他的害怕和恐惧,
姜简摇摇头,收回指尖,扶上太阳穴。
逼自己深呼吸。
钟洵记忆尽头的定格画面,即使闭上眼也依旧在盘旋。
那一瞬间,钟洵看清了灰褂男人的模样。
那副隐藏在帽檐下的面容,除了更削瘦,更不羁,竟像极了姜简自己。
心脏跳得极快,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从他离开钟洵的记忆回溯,各种猜测都在他脑海中成型,可他无暇理清思路,无暇抽丝剥茧去思考来龙去脉。
姜简浑身激灵。
在曙光二中林棠咽气前望着他时的喃喃自语,无端闯入了他的脑海。
“你……好像……他。”
他像谁?像那个将钟洵、将这么多人带入节目深渊的人?
姜简的指尖轻颤着抚上按钮。
钟洵呢?他又知道多少?
他此时此刻,看到了他多少记忆?
他,现在还依然喜欢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醒来我们一起过生日。”
姜简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理解不安与恐惧的滋味, 但他无暇细品,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伴随着实实在在的痛感,他迎上唐尹探究的目光,敛去眼眸中的不安, 轻轻吐了一口憋闷的浊气。
“我没事。”声音在面罩里显得闷闷的。
他还身处在调酒师唐尹冒着风险送他们过来的这个世界, 随着爱恋伴生的患得患失之心……实在不应当影响他的行动和决策。
他有那么一瞬怀念那个读不懂情感的“冷血”的自己, 那时的他, 无论如何都能不受任何影响,选择当下状况的最优解。
他闭眼按下按钮, 准备在此迎接回溯初期的溺水感。
只是,溺水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依旧躺在座椅上, 透过面罩能看见唐尹的身影。正待他问想要离开装置,扶手上的界面突然弹出一行字。
「此份记忆为高级加密, 如无授权, 记忆主人亦无法访问。
点击“下一步”输入密码, 点击“退出”关闭回溯装置。」
姜简蹙眉,修长的指尖落在“下一步”上。
屏幕跳转至另一个画面, 四个空白长方形框在中央,而底下则是一张扑克牌——Joker。
他指尖左右滑动, 扑克牌的花色便会依次切换, 除了大小王牌,四种花色从A至K由小到大排列, 长按住某一种花色的牌, 就可以随意移动。
他明白了。
只有选择出4张正确的扑克牌, 按顺序摆放到正确的位置, 才可以继续回溯。
在屏幕的右上角, 有一行极小的提示语——
仅有一次输入机会, 请慎重。
姜简返回上一页,毫不犹豫按下“退出”。
“怎么出来了?”唐尹看着姜简的面罩升起,从座椅上站起来,整个人吓了一跳,“仪器坏了吗?”
“我的记忆被高级加密了,需要密码。”
他言简意赅,说完,认真看着唐尹:“您有什么头绪吗?”
“高级加密?回溯装置的使用权限已经很高了,如果是高级加密,只有通过唐尹本人那个级别的授权才能做到。”
他提到的唐尹本人,正是那位调酒师,他的创造者。
“高级别权限的加密设置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只有权限管理者本人设置的,一种是权限管理者给予他人授权设置。前一种我不太了解,但听您刚才的描述,那四位密码更像是有人授权给钟洵,让他在进入特定记忆回溯时自行设置的。”
姜简靠在扶手上,两臂在胸前交叉,陷入思考。
他不了解钟洵和调酒师之间的亲疏关系,可从现在的局面看,那位唐尹先生既然能将他和钟洵送到这个世界来找回记忆,偷偷给予钟洵这样的权限倒也说得过去。
不然怎么解释钟洵被监狱的“劳动任务”叫走后,不声不响地就坐进了一台记忆回溯装置,还加了密码呢?
姜简仔细回忆了一下钟洵从囚室离开后的情况,尤其是那些他通过精神共享感知到的变化。
半晌,他抬起头,抬脚往中央塔台外面走去。
密码并没有要求每个位置上的扑克牌花色不能重复,意味着每个位置都有54种可能性,在八百多万种可能性中,只有一次机会猜取正确答案。
这可比傅云成要面对的挑战难多了。
“如果这个密码是钟洵设置的,未必是防我的,我先确认一下他那边的情况。”
*
钟洵整个人钻出水面,任由水滴从脸上滑落,大口大口喘着气。
老唐这人真行,送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清楚,实验报告和回溯装置的操作指南倒是写了三四十页。
他这个人行动一向稳妥,躺在装置椅,戴着面罩在里面把操作指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保重要信息都能背下来之后,才闭上眼按下了按钮。
临进入前,他甚至还按照唐尹操作指南里的提示,设置了密码。
钟洵看过操作指南,确认自己没有权限挑选记忆主体,想着既然只有这台躺椅亮着灯,那么这应该正是老唐为他准备好的。
直到在按下按钮时,他都以为他进的是自己的回忆。
直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小简怎么这么喜欢泡澡的时候睡觉。”
钟洵太阳穴突突跳着,操作指南中“被试装置无法变换视角,只能随提取记忆所属人视角回溯”这一句在他脑海里回荡。
可以理解为,他现在就是“记忆所属人”。
而这个所属人,叫做小简。
一条毛巾轻轻盖在头上,钟洵的眼前一片黑暗,温柔的手拿着毛巾擦拭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把他从浴缸里一把抱起。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直到被换了一身绵软清香的新衣服,站在等身镜前,钟洵才幽幽回过神。他望着镜子里的人,没有长开的眉眼蕴藏着熟悉的神态。
终于意识到,他进入的是姜简的记忆。
奶团子一样小不点,这恐怕是……六岁左右的姜简?
他的视线随着姜简游走。
小小只的孩子,看什么都要仰着头,视野范围并不算广。他摇摇摆摆地走到客厅,拉出小板凳坐下,乖乖捧起桌子上的书开始识读。
女人拿着吹风机从浴室走出来,插上电源,坐到姜简身后的沙发上,开着最大档的热风给他吹头发。
“爸爸呢?”小姜简放下书,脆声问。
“和哥哥出去啦。”
女人放下吹风机,用手轻轻拨了一下姜简蓬松微卷的头发。
小姜简:“他们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女人淡淡笑道:“当然,你先乖乖去午睡,醒来我们一起过生日。”
小姜简点头。
起身,把小板凳归位,往卧室走去。
随着小姜简的转身,钟洵的目光不得不从女人的身上收回,在脑海内搜索着这个女人的信息。
很奇怪。
异调科会对所有加入成员进行背景调查,每一个人的家庭关系都会查得一清二楚,可唯独姜简的资料上没有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情况。
确切地说,在异调科存档的资料中,姜简的亲属一栏只有他的合法养父贺悯之。
钟洵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关于自己过往的回忆在逐渐恢复,尤其是异调科的往事,已经能自由调取。他的注意力都在走路慢悠悠的小姜简身上。
小姜简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看着外面高高的日头,伸手拉上窗帘。
钟洵瞥见窗台上有一个玻璃花瓶,花瓶里是盛开的鸢尾花。
窗外的松树顶仍落了些积雪,窗外草地上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春意盎然。
小姜简闭上了眼,钟洵便什么也看不见。
他安静地听着小姜简的呼吸声,回想着自己所能见到的一切。
窗外的景象像是在郊外,独栋别墅的园子很大,远方的房屋结构看上去有一些异域感,总之不太像在国内。窗台上的鸢尾花很是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小姜简不像他在演播中心见到的姜简,在酒店睡个觉都不安稳,空调冷风有一丁点变化都能感知得到。只用了五分钟,他就陷入了睡梦。
睡梦中的人是没有记忆的,钟洵眼前的景象也被迫黑屏,万籁俱静。
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低沉的乐声,不知道是哪里放着经典而温柔的古典音乐,很是助眠。
钟洵也跟着变得迷迷糊糊。
过了很久,嘈杂的人声盖过了乐声,其中还伴随着一些叫骂。
钟洵皱起眉。
小姜简还没醒,他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眼前也都是漆黑一片,只能感受到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此起彼伏。外面争吵的人像是还要顾念着在睡觉的孩子,声音极度克制。
跳动的大提琴声音和争吵声交替传来,宛如蜜蜂在耳边飞舞,钟洵很是烦躁。
忽然一声尖叫声划破了午后寂静的房间。
“姜风!啊——!”
尖叫声很是凄厉,惊得小姜简从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圆呼呼的手用力揉了揉,强打起几分精神,掀开被子,一边系扣子一边踩着拖鞋往外走。
“妈妈,爸爸回来了吗?”
小姜简的声音就已经透出几分清冷,只是尾音奶声奶气。
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小提琴的合奏声。
小姜简走出卧室,抬手关了放在卧室门外的留声机,抬眼看向客厅,忽然愣住。
只见一个小时前给他温柔吹头发的女人,匍匐着爬到客厅的沙发上,她的身下拖了长长的一道血迹。
这样的景象在小姜简的眼里冲击极大。
他控制不住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对上女人痛苦的眼眸,他才颤抖着走上前。
走近,才看清她腹部的伤口,和插在上面未曾被拔出的凶器。
“不要看,宝贝。”女人哀求地看着小姜简,“快跑,赶快跑。”
钟洵随着姜简慌乱的目光在客厅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女人是从厨房里爬出来的,而厨房门口的血迹则更多。
他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幼小的姜简根本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血泊中母亲扭曲的脸已经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蹲在地下,两手抱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唇颤抖着:“止血……要、要先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嘴里念着,转身去拿电话。
可就在他刚刚绕过沙发,手伸向茶几时,一股力量狠狠将小姜简扑倒。
小姜简仰倒在沙发的边缘,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双手放在他的脖颈上,不顾他的挣扎,用力按下去。
钟洵透过小孩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和姜简眉眼轮廓极为相似的人。
他只是处在小姜简的视角,并非成为他,一切感官都属于他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却仿佛能体会到小姜简的窒息。同时,一种无法言说的撕心裂肺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姜简的过去,是他无法改变的过去。
他既不能阻止它的发生,也不能替他承担一切疼痛。
钟洵有一瞬怔悚。
他从来没有想过姜简会在这么小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还记得女人说,醒来我们一起过生日。
那天可是他的生日啊!
他不由自主想起他第一次带姜简体能特训那天,细皮嫩肉的姜简站在阳光下,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向他解释:“我一直身体都不太好,所以疏于锻炼。不过这不是借口,我会尽力的。”
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说:“少废话,开始训练!”
他又想起在青峦村的第一夜。
宋知返半夜偷袭,姜简不仅把他打发出去,还松绑了宋知返,和他单独聊了很久。
他就那样毫无警觉的,在原本要伤害他的宋知返旁边躺下了。
钟洵隔着门,听到了他睡前对宋知返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想杀我的话,尽管来。”
他是怀着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钟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变黑下去,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不知道这一场没有前因后果的血淋淋如何收场。
钟洵心脏止不住地疼,狠狠抽动。
姜简休克了很久。
再睁眼,便看见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坐在他旁边,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你醒了?”
钟洵望着圆框眼镜男人,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姜简在调查云汉科技时,看到秦耘的刹那有了几分失态。
眼前这个男人和秦耘何其相似。
钟洵望着阴暗而潮湿的环境,瞬间回忆起了他的身份。
“我叫顾稔,是这家店的主人。未来这段时间你可能要和我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虽然是个糖里裹渣的副本,但本质还是让小情侣内心越来越近的糖啊对不对(?)
收了一些之前埋的点,
回顾指路,不一定全↓
chapter 6,20-21,70,98,117
第120章 可是他忘记了,人总是会变的。
“为什么?妈妈呢?我不能回家吗?你又是谁?”
小姜简仰起头, 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遇见陌生的人,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和慌乱,而是冷静的反问。
话音刚落, 他就察觉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 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颈侧, 眼瞳微微有些颤抖。
“我是这家店的主人, 和电脑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业务我都接。”
顾稔垂头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眸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钟,僵硬地抬手拍拍姜简的脑袋。
他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 完全是育儿新人,不知道如何哄孩子。
小姜简在他手掌伸到面前的瞬间, 浑身一颤。
一股恶心和反胃感涌起, 他两手护着脖子, 躲开了顾稔的动作,跑到一旁的垃圾桶前, 一下又一下地干呕。
顾稔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 没再触碰他,走到旁边的转椅上坐下。
他清楚地知道小孩子对他的不信任, 而他也没有想要获取小孩信任的意思, 晃了晃鼠标。
动态的电脑屏保是一棵树, 落叶缓缓掉落。
顾稔刚一碰到鼠标, 屏保动画便支离破碎, 显示出登录密码的界面。
“你知道你的父母叫什么吗?”
“姜风, 周梓。”
“他们做什么的?”
“老师。”
“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小姜简双手扒着垃圾桶,抬头,稍稍拧了一下眉。
他都记得,但是他不愿意去回忆。
“有洗手间吗?”他问。
顾稔将他带到洗手间,看着他在昏黄的光线下,一遍又一遍搓洗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疯狂而执拗。
他叹了口气,退出洗手间,等他洗完出来。
小姜简洗完手,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和刚刚干呕过的嘴角,坐回顾稔的行军床上,视线被遮挡着,根本不知道顾稔在做什么。
顾稔指尖始终在键盘上敲击。
小姜简伸长了脖子,开口问他一些有的没的。
顾稔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过了很久,才按下回车键,回眸。
他沉默良久,说:“你回不去了。”
钟洵皱了一下眉。
他不清楚姜简究竟昏迷了多久?从他在家里被人掐到窒息,到他出现在电子城的地下,这段时间他竟然没有一点记忆吗?
“你还小,你也只能看到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顾稔颓废地靠在座椅上,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听着,发生在你家里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事情的原委之后……或许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有人告诉你。我呢,是受人之托照顾你,之后会你会有正式的合法的监护人,所以你不要问我太多问题,我懒得回答。”
小姜简看着他丧丧的模样,很久没有说话。
他双臂交叉,坐在顾稔的行军床上,盯着地面沉思了许久。
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冷声说,“没事,我也不用别人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妈妈说了,真理和真相都要自己去探索和发现。”
顾稔关了电脑,坐直,上下打量着小姜简:“你真的是只有六岁吧?”
小姜简不舒服地揉了揉脖子,轻轻咳了一声,对上顾稔的目光:“是的,爸爸妈妈都说我的智力远远比同龄人要高,但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对比过。”
顾稔点点头,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可以,我喜欢和聪明人交流。先说好,我不擅长照顾孩子,恐怕也养不好你,只能保证不饿死。”
小姜简把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我会照顾好自己,努力长大自己查清楚这件事。一日三餐就拜托您了。”
“我这店的业务养你吃饭还是够的。”
“谢谢,店主先生。”
钟洵随着小姜简的睡去而陷入黑暗,笼罩在姜简身上的疑团实在太多,偏偏顾稔什么都没有和姜简说,小姜简竟也表现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淡然地接受了现状,什么也没有多问。
荒唐!
他早就知道姜简的性格很是怪异,却没有想到从他六岁起就是这样。
小姜简的手不安分地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睡得很不踏实,蜷缩着身体,偶尔会急促地呼吸。
钟洵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小姜简昏迷前的画面。
年龄就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少年,双手沾染了鲜血,狰狞的面容在姜简眼中放大,一秒一秒将他带入梦魇的深渊。
他阅读过唐尹写的操作指南,很清楚这是属于姜简的记忆回溯。
唐尹在操作指南里提到,在记忆主人视角下的回溯是“非客观”的,度过漫长的人生,记忆中的一切都或多或少会被美化、被修改,留下最深刻、最刻骨铭心的画面。
他亲眼目睹母亲腹部中刀,而后又被哥哥掐到休克,是这段回忆里最让他难以忘却的。
钟洵体味着那种心痛的同时,不住地去想那些他无法窥探到的细节。
姜简的哥哥出现时手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厨房中的那一滩血又属于谁?
钟洵无从得知,他总觉得顾稔似乎知道一些情况,但整整一年过去,这两人俩在同一个空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从来不打扰顾稔的工作,顾稔在地下的店里接待客户的时候,小姜简就会抱着顾稔留给他的旧电脑去隔间,一点一点巩固他从顾稔那里学来的知识。
钟洵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
整整一年,没有过一次哭闹。
顾稔从来都不带他出去玩,他根本不介意。只是缺乏日照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病蔫蔫的。
他没有一点属于小孩子的好奇心,唯一有一次充满求知欲,还是联网搜索了父母的关键词。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两个活生生的大人,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在网络世界的信息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小姜简就变得更加克制。
瘫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顾稔这里学了一堆绝学技术。
有一天早晨,小姜简睁开眼,发现店里空荡荡的。
顾稔不辞而别。
在小姜简茫然之际,一个身穿浅褐色西装外套的男人扣响了店里的铁皮门。
叩门声清脆,迎接他的是一顿热腾腾的牛肉面早餐,和贺悯之与随行助手递上来的领养文件。
顾稔离开前就和他说过,他会有正式监护人。
小姜简认真确认过文件后,又打开旁边的电脑,输入了贺悯之的名字。
这个温润儒雅的大学教授对他的举动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诧异,他的笑容温柔熨帖,耐心地等待小姜简确认完一切,向他伸出手。
“我们回家。”
小姜简将自己放在贺悯之掌心。
这是他在离开亲生父母一年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
贺悯之和他的夫人都对姜简很好,贺夫人作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因为手术排得很满,经常不在家,姜简大多数时间都和贺悯之在一起。
第一年贺悯之送他去学校,却因为姜简被排挤,几个月内险些发生霸凌,最终无奈地给他办理了休学。
那天夜里,姜简在睡梦中被男人女人交替的说话声吵醒。
这和那个噩梦的午后太像了,他紧张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地扒到卧室门边,悄悄开了一条缝,贺悯之和贺夫人的低声争吵幽幽飘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送他上学,我们教他?”贺夫人揉着太阳穴,“我知道他很聪明,我看到他那天在书房翻我的医学课本都津津有味。可这不是重点!”
“你认为重点是?”
“重点是他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孤僻的待在家里,这和他在电子城、在他以前的家庭有什么区别?贺悯之,他终究是要长大,终究是要走上社会的。上学是一个人完成社会化培养的第一步。”
“可现在的他还不行,强行让他接受社会化会伤害他的。”
贺悯之扶着夫人坐下。
“你那天不在,我看了学校的监控,那些小朋友怎样骂他、欺负他,他都始终是一个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回到家,我问他当时什么感受,他也只是说,心脏跳得很快,哪里有刺痛,呼吸不顺畅。”
贺夫人猛地转过头:“你是说?”
贺悯之点头:“他不是孤僻,也不是和我们有隔阂,才不在我们面前哭笑,不让我们触碰他。他应该是,生病了。”
贺夫人喃喃道:“听着倒像是述情障碍……”
意识不到自己情绪的发生,也不能理解别人情绪。
不被情感所支配,更没有办法用语言去表达大千世界丰富的情绪。
“他那么小就要遭遇那样难以理解、没有人伦天理的事情,心理上的创伤或许是让他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贺悯之压低了声音,“我也知道他不能脱离这个社会,可这样的他,和别人格格不入,如果他都不能被人理解,又怎么会被社会包容接纳?”
贺夫人动了动嘴唇。
没错,如果想要让姜简被人理解,就得让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仅仅为了被别人被社会接受,就强迫他一次次去揭开自己的伤疤吗?
她和贺悯之既然已经是他的监护人,断然没有让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二次伤害的道理。何况……何况那件离奇的案件已经没有人再提及。
钟洵看着小姜简关上了门,默默爬上床,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打开了家里的电视,指着那狗血漫天的偶像剧,对贺悯之说:“你……可以教我,怎么去辨识情绪吗?”
钟洵打着哈欠,走马观花地陪小姜简看完了一部又一部偶像剧,看他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拉扯着自己脸颊的肌肉,试图展现出一个不那么狰狞的笑容。
他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强得离谱,唯独在情绪感知这件事情上显得尤为笨拙,不得要领。
和贺悯之在家学习没有学校里的课时限制,别人在他这个年龄可能还在读高中,他已经开始读贺悯之带的研究生写的论文了。
十八岁那年,贺夫人医院工作调任,贺悯之也随之来到了钟洵所在地城市。
他开始进入大学校园,在贺悯之的辗转努力下,作为他的助手在学校所属的交叉学科项目团队一起展开研究。
只是姜简依旧没有所谓社会化的校园生活。
他游走在各个实验室,和醉心科研的教授们一起谈论实验,谈论科研上的话题,却从来没有过日常生活上的接触与交集。
有的老教授喜欢八卦,向贺悯之提出想把自己的学生介绍给姜简,也都被贺悯之笑呵呵地打着太极拒绝。
贺悯之从来不干涉姜简的生活,只提出建议,让姜简自行判断。
就连沈长锋找上他,提出要让姜简加入异调科,也只是简单分析了利弊,任由姜简做主。
出落得无比好看的姜简听完贺悯之的话,转头看向沈长锋:“如果我表示拒绝,您会用什么来说服我?”
沈长锋余光看了一眼贺悯之。
那是钟洵熟悉的眼神,狡诈的老狐狸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眼神。
只听沈长锋说:“如今只有异调科还保存着你父母身亡的现场资料,等你加入异调科,晋升到拥有查看权限时,随时可以开启调查。”
果然,姜简一贯淡然的神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
钟洵心中一悸。
他透过姜简的视角看向沈长锋的目光中都添了几分感激。
感谢他的大领导,让他不久之后,就能从这个视角看见他自己了。
*
姜简跟着唐尹走出中央塔台,下了电梯,顺着环形囚室到了另一侧。
兜兜转转,来到了钟洵所在的空旷房间。
满屋的回溯装置座椅,只有中间那台亮着灯,躺在里面的人平静而安稳。
姜简看着面罩后钟洵高挺的鼻梁,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他还真是关心则乱。
这个男人和节目组的关系匪浅,在顺位第一时就为所欲为,还和调酒师唐尹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难怪精神共享时感受到的都是一片安宁。
等等?
精神共享?
姜简站定,目光锁在座椅上的钟洵身上。
他记得他去中央塔台的路上感受到了几次从钟洵身上传来的刺痛。可是他走来的这一路,完全没有见到有什么装置能造成这样的痛感。
姜简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在钟洵搭在扶手上的指尖。
他伸出自己的手,在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
“嘶——”
“是这种痛感,没错。”
姜简自言自语,缓缓垂下手,回忆着当时的感受。
“您在干什么?这里不是梦境,不会醒过来的。”唐尹看不懂姜简的操作。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姜简又在自己身上其他几个地方掐了一下。
很快,姜简迷茫的表情宛如被一束光点亮,茅塞顿开,瞪大眼睛,抬手拍了拍钟洵装置上的玻璃面罩,轻声说:“真有你的。”
而后转身往外走。
“哎,您去哪儿!?”唐尹一心只有姜简这个拥有它运行密码的人,快步跟了上去。
姜简脚下生风,边走边说:“回塔台,我知道他设置的密码了。”
*
钟洵不知道姜简在外面和他打了招呼。
他跟着姜简的视角,重新温习了一遍他们在异调科的相遇。
只是贺悯之言犹在耳。
他在异调科不止一次嫌弃过姜简不近人情,不查人间冷暖,无论什么卷宗到他手里都是冰冰凉凉的工作。他害怕得不到他的回应,还因此想过要放弃对姜简萌生出的微弱心意。
姜简是没有心的,他这样对沈虑说过。
如今看来,他对姜简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针锥反刺在他的心上。
他还嫌弃过姜简的洁癖,嘲笑他胆小,下意识回避那些现场和解剖的图片,为此逼着他多看,直到他能训练有素的帮助他同法医一起进行交流。
可那时的他怎么知道他在幼年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呢?
钟洵煎熬着等到那个促膝对酌的夜晚,他离开后,进入了节目世界再也没有回去。他怀抱着隐秘的期盼,希望自己的失踪能给姜简的心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钟洵失踪了。”
沈长锋递交给姜简材料时的手明显地抖动。
第一次是他的儿子,第二次是他得力的手下。他知道自己是异调科的主心骨,却还是免不了在这种事情上有一丝动摇。
他们会徒劳无功吗?
这样查下去,人一直失踪却找不到原由,要怎么办?
自己的儿子倘若因公殉职,他和家里人都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他的好朋友呢?徐城易和钟樱那么强烈地反对过钟洵的加入,他该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怎么给那些失踪之人的家属一个交代?
“我要先看监控和现场照片。”姜简冷静地回应他,沈长锋在他清冷的声音中逐渐回过神。
钟洵埋伏的巷道原是没有监控的,他知道那人从来不怕在监控中出现,还是让提前去蹲点的人安装了监控装置。
姜简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看着灰褂男人逼近钟洵,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敲了敲键盘,画面往回倒了两秒。
在某一帧,灰褂男人微微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的双眸。
而后,钟洵的外套坠落在地下。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
姜简按下暂停键,死死盯着屏幕。
半晌,他转身推开沈长锋的门,五指攥紧。
“我申请调取父母身亡的卷宗,查看相关调查资料。”他顿了顿,“还有,钟洵留在现场的那件黑色外套也请给我。”
钟洵消失后一年间,整个异调科都意识到,姜简变了。
他不再像原来那样,被钟洵催着才去现场,而是只要重明各支队有新情况,他都会第一时间跟去现场,穿着那身本属于钟洵的风衣外套。
不合时宜,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气魄。
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任何地方有失踪案上报,姜简都会跟进。听说他和钟洵支队长曾经共同认识的一个少年也没了音信,整个人几乎住在了办公室,彻夜追查。
他把自己熬病了几次,挨了沈局的骂也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在一次追查中出了小车祸,整个人元气大伤,消瘦得没有人样。
那天姜简下了班,和同事打完招呼,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他穿好便衣,套上钟洵那件大一码的风衣外套,正要往外走,忽然听见准备离开的同事在走廊上低声交流。
“你有没有觉得姜老师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不。”那人想了想,“我觉得……他倒像是逼自己活成了钟队长的模样。”
“小点声,我们已经大半年没提过钟洵的名字了!”
他们不知道,单是这句话,就让姜简整个人差点站不稳。他飞也似地回了家,外套都来不及脱,跑到厨房打开了冰箱的门。
那里面塞满了食盒,上面贴着钟洵手写的便利贴。
他当时对钟洵频繁上自己家,往冰箱里塞各种各样的吃的不以为意。
甚至觉得他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很浪费时间。
而现在,这里面除了空盒子,和他的字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姜简关上门,背靠着冰箱缓缓坐在地上,他双腿弯起,两手环抱着膝窝,低头深深埋了下去。
钟洵酸涩地眨了眨眼睛,他的意识逐渐从姜简的视角升起。
就在刚刚,他看到冰箱里的空食盒中有一把光芒凝结成的钥匙。
操作指南上说,拿到钥匙就可以去尽头开启门,如此姜简就能取回自己的所有记忆。
他发着光的意识凝成人型,隔着冰箱往里伸去。就在他握住那把钥匙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姜简的声音。
“我是不是,学会得太晚了?”
钥匙握在手里,开始蠢蠢欲动。
钟洵转身看向蜷缩在角落的人,蹲下身,环抱住这个只存在在记忆中的姜简。
意识体在姜简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此时的姜简,和他在演播中心相遇时的姜简已经没有了什么差别。
他在青峦村试探后,曾笃定地对001号说,这个姜简是假的。
钟洵现在知道,他是被自己的记忆所欺骗了。
他曾无数次怀疑姜简就是他念着的那个人,又无数次打消念头,无非是因为姜简和他记忆中的相去甚远。
可是他忘记了,人总是会变的。
遇到钟洵前的姜简,和遇到钟洵后的姜简是不一样的。
同样,失去钟洵前和失去钟洵后的姜简,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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