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可是我想要。”
中央塔台, 唐尹屏息凝神。
他看着姜简躺回座椅上,指尖在扶手处的界面飞速调整。
他知道唐尹本人在设计记忆回溯装置时的构想,主试装置虽然拥有很高的权限,但同样对被试装置有一定的保护。因此, 进入被试装置的人可以自主设置高级密码, 以防来自外界破坏中断回溯, 或防止主试装置的使用者擅自进入并同步回溯进度。
钟洵在54张扑克牌里挑选了4张, 并且需要正确的顺序,姜简又怎么能在看到钟洵后没多久就想明白他设置了什么密码?
姜简耐心等待界面弹出那行字。
——此记忆为高级加密, 如无授权,记忆主人亦无法访问。点击“下一步”输入密码, 点击“退出”关闭回溯装置。
他指尖落在“下一步”上。
空白长方形选框和最底部滑动式备选扑克牌重新呈现。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 左右滑动切换花色, 一张一张挑选着。
梅花九。
方片A。
梅花七。
黑桃二。
四张扑克牌依次落入长方形框中, 每放入一张,长方形便亮起绿色边框。
直到四个框都亮起。
从外面唐尹的视角看去, 姜简面罩上渐次镀了一层浅蓝色微光,证明着回溯装置的加载启动正在进行, 且正常运作。
他看着姜简的目光肃然起敬。
「密码正确, 回溯将于30秒后开始。」
「请选择是否与被试装置同步进度?」
「是/否」
姜简长舒一口气。
他果断选择了“是”,慢慢闭上眼, 等待那种回溯时独有的溺水感的降临。
一回生, 二回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他进入的是自己的记忆, 鼻腔口腔中那种不适感少了很多。
姜简睁眼, 看见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
这条长廊依旧满墙都是画框, 仿佛人生是一场展览, 而每一个回忆的片段都是它的展品,挂在或高或低、或远或近的位置。
只不过和钟洵的长廊比起来,他这条长廊的墙壁色彩显得不那么明媚,勾勒着每个画框的线条是深浅不一又单调的各种灰色。
根据他之前的经验,进入长廊就说明钟洵已经拿到钥匙了。姜简无暇细细欣赏自己的回忆,朝长廊前方飞速跑去。
尽头那扇门就在眼前,长廊看着很短,可他跑动起来却好似看不到尽头。
他不知疲倦地跑着,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异调科特训的日子,讨厌跑步,却又不得不咬着牙往前跑下去,目光一动不动望向前方。
前方应当有他要找的人。
*
钟洵面对着门,看不到身后长廊的景象。他依旧沉浸在姜简最后的回忆中,迟迟没有把手中的钥匙放进锁孔。
姜简记忆的尽头,是他抱臂蹲坐在冰箱前的模样,这意味着那时老黄使用了自己赌积分时赢来的奖励,将一个“新人嘉宾”直接卷入这里。
也不知道姜简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会给异调科带来多少麻烦。
最后的最后,他蹲坐在底下,那件一直以来他万分宝贝的风衣披在他身上,仿佛从身后拥抱他那般包裹着他。
他还依然记得,姜简与他在青峦村见面时的模样。
苍白病态的脸色,尺码明显不合身的风衣,那是他对他的“初印象”。
在最开始意识到姜简冷心冷情的时候,他同时也认识到了自己对姜简情愫。
他曾用无数个日夜去幻想,幻想自己最终打开那块石头做的心,打开他的心扉,让他感知到人情冷暖的那天会是什么模样。
可他从未想过,是自己从他的世界消失这件事,撬开了坚硬的外壳。
他好想回到那些他独自前行的夜晚,拥抱他。
“钟洵!洵哥!哥——”
谁在喊他?
钟洵蓦地回头,只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他是那灰黑相间的长廊跃出的唯一亮色。
姜简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眸亮了起来,他想要站定,惯性却又不得他瞬间刹住,整个人往前扑去。
钟洵脸色紧张,脚步一动。
扑了一个满怀。
姜简脑子空白了一瞬。
记忆回溯时的他们都不是实体,精神形态的一场相拥,竟更加炽热。
姜简扶着钟洵想要站稳,却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捞了起来,俯身吻了下来。
似乎一道电流流淌过,直达灵魂。
酥酥麻麻,好像有电光火花在指尖、在头皮炸开。
一些穿越时间的依恋、心疼、眷恋与浓烈的爱意互相纠缠,顺着鼻息喷薄而出,细细密密将人笼罩起来。
直到姜简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腰窝。
钟洵这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舌尖慢吞吞抵上后槽牙,微微后仰,将怀里的人尽收眼底。
“我记得我好像设置了密码。”钟洵声音微哑。
姜简仰起头,径直望进他的眼底:“密码信息不是你留给我的吗?我感受到从你身上传来的那些刺痛,难不成随手掐自己是你的习惯?”
钟洵张了张嘴。
他说的没错,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已经悄悄飘远。
姜简对人类感情的认知的的确确上了一个新台阶,但他却还没有学会什么是羞赧和矜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不含一丝杂志的赤忱和浓情,饶是自诩脸皮颇厚的钟洵一时间也难以招架。
钟洵忍不住俯身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既然开启了精神共享,不给你留下点什么信息,你可能会不太安心。”
“我总共感受过四次刺痛,左肩1次,右锁骨2次,后脊柱1次,和腹部大约阑尾处有四次。”姜简回忆道,“先前我没有意识到这四次间歇性的阵痛代表什么意思,但想到你一路畅通无阻,又毫发无伤坐在椅子上,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联想到密码是四位,心里就大概有了一个想法。”
钟洵蹙眉;“你过去看过我?你怎么从囚室里出来的?”
“一两句话说不清,等你出去见到唐尹就知道了。”
“好。”钟洵敛眉,“你继续。”
姜简云淡风清地说,“四次刺痛和四张扑克牌顺序依次对应,接下来只要知道扑克牌的花色和数字分别怎么和刺痛的部位和次数相对应就行了。”
“但这至少有两种对应。”钟洵挑眉。
“花色对应刺痛部位,或者花色对应刺痛的次数。首先,你在身上留下的疼痛范围并不是1-13而是1-4,这让我更倾向于一种情况——你在提示我1-4代表了着四种花色。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情况,只不过你对刺痛部位的选择让我更坚定了第一种想法。”
“哦?”
“托你的福,我想起来了很多。我们曾是搭档,钟洵。”姜简往后撤了一步,从钟洵怀里走出来,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虽然你曾经非常讨厌做我的搭档,但基本配合还是有的,对吗?”
攻防行动的术语中,点钟方向是报告动态和位置最常用的方式。
以人自身做参照,把周围三百六十度分为十二部分,便能和钟表盘上1-12点逐一对应。
除了数字13外,扑克牌上的其他数字都能够用表盘位置来表示,左右密码是钟洵自己设置的,他只要不选大小Joker和四种花色的K牌就足够了。
钟洵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简:“那花色呢?刺痛的次数怎么和四种花色对应的?”
姜简慢条斯理地说:“黑桃,Spade;红心,Heart;梅花,Club;方块,Diamond,如果按首字母排序C-D-H-S,分别和1、2、3、4相对应。”
说着,他顿了一下。
“那天,那天晚上你在我家玩了一会儿扑克牌,后来我收拾的时候,看见你复位的顺序了。”
钟洵愣了一下。
他意识到姜简说的,就是他去他家喝酒,之后无辜失踪的那天。
那时候他虽然厚着脸皮追了姜简许久,往他家跑的次数两手都数不清,他们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但每次看到姜简那张面瘫的脸,他又惶惶,在他家甚至不敢太过随意,摆弄过的扑克牌都要小心翼翼按大小顺序摆好放回去。
钟洵伸手拍了拍姜简的头。
这是他久违的、迟到的抚慰。
“你真的变了很多。”钟洵低声说,“以前合作的时候你总是只下达命令,从不多解释两句,哪像现在这样连破解密码都讲得这么有耐心。”
“那是因为……我后悔了。”姜简终于避开了钟洵的目光,转身看着他来时的长廊,看着画框里动态的回忆,“你失踪之后,我总是会想起之前你的话。抱怨也好,愿景也好。如果我当初能听你的建议,多对你说一些话,是不是就能少一些遗憾?”
为了弥补那些遗憾,为了不让心中的悔意蔓延,他在自己工作之余没日没夜地抓着失踪案卷宗不放,有一点也许钟洵有关的蛛丝马迹都要亲自去现场,甚至于他开始主动抽出时间去锻炼,不想让记忆里那个对待体能特训极其认真的钟支队长失望。
“可再见你的时候,你完全不像是……认真锻炼的样子。”
“为了找到你,找到沈虑,我那段时间心理状态是有点差,原本预约了第二天去看心理医生,谁知道睁开眼就进了节目。”
钟洵抬手捏了捏他现在看还是有些病态的脸颊,心疼道:“就只是心理状态出问题吗?你熬夜,被沈局骂,超负荷疲惫中途还出了车祸!”
“是韩队开的车,我们不是责任人。”姜简解释道。
韩队?
钟洵微微愣了一下。
而后他意识到那应该是他和沈虑失踪后,异调科给他新提拔的搭档。
他松了一口气,可没多久脑海里又浮现出惩罚室那场与他无关的江边烟花,和姜简执意要和谁看烟花的愿望,他胸口无端有一丝抽痛。
“那、那件风衣呢?”钟洵垂眸问道。
他似乎急需要什么来证明,慌不择路又小心翼翼。
就好像在问,你始终留着我的那件风衣,是……也爱我吗?
姜简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画框上。
画框里的他自己将自己裹在那件不合身的风衣里,午夜梦回时假装衣服的主人不曾从人间蒸发。
“我以为,小时候亲眼看着母亲在我眼前被伤害,哥哥试图把我掐死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可当你和沈虑如出一辙失踪,只留下一件外套,那股又闷又酸的窒息感重新回来了。”
在构建了魔鬼和佩洛兹的世界,黄唯唯里曾问他——
你有过愿意为谁移星换月、撼天动地的想法吗?
如今,那些被屏蔽、被尘封的记忆奔涌而来。
他终于能够作为完完整整的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起初我以为,那件风衣是我必须要接纳的伤害、悔过和遗憾,现在我想,那是我要敞开接受的爱。”
走遍钟洵的回忆,姜简哪还不明白,钟洵明知道会被自己那把无情化作的利刃伤害,还依旧选择去爱他。
他亦是如此。
姜简转过身,从钟洵手里顺过钥匙,打开了那扇属于自己的门。
回溯完毕后的小字在激活的拱门上亮起,选择是否离开的左右环在弧形拱门上闪烁着光芒。
他一手拉动了左环,另一手抚上钟洵的脸颊,拇指顺着他的下颌线轻轻滑过。
仰头覆上他指腹所在的唇瓣。
“你设的密码里没有红心,可是我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I want your “heart”.
第122章 “有谁会比我更希望他被绳之以法呢?”
唐尹看着姜简顺利地启动了回溯装置, 一动不动监测着姜简的状态。
没过多久,装置的面罩缓缓移开。
姜简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冷白的脸颊上竟多了一些不自然的绯红。
心率也有点高。
唐尹正张嘴想问, 就听姜简起身说:“帮我把钟洵带过来。”
“哦好的。”唐尹应道。
他没有理由拒绝姜简的请求, 照着引导姜简进入中央塔台的方式, 将钟洵带了过来, 同时默默解除了属于这个世界的囚徒设定。
姜简食指抵着嘴唇,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和失态。
剖白自己过后许久, 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脸颊的火热和心中一点点不自在。
“他在那边使用回溯装置和你有关系吗?”他随意找了张宽桌倚靠,目光从承载着无数嘉宾记忆的小方格上扫过, “这里没有我的盒子,但钟洵那边却能进入我的记忆。”
唐尹侧目, 向玻璃外看去。
在中央塔台能够清晰看到环形监狱中每一个囚室的状态, 而钟洵正沿着走廊快步朝通往塔台方向的电梯走来。
他说:“我只知晓我所能获取到的信息。”
姜简又问:“即使唐尹本人的操作, 你也不完全清楚?”
作为程序的唐尹果断点头。
“我是遵循指令行动的。你们人是他送进来的,他如果想让你们去到哪里, 看到什么,是我没有办法决定和控制的事情。何况……”
从姜简报出他密码的那一刻起, 他的行动就已经可以被姜简操控了。
唐尹话音未落, 姜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微微颔首,暗自琢磨着那位调酒师唐尹此番行动的目的。
钟洵在演播中心的时间远比他要久得多, 他和调酒师关系匪浅的事实, 姜简还是那天在演播中心骚乱时无意间发现的。
唐尹本人作为能够直达节目世界的核心, 冒着巨大的风险让他们拿回他们的记忆, 到底想让他和钟洵做什么?此番记忆恢复, 能离开这个世界后, 记忆还会被屏蔽吗?
一旦开始思考,姜简又恢复了冷静淡漠的模样,忘却了几分钟前精神状态的拥吻带给他的刺激,专注地在凌乱的信息流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钟洵走进塔台时,就看到的是这样的他。
侧身抱臂,脸色凝重,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虚虚落在身前几米的距离。他身边立着一个沉默不语的人,眉上的刀疤显眼。
他心跳乱了一拍,快步走上前,难以遏制心头的冲动,抬手环抱住了姜简。
姜简左边的太阳穴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他瞬间敛去了条件反射的警惕,收起反击的起始动作,各处肌肉纷纷泄力。
钟洵眯了一下眼。
这种机敏又警觉的意识都是他失踪后姜简独自苦练的结果,手臂不禁收紧了几分。
“你来了。”姜简鼻尖擦着钟洵的衬衫,微微偏过头,“他是……唐尹的程序。”
即使再迟钝,他也已经从钟洵的情绪外溢中寻到了蛛丝马迹。
虽然他不知道钟洵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从何而来,但不可否认,钟洵对他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会表现出敌意和不安。
唐尹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顺着姜简的示意,用最简洁的方式把他的情况对钟洵说完。
而后自觉地回避说:“你们先聊,我去巡逻一番。”
姜简:“……”
整个世界就他和钟洵两个人,有什么好巡逻的?
只是钟洵此时像极了他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一把将他抱在桌上,低头贴着他的脖颈来回蹭,好似再宣誓着主权。饶是这个唐尹根本是人,也看得分明。
姜简任由他贴着,余光落在钟洵头顶,银白发的顶端竟生出不少黑发。
那才是他本来的发色。
“先不闹,我们聊聊。”
他拨了拨钟洵的发丝,将他往后推了推,对上钟洵潋滟的目光。
钟洵眼角微挑,露出一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的模样。
“从哪里开始呢?”他问。
他们之间错过的时间,他在这个世界的经历……想不起来的时候可以搁置不管,一朝得以恢复,各种纷杂的、乱七八糟的记忆纷至沓来。
姜简乜了一眼钟洵好整以暇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他说什么都要和他杠一下的搭档,在节目里走了一遭后,收起了利爪和獠牙,温顺得不像话。
不过都是假象。
“从你最后一次行动说吧。”他淡淡地说,“沈局绕过我,让你独自出任务的时候,给你看过一份文件,那是什么?”
钟洵明亮的颜色陡然黯淡。
他望着姜简平静的脸色,想了想,说:“沈局自己手下精锐的调查,灰褂人在各地流窜的监控画面分析和图像识别,还有……他的资料。”
“姜繁,那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哥哥。”
姜简清冷的声音接上他的话:“你不用斟酌措辞,你失踪后我向沈局申请调阅了和我自己有关的文件,你知道的我也知道,甚至可能比你知道的还多。”
钟洵瞳孔微颤;“那天掐你的人,是不是?”
姜简点头:“是他。”
钟洵喉咙有一丝酸涩,他清了清嗓子,重整情绪:“当时沈局只给了我姜繁的资料,他没有学历,甚至还有逃票、盗窃的前科,曾经在Y市的少管所多次被拘留。我想沈局是为了避亲,才没有让你加入那次任务。”
钟洵自觉自己不如姜简,不像他那样,得知自己追踪到的嫌疑人是自己的养父还能保持冷静自持。
“而且……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家里人的事情,我当时担心,如果我们一起出任务,就不只是分歧那么简单了。”
他担心姜简会因为自己对他亲人的处置而与他心生嫌隙,所以坦然接受了沈长锋的任务,并且对姜简严格保密。
“难怪那天你会找我喝酒。”姜简叹气,“那时候你要是知道,他曾经差点杀了我,是不是就不这么想了?”
钟洵皱眉:“所以你母亲他们……”
姜简:“他们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没有人找到他们的尸体,异调科也没有。”
“异调科?”
如果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是不该惊动异调科的。
“你看过我的记忆,应当知道顾稔不让我问他问题,他说等我长大以后就有人会告诉我。”
“嗯。”
钟洵回想起来,等姜简长大后,沈局以此为条件让他加入了异调科。
“我从沈局那里申请查看了和当年有关的全部资料,顾稔是在电子城后巷的下水道旁捡到昏迷的我,他当时报了警,但是系统里根本没有找到我的资料。”
那时他似乎没有意识,嘴里胡言乱语,被当时刚组建异调科、正在交接工作的沈长锋听到,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长锋让顾稔先照看他,等他清醒后再慢慢打算。
为了维护小朋友的身心健康,他们都鲜少在姜简面前身着制服出现,当年姜简以为顾稔接见的客户,竟有很多人是异调科队员假扮的。
“沈局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的出生记录,就在我在顾稔那里住了大半年的时候,他们在Y市的少管所里发现同样没有身份证明的孩子。”
“是姜繁?”
钟洵没有用哥哥来指代,那个人不配。
“对,他是在Y市夜市被人发现的。那里……你懂的,混沌角落里的众生百态,他比我大,从小就比我健康,别人以为他就是小混混,他自己为了活下去,在便利店偷窃,帮别人揽生意,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呢?”
“姜繁什么都不肯说,甚至一度被认为有交流障碍。但他们从我这里却得到了一些关于我父母的姓名和其他信息,找到了他们的居所。”
“但是没有发现尸体。”钟洵想起姜简刚才的话,不禁接道。
“不仅如此,那里和我凭借记忆描述的完全不一定,并且几乎没有生活痕迹。但是他们发现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不完整的研究材料。”
姜简顿了顿。
“对了,忘了和你说,我父亲是生物学专业,母亲是心理学专业的。当然,他们不配被称为科研研究者,因为在那里发现了一小部分研究资料,是关于基因编辑婴儿的。”
钟洵怔在原地,在上一个节目中,他和姜简都经历了基因改造后变异成的血族和狼人的状态,一些可怕又大胆的想法疯狂撞击着脑海。
“别担心。”姜简声音变得轻柔,抬手顺了顺钟洵的头发,“他们留下的材料没有黄唯唯那个世界那么夸张,看上去似乎只是想通过手段,得到更健康、更漂亮、更聪明的后代。”
姜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下垂,眼中满是嘲讽。
“他们不确定我和姜繁是不是被编辑过基因后出生的孩子,所以决定对我们两个人进行监管。”
“……为什么?”
“因为和人类胚胎技术、基因有关的实验,是科学的禁区,也是伦理程序所禁止的。基因编辑一旦出错,例如脱靶,等待人类的无数未知的结果,甚至突变,而且这些错误、问题,会一直存在于孩子的体内。倘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放任他们婚配生育,就有污染人类基因池的风险;而如果禁止他们婚配生育,又是违背伦理的事情。这本身就是困境。”
没有人能预计一旦出错、一旦变异的后果,人类也无法承担这种不可预计的后果。
他经历的这些节目,不正是那样的世界吗?
随处可见的违反伦理和触碰禁区的技术运用于人类的世界,充满了可怕后果。青峦村、曙光二中甚至是整个佩洛兹及其后代的大陆,被当做实验对象的普通人何其无辜。
“你还记得我后来的养父贺悯之吗?他之前和你母亲还有过合作,做过一些小朋友的识读和自闭症相关的研究。”
姜简想到那棵发着光的樱花树,眉眼稍稍亮了几分。
“他本人就是高校伦理学联合委员会的主任,他收养我的手续还是沈长锋帮忙的呢。”
钟洵眼眸沉了下来。
虽说是收养,虽说贺悯之也的确认真履行了作为父亲的义务,但没有办法更改的事实却是,姜简——作为对人类命运具有潜在风险的人,一直处在他们的监管之下。
“你不是看过我的回忆嘛?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除了遇到一个一见面就逼我特训的人,一切都很快乐。”姜简见钟洵情绪不好,抬手捏了捏他的嘴角。
“沈局一直都是知情的。”
钟洵有些不开心,他从小就认识沈叔叔,没想到他竟那么早就知道姜简。那他力排众议让他进异调科,在发现姜繁的踪迹时又让他对姜简保密……不就是把姜简当成工具和诱饵了吗?
“那是他的职责,钟洵。”姜简轻轻拍了拍钟洵的脸颊,目光落在他脖颈上路易斯送他的钻石项链,勾起嘴角,“姜繁是在他们监管的眼皮下失踪的,他把我放在眼前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姜简语气一转,顿时冷了下来,“有谁会比我更希望他被绳之以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智慧不属于恶毒的心灵,没有良心的科学只是灵魂的毁灭。——拉伯雷
参考阅读
人类胚胎基因编辑技术的伦理考量(作者:Rickyyy,来源:知乎)
P.S.所谓记忆回溯就是互相看过对方光屁股的样子,一点小情绪变化都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第123章 “人在,树活;人死,树亡。”
钟洵看姜简顶着淡然宁静的脸庞, 诉说着本该被称之为恨的情绪,倾身抱着他,手掌在他脑后轻轻柔柔顺着他的头发。
他想不通,姜繁分明没比姜简大多少岁, 怎么狠心下得去那种毒手?
作恶之人一朝行凶, 消失得毫无踪迹, 他的姜简却要用这漫长的二十多年去治愈他的心理阴影。
怕冷、体弱, 因为讨厌呼吸不畅的感受,所以极度抗拒长跑和各种运动, 还有他最初从被接到电子城时就出现的洁癖症状,睡眠时蜷缩的姿态和不安稳的神情……
这一切都从那个没能善终的午后小憩开始。
“我不知道那些资料他们是否付诸实践, 但我应该是正常的。”姜简靠在钟洵胸膛上,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我从沈局那里拿到这些资料后专程去找养父, 他说,我曾做过检测。”
钟洵想起自己回溯过姜简的这二十多年, 自从贺悯之收养他之后,定期体检总是没有少。不过, 在姜简的主视角听他和养父的对话仿佛全程打哑谜, 他不得不承认,在回溯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听懂。
“说实话, 我光顾着看你不要命地工作了, 心疼都来不及。”
钟洵小声狡辩, 说着把姜简又搂紧了一点。
“那我长话短说复盘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姜简轻轻勾起嘴角, 任由钟洵恣意妄为, “只说一遍, 不许抬杠。”
钟洵:“……”
他看上去很像ETC吗?
“你失踪以后,我从沈局那里要来了姜繁出没的所有视频和资料,把他出现的时间、地点、有存档的监控、以及他露面时间前后异调科收录的卷宗都进行了整合,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时间上看并没有发现规律,大面积筛查过监控录像,进行过面部识别对比,发现他出没的地点都是人口结构复杂,治安相对混乱的地方,但不同省市的医院及其周边确实都是他高频出没的场所。”
说到这里,姜简忽然停下。
他想起了前几次节目的见闻,无论是黄唯唯和林棠,他们都曾见过姜繁,那个所谓和他长得很像的“灰褂男人”。
“我们为他接触过的人群进行画像,基本上都是家庭构成简单、生活失意走投无路、病痛折磨无法医治或没钱医治的这几类。当时我想不明白这几类人群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他是把这些人都带到这边的世界。”
有的人成了嘉宾,有的人固守在某一个节目世界里,不知今夕何夕。
他靠在钟洵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钟洵的动作微微一顿。
姜简已经逐渐熟悉钟洵的肢体语言,这是他欲言又止时的下意识动作。
他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毫无疑问,钟洵有许多藏在心底的话,不愿说亦或是或不能说,无不让他进退维谷,令他内心焦灼。
他只是不愿意看见钟洵这般痛苦。
姜简叹了口气,继续说:“这期间沈局另外派出了一队人去了北边,我负责远程指挥推演。”
钟洵低低应了一声。
“沈虑失踪前留在记录仪里的位置方向虽然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当时搜查时,虽然是往他消失点方向去找的,但我们和沈虑移动路线的延长线交汇处,可后来勘测出来的震源方向几乎一致。”
听到这里,钟洵松开了姜简,眸光微微亮了起来。
在姜简的记忆回溯中,他消失后的那些日子过得飞快,他越心疼于姜简无休止地玩命工作,回溯时展现给他的细节就越少,仿佛加了倍速的播放,遗漏了姜简在这一年的很多调查结果。
姜简看见钟洵的神态逐渐恢复如常,目光也变得柔和。
“在震源附近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洞口,洞口直径很小,无法通人,现场换了很多探查设备都没有能够进入到最深处,所以后续的调查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这边了。”
无论是更换或定制设备,还是趁着冬天未至,大雪还没封山,加紧对周边环境进行调查勘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即使他也莫名其妙地消失,异调科只要有明确的调查方向,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尤其是回溯完钟洵记忆时,不经意注意到姜繁的灰褂也出现在了那片山林中,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你们的方向没有错。”
静默了许久的钟洵终于开了口。
姜简看着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好似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我们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确切地说,是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是连通的。可能是以一种怪力乱神的方式相连,你说的那个洞口,很有可能就是连接之处。”
“等一下。”
姜简第一次听钟洵愿意开口讲述他所知道的隐秘,宛如好奇宝宝,一丝细节都不愿意放过。
他转身,随便点亮了一块屏幕,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方式速记着他的话。
“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有什么区别吗?”姜简问。
钟洵想了想,用姜简习惯的理解方式说道:“假设α世界是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β世界是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那么这些节目世界就是β’,每个节目世界互相平行,互不干扰,与β世界连通。只有具有嘉宾身份、或者拥有高级别管理权限的人能够自由往返其中。”
“也就是说,整个节目都是建立在演播中心所在的β世界和各个节目构成的β''世界上。唔,那林棠和黄唯唯应该是属于……只能在其中一个节目世界里度过余生?”
“是的。”钟洵说,“所谓的节目组,其实是一套多系统集合而成的完整体系作用β和β’世界之上,嘉宾的来去往返都是由整个节目的运行体系控制。”
姜简了然,指尖又划开了一片空白区域。
这段时间的经历从他心中飞速翻过,他画出一个简单的树状结构,说:“如果我没想错,嘉宾的场记系统、记忆屏蔽系统、节目世界分配系统以及演播中心的游戏机制,恐怕是互相独立又数据互通的吧?”
说着,姜简往外瞥了一眼。
唐尹本人在被降职到演播中心小酒吧前,一定是承担与这些系统有关的重要工作。
“这部分我并不清楚,老先生几乎很少说自己的事情。”钟洵摇了摇头。
“既然β和β''世界能够往返,那我们和原来的世界之间是不是也同样可以往返,就像姜繁把你们带过来那样?”
他边写边画,钟洵却没了声,狐疑地抬眸望去,对上钟洵凝重的目光。
“成为节目一部分的人,比如林棠,就彻底失去回β世界的资格;拥有人设的嘉宾,虽然能够在节目和演播中心往返活动,但也是在支配下进行的。在这里能够自由往返于这三个世界的,只有一个人。”
“姜繁?”
“现在……应该是他。”
现在?为什么是现在?
姜简皱了一下眉,对于钟洵的用词表示不理解。
他看向钟洵,发现眼前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男人竟有些愣神。
他很快意识到,钟洵是在梳理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被屏蔽已久的纷杂记忆。
“要不,先从他把你带到这里开始回想吧。”姜简决定帮帮他,轻声引导,“我看了当时的监控,你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被他直接带走,就是从α世界到β世界了吧。你过来之后,就没有……反击?”
钟洵俨然从姜简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调侃。
他的搭档在理解情绪这件事情上开窍后,仿佛一下就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拿他开涮了。
他轻哼了一声,实话实说道:“我在β世界里醒来的时候,是被绑在一颗树上的。”
姜简微怔:“树?”
“那棵树很高很大,树冠茂盛,就长在β世界里,演播中心那座高塔,其实是中空的,它的中间就是那棵树。”
钟洵的声音深厚,目光幽远,那日的画面渐渐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幽幽转醒,发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自己被绑在一颗巨大的树上,藤蔓从树根处缠绕着向上爬起,将他死死勒住。
清醒的时间很短暂,很快一道钻心的疼痛从头顶传来,顺着头颅、脊柱,一直蔓延到他的指尖和脚尖,几乎是立即又痛得昏了过去。
昏死前的瞬间,他强忍着疼痛抬眸,发现痛苦的来源竟然只是一片垂下来的树叶。
而后,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更像一种……更简略更跳跃的记忆回溯?不,可能是记忆片段。”钟洵抓了抓头发,回忆道。
他仿佛打开了一道蓄满记忆之水的闸门,每一朵浪花都来自不同的记忆主人。
“看不清他们具体的模样,但每一个人都和我有着共同点。”钟洵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都曾和我一样,在这棵树上体验过抽筋剔骨的痛苦。”
姜简歪着头:“意思是说,这棵树上有其他受害者残留的记忆,在它施加给你痛苦的时候,连记忆也一并传递给了你?”
“不完全是。”
钟洵摇头,他发顶生出来的黑发悠悠垂在在姜简眼前,他的眼眸中随着逐渐丰满的回忆而隐隐溢出几率痛苦。
姜简抬手,抓住钟洵的手腕。
指节顺着他的手腕向下,一点一点撬开他垂在身侧、不知什么时候攥紧的拳,用力将掌根贴紧他的,然后手指一根根落在钟洵的指缝。
“既然不是,那是什么呢?”
他轻声引导他,宽慰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蛊惑,令姜简莫名有种自己在逼诱良家的错觉。
钟洵眼眸深沉,低头抵住姜简的额头,避开他的目光。
“这棵树是整个β世界,包括节目世界维持正常运转的核心,而树,以人的精神为养分,通过攫取人的精神力而持续存在。给树提供精神力的我们,相当于它的宿主。”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来自于树的历任宿主。
“所以说,演播中心所在的β世界和节目世界的稳定依赖于那棵树,现在这棵树的宿主是你,难怪你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到节目天气。”
姜简心中的疑惑终于被揭掉了冰山一角。
他歪头看着垂头丧气的钟洵,“姜繁擅自让你成为树的宿主是他的事,我又不会怪你,你在忧心什么?”
钟洵静默着。
半晌,他启唇道:“人在,树活;人死,树亡。”
姜简心头一惊。
“当宿主完全和树融合后,宿主可以自由往返各个世界,但同时寿命也和树息息相关。离开树的时间越久,需要给树提供的精神力就越大。当精神力消耗殆尽时,树就会随人死去,整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所以,毁去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
“我,自毁。”
钟洵发现,有些话一旦开口,那些忧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在其中。
那些话被他风轻云淡说出来时,姜简瞬间想起精神共享时钟洵身上的疲惫感。
他抓住了钟洵之前话语里的隐晦细节:“你刚才说现在还是姜繁……意思是,你现在被那棵树寄生着,却没有完全融合?”
“因为我并不是被姜繁说服着过来的,所以其实我的潜意识一直都在抗拒与树的融合。”
“可是融合的进程始终在继续不是吗?”姜简忧心地看着他。
古堡悬崖外被瞬间冻成冰的巨浪,那是钟洵情绪的外化,又何尝不是他和树——和这些世界的本体联系愈发紧密的写照。
“你知道我的人设是什么吗?”
场记系统此时此刻还在崩溃,钟洵没有顾虑地岔开了话题。
姜简摇头,从进节目到现在,这是他观察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做一个完美的宿主,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有序。”钟洵说,“姜繁为了约束我,不让我自毁,同时又保障树能有长久的生命力,他把我编入进了节目嘉宾。倘若我违背人设接受惩罚的次数变多,他便会寻为树找下一个更合适的宿主。”
从某种程度上说,托记忆屏蔽系统的福,我一直保持着警惕的意识,因此无形中一直在反抗者树的融合。”
姜简恍然。
他所知道的钟洵,是不顾家人反对也要加入异调科的人
他心中有大爱,绝不是自私的人。
当他离开那棵树,成为一个嘉宾,他会发现在β世界,在无数节目世界有那么多不明就里的人类存在。他便不舍得靠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一死了之。
只要钟洵决定拯救所有人,他就不得不遵循人设活下去,甚至是为了探究整个世界最深处的隐秘而和罪魁祸首与虎谋皮。
而这正中了姜繁的下怀——
在短时间内钟洵会保证自己不搞事,也就保证了树的生命力的稳定。
成为节目嘉宾的钟洵受到记忆屏蔽系统的制约,遗忘越多,就越有可能忘记他可以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选项。
“而且,在我最开始参加节目的时候,遇见过很多个‘你’。”
起先,他还能分辨得出来。
而后来,顶着“姜简”那张脸的NPC也好,嘉宾也罢,总会有一个瞬间让他感到茫然,直到他被一个极其像他的人狠狠背刺。
“我猜那也是姜繁的手笔。”
钟洵不得不承认,姜简对情绪一窍不懂,他的哥哥却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我遇到你,就不敢轻易地毁掉你所在地方,越小心翼翼,就越活得谨慎,越不愿赴死。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你呢?万一我真的会遇到你呢?”
姜简不语。
他的好哥哥未必料到自己因为老黄的偶然奖励也来到了这里,所以要用假货来维系住钟洵悬着的感情。
他蓦然想到在青峦村遇到钟洵时,他的满眼戒备,忌讳他的主动接近。
原来那不都是防备。
或许虚假的他自己,曾给过他很多伤害吧。
他伸手环住钟洵,想拍拍他的背。
没想到却被他先一步禁锢在怀里,低头吻上。
这一次,仿佛蕴藏着雷霆暴雨,不同于在记忆长廊里的精神刺激,带着不可控的力度和纠缠,无比激烈。
不像是在诉说爱意,倒想是在倾泻着一些无法言说的沉疴。
两人鼻息交错,许久,姜简听见耳畔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
沙哑中带着一些极其克制的喘息。
“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担心过你如果也是假的,也担心会把无辜的人卷进来,毕竟那些冒牌货里面,每个人的结局都很惨。”
“后来呢?”
“后来……”
后来知道你来了,我不想死,也不敢死了。
“你终是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而我——和树共存亡的我——或许只能在我的消亡中目送你离开。而另一种糟糕而可怕的念头不知什么时候萌发了出来。”
“是什么?”
姜简一动不动地望着钟洵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深泓,倒映着他的模样。而他自己,就是那一汪水的源头,钟洵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来源于他。
“我开始害怕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让你同我留在这里。”
姜简是多么敏锐又刨根问底的人啊,
他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所以只要他不说,姜简就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痛苦、挣扎,更不会发现他的卑劣和妄念。
他分明清楚,这离谱的世界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怎么敢!
怎么敢生出这样自私的念头?
“想想又有什么错。”姜简轻声打断他。
“我喜欢你,喜欢博爱众生的你,也喜欢充满占有欲的你,只要是你。”
他是自私的,那又怎样?
爱原本就是自私的。
“我们一起找到最优解不就可以了?就像以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送红包,没有回顾指路了,大家有兴趣二刷自己找吧_(:з」∠)_
第124章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钟洵对这边世界的所有认知, 包括β世界这样的定义,都来自于残留在树上的前任宿主的记忆片段。
零碎的画面蕴含着大量的信息,但彼时他很快就被姜繁编进了节目嘉宾的队伍中,记忆屏蔽开启, 几乎没有时间将那些碎片细细整理回味。
姜简的眼眸依旧没有波澜, 却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
他在他的注视下, 又变成了原来的钟洵。
他长眉舒展着陷入了回忆。
*
在树上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的尽头, 钟洵曾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金发碧眼,意气风发, 看上去是个年少有为的学者。他的生活三点一线,穿梭在家、课堂和实验室, 对学生们的朦胧的春心和敬仰视若罔闻。
男人唯一的休闲和乐趣就是园艺。
每天雷打不动在自己的花园里,翻土、播种、浇水。工作和研究上遇到瓶颈, 就会搬个小椅子, 对着幼苗自言自语, 说着“等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在院子里再栽一棵树”云云。
然而有一天, 在他不曾播种过的角落,竟冒出了两瓣透明的嫩芽。
他以为是晚上伏案太久眼花, 错认了月光洒下的光影。
走近, 使劲揉了揉眼睛。
嫩芽在他面前抽出新的一瓣。
是真的。
透明的嫩芽不会随着气流微微颤动。水浇上去,便会径直钻入泥土;肥料亦然, 无法停留。花园里的蝴蝶蜜蜂会从它透明的嫩芽上径直穿过, 仿佛它本身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无论白天黑夜, 它都不曾有属于自己的影子。
他还买了专门的相机架在嫩芽旁, 从早到晚开了整整一天。
最后, 二十多个小时的画面宛如静止, 镜头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捕捉不到。
似乎只有他踏足花园,睁眼朝那里望去的时候,那株幼苗才会存在在那里。
直到有一天,他尝试着伸手触碰。
那透明的小叶子仿佛突然打了鸡血,得了精神,一夜之间往上抽条了好几厘米。
他感到无比惊讶,却又秉持着探索未知的无限好奇,光顾花园触碰嫩芽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他渐渐发现,即使他没有碰它,光是坐在花园里对着满园花果发发牢骚,那株透明的幼苗也会自己边伸懒腰边长高。而每当他邀请自己的学生们来自己家里做客,大家围坐在花园中一起畅谈时,它便长得格外迅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讲师做到教授,直到他的第一批学生都已经在学界小有成就的时候,嫩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它的树枝其实都已经碰到邻居家里,却因为奇妙的存在感,对周围构不成任何影响。
树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他的生活却因为树而改变。
在他的研究计划没有通过审批的那天,他淋着雨来到花园,失意地朝树走去。它没法为他遮风避雨,但它在他靠在树干的瞬间,将他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
“他是第一任宿主?”姜简问。
钟洵点头:“他也是树的创造者,他给那棵树起名为意识之树。”
“不,他没有发明也没有创造,他只是不经意发现了那棵树,并且养育了它。”姜简不知想起什么,慢慢皱起眉。
“从那些画面的场景、残存的情感以及宿主视线高度看,这棵树似乎并没有换过很多任宿主,每一任宿主都坚持了很长时间。”钟洵继续说,“姜繁成为宿主的时间,似乎是二十年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和树融合的时候没有产生什么剧烈的情绪,我没有看到他留下多少记忆。”
姜简从思索中抬起头。
二十年前,他们失去父母,姜繁险些掐死他的那一年。
半大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情?问题是谁让他成为宿主的?
他对上钟洵的目光,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们瞬间明白了彼此心中的猜想。
“要求证的话,从这里出去,总会见到他的。”
姜简眼神变得锋利,知己知彼才能增加胜算,趁着如今场记系统还在崩溃,他必须要和钟洵掌握更多的信息。
“还记得我和你说,在曙光二中图书馆看到过一张照片。”
他在无画相框中看到了令自己恐惧的往事片段,也不曾忘记自习区角落里的旧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很多人西装革履、整齐端坐一排,在少数脸庞清晰的人里,有和任繁星、秦耘和秦瀚一般模样的人物,照片右下角有着手写落款“Faizal实验室留影纪念”。
“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钟洵轻笑,很快严肃道,“基斯医生做血族研究的笔记本里也有那个单词,对吧。”
“对,Faizal,你在宿主的回忆里有看到过吗?”
“没有。”
钟洵摇了摇头,树上残留的画面几乎没有暴露过宿主的个人信息,以至于他连那位发现树存在的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姜简失望地垂下眼眸。
“等等。”
钟洵突然站起来,往中央塔台的门口快步走去。
姜简从桌上跳下来,随手抹去他记下来的笔记,小跑跟上:“怎么了?”
“唐尹。”钟洵声音低沉,“我第一次结束节目,在酒吧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研究一款新的鸡尾酒。”
那是钟洵和调酒师的初遇。
两鬓花白的人嘴角噙笑,将菜单推到他面前,眉眼柔和地在纸上记着自己的酒精配比。
他问钟洵,要尝尝我的新配方吗?
钟洵点了杯最大众的威士忌,婉拒了他。
刻在潜意识里的警惕心让他对尝试新食物万分警惕,当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配方文字从他的方向看去是颠倒的,印象本就不深刻,对那新配方的命名也没有多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漂亮婉转的花体字“F”竟如此鲜明。
姜简走在钟洵身侧,余光打量着他凝重的侧脸。
他想,此前在钟洵身上的记忆屏蔽效果很灵活,看上去只是隐去了重要信息的关注焦点,达到了逐渐被遗忘、被抹去的效果。
唐尹说是在外巡逻,实际上片刻都没有离开中央塔台外围。听见姜简的声音,他几乎是立刻跑到两人面前:“出什么事了?”
姜简言简意赅:“唐尹本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他和Faizal实验室有什么关系?”
程序有一瞬的卡顿,看向姜简的目光有些许呆滞。
很快,姜简听见他说:“搜索失败,并未有个人信息保存在我这里。”
意料之中,眼前这个程序自称自己的存在是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没有其他多余的信息倒也正常。不过姜简很快回想起自己回溯记忆前他说的话。
他接着问:“我记得你说,唐尹自己也有也有一份记忆存放在这个世界里了,在哪里?”
钟洵侧目看向姜简,这是调酒师不曾告诉他的信息。
只见程序唐尹抬手放在左胸口,手指敲了敲,只见他身上的布料逐渐化成块状像素,胸膛上露出方块的纹路。
姜简认出来了,那是和存放每个嘉宾记忆一样的小方盒,它严丝合缝地嵌在程序唐尹的心口。
“提取他这份记忆需要额外重新输入一次我的运行密码。”
唐尹说着,面前亮起晶莹的密码输入界面。
钟洵按住姜简即将抬起的手,扭头问:“提取这份记忆会对你本身产生什么影响吗?”
“不会。”唐尹回答,“放在这里是只因为防御需要。”
姜简果断地输入了密码,小方盒缓缓从唐尹的心口推出,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他们也是这才窥见了程序唐尹的身体构成,没有血肉,有的只是像素化的纹理和数据,胸口合上,衣服的布料也恢复如初。
钟洵从姜简手里接过小方盒,举起来看了看,而后听姜简问:“你回溯还是我回溯?还是像之前在我记忆里那样,主试装置和被试装置一起用?”
钟洵转头看向唐尹:“你没有给他看回溯装置的说明书?”
唐尹愣了一下,还真没有。
“说明书都不仔细看就直接上了?”钟洵眯起眼睛,抬手把姜简捞到怀里,手掌按在他修长的颈侧,低头,“小姜老师不是一向很谨慎吗?嗯?”
姜简从他手里把盒子拿走,面不改色:“想快点帮你恢复记忆,具体用法和关键信息他都给告诉我了。”
钟洵一听他是为了自己,心头漾起淡淡的甜意。他指尖从姜简的耳廓滑过,拇指轻轻撩起他的一撮卷发,摩挲着柔软的发尾。
“你在主试设备上可以修改回溯模式或观影模式,观影模式下,多台被试设备能同时观看,并且还能控制倍速。喏,你见过我之前躺着的那一排排装置座椅,我猜原本就是可以像电影院那样,一起观看的。”
熟读使用说明书的钟洵一边说着,一边藏起神色中的小得意。这么长时间来,难得他在细节处比姜简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唐尹闻言却有一瞬的茫然。
的确有观影模式,但在说明书里那可是写在最角落,被标注为娱乐用的,所以被他直接划归在非正经使用方法里,才没有告诉姜简的。
姜简返回中央塔台,按钟洵的指导修改完模式,被他拉着走到了那个光线刺眼的大厅。
他在钟洵身边重新启动了一台装置,将唐尹的记忆方盒里的代码同步至两台设备,调试完毕后,不期然对上钟洵灼热的目光。
“怎么看上去这么兴奋?”
他一边问,一边等着钟洵躺好,准备等他成功启动之后再自己操作。
没想到钟洵竟抬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领口,在他弯腰的瞬间亲了一下他。
姜简怔住,像是没料到他会突袭。
男人唇上的温度还在嘴角停留,人却像个偷腥的耗子,飞快躺好,按下按钮,隔着缓缓落下的玻璃面罩,声音传出来显得遥远——
“因为,这可能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吧。”
正经情侣确定恋爱关系后的消遣,不是逛街吃饭,就是看电影去游乐园。
他呢?
追姜简的时候只能借着加班的名义赖在他家里,对方还无所察觉;在一起了又得想着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好不容易能有点看电影的感觉,看的还是别人的回忆。
怎么说也是第一次一起“观影”,不给自己尝些甜头,他就不叫钟洵了。
姜简站在原地,看着钟洵亮晶晶的眼神,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看遍偶像剧的他熟知情侣约会套路,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还做过情侣行为模式的整理给贺悯之看。当时他对贺悯之说,受众的心理很奇妙,即使在不同背景下,还会对千篇一律的场景感到激动和上头。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结论有误。
分明是特定的人,让千篇一律变得独一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这么艰难的状态下恋爱多难,只能氛围拉满。
姜简:原来偶像剧乏味的原因是因为主演不是你。
唐尹:请对老人家多一些尊重_(:з」∠)_
第125章 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凭空生成。
观影模式不只是在回溯方式上支持多人同步以及倍速播放, 就连承载记忆的意象也不再是蜿蜒看不到尽头的长廊,而是露天的影院模样。
夜幕星河高高悬在头顶,柔软的草地坐落在脚下。微风吹动着细草,萤火虫星星点点在身侧飞动, 远处架起巨幅幕布, 身后是放映机和投影机。
脱离了溺水感, 姜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老唐这人, 还是有点浪漫细胞在的。”
钟洵已经在放映机前捣鼓完毕,等幕布上出现画面后, 走到姜简身边,席地而坐。
姜简不可置否, 但他神色有些担忧:“按你之前所说,他已经不是节目系统的负责人了, 他这么做的目的……”
原先姜简觉得唐尹把他和钟洵送到这个世界, 帮他们恢复记忆, 是有求于他们。可他连自己的记忆都备份好保存在这里,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在未雨绸缪。
往更坏的情况想, 仿佛是交代后事。
“先看吧。”钟洵抿唇道。
他虽然的确曾幻想和姜简在浪漫的夜空下,看一整夜电影, 但总归不是现在。
两人很快找到倍速切换的方式, 画面开始飞快地动了起来。
大多数孩子真正有属于自己的记忆,也就是开始记事的时间都不算特别早, 唐尹也是如此。他们跳过了他优秀的童年和学生时代, 在他随父母移民至海外、开始在异国求学时恢复了正常速度。
“认知神经科学。”姜简看到在生物学科颇有天赋的唐尹最终决定自己未来深造的专业方向时, 轻轻念了出声, “果然。”
由于节目里的经历, 他对唐尹的选择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从时间上看, 彼时年轻的唐尹似乎身处在脑科学起步初期,而他的研究也停留在了解人脑的结构和功能层面,比他在这里开发出记忆屏蔽系统所要掌握的知识初级得多。
唐尹按部就班的研究生活,被父母的意外身亡所打破。
夫妻二人正值发展开拓期的事业戛然而止,相反巨额的债务也落在了他身上,而政策对族裔之间的厚此薄彼更让这个年轻人的求学之路变得雪上加霜。他申请了助学金,加入了几个教授的项目,同时又要在学业和导师剥削之余,昏天黑地接兼职补贴家用。
Faizal实验室的邀请正是这个时候发到了他的手上。
宽裕的实验经费和研究补助令他心动,他在春假买了机票决定去实地考察,如果情况真的如邀请中所说,他非常愿意在毕业后选择这里。
他拎着箱子下了飞机,走向来接他的人。
那人身着白大褂,金发碧眼,摘下鸭舌帽颇为绅士地与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Faizal。”
姜简见钟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蹙眉:“是他?”
钟洵点点头。
是那个发现了透明嫩芽又把它培养成参天大树的男人,他对那醇厚富有磁性的声音无比熟悉,他在夜色里在自家花园和植物们自言自语时就是这般语调。
“您好,费泽尔先生。”唐尹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实验室的大老板居然会亲自来接他。
名为费泽尔的男人目光诚恳,惜才的态度不似作伪,他能猜到唐尹在他导师最新发表的论文中负责了哪一部分,连他博士毕业论文的方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和自己沉默苛责的导师不同,费泽尔先生更像是慈父一般。失去双亲的唐尹沦陷在实验室优渥的待遇和许久未体味的关爱中。
Faizal实验室是少有的跨学科实验室,除了大学的经费赞助,和不少企业的合作支撑着实验室的运作。
唐尹如鱼得水,从费泽尔先生的得力助手做起,逐步还清了债务,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研究者。
费泽尔与他亦师亦友,他们无话不谈,他总是能在费泽尔身上感到亲切和共鸣,虽说研究方向不同,费泽尔也总是能给他的脑实验课题带来启发。
不过,这个宛如伯伯一般的先生远比他的年龄看上去更苍老。唐尹因他的知遇之恩,便自觉承担起了实验室的琐事,希望能为他分担一点,不要老得那么快。
然而事与愿违,即使费泽尔当了实验室的甩手掌柜,他也一天比一天苍老,称病缺席组会的时间也愈发多了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依旧在给Faizal实验室疯狂招人,有很多人的面试唐尹都没参与,他只知道唐尹大约是对后辈的质量感到不满,一个都没有录用。
后来有一段时间,唐尹的实验陷入瓶颈,无论是理论上的问题,还是现实中的问题都很难解决。而同时他心爱的女友也不告而别,他整日陷入焦灼和躁郁,险些染上不该染的瘾。
他不想带着愁容去见老先生,想着等自己这段时间走出瓶颈再去探望,谁知一等就等来了费泽尔病重的消息。
他匆匆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到费泽尔先生家里,却看见他一个人靠在小花园里的躺椅上,怡然自得地望着空旷的地方。
“唐,你能看见这棵树吗?”他问。
唐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分明只有一些土渣,费泽尔的目光却好像有一个固定的落点。他如实地回答:“那里没有树。”
“你也相信存在先于意识的,对吗?”费泽尔淡淡笑了一下。
“如果您问的是我的研究范式,那么确实是的。我的世界观——我对物质和意识关系的认知决定了我的研究方法和我的研究过程。”
唐尹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坐下,轻轻拨开身边一株他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他和费泽尔此前也有关于哲学问题的讨论,在实验室里,认同唯心主义或唯物主义的人都在理论的基础上有各自不同的研究手段。他想,在生命的最后,费泽尔或许有了新的认识或想法。
费泽尔却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松开,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叠纸递给他。
“这个要死不活的猫,你听说过吗?”
“薛定谔?”
唐尹看着手里打印出来的文章,上面是物理学界新生学科量子力学的诸多理论和假说。这上面的内容庞杂,一时半会没法完全理解,他只是草草地浏览了一番,却不知道费泽尔是何意。
“你不是一直想研究意识在大脑中如何形成,又如何被人所感知吗?”费泽尔苍老的声音中含着一些隐秘的兴奋,他看向唐尹,“有人说,意识也是一种量子力学现象。他们认为经典力学不能完全解释意识的存在,说意识不是通过某种方式产生的,而是源自大脑、神经网络中处于量子纠缠态的电子之间的相互作用。”
唐尹的目光落在纸面上,他看见费泽尔用笔在某一行写的批注。
——意识从量子纠缠态的电子的波函数周期性坍缩中产生?意识引起量子坍缩?
“您最近开始研究其他领域了吗……”他没有说完,看到费泽尔闭上的眼睛,连忙噤声。
“还有人说,我们之所有能看到宇宙万物,是因为我们在观测,有意识参与观测。也就是说,意识参与物质世界的形成。”
费泽尔顿了顿,缓缓抬眸。
“你是不是觉得难以理解?唐,我刚才问你那里有没有树,你说没有。可是它真的不存在吗?还是仅仅它只是没有被你观测到呢?”
唐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自己的观点,却被费泽尔的按住了自己的手。
“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柏拉图?黑格尔?叔本华?”费泽尔紧紧捏着他的手,嶙峋的手掌下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如果这棵树被你的意识察觉,在你的观测之下,你还要否认它的存在吗?”
费泽尔的话音刚落,唐尹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撕裂感从自己身上传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空旷的地方,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听到了沙沙作响的声音。
唐尹瞳孔骤缩,一片泛着青光的透明叶子从他眼前飘落。
眨眼间,一株参天大树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里竟真的有一棵树!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股撕裂感带着他陷入了空间的扭曲中。再睁眼,他便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广袤无垠的土地中央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树。
在这里,这棵树不再透明,它和原先那个世界的相似植株一样,苍翠而高大。
它根植于脚下干涸的的土地,却能如此蓬勃,仿佛根本不依赖任何养料便能茁壮生长。
“它的确不靠肥料和水生长。”费泽尔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数十年共事,他对唐尹的表情和疑问了如指掌,“它需要你的关注,或是说精神、注意力、你的意识,怎么说都行。在这个世界里,意识创造物质。”
唐尹来不及关注费泽尔在这里重新焕发光彩的容颜。
他只知道,费泽尔的话音一落,便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流从他们之间缓缓出现,溪水将他和费泽尔隔在两岸,在他们背后逐渐出现了鳞次栉比的街道,石砖泥瓦的房屋,茂盛的草木和偶尔掠过的飞鸟。
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凭空生成。
他不得不开始相信费泽尔说的一切。
他在用自己的意识创造着世界。
“我叫它意识之树,我为它提供养分,它为我创造了这里,并且不会让我轻易地死去。”
“你想要追求永生?”唐尹皱眉。
“永生怎么够?”费泽尔勾起嘴角,满眼兴奋,“还有什么比探索世界和人类的秘密更令人着迷?资金有限,伦理审批也卡的很死,甚至还有被试在实验中途退出……可是这里呢?这里我才是主宰,这里的人可不归他们管!”
唐尹瞠目结舌,他能在这里创造世界,竟也能创造人?
“可惜了,我们这里的成果不能拿到外面去,不然被暴露了可就糟糕了。”
“我……们?”唐尹眼中滑过一丝诧异和痛苦,“您之前面试又拒绝了许多人,他们莫非?!”
“你果然聪明。”费泽尔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看来我应该早带你过来的,我之前一直担心你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孩子,但你看上去倒像个吃哥哥姐姐们醋的小朋友。”
唐尹张了张嘴,他没法想费泽尔形容自己心中出离的愤怒和震惊。
他做好了见他病逝前最后一面的准备,不曾想却得知了如此巨大的秘密。
他将他当做学术上的好前辈,生活中的好伙伴,甚至是精神上的共鸣者,可他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出这样违背道德和人伦的事情来。
并且,他亲手将这份肮脏的遮羞布从他眼前扯开。
“你瞒了我那么久,是希望我在外面为实验室营造好名声,顺便继续创收帮你招新的人吗?”唐尹滚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凄苦地问道。
“倒也不完全是,我只是累了,想把这个世界交给我信任的人。”
费泽尔的笑容得体,一如他第一次在机场见他。
“我研究了很久,成为这棵树的宿主后,死亡是很难的。当人的精神力枯竭的时候,树奄奄一息,整个世界都好像要坍塌一般,可树不会轻易让人死去,它再怎么源源不断的吸收,也会给我留下一丝精神力量。”
费泽尔淡然地说着自己多次尝试摆脱死亡的过程,他屡次寻找尽头,屡次被树吊起最后一口气,他知道,那是树的求生欲。
但反复走入濒死的边缘,逐渐消磨了他对世界的好奇心,他彻底累了。
“只有宿主亲手将寄生关系转移给下一位,我才能摆脱死亡。你是我信任的人,唐。”他对唐尹说。
唐尹拳头在身侧紧握,他绷着脸说:“所以你选了我?你这样说,到底是真的自己希望去死?还是仅仅不想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消失?”
费泽尔没有回答他,幽深的眼眸望着他。
半晌,他听见费泽尔沉声说:“你的女朋友,不告而别很久了吧?”
唐尹的怒火瞬间拱起来:“是你?!你要用她来威胁我?”
费泽尔指了指身后:“她怀孕九个月了,这里的世界暂时还没有完善的医疗体系,而无论是完善这个世界也好,还是自由往返于两个世界也罢,只有一种方法。”
“接替你成为宿主。”唐尹如此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费泽尔的意图。
他苦笑了一下,他的女人何其无辜,那个等待降生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我要怎么做?”
费泽尔的手一抬,从地下生出一条又一条藤蔓将唐尹瞬间缠绕住。
藤蔓一缩,唐尹的背部重重撞击在树干上。
钻心剜骨的疼痛顺着四肢百骸流淌,他从隐忍到喊出声,在绝望和痛苦中流下了眼泪。
两鬓生出了些白发。
姜简指尖抽动了一下,转头望向钟洵,望着他从发顶,生出的黑发下盖着恣意的银白。
“是差不多的。”钟洵察觉到他的目光,手掌包裹住他的指尖,“我嫌就那么几缕太难看,专门找了个机会把全头都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你别乱动,让我抱着就行。”
姜简并不完全相信钟洵的话。
费泽尔在这个世界的发色仍是金色的, 而唐尹在费泽尔的威胁下也接受了现实,一次性和树完成了融合,只有两鬓添了一些斑白。
那钟洵呢?在被姜繁强行带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获得的痛苦恐怕不必这两位前任宿主少。何况他的潜意识仍在抗拒和树的融合, 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他心疼地握紧钟洵骨节分明的手指, 将目光移到荧幕上。
*
唐尹苏醒时, 费泽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宿主身份开始转移后,意识之树便不会再吝啬吊着他生命力的最后精神, 形容枯槁地靠在树边,抬眸对上唐尹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唇,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相信唐尹和他同一类人,相信唐尹在学术研究上的野心, 更相信他们无数个醉心痴狂交流的过往。
无非唐尹看上去比他更道貌岸然罢了。
他怎么会抵抗住这个世界的诱惑呢?
姜简和钟洵看见费泽尔闭上眼时, 心情都很复杂。
看β世界现在还存在着, 就知道费泽尔比他们都要了解唐尹。
唐尹来到费泽尔身旁时,他已经静静合上了眼, 化作淡淡星点,仿佛变成了树的养料消失不见。
而新生的宿主在这一瞬间, 正式有权利探索费泽尔已经创造出的那部分世界。
他发现费泽尔在树所在的世界之外, 又开辟了诸多可以往返的平行子世界,而他邀请进来的学者, 都在不同的世界里专注着自己的非法研究。
树所在的世界相当于子世界的中枢和中转站, 仿佛意识之树枝杈延伸到遥远的尽头, 和每个子世界相连。
他跑遍了每个世界每个角落, 最终在小木屋里找到了失联已久的女朋友。
她挺着大肚子, 精神已经错乱。
原本妊娠期的女性就敏感, 被费泽尔强行带到这里“软禁”,她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能勉强活到现在或许是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的缘故。
唐尹回了一趟外面的世界,却发现费泽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匿名报了警,女友此时登记在失联状态。他没法将她直接带回去,面对严峻的盘问和警方的追究不仅会让这个世界的隐秘暴露,更会影响她的生产。
他也不敢贸然将人从外面带进来。于是便从费泽尔邀请进来的诸多学者里,找到一位曾经在医院临床工作过几年的女士,在极其简陋的环境里,看着自己的女儿伴随着母亲难产的咽气,啼哭着降生在这个意识创造的世界上。
生与死,就像合二为一的播放与暂停键,有人按下是继续,有人按下则是中止。
唐尹抱着幼崽,感受不到眼泪流下去的感觉。
他一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一边用指尖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泪眼婆娑地想,这个孩子是真实存在的吗?她诞生在这个意识先行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人观测,她还存在吗?
事实上,小孩子的生长容不得他思考哲学。
β世界建立之初,一切机制运作都不完善,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和生活物资供给,他靠自己创造亦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此时此刻,他的女儿在这里活着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唐尹艰难地做出决定,乔装打扮了一番,将孩子带到了外面的世界,假装过路人把她送进了孤儿院。
姜简让钟洵暂停了一下。
他仔细看了一眼孤儿院院长办公室里的陈设,目光落在日历上。
“按照外面世界的时间线算,这个孩子大概和我们父母是一辈的。”
“那我得叫老唐爷爷?”钟洵想到他在唐尹面前没大没小的模样,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不过他没有把女儿放在海外,如果我们能出去,或许还有机会能找到她。”
正值中青年纪的唐尹在送走女儿后,如费泽尔所料,投身到这个由意识之树所创造的世界。他将自己对大脑和记忆的研究重新提上了日程。
起先,他还时常往返于两个世界。因为费泽尔在外面的世界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却依旧保留了实验室的运作。
后来,他发现费泽尔给研究者开辟的子世界也在从意识之树上汲取能量,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那个世界的稳定。而树需要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情绪,一旦离开β世界,他身体的不适感就异常强烈。
待在外面愈发力不从心,他只好准备好说辞,离开实验室,全身心投入到β世界中来。
唐尹孤独地在β世界里待了很久,这里的一切比费泽尔在的时候更加丰富,贫瘠荒芜的土地上有了道路、小镇、田野。
他在树旁建起了一座实验室,除了每年会偷偷摸摸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这里。
有一天,他站在树下朝天望去时,有一对兄弟找上了他。
弟弟显然是陪着哥哥来的,目光中有着几分漫不经心。哥哥眉清目秀的脸上却有一丝愁容。
唐尹很快便知道,他们是费泽尔死前邀请进来的最后一批学者,哥哥原先方向是计算神经科学,弟弟是行为神经生物学。
“是秦耘和秦瀚。”
姜简在那张Faizal实验室的合影里见过这对兄弟,一眼就认了出来。
“居然都是爷爷辈的。”钟洵没见过秦瀚,看着秦耘那张脸露出不解,“这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青峦村外被秦耘炸房让钟洵印象深刻。
但当时那个“秦耘”顶着姜简那位店主养父的脸,怎么想怎么奇怪。
“和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姜简沉吟了一下,“那她应该是和他们同一批进入这里的。”
话音刚落,便看见画面中秦耘带着唐尹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位依靠呼吸机才能存活的女人。
两人异口同声道:“任繁星!”
钟洵眯起眼睛,从唐尹的视角朝她看去:“果然,不过这个任阿姨比我们当时调查时看到的照片更瘦。”
姜简颔首:“其实我不觉得当初我们遇见的那个是真正的任繁星。重生在陶小晨身上的她,更像是拥有同样人物建模的NPC。或许就像林棠在曙光二中的世界里想要重新找回失去的姐姐一样,青峦村是秦耘的某种奢望也说不定。”
他们很快便知道了秦耘的奢望。
他想要唐尹救活因实验事故意外变成植物人的任繁星。
没有人知道成为树的宿主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在他们眼里,带他们出入这里的费泽尔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选定的接班人也一样,以为他们拥有着无法想象的能量。
但唐尹自己知道,维持这个世界状态的稳定已是不易,遑论在这个基础上创造。
何况,任繁星已经是植物人,脑部收到严重损伤,尽管能保持自主呼吸和心跳,能够维持自身的新陈代谢,但她对外界的认知几乎完全丧失。
“她已经是无意识状态,我想我也……”唐尹委婉地拒绝。
可看到秦耘绝望的双眸,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精神错乱中难产而亡的女人,他话锋一转,“把她放在我这里吧,我试试。”
“好!”秦耘眼眸亮了亮。
走投无路的秦耘答应下来,他和唐尹约定了下次来探望的时间,转身离开。
秦瀚看着哥哥离开,轻轻挑眉,收回目光,对唐尹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费泽尔先生这么信任你,但是请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我们这些人抛弃了外面的生活,也抛弃了良知和道德,在这里千辛万苦地开始了在外面根本不可能开展的实验,您可要保护好这个世界,不要让它消亡,从而影响我们的实验,好吗?”
唐尹在心里苦笑,在这个世界核心的意识之树面前,明明他才是弱者。
保护这个世界?
“秦耘在研究什么?”唐尹问。
“之前不清楚。”
“现在呢?”
“复活。”秦耘歪头笑了一下,“如果她在你这里也没能挺过去,他准备想办法让嫂子活过来。”
唐尹眸光闪烁,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那个女人早已和费泽尔一样消散在这个世界里,即便秦耘真的研究出什么,他也无法尝试了。
钟洵慵懒地躺在草坪上,任凭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过。
他支起脑袋,问姜简:“人真的可以复活吗?”
姜简偏过头,看见星河落在他桃花眸里,轻声说;“青峦村的涅槃计划是我们一起见证的,我当时也只是解读出了大体轮廓,其中有很多细节上的研究都是我拥有的知识所无法理解的。”
“不过……”
“不过?”
“不过我的确曾看到过有人的研究在挑战我们对死亡的定义。有科学家利用灌注系统恢复了死猪的大脑的部分功能,动脉、静脉、毛细血管网的工作恢复如常,神经元,轴突,突触等神经结构也保持正常状态。如果脑死亡是个体死亡的标志,那么是不是说,只要恢复已死亡之人的大脑功能,就意味着死亡可以逆转?”[1]
钟洵猛地坐起来,瞪大眼睛:“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姜简不置可否,他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钟洵身上:“关于生命、关于死亡的问题不仅是科学的问题,更有伦理的问题,从费泽尔创造出这个世界,把这些不配被称为学者的疯子们带进来,不早就乱套了吗?”
说着说着,他清冷的尾音带了点柔软。
钟洵低下头,鼻尖顺着他的耳根蹭了蹭。
正贪恋着他的温度,只见姜简推开他,歪头问;“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当时在Y市秦耘炸了房子,我先回青峦村,你去干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钟洵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加之两人“刚认识不是很熟”,他一直没有过问。
“去刷我的人设了。”钟洵想起来,冷笑一声,“姜繁让我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和有序,在青峦村地图外的世界里,秦耘和他的团队所掌握的技术明显超出了那个世界科技的理解,我就把那些人打包送回到姜繁手上了。”
姜简愣了一下,旋即勾起嘴角。
钟洵虽然有嘉宾身份,但他也算是具有较高权限的人,能在β世界和β\''世界中往返倒也不奇怪。只要他自己能给出合理解释,他所做的这就是他人设要求的“正事”。
显然,这“正事”是冲着给姜繁捣乱去的。
“我成为嘉宾后,就没有再见过他的容貌,他和我只靠远程文字投影交流。”钟洵解释道,“记忆屏蔽随着时间推移更加牢固,我不记得自己的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记得姜繁的模样,就连温思黛口中001号的高级权限,我也忘记了那并不是排位第一所赋予的。”
那其实是意识之树赋予他的。但在他没有完全与树融合前,他是否能拥有这些能力,完全由现任宿主姜繁说了算。
姜繁则将其通过场记呈现在他的面前。
只要他安安分分地活跃在节目里,就相当于扮演完美的宿主,哪怕只是和树不完全融合,也能提供足够的动力,也因此能永远以第一的方式获取那些权限。
“当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遗忘的事情过多,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试探姜繁的底线,或者说逼节目背后的那个人现身。”钟洵声音小了下去,“谁知道你的人设反而影响了我,连带着排名掉下去,恐怕他设置好的权限条件也因此收回了。”
姜简目光冷飕飕,淡淡觑了他一眼。
换上了钟洵熟悉的头皮发麻的语气:“哥,你猜我记不记得当初百般抗拒我的示好和秀恩爱的人是谁?”
“我那不也是在为你守身如玉嘛。”
“……”
“哥,现在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吗?”
钟洵唇角僵硬了一瞬。
“我错了,我已经跪好了!好好好我不闹,你别乱动,让我抱着就行,来来来我们继续看。”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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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Vrselja, Z., Daniele, S.G., Silbereis, J. et al. Restoration of brain circulation and cellular functions hours post-mortem. Nature 568, 336–343 (2019).
文中这里引用的是2019年4月17日发表在《nature》上的研究,以及环球科学对此相关的中文表述。
以下是静心科技的部分解读,供大家参考;
(这项研究)描述了该团队的解决方案,被称为Brainex,它能够在死后10小时内保护测试动物大脑的结构,为研究大脑功能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研究人员表明,虽然目前能够保护大脑的结构和细胞活动,但这并不能使猪真正从死里复活。“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有观察到与知觉、意识或意识相关的有组织的电活动。”论文的合著者Zvonimir Vrselja在一份声明中说。临床上定义,这不是一个活的大脑,而是一个细胞活跃的大脑。
Brainex被描述为一个“脉动灌注系统”,这意味着它间歇地将研究者的特殊溶液泵入大脑中巨大的血管结构。该溶液本身由一个无细胞的、基于血红蛋白的配方组成,不凝结,可以加热到正常体温。研究小组将连接到Brainex系统的死猪的大脑与未接受治疗的猪的大脑进行了比较,证明了这种解决方案有可能恢复小血管的结构,激活新陈代谢,减少细胞死亡。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特制的溶液——“人造血液”,该小组使用的特殊溶液组成与人体血液中的组成不同。该项成果也提出了一个重大的伦理问题,迫使我们重新考虑死亡的定义。
第127章 “我想邀请您帮助我重新改造这里的世界。”
唐尹答应了秦耘要替他想办法, 自己的研究进度也没有放慢脚步。
他关于人类记忆的研究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期间他很快熟练地掌握了意识之树赋予宿主的能力,也明白了那些子世界是如何创造的。
一个脑海中构想好的时代背景,加上一片叶子能承载的树的能量,就能让一个崭新的世界诞生。宿主可以创造城镇、街道, 创造动植物、江河湖泊, 就连其中的人类都可以以任意一个人的记忆为蓝本而产生。
背景、记忆蓝本和树的能量三者就能让一个新的世界从意识中诞生, 那么是不是只要记忆蓝本越多, 能够创造的世界模式也就越多?
费泽尔是个谨慎的人,也不愿分出过多的精神去维持那么多世界的运作, 唐尹接任宿主时,他带来的人最多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子世界中。
唐尹为了清净, 单独开辟了一个世界,在其中建了一座环形全景式高塔。
这正是姜简他们此刻所在的节目世界。
原本是唐尹自己的研究基地, 每间囚室曾是参与唐尹实验的人们的居所。
被试们源自这个世界, 以他对人类社会的记忆为蓝本。
他们被唐尹“招募”, 供他研究。
年轻人以长期追踪研究为主,年迈的人临死前与他签下协议, “自愿”捐献自己的器官,尤其是大脑供他解剖和研究。
唐尹知道, 所谓“自愿”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他的研究计划, 他的愿望。
可是,他们真的有自我意识吗?
他创造的世界, 顺应着规则而产生的人类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 被他支配?
这些疑问直到他对人类记忆的产生和存储研究出现突破时, 还依旧困扰着他。
那些人是他创造的没错。
但他们却拥有着独立于他、独一无二的人生。
当他将提取的记忆片段进行初次成像展示时, 那些鲜活的、与他所创造的世界息息相关的记忆让唐尹产生了茫然和错乱。
若意识真的能创造物质, 被创造出来的一切又以完全独立的规则自我运转。他所提供的的精神力究竟维持的是创造的世界本身, 还是维持着一种观测状态?
他如费泽尔所料,狂热时会沉浸在探索中,偶有片刻清醒,思索这些问题会让他精神恍惚。
错乱时,他就会在各个世界穿梭游走。
而一次无意识的游走,让他发现了由树支撑起来的这些世界的神奇之处。
假如说每一个从树枝蔓延过去子世界都看作一片彼此独立的叶子,那么这些叶子之间存在一定范围和距离的缝隙,作为宿主的他居然可以突破这个世界来到缝隙地带。
缝隙地带仿佛是原先世界的客观延续,他的意志不能控制缝隙地带的物质产生与消亡,只能看它们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逐渐成型。
唐尹从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带了几个人来到缝隙地带做了实验,发现原来不仅是宿主,只要能够找到来到缝隙地带的方式,任何人都能进来。
前提是要找到正确的方式。
每一个被他带到这里来的人,起初都会感觉到非常震撼。
但很快唐尹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在缝隙地带坚持那么多,停留的时间越长,精神越萎靡,难以支撑。
“地图外?”姜简微微蹙眉。
唐尹的判断和他第一次离开青峦村时的感受几乎一致。
钟洵沉默着点头,他第一次作为嘉宾闯入地图外也是同样的感觉。
当时001号场记对他说,在这里停留需要消耗很大的精神,一旦撑不下去,很有可能比在节目里死得还要猝不及防。
他现在才知道,这些结论最初是唐尹得出来的,并且唐尹推测支撑缝隙地带的精神意识同样可以反哺被创造出来的子世界。
“你怎么看?”钟洵把姜简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下颌搭在他头顶的发旋上。
姜简拗不过钟洵的力气,索性放弃抵抗,随性往后一靠。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钟洵怀里,边想边说:“费泽尔当时和唐尹提到过量子力学,我想会不会是从观测效应的角度去看,意识之树所吸收的精神力就是一种被存储下来的‘观测’,子世界借树叶承载的精神力产生,也就是借助了一种‘观测’方式。如果在叶间的缝隙地带有其他的精神力能够观测子世界的存在,或许从一定程度上,可以减轻子世界运转时对意识之树的依赖。”
姜简说着,脑海中闪过一片星空。
他停顿了一下,让钟洵把唐尹的记忆继续播放下去。
唐尹不愧是严谨的研究者,他带着寥寥数人在缝隙地带探索了多个维度,竟还发现人在缝隙地带可以控制时间流逝。
更准确的说,是控制自己在缝隙地带对时间感知。
缝隙地带的时间流速和原本世界的时间流速形成差异。倘若在缝隙地带停留到精神所支撑的极限,而后回到子世界,再回到意识之树所在的β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延长了人在存活状态的体验时间,也就是说,延长了寿命。
他亲自把这个发现透露给了秦耘和秦瀚,两人二话没说就跟随他到了缝隙地带。
这是他们对唐尹的报答,唐尹替他们想办法救活任繁星,他们在缝隙之地辅助“观测”,分担意识之树加在唐尹身上的压力。
“果然。”姜简淡淡的声音,仿佛什么尘埃落定。
这两人显然和他们不是同时代的人,相遇时却好像和那张旧照片没差别。
“对于秦耘而言,在缝隙地带强撑着精神就能活久一点,就能等到任繁星醒来,他肯定愿意。”钟洵偷偷瞟了一眼姜简。
钟洵打从内心讨厌秦耘,无论是他在青峦村搞出的涅槃计划,还是他为了转身不惜炸死他和姜简的偏执,都让他极其厌恶。
但就秦耘对任繁星执念而言,他竟意外地能和他共情。
和姜简重逢,再次喜欢上他,尤其是回溯过姜简的记忆之后,他曾经单纯又青涩的喜爱被一次次涤荡、沉淀,变得浓烈又滚烫,愈发执着。
他不愿让他独活,更不愿他钟洵一人只身行走在天地。
姜简看不见钟洵眼中一闪而过的偏执,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画面中的唐尹。
秦氏兄弟将自己的实验基地分布在两个子世界,命名为“云汉”,他们按照约定游走在这两个世界和各自的缝隙地带,定期被唐尹接去探望植物人状态的任繁星。
而某一天,任繁星在三人的注视下动了动手指,她床前唐尹特制的机器上出现了一道波。
“有意识了。”
这是唐尹第一次在他自己研发的仪器上看见任繁星的意识波动,这意味着她和之前的植物人状态有了本质的变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任繁星的意识波动渐趋平稳,她的大脑皮层部分功能在恢复,尽管睁不开眼,但这不妨碍秦耘站在她床前流下了眼泪。
唐尹把自己关进缝隙地带,花时间做出了一台简陋的设备,设备连接上任繁星的大脑监控仪器,被捕捉到的意识波动转码成粗糙可解读的信息。
这意味着,她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他们可以实现交流了!
秦瀚震惊地看着他喊过“嫂子”之后,屏幕上出现的那一行:弟弟来家里了,你快去买点他喜欢吃的牛肉。
唐尹揉了揉太阳穴,将自己最后一步计划告诉了兄弟二人。
“转移寄生关系?那是什么意思?”秦耘皱眉。
“意思就是,只要她还有一丝意识,那棵树就会保她活着。”
宿主只要有一天是树的宿主,即使被整个人被榨干它也不会让人死去。
这也是费泽尔选择他来继承的原因。
唐尹抬起手,无数藤蔓从树底下蔓延到房间里,包裹缠绕住病榻上的任繁星。他合上眼,静静等着寄生关系转移,等着树与任繁星的意志融合。
“那你呢?”秦耘问。
“让她把我放回我的实验基地,我就不出来了。”
那是他创造的环形高塔,也是他为自己建的囚笼,他哪也不想去,就在那里研究到死去好了。
任繁星接替他成为了新一代宿主,然而她无法说话,无法睁眼,靠着仅存的活跃意识维持着世界的稳定和运作。
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世界里钻研,秦耘常常陪在她身边,偶尔会请任繁星带他出去,去到世界外,任繁星出去也是昏迷状态,她不知道秦耘借此机会又往这个世界里带进来了一批人,能够帮助他研究的人。
一如当年的费泽尔。
秦瀚倒是经常来探望唐尹,和他讲哥哥做的事,讲他哥哥新带进来的学者,讲那些年轻研究员都在做些什么。
那些新人里面,有一对名叫基斯和克里夫的死对头,来之前就是基因研究领域打擂台的人物。还有一对学术伉俪,做生物和做心理的,新婚燕尔就被秦耘忽悠到这里来了。
唐尹心如止水,就当听个乐子。
在子世界的不断穿梭和实验让他疲惫,他不知道做这些无法回到原来世界发表的实验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把宿主的身份转嫁给任繁星,无非是想摆脱掉费泽尔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并且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去思考那些混乱和困扰。
可冷静下来后,他又发现自己没法摆脱这里的世界带给他精神上的折磨。
他摆脱了与意识之树绑定的责任,也同样是摆脱了树给他的权力,他没有办法再像之前一样去探望那个被他送出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长大了,离开孤儿院,有了新的生活,遇上了应该还算不错的人,组建了家庭。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死在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曾定期悄悄看望她,站得远远的,望着她推着婴儿车和丈夫并肩走过公园草坪。
他后悔摆脱了树的寄生关系,可没有用,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于是他宛如自罚般活着,靠酒刺激着自己的精神,继续在缝隙地带和子世界之间游走,延长自己的寿命,为了有一天能够再有机会出去见见他遥远的女儿,见见她的孩子。
但他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他只等到了任繁星死在树下的消息!
秦瀚来告诉他,任繁星死了,秦耘好似发了疯,整日跑在实验室里不出来。
唐尹不解:“可是这些世界还依旧正常运转着?”
宿主死了,但树并没有死,这不符合他和费泽尔对意识之树的认知。
除非……
“除非,有人剥夺了任繁星的宿主身份,取代她成为了新的宿主。”姜简一字一句地说。
而下一秒,画面切到唐尹的下一段回忆,一位自称是新任宿主的人出现在唐尹面前。
这个人顶着和姜简□□分相似的脸庞,却与他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我是姜繁,我想邀请您帮助我重新改造这里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他们俩……应该在约会吧。”
长久的孤僻研究让唐尹变得沉默, 即使在缝隙地带和子世界穿梭的延缓了他衰老的速度,但那双眼眸已经浸染风霜。
他没有拒绝姜繁的交易。
因为姜繁说,如果他能替他改造这些世界,姜繁会有一天带他回外面的世界。
这是普通人在这里最绝望的时刻, 就像费泽尔用女友和孩子威胁他留下来一样, 意识之树赋予宿主的巨大权力让他无法反抗, 无法拒绝。
他按照姜繁的要求, 在意识之树上建起一座通天的高楼。
他遮住了这棵与众不同的树,让树所在的世界变得和普通世界别无二致, 也藏起了这世界最核心的秘密。
唐尹站在高楼上,看着窗外贫瘠土地上的小镇随着姜繁的意志轰然坍塌, 连同他在这里的岁月一同消散在灰尘中。
废墟之上,姜繁构造了新的城镇。
那是更崭新、更现代化、更车水马龙的城市, 姜繁告诉唐尹, 这才是现在外面世界的模样。
唐尹默默从那蛛网般的道路上收回视线, 看向姜繁身后穿着病号服的少女,不禁皱眉:“这已经是你带回来的第几个普通人了?上次那个叫林棠的小姑娘还只是个高中生!”
姜繁与费泽尔和秦耘不同, 他对那群科学疯子在做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任凭他们选择自己想去的子世界开展活动。
在唐尹的印象里, 姜繁成为宿主后只做了一件事——
带普通人进来, 以他们的记忆为蓝本重新建了许多个子世界。
“他们在外面,不是濒临死亡, 就是走投无路, 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姜繁耸肩, “这里能让他们重新来过, 能够改写自己的命运, 重获新生, 不是吗?带她去住下吧。”
唐尹没有说话,引着这个新来的少女往电梯间走去,临走之前,淡淡瞥了一眼姜繁。
他俨然一副慈悲圣父的面孔,美其名曰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创造一个不曾受过伤害、可以重新来过的世界。
可实际上呢?
进来的人越多,新的子世界也就越多,姜繁维护这些世界所需要的的精神力就越多。
而他又不想自己投入这么多精力,想尽一切办法将树对他的剥削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姜繁来路不明,却极为聪慧。他在唐尹对缝隙地带的理解基础上,将“观测理论”进一步扩大——如果在缝隙地带观测子世界就能减轻树对宿主精神力的攫取,那么如果只在β世界就可以观测其他子世界呢?
经过两人的测试,唐尹发现姜繁的推论竟然真的成立。
只要有人在β世界去观测子世界的动态,树便不会大肆吸收他的精神意志去维持稳定,而他只需要分出一小部分精力给子世界,全身心维持意识之树所在的β世界的稳定就够了。
而姜繁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样让所有子世界都能同时被观测到。
“节目组”成立的契机便在这个瞬间悄然诞生。
为了给“观测”一个幌子,子世界都被包装成了一个又一个独立的节目,而所谓“观测”便是以直播的形式将子世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投在β世界的原住民。
而这些人不能光看空荡荡的风景展示,只要是人,或多或少就有猎奇的心态,他需要每个世界都有能够供他们观测的人。
子世界本身的人无法被带离他们诞生的世界,姜繁便决定以“节目组”邀请的形式,带人进来,往返于不同的节目世界,直播给β世界的观众,供他们观测。
为了实现姜繁这样工程庞大的构想,建立一个不会让外来的人察觉的节目体系,唐尹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毕竟姜繁许诺他,只要节目系统成功运转,就能有机会让他出去看一看女儿。
“你叫什么?”他问那个被姜繁带来的少女。
“黄唯唯。”她揪着自己蓝白条纹的衣摆,歪头看他,“你也是在这里养植物的吗?我看那个人也和您一样,看着很疲惫,黑眼圈深深的。”
“什么植物?”唐尹蹙眉。
“树?还是什么?”黄唯唯同他站在房间门口,“您问他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他说能让我远离我的家人、来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治病,能活得更久一点,我就来了。”
唐尹看着她那双仿佛看透世态炎凉的双眸,轻轻颔首,等她锁好门,走上顶层。
“养植物是什么意思?”他敲门,等姜繁应了才进去。
姜繁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件灰褂套在身上,望着透明玻璃中的树冠:“我在树上看到过费泽尔的记忆,这棵树是他创造的没错吧?那天从树上掉了一小段树枝,我让她看看能不能帮我重新养活。”
唐尹瞳孔骤缩。意识之树的一部分如果能培育出新的树,那岂不是可能会有无数个宿主?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姜繁身上。
他已经失去了宿主身份,不知道姜繁频繁出入的子世界究竟是何模样。他让那些人在新的世界里重新来过,那他呢?他想要什么?
“对了,我这次给你带了个助手回来。”
姜繁抬眸,望向唐尹身后。
唐尹回头,看见一个戴着圆框眼镜有些邋遢的男人从推门进来,看着阴沉寡言。
姜繁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到了一杯柠檬水,“介绍一下,顾稔,搞计算机很厉害的人,节目系统设计就靠你们了。”
“……”
看到这里,钟洵的手紧了紧,他怀里的人已经僵在原地。
他低下头,迫使姜简看着他:“他在监狱病逝的通知书是我带给你的,是经过法医鉴定过的正常死亡。”
姜简清澈的眼眸掀起层层波澜,在夜空下仿佛发着光。
他望着荧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庞,和当时他离开电子城地下室时,最后一眼看到他的面容一模一样。
“我知道,我检查过他的死亡文件。”姜简惊觉自己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他后来是被姜繁放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不再像当时将顾稔抓获归案时那样面无表情,那样镇定自若。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的另一个设想。
钟洵心有灵犀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会不会是从姜繁身边逃离,然后……故意黑了那条暗网渠道,假装自己是共犯,等我们把他抓起来的?被看押状态的话,姜繁不太可能轻易接触到他,再带他回去。”
姜简:“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他也曾想过顾稔病得突然,尸检报告也只是说有遗传性疾病。
可是在意识之树创造的那些世界,有那么多疯子在做研究,或许早有人掌握了他们不曾了解的技术,被姜繁用在顾稔身上,一旦他脱离掌控,或是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能无声无息地抹杀他的存在。
如若他曾留下什么被他遗漏的信息暗示?
想到这里,他双唇轻颤:“不,是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问。”
钟洵抵着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耳垂,不含任何欲望地贴着他颤抖的唇。
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画面仍在继续,唐尹记忆中的顾稔和姜简幼时见过的顾稔很不一样,在店里的顾稔从来不会主动说话,都是姜简一句一句追问,他才愿意说两句。
而在β世界,在建立节目系统的时候,他会主动找唐尹沟通,很多时候甚至启发了唐尹的新思路,他们整个节目系统的创造沿用了不少诞生于子世界的研究结果。
唐尹在惜才这方面和费泽尔一脉相承,他引顾稔为忘年交。除了节目系统的设计,还会和他稍许透露这里的过去,他的过去,他从来不敢亲自见面的亲人。
在节目体系和记忆屏蔽系统最终成型的那天,唐尹在姜繁极具威胁的笑容下,亲自将自己的名字输入在系统里。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后代。”姜繁轻声说,嘴角挂着又淡又冷的笑意,“可如果您不配合,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唐尹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骂着优柔寡断、心有牵挂的自己,又骂了一下将他带入这幅境地的费泽尔,手指缓缓移动到记忆屏蔽系统的确认运行按钮上。
那一瞬,他听见姜繁问顾稔:“你呢?”
顾稔木着脸,一字一句:“在你找出下一个能替你修复节目系统bug的人之前,我想我应该还有点用吧。”
唐尹扬起嘴角,按下按钮。
但愿他不要像自己一样,永远被困在这里。
从今天开始,他将按照姜繁所期望的那样,忘记这里世界的原貌,以一个“节目组”退休员工的身份回归演播中心,安安分分当一个调酒师。
他没有注意到,顾稔坐在代码前偷偷动了手指。
唐尹的日子变得普通而平凡,他站在吧台前,迎来送往着一个又一个神色各异的节目嘉宾,偶尔在酒吧空无一人的时候,眼神中会露出一丝茫然。
有一天,名叫顾稔的客人来点了一杯Faizal的酒。
“对不起,这里没有这种酒。”他礼貌而歉意地笑道。
顾稔看着他:“会有的,你想着这酒的名字,去研制它,如果你发现眼前闪过白光,不用担心,继续想下去,它不会伤害你。”
“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些话也不知道你能记多少。”顾稔皱了一下眉,继续说,“那天我悄悄把我们之前找出来的漏洞复原了,没有人能永远被屏蔽记忆,就算触发屏蔽的闪白机制也不会被提示报错。”
“你的记忆和记忆屏蔽的原始数据我都备份在你给自己创建的那个高塔囚室世界了,让那个眼上带疤的管理员负责看守了。”
唐尹没有怀疑顾稔讲话的真实性,他眨眨眼问:“眼上带疤是什么意思?”
顾稔耸肩:“你自己说的,你第一次乔装打扮将女儿送到外面时,就是这么化妆的。”
话音刚落,顾稔在他面前吐了一口血。
唐尹大惊,连忙拿出手帕递给他。
顾稔摆摆手,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没事,无非是我在你这儿越久,他越害怕。先走了,我还想活着做点其他事情呢。”
他挥手离开,唐尹眼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
那天晚上,他把工作换给了其他人,自己则在酒吧里枯坐了一晚上。
而后,他的记忆戛然而止。
姜简长长吐了一口气,唐尹在酒吧最后一面见到的顾稔,和他抓捕他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那个白光,我也体会过。”钟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们初到曙光二中那时,他有几次对姜简身份产生怀疑。莫名的熟悉感越强,他就越觉得这次他遇到的人是真的。
那时眼前总是偶尔闪过一道白光,现在想来,或许是记忆屏蔽在起作用。
“为什么我没有唐尹厉害?他怎么一晚上就想起来了?”
如果他能一晚上就意识到此姜简就是真的姜简,他还能等到现在才抱着他看电影?
姜简看着突然孩子气的钟洵,忍俊不禁。
“说明顾稔修复的漏洞只作用在唐尹身上了。”他想了想说,“而且在我们进来之后记忆屏蔽系统肯定也有升级,看我们这些嘉宾的方格里备份的记忆最多只到进节目之前就知道了。”
他们跟着唐尹的记忆,几乎将节目系统的设计逻辑摸清楚了。在演播中心最上面几层普通嘉宾无法到达的地方,便搭建着这个庞大的系统,他们把从费泽尔时代就来到这个世界的研究员们也约束起来,让他们在各自的世界或缝隙地带监管者节目世界的稳定。
无论场记系统、奖惩系统还是节目选择和人设系统,都是姜繁为了将嘉宾们永远留在这里、供外面的人当成直播观测的手段。
“他自己想要什么呢?”钟洵拧眉,他的太阳穴有一瞬的刺痛,“他到底是怎么拿到原本属于任繁星的宿主身份?而且好不容易变成宿主,把这个世界按照他的意志改造了,现在又让我来接替他……”
这人是姜简的亲哥哥没错吧?为什么比姜简那根直脑筋要蜿蜒曲折得多?
姜简沉下眼眸:“等见到他,直接问他本人吧。”
*
“咔嚓——”
断裂声响彻房间,又一片树叶连带着它的枝杈往地下沉沉坠去。
姜繁隐在黑暗中,将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下。
“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一回来就看见楼外全是人?”
唐尹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说:“钟洵精神不稳定,多个世界受到影响,直播断开,场外那些观众以为发生了意外,来讨说法了。”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节目组,说法是讨不到的。
人,更进不来。
于是骚乱横生。
“还有呢?”姜繁睨了他一眼。
“人潮中的意识波动影响了意识之树,它应该触发了某种自御机制,所有滞留在演播中心的嘉宾都被送到了节目世界,场记系统……也瘫痪了,那边统筹正在负责抢修。”
姜繁静静望着唐尹,想到他和自己摊牌说记忆恢复的那天。
他并没有将这个懦弱又脆弱的老人放在心上。他的主动摊牌是害怕自己责罚,并且颇和他心意地当起了他低眉顺眼的奴仆,再也不提出去看他家人的话。
姜繁只当他是个好用听话的工具,只要他不亲自触碰节目系统就行。
他不愿意承认,在这个世界里他也只认唐尹这一个工具。
毕竟当初他来到这里算起,他与唐尹相处的时间最长。
可是现在……
姜繁在屏幕上随手点了一下,钟洵和姜简的节目画面没有如期呈现在他面前。
“还有呢?”他云淡风轻地问,舌尖抵到后槽牙,“他们人呢?”
唐尹,留不得了。
“我不知道。”唐尹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很快僵住,七窍在姜繁的注视之下开始流下。这就是意识之树的第四任宿主,他的前辈最新研究,唯有他开发出了用精神力杀人的方法。
血泪缓缓从脸颊滚落,嘴角的弧度却始终停在那里。
“他们俩……应该在约会吧。”
他边说边笑,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两口血喷到了地上。
在他还是树的宿主时,他就厌倦了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活着,可他没有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法,倔强地、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想活着见到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可惜了,一直没让你去看看你的家人。”姜繁讥讽地说道,随手招了一个扫地机器人,准备把他残留在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不可惜。”
唐尹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极了垂死在树下的费泽尔,□□化作虚幻的星点消失在空中。
“我已经见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最先实现姜简愿望的人,一定会是他。
“阿嚏!没想到海风这么冷。”卜蒙揉了揉鼻子, 收起自己的硬币,转头看向陈夕清,“你冷不冷呀?我刚刚算了卦,我们现在的状态就要走到尽头了。”
“不冷。”陈夕清淡淡地说。
“你就嘴硬吧。”温思黛幽幽地睨了她一眼, 抖了抖手中的披风, “赶紧把我的衣服盖在腿和肚子上。”
远方落日坠入海平面, 海浪冲刷着岸上的细沙, 木柴燃起的火苗和霞光将她们的侧脸照得火红,烧过的柴在远处堆砌, 生活垃圾整整齐齐摆在一起。
自从演播中心发生骚动后,全部嘉宾都被送进了节目, 她们几个小姐妹也同时来到了这个海滨小岛。岛上除了几个帐篷外,几乎没有什么现代设备, 仿佛这是一场荒岛求生的真人秀节目。
然而场记系统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个节目怎样才算结束,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 令人坐立不安。
没有正经居所,三餐需要自己解决, 很快大家就意识到, 这根本不是真人秀,这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求生。
努力苟活的人还有机会回到演播中心, 不然就是活活等死, 或任人宰割。
陈夕清这个暴脾气当场破口大骂了起来。
但卜蒙知道, 她这也是有一些怨气在, 如果是和那个叫沈哥的男朋友来海滨看落日, 她想陈夕清一定没这么暴躁。
而现在, 他们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日升月落的第几天。
好在一起来的男男女女有很多,大家和相对熟悉一些的人待在一起,心情倒也没有那么差。
就在姐妹三人窸窸窣窣打闹的时候,一道别扭的声音传来。
“你还说别人?刚才把手脚都泡在海水里面的人快冻僵的人是你吧?”
陈夕清和卜蒙回头,只见宋知返站在温思黛身后,长时间未经打理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耳朵,低垂着眉眼,脸上的绒毛被晚霞照得格外清晰。
他怀里抱着一堆用树枝串起的鱼,不由分说地分了一半给她,将刚刚刮过鱼鳞的手悄悄藏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怎么?”温思黛睫毛微翘,随意扯了一下嘴角。
场记系统不在,她对自己扮演名门闺秀的执念稍微减轻了一些,对宋知返的态度也没之前那样温驯柔和。
没想到,从到了这座孤岛开始,竟是这个小少年照顾她们更多一些。
她还好,没那么娇气,陈夕清和卜蒙两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几乎没有什么野外生活的经验,吃喝筹备全靠她和宋知返。
“帮我烤鱼。”宋知返看着温思黛泛红的指尖,闷闷地在一旁坐下,没有再说话。
小孩脾气。温思黛很不淑女地悄悄翻了白眼,给卜蒙和陈夕清各分一两条树枝,让大家一起烤鱼取暖。
“知返呀。”卜蒙看着坐在一旁静静帮她们添柴的宋知返,又看了看金黄娇嫩的烤鱼,“你还有什么钟洵和姜简的故事吗?说起来,钟洵要是知道在你青峦村半夜听见姜简梦话喊你知返,会不会吃你的醋呀?”
宋知返微愣:“他对我有敌意的次数还少吗?习惯咯。”
前些天,两位姐姐的状态都不是特别好,为了不让她们心情失落,他和温思黛两人绞尽脑汁逗她们开心,破天荒地讲了许多话。
温思黛讲得都是节目里的见闻,而他被困在青峦村当NPC太久,没有什么能说的,只好回忆起在外面时钟洵热情追求姜简、却从来没有被当事人意识到的往事。
“对了!”宋知返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等再见到他们,你俩可别出卖我啊。简哥是真的对我好,可钟洵也是真的会让我死的!”
说着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嘁,哪有那么严重。”陈夕清目光从远方的落日收回,一改此前的态度,“明明姜简是心肠好的冷面人,钟洵是面上看着就不好惹的老好人。”
“咦?你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卜蒙凑近,眨着眼睛。
陈夕清给自己的鱼翻了个面,另一只手托腮:“没怎么,沈哥之前和他俩是同事罢了。我有看过他们的照片,但沈哥一直没机会带我见他们罢了。”
“同事啊……诶?!”卜蒙震惊地站起身,温思黛和宋知返也将目光落在陈夕清身上,“你恢复记忆啦?!”
陈夕清顿了一下,缓缓抬头,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卜蒙:“好像,恢复了。”
只要她愿意去回想,那些冰封已久的记如涓流一般细细淌过神经末梢,她逐渐想起了一切。
家里安排的第十个相亲对象,姓沈,工作涉密,意外地很合眼缘。可是就在他们准备结束长时间的线上交流,计划一次线下约会时,她联系不上他人了。
再见他,是在演播中心偌大的休息室,他含笑望着初来乍到的她,和他给她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等等,等等。”卜蒙抬手扶着脑袋,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什么,而后陡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温思黛,“我好像也想起来了……你不会是weekly蜜糖那个女团的吧?!”
“那么糊的团你也知道?”
温思黛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温婉笑容。
“真的是你啊?团里那个唱副歌的,Wednesday!”卜蒙惊讶地张嘴,“你的名字是英译啊?”
“对,我母亲起的。”
宋知返旁观着他们神色各异地拾起自己遗落许久的记忆,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尴尬地脚趾扣地的温思黛,把自己手中的烤鱼递给她:“时间快要到了,你拿一下。”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原地,回到了温思黛的翡翠耳环中。
晚饭后,卜蒙和陈夕清收拾好垃圾回到帐篷,温思黛一个人光脚走到海边,踩着海浪往前走。虽说她认真执行着自己的人设,但到底性别不同,她不会和那两个女孩儿睡在一个帐篷里。
忽然耳环亮了一下,宋知返没好气的声音传出来:“嗳,你不是男的吗?怎么会在女团啊?异装癖?”
“一些意外。”温思黛低低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说,眉眼变得严肃,“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恢复记忆的,我有点担心他们现在怎么样。”
宋知返也沉默了。
忽然他的视野中有一束浅浅的光芒闪过。
“温……你的腕带。”
温思黛低头,自己的腕带像是重新启动了一般,忽然投屏在眼前,照亮了一大片。
[节目信息加载中……1%,50%,76%……100%]
[节目信息加载完成,直播恢复,请场记确认嘉宾状态。]
“嘉宾状态已确认。”场记的声音响起,“节目从现在开始进行,从今天起,嘉宾将不再有在演播中心逗留的机会,本节目完成后立即进入下一场节目。”
“从现在开始?”温思黛长眉微蹙。
“没错,现在开始。全节目组1500位,包含滞留嘉宾,将从现在起,根据人设和节目进度进行实时排位。第一天淘汰倒数一位、第二天淘汰倒数后两位、第三天淘汰倒数后三位……以此类推,节目组依旧不保障各位生命安全,祝大家好运!”
“1500百位在节目进行的时候就实时排位?”
她再三向场记确认。
场记不厌其烦地回应着温思黛,直到她再没有其他问题,将本场节目的基本情况发布了出来。
[欢迎来到的实景恋爱综艺,在本节目中,各位男嘉宾和女嘉宾要经过艰难的生存考验,找到心仪的另一半,每日一次投票,被其他嘉宾选择的人数越多,节目积分越高,具体积分数值请向场记查询。实现双向配对的嘉宾能够进入下一场节目。]
宋知返还沉浸在震惊中:“我去,1500人,那岂不是不到六十天所有人都要没啦?!”
温思黛关了投影,把系统通知都标记为已读:“数学还挺好。”
“那可不。”宋知返被温思黛打岔,骄傲地叉起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疯狂敲着翡翠内壁,“等下,恋爱综艺?你要选谁啊,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很重要吗?节目有没规定必须是异性。再说,又不是真恋爱,刷排名才重要。”
温思黛调出实时排位,她看见钟洵仍然在自己后面,排位从原先的第六变成了第四,这意味着他还活着,还没有被淘汰。
她撩了一下头发,缓缓起身,往小岛的另一个方向看了看,掐着自己苗条的腰身往其他嘉宾那里走去。
宋知返抱着耳环在她耳畔荡秋千:“你……你干嘛去?”
温思黛勾起嘴角,柔声细语:“温婉倔强美人刷存在感,让我看看还有谁不心动。”
说着,她随手挽起头发,放下额前两缕碎发,在耳前耳后垂着。
月光下,冷白皮波浪长发的温思黛顾盼生姿。
宋知返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下去,这下他意识到这姐们儿是动真格的了。
他不解:“你怎么这么拼?”
“姜简说,钟洵重回第一名,能拿回不一样的权限。”温思黛低声说,她不怕场记听到,因为她自己的场记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作为钟洵场记的001号,“我能做的不多,死死压住第三名和之后的积分就够了。”
宋知返倒吸一口气。
她竟然为了帮钟洵开始变态地控分了!
*
在宋知返还在去鱼鳞的时候,姜简和钟洵离开了唐尹的记忆,并肩站在中央塔台。
两人面前的屏幕上写满了他们从唐尹记忆里能够获得的重要信息,以及唐尹和顾稔设计节目系统时的沟通内容,他们一人一边,像极了从前一起共事的模样。
“现在的情况,相当于树同时有两位宿主,你和姜繁,而树给宿主的能力被姜繁控制,你相当于只是给树提供养料的器皿。”姜简面色凝重。
钟洵靠在桌沿,温柔的垂眸看着他:“姜繁对树的掌握能力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最保守的方式,是我尽快和树完全融合,将他从宿主之位排除。这个方案只有一个缺点,我无法控制树和我融合的进度。”
钟洵停顿了一下,还要说些什么,就对上姜简拒绝的目光。
“这个方案明明到处就是缺点!”姜简起身,试图与钟洵平视,“看不到尽头的地狱,费泽尔转嫁给唐尹,唐尹转嫁给任繁星……你也想体会这种绝望吗?钟洵,不可以,我们一定还有别的选择。”
他可不想看到钟洵有一天想费泽尔那样失去灵魂地望着那棵讨厌的树。钟洵不会像他一样把地狱转嫁给别人,他只会一个人忍受着孤独和痛苦,在死亡线上挣扎。
“不管怎么说,先要把整个节目系统的运转彻底切断,找机会用宿主的能力把现在这些嘉宾都送出去。”
姜简扶着下巴,思考着他要不要自己动手写代码,等回到演播中心,偷偷跑上禁止嘉宾去的楼层,一键运行。
“抱歉打断你们一下。”运行程序的唐尹从门外巡逻回来,神色凝重,“检测到节目运行系统正在强行进入这个世界。”
姜简和钟洵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向自己的手腕。
或许场记系统被修复了,否则,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这个登记嘉宾在这里,节目系统又怎么会光顾这个早就被唐尹废弃的世界。
唐尹接着道:“倘若这个世界被接管,就会检测到您二位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说着,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姜简的眸光却突然亮了一下,他转身看向后面整整一面墙那般高的柜子,装着每个人记忆的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小方格抽屉中。
“如果在场记接管这个世界之前,所有人的记忆都恢复了呢?”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钟洵。
钟洵回想着回溯中唐尹和顾稔的交谈:“应该会先自查记忆屏蔽系统是否存在漏洞。”
“一处地方的被虫子咬烂了或许叫漏洞。”姜简一步步走向唐尹,边走边说,“如果整片菜叶都被虫子吃光了,所谓的洞可就不存在了。”
唐尹茫然地看着姜简,只见他敲了敲自己的心口。
“小时候,顾稔为了不让我打扰他,给我做过一款密室小游戏。他最喜欢把通关点放在最重要的物证后面,每次我捡到物证都会回头看其他地方有什么能打开的门,却忘了脚下。”
钟洵托腮,看着神采奕奕的姜简。他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他默默走到姜简身后。
“你知道顾稔为什么你会让在这个世界吗?我猜,他在这里不光放了唐尹的记忆,恐怕还保留了唐尹曾经的高级权限。”
如果唐尹恢复记忆,如果唐尹能来到这里,这是顾稔最后给他留下的礼物。
唐尹的心口弹出密码界面,修长的手指轻车熟路地输入它的运行密码。
“申请将唐尹的权限转移至姜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唐尹胸口的投影屏幕。
话音刚落,一道光从那里迸发而出,化作一道实体缓缓落在姜简手上。
“姜简!”钟洵在身后呼唤着他。
姜简握住这道光,转身反手一挥。
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踹向柜架,上面的小盒子摇晃着尽数坠落,在那道光凝成的气劲中悉数碎裂,在空中闪烁着蓝紫色的光。
像是在眼前炸开的一串又一串小烟花。
盒子坠落在地下,噼里啪啦闪烁两下,电光纷纷熄灭。
最后一束光熄灭前,两人听到一道机械的声音:“记忆屏蔽系统已由唐尹销毁。”
钟洵站在原地,愣住。
回过神来,用力鼓了两下掌:“说明书还是太保守了,屏蔽系统还能这样暴力破解。”
姜简低下头,看着那束光慢慢在手中消失,眨了眨眼:“我本来还想破解代码的,这下倒省事了。不过……这居然是一次性的权限。”
唐尹捂着胸口,欲哭无泪:“唐尹的权限转移原本就是这样设置的!而且你获取权限的时候,我刚刚被激活一道指令……”
“什么指令?”钟洵和姜简异口同声。
“这个世界一旦被什么节目组接管,所有子世界都会被引爆的!”?!
两人来不及反应,只见腕带已然亮起。
[节目信息加载中……1%,30%……节目信息加载失败,重新加载中。]
不死心的节目系统不断尝试连接到这个尘封的世界,明明有序列号却进不来,报错的响声让场记统筹头大,撸起袖子将自动连接改为主动连接,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节目信息加载中……1%,50%……节目信息加载失败,重新加载中。]
[节目信息加载中……1%,64%……节目信息加载失败,重新加载中。]
“现在怎么办?”
姜简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一瞬的停滞,引爆所有子世界,他并没有在唐尹和顾稔的设计中听到类似的内容。
强行引爆子世界还可能会造成一种不稳定的错觉,万一那棵树感受到什么,应激之下对钟洵的精神剥削更加大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钟洵静静看着腕带的加载数值,“不是挺好的吗?等子世界被引爆,演播中心谁还有空关心所有人记忆都恢复的原因在我们?”
姜简瞥了他一眼,自从沈虑失踪后,这个男人就成长得极其靠谱,好像什么时候都这幅镇定自若的样子。
好吧,偶尔也有失态。
不过那些失态和不安,好像都是因为他。
“你……”
[100%!节目信息加载完成,请场记确认嘉宾状态。]
“嗨!”006号和钟洵熟络地打招呼。
“……”姜简的099号默不作声,将节目新规则呈现在他面前。
直播恢复,全员不休息地进入节目,呈现等差数列的末尾淘汰制,究竟演播中心外的人有多骚动,才会让他们这么拼命地保持节目运转,来维持他们的观测?
等等,场记回来了,排位实时记录了,这意味着人设也需要恢复了!
后知后觉的姜简看着身边已经变成了正牌男友的综艺情侣,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哥。”
话音刚落,他自己已经感觉到又羞耻又为难!
真情侣要怎么演情侣?他想问钟洵。
钟洵随手划掉场记弹出的通知,开了一个页面,听到姜简小小的声音叫他,眼尾上挑,抬手勾起姜简的下颌。
他的指尖顺着姜简的喉结和漂亮的颈部线条,缓缓来到唇边,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姜简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咙。
忽然,“轰——”的一道巨响,整个高塔剧烈地晃动。
这个世界要炸掉了!
姜简双手抓住钟洵,想阻止他的动作。
“这次想让哥哥做什么?抱你?还是想你?”
姜简动了动嘴唇,什么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眼前的男人温柔封住。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亲就是了。”
“……”他没有说啊?!他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恋爱脑?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撩拨他!
姜简后颈被钟洵扶住,往前带了带,嘴角溢出闷闷的一声,便失去了主动呼吸的权利,在钟洵的攻池掠地中,逐渐迷离,眼中盈起点点水光。
钟洵余光瞥着他手腕上的屏幕,只见他的名次从第六位逐渐攀升,到第四,第三……直到姜简红着眼睛在他怀里被吻到丢盔卸甲,他的名次终于越过温思黛,来到了第一位。
“啧。”钟洵舌尖传来隐隐的刺痛,对上姜简潋滟的双眸,“我现在发现你的人设能影响我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他因为他的人设受到那么苦的惩罚,也尝到令他无法戒掉的甜蜜而重回第一。
“权限回来了。”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牵引力,“炸就炸吧,反正不需要完成节目世界的任务我也能带你回去了。”
正说着,脚踩的地面开始塌陷!
钟洵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姜简,肩膀重重地朝全景玻璃窗撞去,紧紧护着姜简的头,为他遮住玻璃碎渣。
在他手背伤口渗出血的瞬间,启动了往返β世界的权限。
“可能会有点不舒服。”钟洵抵住他的额头,“比节目系统送回还要难受一点,忍一忍。或者往旁边看看。”
姜简看着远处的火光和浓烟,这座高塔已经耸入云间,他和钟洵穿过云层往火海中坠落。
他们坠往去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身边炸开的火花根本伤不到他们。
“看什么?”姜简问。
钟洵静默了一瞬。
他从来没有对姜简说过,以前往返于β世界和子世界对他的精神有时候是一种凌迟,好像有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头皮和太阳穴。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对他来说,最痛的事情变成了惩罚室里的画面——他是江边烟花下拥吻的看客——那早已经成了他的不安和梦魇。
在他们穿梭回β世界的瞬间,钟洵轻声在姜简耳边说:“看烟花。”
他不知道在自己失踪的日子,究竟是谁给了姜简这样的承诺。
但这个世界上,最先实现姜简愿望的人,一定会是他。
卷四·Panopticon·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回收√
两位场记:妈的一恢复工作就要吃狗粮!
第5卷 卷五 · 脱轨
第130章 大型户外竞技。
重力加速度是多少来着?
被钟洵抱着跳下矗立在云中的环景监狱时, 姜简感觉自己像是忘却一切,放空一切,任凭风从他脸侧吹过。
他和钟洵紧紧相拥之处,滚烫而炽热, 就像远方熊熊燃烧的火光。
原先他并不知道, 进出节目意味着什么。看过唐尹留下的记忆之后, 他才明白, 这不只是穿梭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同时也是从一种落叶归根的过程, 从树枝尽头的小世界,回到树本身的世界。
没有藏在演播中心的那棵树, 就没有这些被塑造的千奇百怪的节目世界。
此刻此刻,各处都在爆炸, 浓烟四起,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不是黄唯唯所支撑的异世大陆那种烟消云散的崩塌, 那种爆炸声饱含着独属于人类的蓄意和无声的嘶吼。
唐尹的世界一旦被节目组接管,所有子世界都会被炸毁这道指令, 除了设计出节目系统的顾稔和唐尹,几乎没有人能做得到。
或许这是顾稔临走前的手笔, 至少唐尹记忆里是没有这段的。
顾稔知道即使自己富有能力, 能为姜繁所用,也不可能永远不受他威胁。所以他以唐尹为准绳, 悄然埋下定时炸.弹, 等着未来有一天连唐尹自己创造的世界都被纳入姜繁的领域, 用这样的方式向他发去诚挚的问候和嘲讽。
看来他认识顾稔时过于幼小, 压根没有察觉到他闷骚的镜框背后藏着的蔫坏劲儿。
下落中的姜简安安静静地思考, 却被钟洵一句“看烟花”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导致两人共同跌坠火海、扭曲感和窒息感袭来的刹那, 他大脑里充斥着钟洵的脸庞,和那张俊脸上莫名其妙的醋意。
因此,当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眼前银白色的发丝,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只是脱口而出:“等你回来带我看烟花不是你说的吗?”
他直白惯了,不清楚钟洵到底在计较什么,于是一语道破他的困惑。
钟洵眯了一下眼睛,细细回忆了一遍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小姜老师,相信我,我可没有那么小心眼,不会对不具名的追求对象怎么样的。”
姜简:“?”
我看你是真的想做些什么的样子。
“你都回溯过我来之前的全部记忆了,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姜简叹了口气,“我在青峦村的时候拿到一张纸条,上面说等你回来就带我去看江边的烟火表演。”
钟洵侧目,还没等他问出口,姜简便接着道:“我总不会连你的笔迹都认错。那个时候我想不起来你的模样,也不知道你就是你……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向本人求证。”
“纸条呢?”钟洵脸色沉沉。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写过这种东西,也从来没有在这边的世界暴露过自己真实的笔迹。
“……你在曙光二中的时候不是帮我洗衣服了吗?”姜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钟洵眼中有片刻茫然,而后阴沉的脸色变得青黑。他确实擅自帮他洗了衣服,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姜简默不作声地将洗烂的碎纸片一点点抖落出来,面容上凝结着他未曾见过的冰霜。
心头一阵酸楚,酸楚中又藏着些甜蜜,好像砂糖橘的果肉爆开汁液,缓缓流淌进他的肺腑。
原来那时的姜简就如此珍视“他留下的东西”,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咳咳!”
一道清脆刻意的咳嗽声传来,听上去就不像是真的咳嗽。
姜简和钟洵瞬间停住交谈,警惕地循声望去,纷纷摆出最防备的姿势。他们应当已经回到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可如今他们在哪里?
他们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头顶的光源让他们只能看见彼此。
姜简抬手扶了一下太阳穴,强打起精神。
怪他自己过于在意,导致本末倒置,忘记查看他们当下的环境,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腕带,发现自己的场记系统仍可以使用,只是没有新的通知。
“是谁?”钟洵厉声喝道。
没有人回应他。
姜简闭上眼,用过人的听力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音:“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但是有引擎的声响。”
钟洵起身,一手虚虚搭在姜简的肩膀,以姜简为轴,将后背放心交给他,另一只手摸索着未被光照到的地方。
“狭窄空间,顶部高度两米左右,金属质感明显……嘶!触碰到某种柔软包裹。”钟洵有种不好的预感,头皮发麻道。
话未落,就听见刚才的声音再响起,带着某种雌雄莫辨的机械感:“test,test!”
所处的空间陡然变亮,两人很快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察觉到他们正拥挤在一个狭窄的机舱内,钟洵手里柔软的包裹,看上去是个降落伞包。
与此同时,两人的腕带亮了亮,在右侧落下一块投影。雪花片般的色块在投影里闪烁着拼出一张人形轮廓,却没有具体的五官形状。
在人型投影的上方悬浮着一行字:节目嘉宾1489人,未全部就位。
这道声音小声嘟囔了一下:“为什么场记组没有设置过虚拟形象啊,我们AI就不配漂漂亮亮吗?”
因为唐尹和顾稔都没什么审美情结,姜简在心里回答道。
随后他看见那一行字的1489闪烁至1496,后面的内容瞬间变成金灿灿的“全员就位”。
“很好,全员就位,大家都能听见我说的话吗?”那声音顿了一下,“不用回复也没关系,你们的状态场记都有同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节目组的场记统筹。我没有名字,可恶。”
钟洵听着这人小声抱怨,退回到姜简身边坐下。
“接替唐尹的应该就是他。”
姜简点头;“也是个AI,就是感觉设计的时候不如那个世界的程序唐尹用心。”
场记统筹还在继续:“很抱歉通知各位嘉宾,我们各个节目出现了程度不一的运作瑕疵,不得不将各位都召回。现在我们将演播中心外的区域布置为节目场地,现存1496位嘉宾都将参入其中,与之前一样的方式实时排名。”
姜简转头看向钟洵:“看来那些节目子世界还是受到重创了。”
钟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像从全员就位的那个瞬间开始,压在他身上的疲惫感瞬间降低,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从树对我的剥削程度看,这里恐怕是现存的唯一世界了。”
幕后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舞台。
“各嘉宾注意,每晚0:00节目组会根据实时排名发放积分,线上商城开放,积分可用于兑换物资。积分可队内、队外交易;兑换成物资后,物资队内可共享,队外不可交易。”
“大家的直播间关闭,各位无需再按照观众要求勉强自己行事。线上商城可用积分兑换嘉宾当日录像,每天仅限一位。”
“本次节目为大型户外竞技挑战真人秀,所有嘉宾两两一组,第一位活着到达出生点,也就是演播中心的嘉宾将获得节目胜利,以及丰厚的奖励。”
“下面的时间请大家和各自的队友进行交流,穿戴好跳伞设备,十分钟后各队机舱将同时投放。”
“演播中心外的世界危机四伏,请大家珍爱生命,注意安全,死亡没有重来!”
语音消失时,投影也消失。腕带上的界面弹出地图查询和实时排名查询的两个选项。
钟洵挑眉,场记统筹全然没有提到嘉宾们已经恢复的记忆,很难说其他机舱内的嘉宾们现在都是什么状态。
只有第一个到达的人有奖励,那其他人呢?
大型户外竞技?这怕不是以灭口为目的的大型求生活动。
姜简看了看自己依旧在99位的排名,听099号说完降落伞的装配方法,兀自蹲下拆包,漂亮的骨节在深绿色的包裹袋上显得格外白皙。
钟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认真琢磨,最后实在忍不住,勾起嘴角,将他抱起放到一旁:“你往后稍稍,让哥哥来。”
他给姜简扣上最后一条安全带,才开始把另一件往自己身上套,穿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姜简。”他严肃地唤道,“这个世界可能重塑过。”
姜简正坐在座椅上,仰起头,目光柔和地看钟洵在自己面前穿装备,闻言瞬间正色。“发生什么了?”
钟洵:“这个降落伞设备,看着很像以前我去旁听我爸空气动力学课的时候胡乱设计的。”
姜简起身,凑近钟洵身上还没穿戴整齐的装备,指尖落在上面。
的确,他刚才还没有发现,他们身上这套设备实在太粗糙了。
降落伞需要对抗下落时与大气摩擦产生的高热量和高冲击力,对它的强度、韧性、透气性都有极高的要求,同时又要扛撕耐燃,设计时必须关注熔点,需要具备空气力学、结构力学和材料学等多种知识。
倘若是和战机配合使用,研发设计时还需要考虑不同战机性能、飞行条件对降落伞的影响。
“这个设计只有你自己知道?”姜简问。
“对,这就是我感觉有问题的原因。”钟洵看着001号无声提醒他,还有1分钟就该出舱降落,“按照历任宿主之前的操作,β世界和子世界都是以个人记忆为蓝本、以树提供的能量作为核心构建的,现在这显然是……”
这个世界有钟洵记忆外化的痕迹。
难道这说明树和钟洵的融合更进一步了吗?
姜简拧起眉。
钟洵知道他并不想自己和树完全融合,变得像前几任宿主那样,他轻轻拍着姜简的脑袋:“先跳吧,虽然我的设计很糟糕,但至少在这里,基本的安全关应该能过。姜繁应该还不至于让所有人都死在跳伞这个环节。”
倒计时为零的那一刻,舱门打开,风将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姜简看了钟洵一眼,在他肯定的眼神下,果断地跳了下去。
钟洵紧随其后。
跃下的瞬间,伞衣从伞包中碰出,“啪”地一声,空中相继展开两朵巨大的伞花。
他们冲破云层,只见广袤的天地里是一千多人跳伞的身影,有如下饺子一般,分布在天空的各处。
姜简俯瞰着下方的地形,一眼看到了离他们十万八千里远的演播中心。他调整方向,往距离演播中心近的地方飘,很快和钟洵先后并排。
钟洵抬手比了几个手势。
——两点钟方向,约5千米处。
姜简眯起眼睛,顺着钟洵描述的位置方向望去,只见那边有一座建筑的顶端竟有一道铁轨!
那条铁轨蜿蜿蜒蜒,似乎是往演播中心的方向蔓延而去。
两人继续调整方向,往那座建筑的屋顶飘去。很快,他们发现不只一队朝这个方向落了下来,而且有几队的速度甚至比他们还快!
钟洵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一边控制着降落的速度,一边观察着那座建筑房顶的状态。
变故是在第三队落下的时候突然产生的!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楼下冲到了房顶,扑到第一队降落的人身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血肉在房顶绽开。
姜简神色一凛,给钟洵打了个手势,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反方向的建筑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钟洵:凭啥让一个体能不及格的人指挥我!
现在的钟洵:哼哼,我不仅要给老婆穿装备,还要时刻听老婆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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