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民风淳朴。
猎人隐在林荫下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听见钟洵口中的“未婚妻”也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无比警觉。
姜简没有想到钟洵这次会这么配合,心下讶异。
在猎人的注视下又不敢表现出来, 他只能轻轻扯了扯嘴角, 心领神会地朝钟洵身上贴近了一些。
脸上的肌肉在他的不懈努力下, 逐渐熟悉笑容时应有的状态, 此时竟表现出姜简有史以来最温和恬淡的笑意,在他清冷的肤色映衬下格外动人。
钟洵的目光发直。
他抬了抬搭在他肩头的手指, 掩盖着乱撞的内心。
那样的浅笑就连猎人都有些晃眼。
他接受了两个人的叙述,了然地点点头:“我是Tarina镇上的, 叫我戴维就好。”
他声音粗犷,还带着一些好奇, 自我介绍完又道:“我还以为‘妻’只是用来称呼夫人的。所以你们外地人都是统一这么称呼吗?我们都叫未婚伴侣。”
钟洵愣了一下, 他只是急中生智随口这么一说, 并没有意识到用语背后的性别差异。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简,姜简没有犹豫, 不假思索又神色平静地帮钟洵圆话:“不能说是统一,因为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里并没有规定过, 像我们这样的伴侣之间应该有什么称谓, 所以只是说是借用。”
想着对方只是一介猎户,姜简并没有发散到更潜移默化且根深蒂固的议题上。然而单这两句, 已经让对方听得直挠头:“称呼还不是随便叫啦!你们教授先生讲话都这么文绉绉, 听得真恼火。”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知道您方便为我们指路Tarina镇吗?”姜简和颜悦色, 探头往猎人的背后看了看, “您的战利品太重的话, 我和我先生也可以帮您搬运。”
钟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姜简身上, 他站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时,无需藏起眼中翻涌的喜爱与贪恋,他安安静静地听两人讲话,突然被一击击中心口。
他说,我先生。
“指路是可以,但是……”猎人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声音犹疑。
姜简越过他的肩头,看不清他身上背得是什么庞然的猎物,只看见从他肩头滑下来的兽爪。
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亲眼看到那只爪子竟自己动了动!
“小心!”
钟洵显然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他收起了旖旎的心思,把姜简往身后轻轻一拽,半个肩膀挡在他身前,压低声音,严肃地对猎人道:“它还没死!”
“什么?!”猎人大惊失色。
他身上的力量在惊讶中顿时卸去,那野兽径直从他背上摔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笼罩在森林上空的天光乍亮。
远处河道上的冰雪似乎开始解冻,隐约能听见冰面下河水流淌的声音。
在刺眼的阳光下,姜简看清了猎人,也看清了摔落在地下的困兽。
是狼!
姜简瞳孔骤缩。
死里逃生的孤狼一旦仰头长啸,便会呼唤来成群结队的同伴,届时等待他们的便不是节目能不能完成录制,而是被撕扯,被吞食,整个人交待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模拟出两种将损伤降到最低的逃离方式。
然而,他们的雪橇犬被钟洵解了缰绳在撒欢打滚,他很难说是他们带上狗子一起跑更快,还是野兽将这群小家伙吃干抹净更快。
那野兽喉咙发出呼呼地声音,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它四肢艰难地撑在森林里略有些湿润的土地上,艰难地踱步,垂向地面的大尾巴从猎人的小腿擦过。
前腿处的伤口汩汩流血。
姜简屏住呼吸,生怕激怒了这只受伤的狼。
而猎人也仿佛头一次见到这种猎物奄奄一息却没死透的场面,身经百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你的枪呢?”钟洵犀利的目光从猎人身上扫过,却发现他除了一身修身的打猎装束,再无任何防具与利器,“匕首也没有吗?”
猎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能不小心掉在森、森林里了。”
说着,三人亲眼见着那只狼张了张嘴。
口水落在地下,和脚下那一滩血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
“你的刀呢?”钟洵轻轻勾了勾姜简的掌心。
“都毁了。”姜简垂眸,任由他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画圈圈,冷静地说,“如果可以你和戴维先跑,你的体能比我好,去镇上喊上人拿上装备再回来找我,我争取活下来。”
钟洵骇然。
明明他留下来才是最合适的,姜简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让他放弃他?
他正要拒绝这糟糕的提议,孤狼却先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它没有嚎叫,没有扑咬,只是一边后退,一边谨慎地看着他们,声音呼噜呼噜的,见三个人都在原地一动不动,警惕地跛着脚钻进了森林深处,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完了,这一天白费了。”戴维声音颤抖着一屁股坐在地下。
钟洵则绕过他,走上前,蹲在地下,食指沾了一点血迹仔细瞧了瞧。
血迹沾染在指尖竟有些滚烫。
姜简看着他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和戴维:“您擦擦汗,然后请带我们一起回镇上。你……又不是机器,怎么还想靠肉眼分析血液样本吗?”
钟洵接过纸巾,分明在姜简眼里看到了几个大字。
——救命,好脏,离我远一点。
“……”
戴维有种死里逃生的恍惚感,他长舒一口气,沿着森林边缘走了数百米,找到自己拴在树上的马,带着钟洵和姜简以及跟着他们的三条狗一路回到镇上。
从阳光破云而出撒进森林,到他们来到镇上,整个河流上的冰逐渐融化,雪橇变成了旱橇,气温竟逐渐回暖到仿佛先前两人在冰原挨冻都是一种错觉。
镇的入口处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上面刻着“Tarina”的字样。
从旁边的石子小路走近,能看见镇上错综蜿蜒的路,以及石头墙整齐叠垒起来搭建的房屋。来来往往的人穿着羊毛或亚麻的短襟衫,腰上缠着亚麻腰带,短衫的下摆塞进裤子里,裤腿利落地收着,俨然一副欧洲中世纪的模样。
“这里的天气怎么变化得这么厉害?”
姜简仰头看着天空,天色渐晚,从他们来的那头云层烧了起来,落日余晖将远处的森林照得壮阔,在森林的尽头处,他隐约看到了金光笼罩下的高耸城堡。
“你们那边不是这样的吗?我们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戴维解开领口扇了扇风,顺着姜简的目光看过去,“那边就是我说的城堡,在穿过森林那边的高地上,是建在悬崖上的,里面住着我们这一带的领主,肖特伯爵一家。”
姜简颔首:“如果要去城堡,应该怎么过去呢?”
戴维想了想说:“最快的方法应该是骑马穿过黑森林,但是太危险了,基本上没有人会走。”
钟洵问;“那他们一般是怎么走的?”
戴维愣了两秒,没有料到这两个人去城堡的心情这么迫切。
他压低声音说:“一般没有人愿意主动过去,不骑马的话就只能走密道了,但只有城堡主人知道密道的进出方法。”
姜简想到曙光二中的地下室,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在这个看上去科技落后的中世纪背景下,总不能再有什么高精尖的设备密室了吧?
“城堡管家会定期派人来镇上广场的公告栏里张贴一些招工或者购买物资的需求,如果有能力接下那些苦差事的话,就在指定的时间到达广场,会有管家直接带你们过去的。不过我听他们说,谁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好像睡了一觉,人就到了。”
戴维向往地看了一眼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
“今天好像就是发布日,我带你们去看看。”
两人跟在戴维身后,一人仔细观察着风土人情,一人默默记着路线。
镇上的道路都是石子铺成的,并不宽敞,两侧的石墙建筑看着沉重而有安全感。偶尔会有一些小摊小贩在自家门口支起的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顺着蜿蜒回环的路,三人来到了镇中央的中心广场。
“公告栏就在那边。”戴维指了指广场西北侧的木板,“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小镇C区的5号门牌找到我,我得赶回家烧饭了,今天什么都没打到,酒也不敢喝。真是太倒霉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就溜走了。
钟洵和姜简来到公告栏前,顿时理解了系统通知的意思。
什么叫“为所有居民排忧解难,维护温馨家庭,和谐邻里,共建幸福小镇”呢?公告栏分了两块,其中一块是城堡专属,另一块上则密密麻麻贴满了小镇居民的问题羊皮纸条。
——300金诚邀专业人士疏通下水道。门牌:B区78号,斯图尔特留。
——家养公鸡已经连续三日不打鸣了,请镇上的能人异士帮忙诊疗!费用面谈!门牌:N区1号,雅各布留。
这种生活琐事的羊皮纸条很短,钉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如果有人能够解决,直接取下纸条上主人家即可。
而另一些问题仿佛用三张羊皮纸条都写不完:
“L区94号家庭内部纠纷,可重金解决,费用面谈。”
——这是标题。
之后的两三页,问题主人洋洋洒洒地将自己和自家丈夫从相识到相恋,最后走进婚姻殿堂的每一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而后笔锋一转,表示丈夫近日出轨,而自己忍无可忍,又无偿支付律师诉讼费用起诉离婚,希望有人能够帮忙出主意,帮助和平离婚并将丈夫为第三者购买的珠宝拿到自己手上。
钟洵:“……好家伙。”
除了民风淳朴,姜简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一双手撕扯下这长达三页的羊皮纸。
那人长发卷卷地垂着,穿着上衣下裙,将这份委托小心翼翼地卷起放进自己的紧裹裙裳的腰带里,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哇!姜姜!你也来啦!”
钟洵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喊谁姜姜呢!!!我都没这么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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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000瓶营养液加更什么时候能达成啊(还差9瓶了宝贝们)
第082章 恋人牌。
卜蒙对上钟洵的目光, 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她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些敌意,声音明显弱了下来:“又见面了哈,嘿嘿。”
说完又有些迷惑,她有什么值得钟洵警惕的啊?
“姜姜?青峦村的时候还叫简哥呢。”钟洵似笑非笑, 试探地问,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卜蒙福至心灵, 立刻挺直背脊:“也没有很熟啦!是最近在游戏区偶尔会进到同一个游戏房间的关系!我有两场胜利多亏了姜姜呢!”
说实话, 没靠近姜简前卜蒙只觉得这人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接触几次下来,卜蒙才意识到姜简的致命魅力。
在策略类的对局里姜简仿佛战无不胜的王者, 他不用过多地移动,单靠指挥就能让卜蒙这个半吊子选手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轻而易举地拿下了仅有几次2v2对局的胜利。
而且姜简一旦开了口,就会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从战术布置的意义到理论可行性, 再到推演模拟对方的决策路数, 哪怕听起来像极了自言自语, 哪怕有些地方她听不懂,也完全不影响她受到充分的震撼。
就连一次她屡次被对方打断, 气得开了公共麦朝对面喊话“你想上天吗?我这就送你和太阳肩并肩!”之后,姜简竟一本正经地分析是否能在演播中心里实现超越第一宇宙速度达到送对方上天的目的。
卜蒙只想咬着手帕含泪直呼可爱。
姜简隐约听出钟洵话语中的阴阳怪气, 又不是很敢确定。
他侧身, 在他耳畔轻声说:“你放心,我有戒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钟洵最近对其他人的敌意格外重。
其实他时刻都记得钟洵的话, 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 不论是卜蒙, 还是一同经历过惩戒者之夜的温思黛, 他都并没有放松警惕, 正常接触的同时仍保留了一分谨慎。
他目光回落在卜蒙身上。
她的打扮已经完完全全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亚麻布长裙上甚至还有一两个经年累月的补丁。满头的自来卷发在两侧精心编成麻花辫,在脑后盘了起来。
她原先用来起卦的三枚铜钱被绳子串着挂在腰间。
姜简指了指她腰间的羊皮纸:“这个任务难度高吗?”
卜蒙耸了耸肩:“家长里短嘛,劝分和劝和之间选一种的小事啦。这个镇上的人也挺迷信的,我看K区有个自称通灵的姐姐成天捧个水晶球占卜,家门口排的队可长了。搞这事儿我在行啊。”
说着她拍了拍裙摆上的那三枚铜钱。
“可惜这边不信龟甲蓍草,也不懂周易那套,我昨天早晨刚做了两个任务,赚了点钱,斥巨资在那个水晶球姐姐那边买了一副塔罗牌。”
“你早晨就到了?”钟洵截过话题,“你是直接就传送到镇上的?”
卜蒙点点头:“对呀,而且刚好在一个特别善良的奶奶家门口。我装得可怜了一些,她就同意让我借住在她家里了呢。你看我这身裙子,也是她送给我穿的!”
她压着裙摆,开心地转了一圈。
而后站定,抬手指着广场中央的钟塔说:“你们往那里看,钟塔上方浮起的数字就是我们嘉宾处理问题后能获得的积分累计,现在是35点。里面有10点积分就是我贡献的。”
落日余晖洒在钟塔上,一只白鸽振翅而起的瞬间,总积分“啪嗒”切换到了39点。
姜简心情复杂地说:“我记得我们得到达1万分才能离开。”
卜蒙叹了口气,转身看了一眼公告牌:“你们可能刚到,还没有仔细研究,可以让场记开一个积分悬浮的功能,开启功能后可以直接看到每张任务条上点数。”
两人应声操作,眨眼的功夫,木制公告栏上就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字。
每一个家长里短的琐碎问题,其积分根据难度和主人的出价在1-30分之间浮动,肉眼可见分值最大的,竟然是卜蒙腰间的那个平民离婚纠纷,足足值50分!
姜简转头,看向旁边那块公告栏,目光亮了一瞬。
那些从远方城堡中下发的需求,和镇上简直不是一个水平!
每项任务的积分基本上都是从500起步,常规问题在500-2000不等,就连疏通下水道这一项,在镇上仅仅值25分,疏通城堡下水道就能有750分,其中甚至还有几条标注着“???”的字样。
“问号是什么意思?”姜简问自己的场记。
099号还没来得及回答,卜蒙就接过了话茬:“是无法判断最终积分的意思,意味着难度和危险系数都很高。如果能成功解决,很有可能最终得到的积分在5000分以上。”
也就是说,如果有嘉宾想要尽快出节目,接下几个城堡任务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高收益永远伴随高风险的呀,解决城堡事件的难度和危险性一定更高,我听房东奶奶说,城堡里的伯爵夫人脾气可怪了。”卜蒙愁眉苦脸,拇指摩挲了两下自己的铜钱,“早晨我给自己起了一卦,卦象说我不适合出镇,所以我就只能在这边多刷点小积分的任务了。”
她说完,忧愁地看向远方城堡,想到早晨在广场碰见的几个嘉宾都特别怂,没有一个人敢接城堡任务,纷纷在镇上当起了和事佬,开始划水摸鱼。
她很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先研究一下这里的离婚程序。”卜蒙看了一眼天色,“我感觉这个小镇附近的区域一整天的天气就像是四季轮回,早晨来的时候到处都是秋风落叶,午时一过就开始下雪,太阳落山之前天气刚回暖,我猜晚上可能就热起来了。”
姜简恍然,这应该就是戴维所说的常态天气。
“所以你俩最好抓紧做两个任务,攒钱找个旅馆过夜,有闲钱的话买两身厚薄能换的衣服吧。而且穿得太现代的话,小心被当做这里的教会当做异端处理咯。”
钟洵和姜简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姜简说:“现在去做其他任务怕是来不及了。”
卜蒙瞪大眼睛:“你们不会是要……”
“多谢关心。”钟洵扬眉,气定神闲地从她身边走过,将另一个公告栏上贴的羊皮纸取下,递给姜简,“我们富贵险中求,城堡需求的发布日可没法错过。”
来自城堡的羊皮纸摸着质量非常好,上面的花体笔记也极其端庄。
姜简接过,认真浏览了一遍,忽然眉眼弯了一下。
他指着其中一个打了三个巨大问号的高难度任务说:“伯爵家在诚心为自家孩子寻找具有出色能力的家庭教师。”
巧了不是?
他给自己拟定的身份可不就是大学教授吗?
“适合你。”钟洵轻哂,从姜简手中接过羊皮纸,“让我看看有什么适合我的。”
姜简悄悄瞥了他一眼。
早在他们向戴维自我介绍时,自行拟定的身份便已经生效,由场记发来了系统的通知。想到钟洵在戴维面前不加掩饰的回答,他内心不禁犯起嘀咕。
城堡里有什么活计适合一个大学教授的未婚伴侣呢?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却发现钟洵从头看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将羊皮纸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卜蒙虽然也好奇钟洵会接什么任务,但她一想起钟洵充满敌意的眼神,便压下了自己内心的八卦之心,准备离开。
“对了!”她刚走出去没两步,又退回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斥巨资买来的塔罗牌,洗了洗牌后,划开一道扇面放在两人面前,“虽然我知道姜……姜简你可能不信我们这种玄学,但你俩还是各抽一张吧,我帮你们看看。”
这场节目显然是要靠前往城堡的勇士加速进程的。
她私心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平平安安,如果牌面有一些不好的预兆,也可以提前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多一重保障。
“嗯,其实我没有仔细研究过玄学这个门类。”
尽管他认为人们坚信这类玄学结果或多或少与福勒效应有关,但此时他也并不愿意拂了卜蒙的好意,抬手抽了一张牌,翻过来。
“哇,是代表生命机会与命运变化的命运之轮。”卜蒙感叹道。“命运,就是变化莫测的局势,既可能是局势的优势转劣势,又可能是意外的变故。”
姜简将牌还给她:“所以不论怎么解读,都是事在人为。”
他不相信无法抵抗的命运,不相信前方是注定的宿命。
无论顺遂或坎坷,改变困境的前提是相信自己具有扭转命运的勇气和能力。
钟洵目光从那巨大的命运转轮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挑选了属于自己的牌。
“这是什么牌?上面有三个人呢。”
卜蒙一噎:“中间那个是天使,不是人!这张……是恋人牌。”
这牌,所有的内容都在牌的名字上了。
钟洵还牌的手指顿了顿:“怎么解?”
卜蒙垂下眼眸,小声说:“还能怎么解啊,人们问爱情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牌了。你看这对恋人的笑容,天使圣洁的光芒和祝福,美满的,顺利的,一切能想到的好词儿都在这张牌里了。”
钟洵努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连带着看卜蒙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他俯身想向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道一声谢,忽然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城堡的人好像来接你们了,在那边,快去吧,别耽误时间,注意安全。”
两人回眸,看见有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管家模样的男人站在广场中央。
卜蒙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个人远去,钟洵的背影显得尤其喜悦开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没敢告诉钟洵,那张恋人牌是逆位的。
逆位恋人牌可能会指向的分离、第三者甚至是不被祝福,似乎哪一种情况都不适合告诉钟洵。
*
“我们看见城堡在招家庭教师,想前来为伯爵分忧。这位是我的未婚伴侣,他是萨莱诺大学的教授。”钟洵走近,礼仪得体将手放在左肩,微微鞠躬,游刃有余地说。
燕尾服的管家从两人手里接过牛皮纸,打量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广场钟楼上的时间。
半晌,才说:“跟我来吧。”
他带着两人在镇里穿梭。
说是小镇,但也比他们最初在雪原上的想象大很多,沿着石子路,一路走到了小镇唯一一条主河的入海口。
港口上错落有致地停了一些船,管家带他们上了一艘规格不小的木船。木船上有许多小间的船舱,每一扇舱门都紧闭着。
管家请他们进了靠近一个船尾的房间,转身离开。
没有密道?姜简不解地看了钟洵一眼。
钟洵也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打量着木制结构的船舱,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很快,管家端了两碗汤进来。
鹰钩鼻子两侧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我们夫人的吩咐,去城堡要先把这碗汤喝了。”
姜简猜,喝下去的人可能会失去意识,直到在城堡中醒来。因为这样才符合戴维所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的城堡。
钟洵先他一步喝了下去,管家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舱门。
姜简也缓缓端起了碗,仰头。
忽然,钟洵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姜简吓了一跳,汤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唇就被钟洵覆上,轻轻撬开,将他口中的汤尽数攫取。
他低声在耳畔说:“这条路上我一个人睡,路你来记,听话。”
姜简怔怔地看着钟洵唇上沾染着无色无味的汤,下一秒他沉沉在自己怀里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某种意义上的
first 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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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福勒效应:1948年由心理学家伯特伦·福勒通过试验证明的一种心理学现象,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当人们用一些普通、含糊不清、广泛的形容词来描述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很容易就接受这些描述,并认为描述中所说的就是自己。(百科内容)
第083章 “钟洵,这个时候你应该抱我的。”
船停在水面上, 船身微微摇晃。
隐约的浮动感盖过方才猝不及防的的触感。
姜简恍恍惚惚托起沉睡过去的钟洵,仍有些怔愣。
不知为何,内心浮现出儿时看过的科普视频的画面。
那是蜜蜂采花蜜的慢动作:上颚咀嚼着花粉,下颚、下唇与舌组成的复杂结构用以吸食, 如饥似渴又优雅的攫取着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粮。
在不合时宜的联想中, 他抵在钟洵背后的手指微动, 无端想抚上唇角。
“咯吱, 咯吱——”
忽然,来不及有任何动作, 盛汤的碗还捏在手里,管家的长靴便踩在木板上转身回来。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没有确认两人都服下这碗汤, 管家怎么会离开现场呢?
姜简瞳孔皱缩,猛然醒悟。
管家离开船舱, 前后不过十秒。
倘若他们配合的喝下, 则万事大吉;倘若他们在这十秒钟选择拒绝、将汤汁倒掉、亦或是其他不听话的举动, 管家必定有权利让他们离开这艘前往城堡的船。
钟洵大概深谙这种短暂的试探。
这十秒,确实他们仅有的机会, 抓住先机的机会。
一不能将这成分不明的液体倒在会被立即发现的木质船舱里,二要假装服下汤剂而后在路途中保持清醒和理智, 冷静探查分析, 为之后城堡的生活提前做好准备。
难怪他会在毫无解释的情况下,不由分说地覆上来。
没有情丝, 没有旖旎。
他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
管家端上两碗汤的时候?还是管家转身的时候?
心跳如擂鼓。
姜简再一次对这个男人在极短间内作出判断并执行的能力, 有了深刻的认识。他在极限短暂的时间中毫不犹豫地将机会让渡, 自己则一并担下不知是否有伤害性的汤汁, 交出了他全部的信任。
他不能让钟洵功亏一篑!
姜简想通一切的同时, 急中生智松了手里的碗。
而后闭上眼, 在管家进来前,带着他怀里的钟洵向后倒去,佯装昏迷。
“哐”的一声,木碗滚落在地!
轱辘轱辘滚到管家脚下。
他俯身捡起,敏锐的目光在船舱四壁检查了一圈,确认他们没有耍任何花招拒喝,落在相拥着晕倒在船舱里的人,眼睛微微眯起,有风度地踏过两人近乎交叠起的腿,拉着趴着的那个丰神俊朗的银发男人起来。
钟洵毫无知觉,紧闭双眼的姜简只能感受到他们被分开,怀里空落落的。
他睫毛轻颤,听着钟洵平稳的呼吸声离自己远去。
难道是剂量不对?为什么这么快就晕了?
管家按住钟洵下颌,用力一捏,打开他的口腔,朝里看了一眼。而后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的指尖稍作停留。确认钟洵已经完全喝下汤汁后,将他往船舱的角落随手一扔。
姜简只听得一道闷响,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朝他而来。
管家如法炮制地检查着姜简。
在那手掌碰上自己下颌的一瞬间,姜简分明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干呕和恶寒从五脏六腑中央迸发。
背上惊出了层层虚汗。
他不敢咬牙,不敢蜷起手指,更克制着自己推开对方的意志,竭力忍着被触碰时的反胃与不适,不让自己的弱点坏了钟洵的打算。
好在姜简虽然没有完全咽下,但好歹汤汁已经进了口中,加之钟洵眨眼风卷残云般的夺取,唇舌间都留下了浅谈的水渍。鹰钩鼻凑近,细细查看,也没有发现异样。
管家直起身,目光落在姜简脖颈上,方才抓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映在病态的白色身上格外刺眼。
他多看了两眼,想起这个眉目清冷的男人在广场的话。
……他是自告奋勇来给少爷小姐做家庭教师的。
想到这,管家轻轻松手,转身离开。
走出船舱,关门落锁。
“咔哒。”
姜简听见落锁的声音后,等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了眼。汤汁在他口腔中的残留仍旧起了点效果,他感觉眼皮有些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想要将他拉入梦境。
他抬起手,狠心在小臂上重重了咬了一下。
整个人立刻清醒了许多。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钟洵身边爬去。
他有呼吸,表情也不是很痛苦,即使是刚才被管家粗暴地扔在这里也没有醒来,像是沉睡在悠长的美梦之中。
唯恐管家再进来,姜简不敢移动他。
他挨着钟洵,低眉安静地看着钟洵垂在身侧的手。
在曙光二中也不过半个月,但在他身边,姜简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被陌生人触碰时的恶心感。刚才那股反胃感并没有随着管家的离开而消失,反而让他身上的虚汗蔓延到胳膊,到手掌。
他明明连最痛苦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这种让他痛苦到恐惧的生理反应却始终伴随着他。
他好希望他睁开眼,一边戏谑地笑着,一边用这双宽厚的手掌能拍拍他。
希望他能够靠近自己,为自己驱散那种讨厌的感觉,把他从不断翻涌的恶寒之海中解脱出来,带他回到充满安全感的港湾。
他蜷曲着腿坐在钟洵旁,往他身边靠了靠。
他本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就算是借着人设,牵着他的手,靠着他的肩,甚至直接扑进他怀里,都是可以的。但他推测到钟洵的身份时,他不再想以人设为名困住他。
他尊敬他,也敬佩他。
哪怕他将重逢后从钟洵口中听的话串联在一起,聪明地意识到他对自己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在他昏迷的时候放肆,不经过他同意任意地亵渎。
他克制又矛盾地攥紧了手。
“钟洵,这个时候你应该抱我的。”
他极为轻声地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
只是这次,没有任何不屑与嗤之以鼻回应他。
空气中的尘埃和夜露都没有理他,船下潺潺的潮水声更不解其意,有节奏地靠岸又离岸。
然而,万籁俱静中,竟有哐当一声巨响回应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失重感!
姜简警惕地坐直,目光锁在舱门上,一边提防管家进来,一边摸索着靠近舱中唯一一个圆形的舷窗,看向窗外。
月光从舷窗洒落进来,姜简为眼前的景色怔在原地。
夜色下海平面望不到尽头,一只鸥鸟从舷窗的视野中飞过。
船竟然在飞,在缓缓浮空!
港口上不再有其他船只停泊,镇上成群的石头建筑越来越小,而他们离天空越来越近。仔细听,水在船下的流淌声逐渐变成滴落在海面的声音。
姜简皱眉,他捕捉不到任何引擎驱动的声音。
这就是要让他们喝下汤水的原因吗?
不能为任何人所知的那条通往城堡的路线,不是地下密道,不是穿越凶险的森林,竟是……城堡拥有会飞的船?!
钟洵的昏睡,为的就是换取他眼前的这一刻。
姜简屏住呼吸,将舷窗外的一切按照比例错落有致地装进自己的脑海中。
船飞起的时候,已经驶离小镇港口很远了。当它开始向上浮起时,镇上的人几乎看不出来那天上的一抹黑点究竟是什么。不过这样远的距离,让他窥见了Tarina小镇周围完整的地貌。
远处是交叠的雪原与山脉,数条河流从山谷中奔流而下,最后汇聚成一条流经小镇的河流。小镇坐落在河流的冲积扇上,广场建在河东,钟塔是整个小镇的最高点。
其中一条河流从山中发源,流经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
船晃晃悠悠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调转方向,晃晃悠悠地往下落。
姜简在转向的瞬间确定了城堡的方位。
城堡在森林北侧尽头的山巅,与其说是建在山里,倒不如说是在山脉延伸到西侧海边的一处平坦面积不小的断崖上建起了城堡。
他扒在窗框上,想要将下方的景色尽收眼底。
城堡靠森林的那一侧昏暗而不可测,临海这一侧的崖壁陡峭极了。
直到船降落在断崖上的一处平地,有些许不稳。
姜简爬回管家离开时他的位置,闭眼躺好,心里却在思考,进入城堡的大概只有两种方法:要么临海这一侧“飞”上来,要么穿过森林,从另一边爬山上来。
他闭起眼睛,听见了一两声乌鸦啼叫。
而后船舱锁开,有人进来将他们抬了出去,一路抬进了城堡,将他放进一间房后便离开了。
他一路借着海风转移自己被人触碰时的注意力。
海风从自己脸上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很快风声被关在室外,一切归于平静。
昏暗中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烛光的晃动。
姜简微微动了动眼皮,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被褥柔软。桌上漂亮精致的烛台上燃着一直蜡烛,旁边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几本书,墙角有两个小沙发摆在地毯上,像是一间标准而合格的客房。
只是钟洵不在了。
“咚咚——”有人敲门。
这时候如果应答,就穿帮了!
姜简连忙躺平。
外面的人也没有真的等他开门,敲了三次后就推门进来了。
“要不你来给他喂解药吧?”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少年嘁了一声:“啧,你怕钟洵针对你?我来就我来……不是,我这样子我怎么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原来是熟人。
看来小宋说服温思黛给他使用隐藏奖励了。
姜简松了口气,赶在宋知返恼怒前睁开眼,坐起身:“别争了,我不用解药的。”
只见温思黛穿着白色花边的侍女服饰立在他床边,少年却不见人影。
“他人呢?”姜简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温思黛指了指自己的翡翠耳环:“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4章 小姜老师早点休息
姜简眼风扫过, 温思黛的翡翠耳环就传出宋知返的声音:“小爷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我——”
后面的垃圾话还没有说出口,温思黛用指尖在翡翠中央点了一下。
宋知返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我的奖励是可以选择任意一样物品成为自己的随身挂件。”温思黛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将一碗汤药放在桌上, “但我问过场记, 所谓物品并没有限制死物还是活物, 也就是说, 人也是可以被封印到随身物品中,随处携带。”
她看见姜简微微蹙眉, 连忙道:“我其实也有想过,会不会对知返有生命危险, 这件事没有提前和你说,是我考虑地不够周到。”
她感到耳垂上一片灼热, 抬手轻点, 宋知返的声音又被放了出来。
“简哥, 是我执意要求的。哪怕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或者,我也不想死, 不想去荒芜之地。”少年的声音从翡翠中传来,瓮声瓮气, “你不要怪她。她使用了隐藏奖励后, 我们一直在练习使用随身挂件的功能,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生命危险。”
姜简讶异地看向温思黛。
按理说, 宋知返如今没有腕带, 连节目里都会被当做NPC, 就不再受到人设限制, 伪装成乖巧懂事的傻白甜, 可以尽情地发挥他那糟糕又反复的性格。
明明不久前斗地主的时候还是个得理不饶人, 无理就取闹的小混蛋呢。
怎么在演播中心多日没见,变得如此懂事听话,甚至会维护他的救命恩人了?
温思黛冲姜简摇头,苦笑道:“我觉得你可以理解为,我现在是支配者,他服软是应该的。”
说着,他四处看了看,把原本要给姜简服用的汤汁解药小心稳妥地倒在了窗边的花盆里,而后摘下耳环,演示给姜简看。
“我可以改变触碰的位置,控制知返所能感知到的东西。”
宋知返能不能出声,出声能不能被听见,能不能在戒指里拥有外面的视野,最大能看多少范围,她都可以操控。只不过目前她还没有完全熟练,并且精准控制视野范围的变化。
“是的,所以我现在根本看不到你,只能看到天花板。”翡翠耳环躺在温思黛掌心,宋知返好不容易能出声,小声地抱怨了一番,“不过没关系,我每隔三个小时可以放出来一次。”
温思黛接着他的话,继续为姜简解释:“一些手势与滑动就能让他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不过,人只能出来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还会回到耳环里。从回到耳环的那一刻开始计算,三个小时后可以进行下一次释放。”
“所以虽说是被支配的,但至少我彻底安全了。”宋知返乐观地说。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安全的前提,好像应该是这个姐姐始终安全,始终保持排位第一。
温思黛等宋知返说完,指了指桌上的服饰:“这套衣服是管家给你们准备的。入乡随俗吧。你来城堡是接了什么任务?”
姜简:“家庭教师。”
“哎,这家庭教师就比女仆地位高得不知道多少了。”宋知返啧啧称奇,“不过简哥你知道吗?她本来接的是城堡侍女的任务,来了之后就变成侍女长了!这升职加薪的速度,除了牛逼我没话说。”
温思黛耳朵微微泛红,温吞地将她来城堡的故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她早晨就笃定要来城堡,二话没说就从公告栏上找了一条难度不算高的活计。
结果因为气质过于优雅,迎接她的仆从害怕她是哪家贵族偷偷跑出来的小姐,不敢给她交代又重又累的活,只好让她做些简单的杂物,并且负责城堡仆役们的管理。
“整个城堡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除了伯爵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剩下的侍从和女仆恐怕不超过20人。”
“你也是坐船来的吗?”姜简听完,忽然问道。
温思黛摇头:“小镇的中央广场有管家安排的马车,穿过森林就能到城堡脚下,但是从森林下上山的路有点陡峭,走出森林到山脚下能看到一个木质的垂直机关升降梯,一次能容纳四五个人。另一位仆从在山下的升降梯前等着,带我们上去。”
姜简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他们来到城堡的方式竟然不一样。
他又问:“管家送你们上马车的吗?有没有给你们吃什么东西?”
温思黛点头:“给我们吃了药丸,说是一种有解的毒药,我感觉像是一种威胁,也可能是害怕我们出尔反尔,等进城堡后,仆从就把解药给我了。可是……我服过的毒药和解药都是丸药,但你和我不一样,是汤剂。”
“你负责端药的话,能看到其他人都喝的什么吗?”
温思黛想了想,说:“我进不了厨房,厨房小门边上等的时候,看到里面的灶台上还架着几个在火上煨着的汤罐。或许晚上来的人都服用的是汤剂?”
姜简托着下巴,默默思考。
按照他们遇到的猎户戴维所说,镇上的人都没有人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城堡。
而服用丸药的温思黛应该是没有经历昏迷这一步,所以才能准确描述出他们来城堡的轨迹,并且从做上马车、到山脚下,走上升降梯,直到服下解药前她都是极度清醒的。
此外,用戴维的话说,骑马穿越森林是危险的,没有人会轻易尝试。
那城堡的马车是怎么相安无事地穿过森林来到山脚下的?
既然白天都相安无事了,为什么到了晚上他们就要坐船过来?改用汤剂让他们昏迷,是为了掩盖船会飞这件事吗?
还是说选择马车或船,服用丸药和汤剂背后暗藏着什么差别?
“那你知道刚才是谁把我们抬进来的吗?”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来,走到雕花的窗边,试图找到刚才被一路抬进来的路线。然而他这里是一层,看不到更广的视野。
温思黛无奈地摇头,她那时候在和城堡的洗衣房里叠衣服,根本不清楚姜简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知返听到最后长叹一声:“这里也太蹊跷了吧!!!要是签了长期合同就这么一直干下去,岂不是得在这边工作到老才能拿到积分奖励?!”
说得有道理,姜简沉思了一下。
倘若他家庭教师的任务始终没有结束,难道他们就得一直把时间耗在这里吗?任务积分高不是没有原因,解决任何问题获得的积分,都要和任务本身的难度与花费的时长成正比,才会相对公平一些。
至少从节目组的角度出发,一定是希望他们长久地停留在这里的。
这一点他至今没有弄清楚原因。但自从钟洵告诉过他之后,就一直在反复被验证。
可他又不得不到这里来。
钟洵具体是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但他对卜蒙说的那句“富贵险中求”,俨然不是他们坚持要来的理由。
至少姜简自己所求的并不是富贵,而是真相。
从曙光二中的林棠那里,他知晓节目世界可能是被人为构建的存在。
在星空长廊中,秦瀚说他是一个世界的秩序维护者。
可节目究竟是什么?世界究竟是怎么构建的?秦瀚到底在维护什么秩序?无数谜题都需要他自己来找到答案。
如果这里也存在一个如星空长廊那样潜藏着这个世界核心秘密的地方,比起Tarina小镇,这个难以到达、小镇之人都讳莫如深的城堡更具可能性。
何况,方才一路而上“飞”船已经给足了他信心。
他要寻找这个世界的秘密,这城堡里的诡异蹊跷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我们走一步看一部就好,事在人为。”
姜简见温思黛重新佩戴好耳环准备离开,手指动了动:“你知道钟洵在哪里吗?”
温思黛诧异地转身:“他也来了?我没有见过他。”
这次是温思黛第一次在节目里见到落单的姜简。
即使习惯了曙光二中时两人的形影不离,但她到底记得,嘉宾参与节目是个人行为,要做个人积分,此前也没见过有哪对在节目中钟情的小情侣一期又一期参加同一个节目。
即使他们在“外面”是熟人。
所以,进门后只看见姜简一个人,她便默认了这场没有钟洵。
和宋知返的调侃也是想着,万一钟洵能看到直播回放,似乎能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佬有那么一丝挫败感。
谁能想到钟洵又跟着姜简一起来了?
温思黛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带:“场记宝贝,确认一下你还是001号吧?”
姜简眉睫轻垂。
绑定他们的不是昔日排位第一的特权,而是他的人设。
“没事,我去找找吧。”
姜简起身送她出门,刚拉开门,沉闷古朴的钟声响彻整个城堡。
“嗡——嗡——”
温思黛一把拦住他,飞快地说:“今天管家培训的时候说零点的钟声结束后不能离开房门,否则会有危险!明天,明天再找,别胡来。”
说着她提着裙子磕磕绊绊地跑出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跑。
姜简开了一条门缝,静静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走廊。
钟声缓慢地响着,在第十二下的时候,走廊上燃着火焰的灯“啪”地一声,全都熄灭了。
一道阴冷的风从门缝外的黑漆漆里吹了进来。
姜简沉了脸色,反手锁上了门。
还没转身,屋里竟响起了敲窗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不轻也不重,在笼罩在黑暗的城堡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放轻脚步走到窗边,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男人白衣白裤,黑色的长靴将腿部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腰间皮带收紧衣摆,倒三角的上身结构像是月光下呈献的一座挺拔而完美的艺术品。
那头银发在风中肆意飘着。
背光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沾染着夜露的笑意。
姜简抬手抚了一下心口,没多想立刻开了窗。
如果十二点后不能离开房门,那他站在外面得有多危险?
“上来,外面不安全。”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视线评估着地面和窗台之间的距离。
虽然是一层,但考虑到城堡的安全性,一层的窗缘并没有矮到哪里去。
不过……以钟洵的身手,翻越这个程度的高台应该不成问题。
钟洵摇头:“我又不是变态,可没有半夜翻别人窗户的坏毛病。”
姜简挑眉,回他:“我允许了。”
钟洵笑笑,助跑起跳,轻轻松松地翻上来,侧坐在姜简窗台上。
腰微微后仰,正正对上姜简的目光。
他抬手搭在姜简头顶,轻轻揉了揉:“我就不进去坐了,小姜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目光温柔,眼眸深情。
姜简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从窗台跳下,挥了挥手,带着一袭白衣劲装消失在夜色里。
头顶还有残留的余温。
他收回视线,垂眸。
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留了一只鲜艳的玫瑰。
姜简小心收起玫瑰,关上窗。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刚才钟洵的指尖为什么是泛着黑色的?
心下恍惚,一根玫瑰刺划破了他的指尖。
第085章 往往越禁止的地方,就越值得一探究竟。
玫瑰刺尖在指腹留下小红点, 一滴血悄悄渗出来。
他的手指泛着健康的红,和钟洵那一闪而过的黑色指尖不同。
莫非是服用汤剂的缘故?
他神色凝重,决心之后见到他要仔细地看一眼。
他目光凝视着血滴,恍惚间想到小时候贺悯之带他看病。
记得护士在他指腹轻轻扎了一根针, 而后接上导管抽了小小一瓶血。抽完, 笑眯眯地对贺悯之说:“他好乖哦, 都不哭。”
贺悯之将他抱起, 回以浅笑
他说:“我倒是一直盼着他会哭啼啼地来找我撒娇呢。”
贺悯之在外人面前从不会提及自己情绪感知的缺陷。
知道他不适合学校的集体生活,他便坚持用最适合的方式在家教导;路上偶遇的朋友会有意无意问及他“辍学在家”的养子, 他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温柔地将所有质疑和偏见替姜简挡回去。
他有着学者的儒雅随和, 温柔而没有偏见,带他认识这个世界。
他还记得钟洵失踪后自己找了他有多久。
那么如今他也消失了, 贺悯之要怎么办呢?
姜简轻叹一口气, 将这无意拾起的回忆在心里妥帖地珍藏起来。
尽管画面零碎, 但在记忆渐趋干涸的节目旅途中,它们有着望梅止渴般的功效, 让他能够在前路未卜的处境里始终坚持着本心。
他忍痛用拇指捻去血滴,轻轻捏着根茎无刺处走到桌前, 随手拿起一本书, 将这支玫瑰夹在书页中间。
桌上烛焰晃动,窗台上干干静静的, 仿佛钟洵不曾来过。唯有他带来的那支玫瑰, 每一片花瓣都饱满而鲜艳。
姜简没有睡意, 索性坐在桌前, 摊开的夹着玫瑰的书页。
文字能塑造虚拟世界, 也能反应外部世界。
如果节目世界是人为构建出来的, 那么读这里的书籍必然是了解认识这个世界最有效的途径。
他做好了书中空白一片的准备。
本以为这些书本会像没有被渲染过的地图外,模糊不清,不曾想这本装帧古老的书真的有文字内容!
姜简有些意外,一目十行读了起来。
这似乎是本风格在奇幻与现实间游走的小说。
小说的背景正是眼下这种贵族领主各自为政的时代,讲的是一位继承了爵位的女领主佩罗兹,依靠自己出色的才华与雷厉风行的手段,扩大领地,扩充兵力,最终令教皇承认了她一方霸主的地位。
伴随着血腥和资本原始积累的女领主成长史是极为现实的,而她的爱情故事却是奇幻的。
幼年的少女因为主教与其家族的恶劣行径导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失去虔诚信仰的她,无意间在教堂的地下囚牢里救下了一位落魄的男子。
而这个男人,后来成了她的忠臣。
她不知道,男人原是被囚禁在教堂的魔鬼。
遇见她的那天,他企图挣脱禁制越狱。
他低语着诱-惑她,宣称能为她所驱策,为她开疆拓土,蛊惑她走进自己灵魂献祭的阵法,并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了即将失去实体的他。
脱困后,魔鬼伪装成了她的贴身侍从。
他开始履行诺言,为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实际上,他却始终在暗中等待她称霸的那一天,将她的灵魂彻底取而代之,收回那些土地、近臣、以及无数应当属于自己的果实。
然而造化弄人,人类短暂的生命却让他爱上了她。
每一寸相处的光阴都让他沉醉,他再也无法抵抗她的人格魅力。
不去想何时取走她献祭的灵魂,不再想要取而代之,只想与她共度所有的时光。她喂养过他的每一滴血都滚烫而灼热,游走在他塑造的躯壳中,让魔鬼领悟到什么是痛,什么是爱。
只要爱,便会痛。
而痛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爱。
她与囚牢中释放了他,他却甘心走进她的另一个囚牢。
……
姜简看得饶有兴致,没有意识到蜡烛已然燃到了最底端。
他对领主之间的纷争与阴谋阳谋没有什么兴趣。作为偶像剧的资深鉴定者,姜简颇为好奇被恶魔的低语所绑定的两个人最终要如何收场。
刚翻到魔鬼向领主坦白身份那页,昏暗的屋子陷入了漆黑。
蜡烛燃尽熄灭。
姜简无奈地合上书,摸黑爬上床,和衣而卧,进入梦乡。
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管家亲自来敲门的。
姜简换好衣服,跟着管家朝餐厅走去。他一边记着自己的房间和一楼的房间格局,一边竖着耳朵听管家在讲说城堡中居住的注意事项。
管家讲完夜里不能在走廊里游荡,不能随意离开城堡,见姜简神色镇定,并没有多余的问题想问,内心有一些惊讶。
他坦诚地问:“您好像一点也不好奇?其他人都会下意识问一句为什么。”
姜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理解。
“刨根问底是一种好的习惯,但也要分场合。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规则,我既然是外人,遵守规矩就够了,追究原因分明很不礼貌。”
管家和蔼地笑了一下,说:“虽然我没有去过萨莱诺,但我想您一定是出身于当地有名望教养的家庭。”
他对这位新家庭教师表示满意。
这样有礼节、有风度、懂进退的先生,确实适合做家庭教师。
姜简没有否认:“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管家继续道:“还有一些城堡里的禁地,未经夫人允许不得擅入。很多地方我们这些侍从也不能去,除非由夫人亲自带去。”
“是哪些地方呢?”
他很清楚,往往越禁止的地方,就越值得一探究竟。
“一时间可能说不完,您只要记得如果在某处附近看到有玫瑰纹样的图案,便知道那附近是禁地。”
姜简眼皮轻颤。
昨夜钟洵带来的玫瑰在心里一闪而过。
管家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下,双手向外拉开门,露出里面餐厅金碧辉煌的长餐桌。
映入眼帘的是精致典雅的装潢。
而温思黛正指挥着其他侍女在长桌上一一摆放食物和餐具。
她见到人来,停下动作,两手在胸前抱着托盘,微微鞠躬。
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此时需要沉浸在他们各自拟定的角色里,不能在管家面前贸然暴露他们认识的事实。
“您先用餐吧,夫人让我早餐后带您去见她。”管家将他带到座位,欠身离开。
餐厅的大门合上,整个餐桌上竟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什么胃口,随便挑了一些面包培根,边吃边用余光观察温思黛。
她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工作,安排好其他侍女离开后,自己端了一壶热牛奶走到姜简面前。
“我早晨见到钟洵了,不过我俩没说上话,我来的时候他刚吃完早餐,被城堡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叫走了。”
说着将牛奶倒入姜简手边的杯子里。
姜简没什么胃口,刚想要拒绝,却被她按住了手,一字一句地说:“你未婚伴侣让我给你倒的,还是必须要我看着你喝完,既然他这么麻烦我了,我也不能嫌麻烦,只好照做了。”
温思黛把“麻烦”两字咬得很重,语气颇不满意。但她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精致的脸庞上看不出一点生气和怨念。
姜简总觉得她耳上的那翡翠耳环晃了晃,看上去就好像小宋在里面疯狂跺脚附议一般。
他恭敬不如从命,接过温热的牛奶,淡淡地道谢。还想再说点什么,陆续又有人推开餐厅的大门进来。
温思黛没好继续与他讲话,转身去招待其他人。
“嗨约瑟夫,昨晚睡得好吗?”
“好极了,差点被自己的鼾声吓醒呢!”有人憨厚地笑了一声,“等修建好后花园的树丛,我就可以拿到金币回家了。”
“对哦,你家孩子快洗礼了,可以换新衣服了。”
“光顾我家的铺子,给你便宜这个数!”
“你可别说,给领主家做过常服之后,回去你的店面和价格都得翻倍咯。”
姜简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些人似乎都是生在Tarina镇上的普通人,其中有钟表工,有裁衣匠人,还有园艺师,他们互相熟识,而且手上都没有嘉宾之间能互相辨识的腕带设备。
和嘉宾相比,他们不需要换取积分,只要把城堡需要的活计做完,拿到金币就可以离开。
“这位先生是……我们之前没有见过。”
他们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姜简。
或许是因为姜简身上的服饰更精致服帖,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清冷,看上去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这些人恪守着这个时代的等级,连询问的声音都弱了下来。
姜简微微点头:“我是昨天才来的,听说这里在找家庭教师所以……”
“天呐,你居然接了这个苦活计?”那位裁缝惊呼,“从我来给小姐量尺寸的时候开始,肖特家的家庭教师已经换过不知道多少个了。”
“小姐的脾气确实很暴戾,也不知道你这种性子能不能压得住。”园艺师也压低了声音,“她马上就到袭爵的年龄了,如果领主的病一直好不起来的话,她这样接任没有办法服众的吧。”
“等一下!”
有人打断了园艺师的忧虑,悄悄看向姜简。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当谁的家庭教师吧?如果这位先生是夫人给少爷找的家庭教师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意味着夫人有异心想扶儿子上位?”
“啊?这是要拉开儿女的袭爵大战?”
“怎么可能啊!从哈里斯三世开始,贵族的爵位都是优先传给女儿的,咱们现在的领主,那还是因为老夫人一直没生出女儿来,才袭了爵。小姐年龄和体质都这么健康,哪里轮得上少爷?”
“就是说啊,他可是男孩,那不是乱套了嘛!”
“男孩怎么了?”
几个人观念不一致,攥着刀叉开始吵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
“吱——”餐厅大门被管家打开。
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顿时噤声,闷头继续吃饭。
姜简叠好餐巾起身,将座椅推到桌下,抬步走到管家面前,跟着他一路拾级而上,走到二层的会客厅门前,
管家站定:“请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姜简颔首,犹疑了一下问:“您方便告诉我,我负责伯爵家哪一位的教学工作吗?”
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昨天与你同行的那位先生,也就是您的未婚夫,已经去给小姐上课了。”他轻声道,“钟先生将会担任小姐的家庭教师。”
“而您,将在之后的日子里负责我们少爷——路易斯·肖特的教导。”
作者有话要说:
继承人培养大作战√
只知道自己被恋人牌保佑的钟洵在疯狂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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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么多评论的小天使呢!!!QUQ
第086章 他做得到吗?
会客厅的门缓缓打开, 姜简跟随管家走进去,并没有在沙发座椅上看到主人。
管家站定,朝着房间另一侧深深俯下身:“夫人。”
姜简转头看过去。
窗前站着一位背影挺拔的女人,她没有穿那种用束腰和裙撑支撑起的厚重蛋糕长裙, 而是一身白的马术装, 上身穿着一件精致的褐色马甲, 脚踏一双锃亮长靴, 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
飘逸柔顺的金发垂在脑后,一根浅色丝带随意穿过, 在发尾绑了一个结。
浑身上下写满了意气风发。
她回眸看向姜简,手里端着一杯红茶。
“姜先生。”女人眼神示意管家离开, “可以麻烦您将桌上的文件递给我吗?”
姜简看着管家已经默默关上了会客厅的门,就清楚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他走到桌前, 移开上面的羽毛笔, 将文件小心拿起。
由于没有私密性保护, 他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国王送达下来的关于袭爵的文件。
这样的文件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他面前。
她接过文件,伸手, 莞尔一笑:“忘记自我介绍了,莉迪亚·肖特, 是现任领主的夫人。”
姜简轻轻一握, 却发现她的手似乎比自己还要冰冷。
“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职责了。”夫人目光落在窗外,眉心微蹙, “我的儿子从小就比较孤僻, 会有一些难搞, 可能需要您多费一些耐心。”
姜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从这里能看见城堡的花园中庭, 中庭中央有一个藤蔓小亭, 金发男孩跪在石凳上。
在这里, 早晨的天气与秋季类似,他穿着挡风的小斗篷,伸长了脖子,凝望着远处一片逐渐枯萎的枫叶。
风一吹,枫叶飘摇欲坠。
男孩跳下石凳朝树下跑去,两手伸出来,虔诚地等着,脚下小碎步挪着步伐,在树叶坠落到地面前接住了它。
“呵,表演。”夫人低声说。
姜简不敢苟同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作为家庭教师,我想先了解一下,您希望我将路易斯少爷培养成什么样呢?我需要根据您的想法安排相应的课程。”
家长的要求决定了他完成这项任务的难度。
然而,夫人没有立刻回答,陷入了沉思。
姜简叹了一口气,看向她手中的文件,揣测道:“您希望他被培养成伯爵的继承人吗?或者是说,超越您的女儿?”
夫人猛地转头,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她压着怒气,沉声质问:“您在说什么?爵位只能是多莉斯的!虽然我不清楚您家那边是什么传统,但我们从佩洛兹国王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男人优先继承爵位和财产的先例,这种异端的发言我能容忍,但其他人可未必,您小心被人送到教会处决。”
姜简一怔。
佩洛兹?那不是他昨晚睡前读物里面的女领主的名字吗?
莉迪亚夫人看向他茫然的脸庞,火气被无端地消了一大半。
“上帝啊。您真应该好好看看房间里那套《佩洛兹大帝传》。要知道,我们现在所拥有的领地就是从她当年领地的基础上扩展的。”
所以那本书竟然不是小说?而是传记?可关于魔鬼的内容又是怎么一回事?
坚定科学求证、不信怪力乱神的姜简再次哑然。
“不知道管家是怎么给你说的,我最近也有听闻,他们总觉得我会把路易斯扶到那个位置。所以您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
她抿了一口红茶,接着说。
“但是,从佩洛兹大帝至今几百年,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女儿继承为主,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您别看虽然我丈夫是家里的特例,但我本人在作为他妻子之外,本身也有自己的爵位。”
说着,她指了指褐色马甲上佩戴着的胸针。
上面是玫瑰与星月图案,玫瑰花连缀着,拱卫起了星月。
“玫瑰是肖特家的家徽,星月是我自己家的。”
姜简颔首,心想,他今晚得抽时间把那本“小说”读完才行。
当然,这回可不能当成睡前催眠的小说看了。
倘若真的如伯爵夫人所说,那本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本历史书了。对他来说,节目世界的时空背景信息,掌握得越多越有利。
“要知道,玫瑰星月都不是他能觊觎的。您别他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可有自己的主意了。可是他不需要啊有多少主意呢,你懂吗?
“我的要求很简单,希望您可以多带他了解一些音乐、美术,培养情操,读书……也没必要读太深,主要是要让他性情沉稳一点,做个无忧无虑、温柔可爱的孩子就好。
“我不指望他能给姐姐多少助力,他不需要有多么出色的才华与学识。
“重要的是,在肖特家爵位继承这件事上,不能有纷争。”
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最终离开窗边:“我点到为止。”
姜简对上她狡黠明亮的双眼,
他听懂了,他需要教导路易斯,但不能让他有任何能力动摇多莉斯的地位。
这位伯爵夫人,看上去更像是伯爵本身,对整个城堡和爵位继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拥有权利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将领主本身放在眼里?还是那位传闻中正在生病的领主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付给了她?
姜简垂下眼眸,刚才他已经故作无知无畏试探过一回了,眼下还是继续保持分寸感最重要。
其他的事情,日后还能慢慢了解。
夫人绕过姜简,走到桌前放下茶杯,戴上放在桌上的白色手套:“不过还有一点希望您能明白。之前的几位家庭教师都是因为不明白这个,导致他们都……”
她轻嗤一声。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姜简从她未尽的嘲讽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
他摇了摇头,听她继续说:“他们啊,都自作聪明,以为光是放养他、毁掉他就足够达到我的要求了,您也这么想吗?”
姜简冷冷道:“如果您想要的是多莉斯小姐失去一个威胁,大可不必这么费尽周折。”
这位母亲,既希望这个孩子是个没城府没手段的闲散少爷,又不能将他养成一个十足的废人,丢了肖特家族的脸面。
他不理解,甚至觉得一言难尽。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恐怕还不知道权力为何物,如果努力培养他向善,亲待手足,是不是就可以了?”
“你比他们都要看得透彻,真希望他们能向您学一学。萨莱诺是什么地方,有空我一定找机会去看一看,是什么样的水土培养出了您这样聪慧的人才。”夫人说。
其实那是他随口说的,萨莱诺原本是意大利的一个城市而已。
姜简在心里回答。
“不过对于您说的不知权力为何物,我只想说,您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出生在我们这样家庭中的孩子。”夫人声音忽然严肃,“还请您谨记,这两个孩子必须要相安无事地共同在城堡里活着。至于你怎么教,教成什么样,那是你的事情。”
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就是为了维护贵族家族表面的光鲜亮丽吗?
姜简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位捧着落叶的小少爷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视线似乎要穿透他面前的玻璃。
那双眼睛中有探究,有期待,也有少许畏惧。
他从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而最终是贺悯之朝那个孩子伸出了双手,将他从潮湿阴暗的电子地下城带到了阳光下。
“不过,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配的,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一定会有所察觉。这种……”
他想了一下措辞,又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用这个词来表达这种情绪。
“如果他体会到了这种背叛,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即便是符合所谓世俗,即便是常人所谓的情理之中,这种背叛感都会引发强烈的反抗。
或者粗暴一点的词来形容,会黑化。
夫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轻笑:“所以,比起给他讲授什么内容,安排什么课程,首要的任务是,请让他信任你。并且,只有你。”
说罢,她从衣架上拿起了外套披上,捏着文件利落地离开会客厅。
姜简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起。
“请您和我来。”管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正寸步不离地守在会客厅在门口,鹰钩的鼻落下一片阴影在嘴唇上方。
他抬起脚步,下意识地跟在了管家身后,伯爵夫人离开前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被重视,又不能让他有所建树,有所觉悟,这对那个孩子来说真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
还有那句“只有你”。
只有你。
路易斯信任的人只有你。
这意味着他必须扮演一个尽管他是被夫人请来的,但仍然为路易斯着想的贴心家庭教师。
伯爵夫人绝不允许这种背叛感来自于父母。
所以他要做一个在路易斯眼里“完全站在自己立场上的老师”。
这样,他一旦察觉到“背叛”,那么矛头就会对准姜简这个人。换言之,姜简需要承担黑化后路易斯的全部怒火。
如此才能让他们的家庭和睦,才不会分崩离析。
他做得到吗?
为了那昂贵的任务积分,一定要这么做吗?
与管家走到了室外,窗外落叶枫飞,在花园中庭的小亭中,他正式见到了名为路易斯的小少年。
他在身后攥紧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下章就来!
一个简单的人名翻译对应,因为不想文章里英文字母太多,排版好难看的↓
伯爵夫人:莉迪亚(Lydia)
少爷:路易斯(Lewis)
小姐:多莉斯(Do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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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有人把少爷误会成是钟洵,所以上章结尾小修了一下。
钟洵现在是女儿多莉斯的家教!
第087章 “不好意思,我拒绝。”
日光照在男孩金色的头发上, 仿佛圣光笼罩。
他两手撑着石凳,双腿垂在空中来回摆动,眼珠四下转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姜简。
等姜简走近, 路易斯跳下石凳, 双手背在身后, 仰头看着他, 笑意盈盈:“您就是母亲新请来的家庭教师吗?”
姜简低下眉眼,目光掠过他脸颊上甜甜的酒窝, 忽然觉得刚才在窗台上那草草的对视在心里留下的是错觉。
比起像他,路易斯更像青峦村刚遇见的那个宋知返。
他们都很懂得用笑容让人放下戒心。
姜简俯身, 单膝蹲下,恰好能平视身量单薄瘦小的路易斯。
他伸出右手:“是的, 我姓姜, 姜简。你怎么样称呼我都行, 如果您起了什么外号给我,希望我有能知晓它的荣幸。”
在曙光二中, 钟洵曾告诉他,学生时代的快乐之一就是给老师起外号和代称。他没有这样的经历, 也从来没想过要给教导自己的贺悯之起什么别名。
所以他颇为好奇, 身为学生有怎样的想象力。
“真是奇怪的要求,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师。”
路易斯嘟囔着, 垂眸看向他平平稳稳停在空中的指尖, 转头犹豫地看向管家, 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没有说什么话, 轻轻回握住姜简的手指, 上下摆了摆。
“路易斯, 路易斯·肖特。”
路易斯的手缩回去得很快,姜简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男孩的小手和她母亲一样冰凉。
“请问城堡有医生吗?”姜简起身,转头问管家。
管家微愣,上前一步解释道:“现在没有。肖特家的私人医生住在镇里,他一般会在每个月朔望来进行定期检查,每次待三天,离他下次来还有两三天左右,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姜简摇头,他瞥了一眼路易斯身上的斗篷,想到他们母子偏凉性的体温,“这里昼夜温差比较大,应该注意保暖比较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枫树又多掉了几片叶子,半侧的树杈都光秃秃的。
姜简估摸着可能正午一过,这天气就该入冬了。
他本以为伯爵夫人会让管家全程监督他的家教工作,没想到管家没有继续在旁停留,见两人自我介绍完毕后,给路易斯交代了关于姜简和他生活上的日程和安排,就优雅地离开了。
路易斯双手插在背带裤的口袋里,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卸下了拘谨,转身对姜简说:“这个日程是我母亲要求的,还是你排的?”
“我安排的。”姜简回答道。
确切地说,是管家在路上问他时,他参考贺悯之在家给他授课的日程临时想出来的。
虽然贺悯之就是大学教授,自己也跟着他读了不少和教育、和心理学相关的文献内容,但他实际操作经验为零。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当“园丁”这项人类的伟大工作。
比起实现伯爵夫人的期望,他想首先把为人师表这一件事做好。
“有什么问题吗?”
路易斯瞪大了眼睛。
当然有,问题大了去了!
“我们家确实是仆从和主人分开用餐的,但教师不算在其中,今天早晨也是特例。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你不喜欢我吗?”
以前的老师都恨不得与他寸步不离,可是姜简却让管家特地在日程里强调了不需要同桌而食,路易斯不懂。
瓷白的脸颊上逐渐显露出不解和委屈的表情,姜简心里那句“因为他想有自己的个人生活”生生被吞了下去。
他的确有心要维护这些生活琐碎的时间,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与钟洵、温思黛他们交换信息的时刻。
但对着那双有些受伤的双眼,他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他声音清冽,认真解释:“我们是师生,我负责教授,你负责学习,连接我们不应当是共同起居的亲密,更不是喜欢与依赖的感情,而是知识和责任。喜不喜欢你并不影响我竭尽所能教授你。我不会因为个人主观不喜欢一个学生,就放弃为人师的职责。
“比起取悦我,我更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你想学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不是你母亲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只说:“只要你想学,我都教。”
路易斯怔在原地,目光皎皎地看着他,神情似懂非懂,又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从他的家庭教师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
恰好迎上了风吹来的方向,斗篷被吹得呼呼鼓起。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母亲的意思?还是说你……不过是在我面前的表演?”
路易斯还没有经历变声期,声音清脆而稚嫩,尾调隐约继承了他母亲上位者般的漫不经心与试探。
他最后的反问一出,姜简轻轻松了口气。
孩子是否能察觉到家长的“善”与“恶”的意图呢?
他依稀记得贺悯之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现下他不太能记得贺悯之都用了哪些案例和理论来论证,但他们一直认为,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大人习惯性地把小孩当只小孩,认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肆无忌惮地在他们面前讲着笑话,开着玩笑,等孩子长大了,学会质问了,摆摆手说:谁让你把那点小事放在心上了?
这是成年人的自大与傲慢。
仗着自己的知识阅历,从来没有将那小小一只的孩子,视作一个有自我意识、大脑正在发育、正在认识这个世界,正在形成自己想法的人。
从伯爵夫人给出他要求时,他便在想,路易斯真的对她的想法毫无察觉吗?
从他的回答看,显然不是这样的。
单是他那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伯爵夫人需要他达到的目标根本不可能实现。
路易斯见他不说话,嗤笑一声:“她不就是想要我不妨碍也不伤害多莉斯姐姐嘛,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还请那么多人来演戏。所以我讨厌家庭教师,你们都是骗子。”
瞧,姜简挑了挑眉,连他自己细细揣摩才清楚的事情,眼前的小孩子一句话就戳穿了。
为人母亲为什么还会觉得他可以任人摆布呢?
这家人俨然一群狐狸精啊。
“是我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应该很好分辨吧。”姜简淡淡地说,“你知道你的母亲希望你学些什么。但我说了,只要是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
他瞥了一眼路易斯的小身板儿,补充道:“不过最好别是我不擅长的。”
别是体能体育应该都还行。
路易斯不太确信地看着他,眼里有一些戒备。他心里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家庭教师思路太清奇,和之前那些货色都不一样,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在他面前破了伪装,露了怯。
他挺直了背,目光落在姜简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简自然没有指望在第一天与路易斯建立信任。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不同的文化世俗与思想观念,在他的预想里,路易斯对他的直率坦诚会感到焦虑和害怕都是正常的。
但他的目光太坦荡,似乎真的只是想教会他一点什么,以至于路易斯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仰头问:“那你都擅长什么?”
姜简歪头想了想:“数学,建模,编程……文史我只读不精,理科社科方面靠持续性输入和学习也能触类旁通。”
贺悯之从来不限制他学什么,在家更没有课时的概念。他记忆力好,阅读速度快,领悟能力又高,加上没有校园生活的额外社交,经常能在两个月内读完一门大类的基础文本。
而后贺悯之会请相关专业的教授来家里,他提问,对方解惑。
有时碰到火花碰撞,志趣相投,还有被他们邀请加入自己的课题或者项目组。
要他教这些都不难,难的是在眼前这个历史书里都有“魔鬼”的时代里,他信奉的科学理论真的讲得下去吗?
路易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姜简在说什么,权当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听不懂。接着又问:“你会骑马打-枪吗?”
姜简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多莉斯姐姐的必修课是骑马和打枪,她每周的晚上还会去森林,管家叔叔说这叫什么拉练露营,什么军事化训练。”路易斯的声音弱了下去,“母亲说这些是我不能学的,可是我想学,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学?”
姜简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钟洵从他窗台离开的背影,像是要上班打卡一般,不像是要回屋睡觉的意思。难道钟洵这位家庭教师,昨晚一直在陪肖特家的女儿在外面训练吗?
“试过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姜简望着他不甘的眼眸,“你知道你的姐姐在哪里吗?我现在带你去找她。”
路易斯愣了一下:“找她干什么?”
姜简说:“她的新老师我认识,你想学我让他教你。”
路易斯眨眨眼:“他会同意吗?”
他会不同意吗?
这个问题轻轻划过姜简的心里。
在节目世界里,钟洵似乎总是愿意听从他的想法,从来没有和他产生过争执与分歧。
“会的。”他笃定地说,“如果不同意,就想方设法让他同意。”
路易斯看着姜简坚定的目光,脸上笼罩着的怀疑渐渐散去。
往日就算是遇到顺着他来的那种老师,遇到这种荒谬的请求都会横眉,严肃地教训他,不要有这些不合适的妄想。
姜简是第一个全力支持他的老师。
路易斯插在口袋里的手紧扣住掌心,深深吸气,吐气,扬起明媚的笑容。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姜简,礼貌地说:“你是第一个我愿意分享糖果的老师,虽然母亲会支付你费用,但这是我的心意,请您收下。”
姜简很久没有吃糖了。
青峦村的伙食不好;在曙光二中只能靠食堂大锅饭里糖醋菜式或偏甜的菜系解馋;演播中心虽然有能用积分购物的超市,但他忙着赚积分购买节目回放,没有功夫在吃糖上花闲钱。
他平静的面瘫脸上看不出特别的喜悦,却在接过路易斯的糖果后脱口而出:“谢谢,我能现在就品尝它吗?”
路易斯愣了愣:“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是管家叔叔他会说我不够守礼节。”
“萨莱诺可没这么多礼仪要求。”
“真好。如果是姐姐,他们也没这么苛刻的要求。”
“在我面前你也可以,我们走吧。”
姜简说完,莞尔一笑,剥开糖纸,轻轻咬住。
酸甜的滋味顺着舌尖飘荡到他的每一处神经末梢,他心满意足喟叹一声,转头让路易斯带路。
路易斯呆呆看着姜简漂亮的侧脸,回过神,快步跟上他。
*
城堡的射击场,需要稍微往顺着台阶下一个小山坡,被矮矮的石墙圈起来一块地方。远处还能看见山巅马场。
沿着石墙种了一堆玫瑰,颜色各异。
正门的石墙边上同样刻着玫瑰的纹样。
路易斯指了指:“这里是禁地,我进不了。”
姜简扶上他的肩:“你可以的。”
钟洵正举着一把□□,侧着脸和一袭白色劲装,黑色高马尾的少女低声讲着什么。余光突然瞥见了墙外的他们,放下枪,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收枪,信步走来。
他一跃跳上矮墙,将□□往身前一搁,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简。
“你怎么带他到这儿来了?”钟洵俯身,凑近,在姜简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嗯?你喷了什么?好甜。”
一晚上没见怎么像只狗?
姜简淡淡地把他推远,说:“我有一个提议。”
钟洵看向路易斯,不用他讲之后的内容,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贴上姜简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不好意思,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8章 受到诅咒的人注定要被误解的。
如果说没有挑明自己的请求就被钟洵一秒读懂, 尚在姜简的意料之中,那么他果断干脆的拒绝却明显在意料之外。
他的耳朵颤了颤。
耳廓甚至能感受到钟洵起身离开时带走的温热气息。
路易斯并没有听见他在姜简耳边的悄悄话,两手仍抓着斗篷,努力挺直腰板, 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钟洵转身要跳下石墙, 秋风吹动他别在耳后的碎发, 阳光洒在沟壑分明的脸上,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纵身一跃,羽化登仙。
有一瞬的不安划过姜简心头。
横亘在眼前的石墙, 隔开禁地与花园,也好似将他们彼此隔在两个世界。
姜简只停顿一秒, 在他直身起跳的瞬间,一把伸手抓上他白衣领下的黑色领结。他的速度极快, 用力往斜下方一扯, 逼迫钟洵正对着自己。
钟洵不得不半蹲在石墙上稳住身形。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姜简, 那双素来沉稳的眼中泛起前所未有的寒意。
“你是谁?”姜简冷冷地问。
昨晚乘着“飞”船进城堡后,他就和钟洵分开了, 不知道他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成了多莉斯的家教。
他心里隐约担心, 眼前的人是否还是他所知道的钟洵。
他原以为质疑是极为正常的行为。
可是没有想到, 质疑同伴竟让他的心感受到了那么一点难以言喻的痛苦。
“这叫什么问题,我就是我啊。”钟洵正带着笑意问道, 下一秒忽然笑不出来,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姜简坚定地拽住他的领结, 让他保持在向前倾身的位置, 不得不用全腰腹的力量去维持稳定。另一只手则顺着他的手臂径直向下。
他的指腹在他手心无意识地挠动。
钟洵喉结轻滚。
直到姜简禁锢住了他的手腕, 死死扣住他的右手腕, 举起到眼前。抓着他的指尖挨个检查。
“不见了……”姜简喃喃道。
昨天晚上见到的黑色荡然无存,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结束了吗?”钟洵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别的事我走了。”
姜简仰头看着他,默默松手。
下一秒,抢过钟洵随意搁在石墙上的枪,上膛对准他。
路易斯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老师,你做什么?”
姜简淡淡地说:“我不是说了,如果不同意,就想法设法让他同意吗?”
粗制滥造的瞄准镜里,钟洵活动着手腕,微微扯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眼中没有慌张,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缓缓说;“这枪的膛线磨损有点严重,可能会影响精准度。”
姜简一动不动地举着:“子弹与膛线契合才能实现高速旋转,磨损也是必然。”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路易斯看见姐姐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下意识靠近了姜简。
少女不似弟弟和母亲都是金发,她乌黑亮丽的卷发扎成高马尾,走路时在脑后一弹一弹的,气势逼人。她走到钟洵身旁,抱臂站定。
多莉斯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最终落在路易斯白皙的脸颊上。
“你不该来这里的,路易斯。”
“我不该来。”路易斯重复着她的话,“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多莉斯慵懒地说:“你自己知道原因。”
而后她看向姜简,伸出手,示意他归还猎-枪。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路易斯,他是你的老师,但他不是这个城堡的主人,我不会允许他带着你在这里放肆。如果你不想再换一位老师的话,最好带上他离开这里。”
说着她瞥了一眼姜简。
“肖特家族有一万种让人消失的方法,看在路易斯的份上,下不为例。”
她还年轻,眉眼间却已经有了母亲的神态。
姜简没有说什么,任凭钟洵拿走自己手中的枪。只见有侍从匆匆跑过来,捧着手帕,等着从他手中接过放回原处。
他静静地收回目光。
原来所谓禁地,只是身边这位非家族继承人、以及与他是利益共同体的自己的禁地。
不是藏着什么隐秘与污秽的地方,而是宣誓权利与地位所在。
他蹲下身,帮路易斯整理好被风吹得凌乱的衣领,轻声说:“抱歉,是我夸下海口了,以后我再想想办法。今天先和老师回去学习好吗?”
路易斯点点头,安静地跟在姜简身后。
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
“多莉斯。”路易斯看向她,玫瑰花丛将他的姐姐衬托的格外明媚,“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不会被我取代。”
姜简看见路易斯隐隐颤抖的双肩,抬手轻抚他的背脊,放缓脚步离开。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钟洵的目光依旧凝望着远方。
半晌,他听见少女的声音:“你在难过吗?”
钟洵挑眉:“什么?”
“他不是你的未婚对象吗?”多莉斯说,“你刚才一看见他来就对我说,他肯定是想来让路易斯一起上课。你那么了解他,肯定不愿意让他伤心,更不愿意拒绝他吧。”
他转身靠在石墙上,随手摘了一朵玫瑰下来:“所以呢?”
“所以,站在我身边也好,拒绝他的请求也罢,都是我的要求,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难道不会难过吗?”
钟洵轻笑了一声:“看来你自己体会过这种难过。”
“……我们现在在说你。”
“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多莉斯小姐。”说着,钟洵将摘下的玫瑰花插在枪膛上,眯起眼,瞄准远处的靶心。
“砰!”
整个靶子都被震得晃了晃。
子弹携着玫瑰花冲出弹道,花瓣在空中破碎得四分五裂,随风飘散。
一朵碎花瓣从面前如慢动作般飘过。
多莉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身边这个男人。
精准,力道,以及漫不经心中的杀伤力,是在曾经任何一位家庭教师身上都不曾见过的。别说父亲没有生病前都不曾做到这样,就连巅峰状态的母亲似乎也只能达到他的四分之三。
钟洵打完最后一发,将枪交给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昨天夜里您趁我昏迷的时候截下了我,很难说现在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哪里来的‘你威胁了我’的错觉?”
昨天晚上他睁眼,便看见背着行囊的多莉斯,三言两语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城堡继承人的家庭教师,确切地说,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军训教官。
他忽然有些庆幸,昨天被带进森林前和姜简见了一面。
这才分开一晚上他就敢拿枪指着自己了,要是连着一面都没有见,指不定要怎么怀疑他呢。
“我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是因为我是自愿的。”
“难道不是因为我拿捏了你的软肋吗?”多莉斯没好气地反问,她摊开手,看着自己开始泛黑的手指,“你应该庆幸昨晚出舱的时候被我看到了,受到诅咒的人注定要被误解的。你自愿又怎么样?他又不知道你在保护他……就像路易斯一样。”
钟洵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腕带。从他醒后跟随多莉斯到现在,系统始终没有提示过他违背人设。
就连场记都分辨得出,他的疏远和拒绝,是另一种爱意。
“您错了,他知道。”钟洵从未这么迷信过,坚信自己被恋人牌保佑着,否认地毫不留情,“我的小姜老师和你的傻弟弟可不一样。”
“……”
*
姜简沉默了一路没有说话。
他没有再带着路易斯去花园中庭,而是走到了让管家准备好的上课专用房间。长方形黑板立在房间中央,黑板前放着书桌座椅,桌上堆了厚厚一叠稿纸。
“我们学什么?”路易斯托腮,看着姜简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从数学学起,数学基础打好了再学物理和化学。如果这些知识你都能熟练地掌握和吸收,之后我可以教你更细致的弹道学、□□理、冲击动力学这些。”
钟洵提到膛线的那一瞬间,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
子弹要契合弹道,实现高转速,打出杀伤力与精准度就不得不磨损膛线;而膛线的磨损到一定程度无可避免地会影响精准度,这是一对动态平衡的矛盾,是无法被粗暴地彻底解决的。
最重要的是避开矛盾来解决问题。
姜简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如果他们不让你学射击,那你就学会怎么制作设备,怎么利用公式改进性能,怎么提高射击效率。
“如果他们不让你骑马,那你就动手做出比马匹更方便更迅捷的交通工具。
“如果你不能走进禁地,那就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在空中欣赏连同城堡在内的整个领地。”
明明姜简的声音没有波澜起伏,冰冰凉凉,可路易斯听得莫名热血沸腾,心脏恢复了跳动的活力,咚咚在心口乱撞。
“相信我,掌握了技术,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姐姐,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待你。”
伯爵夫人希望的是没有纷争,踩这个捧那个,明捧暗踩又有什么意思呢?
共赢不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9章 “你看到他换衣服了?”
路易斯前所未有地认真。
他从基础的代数运算开始学起, 废寝忘食,连午餐都是在教室里吃的。姜简无法脱身,只好陪着他吃,边吃还边边顺便科普了一些小知识。
路易斯咀嚼饭菜时问他, 知不知道人一共有多少颗牙齿。
姜简轻轻扫过他咧开的嘴:“乳牙是20颗, 人长大要经历乳牙脱落, 恒牙长出的过程, 等完全换牙之后一般是28到32颗。你换过牙了吗?”
“还没有。”路易斯捂着嘴,惊恐地问, “我会死吗?”
“就是会有一点点痛?”姜简摇头。
不过具体痛不痛,他也不太记得了。
姜简看着路易斯小心翼翼举着银制小勺, 试图照出自己牙齿的模样,忍俊不禁。
充满求知欲的少年最是可爱。
贺悯之当初看他时, 也是这种心情吧?
午饭后, 路易斯还想继续学习, 却被管家勒令要回去午休。
他闷闷不乐地看向姜简,姜简只好安慰他:“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下午我们上实践课, 中午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明白吗?”
路易斯乖乖点头, 从椅子上跳下来朝他鞠躬:“那老师午安!”
管家带走路易斯前又多看了姜简一眼。
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见过乖戾的小少爷对谁这么恭敬过。
姜简送走两人, 关上教室门, 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这一家人朝夕相处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做一名为伯爵夫人与路易斯所认可的合格的家庭教师, 努力拿到那高昂的积分报酬, 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靠在门上, 放空大脑看向远方, 不期然看见窗台上摆放着的鸢尾花。
三两枝花插在瓶中,显得有些稀疏。花瓶中的花瓣隐隐有枯萎的趋势,竟和他图书馆的无画相框中看到的画面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巧合吗?
姜简走上前,俯身观察,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这朵花会在出现在所谓“他最恐惧的画面”呢?一两朵花有什么好怕的?
与失去的记忆较劲没什么意思,姜简起身往外走,想去室外找找能安排下午实践课的场地。
他穿过城堡主楼的长廊,朝着城堡后花园的方向走去。长廊顶端是神学色彩浓厚的壁画,精致的廊灯等间距挂在墙上,每走上五六步,就有一副油画挂在墙上。
大多数油画的主题很明显,都浓墨重彩地神化着那位从领主走向国王的佩洛兹大帝。
右侧墙壁上是佩洛兹大帝的一生。
她的出征,她的凯旋,她的加冕……每一张画都描绘着一个属于她人生的惊心动魄的时刻;
而左侧墙壁则是她个人与家族的传承。
她在地牢第一次解开爱人的禁制;她的爱人臣服在她的脚下;她产下与魔鬼的孩子那天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她为子嗣分封,让她与魔鬼的后裔成为各地贵族和领主,却让族姐的女儿继承了王位。
姜简像看连环画似的欣赏着这些生动形象的油画,这些内容是他还未曾在传记里读到的内容。
他看到最后几幅画。
魔鬼枯坐在她的床前,与死神交涉,却得到了死神无情的拒绝。
他没能做到用自己的能力成功延续人类的生命,他无法阻止佩洛兹走向灭亡,他当初施下的灵魂献祭阵法也随着佩洛兹的死亡而永久失效。
尽管她虽离开,为他设下名为“情”的牢笼依旧存在。
他自愿放弃了身为魔鬼的永生,在一个炎热夏日走进火焰。
也走向了永久的自我毁灭。
左侧油画中关于大帝与魔鬼的内容就到这里,最后几张笔触明显与前面的不太一样,是肖特家族世代继承了爵位的女性画像,历代伯爵或年轻或年迈,都有一双傲然的眼眸。
唯独尽头那张,是张全家福。
——伯爵和夫人,尚在襁褓中的路易斯,以及抱着他的多莉斯。
父母和小路易斯都是柔顺的金发,浅绿的眼眸。
只有多莉斯,是一头乌黑的自然卷发,深色的眼眸泛着微微的红。
姜简驻足,仔细端详着这幅画,隐约觉得画中的伯爵,眉眼间似乎与那位深爱国王的魔鬼有些相像。
“简哥,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姜简回头,发现宋知返居然换了身浅褐色的衣裤,头发利落地梳在耳侧,手里拎着笤帚和簸箕从走廊那头走来。
温思黛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准备出去走走,看画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你们要去做什么?”
温思黛边走边答:“过了晌午气温就入冬了,需要要把花园的落叶和枯枝打扫一下,回来还能烧壁炉用。”
当然,主人的壁炉是不用落叶的。
只有她们这群侍从才会用到这样低劣的燃烧物。
三人走到后花园,宋知返好不容易从耳环中放出来,自告奋勇地清扫着落叶。温思黛则站在树下,一边捡着枯树枝,一边和姜简聊天。
“你就这么让他在外面,城堡的人知道吗?”姜简担忧地问。
“当然知道,不然他连换的衣服都没有。”温思黛浅笑,“我给自己拟定的身份就是离异母亲独自一人带十七岁的儿子,为了生计,来城堡找一个包吃住的工作。”
“……听上去像是诈骗常用人设。”
温思黛耸了耸肩:“好用就行。谁让他在翡翠里憋不住,必须得出来溜溜呢。”
姜简没有说话。
宋知返在身边的时候,他和钟洵的确有一种养熊孩子的错觉。
可为什么温思黛竟养出了……宠物的感觉?
“你和钟洵任务艰巨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温思黛搓了搓手,哈了两口气,“我的活动范围还算大,刚才听说伯爵那边人手可能不太够,还需要找人去照顾,我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隐秘来。”
至今还在城堡里的人从未见过肖特伯爵。
据说伯爵在偏楼里养病,照料他的人似乎也被圈在偏楼里,除了偶尔会亲自前去的夫人和小姐少爷,他们都无法与其他人相见。
风向忽然偏转了一下,卷着寒意袭来。
姜简打了个激灵,眯起眼睛,动了动嘴唇:“注意安全。”
日光依旧很大,但随着时间推移,也不再温暖。
六边形的雪花稀稀疏疏地开始飘落,在花园的地面铺上了淡淡一层银色。
温思黛抱着枯树枝,带宋知返回去烧壁炉。
姜简则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他路过会客厅附近的楼梯口时,忽然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好久不见。”傅云成右手放在左肩,俯身鞠躬。
姜简挑了挑眉,这个在演播中心仅有两面之缘的棋友居然也来了这期节目。
他边回礼,边上下打量着傅云成,试图从穿着推断他的身份。
他手里提着的箱子上画着红色的十字。
“我是在小镇上给基斯医生当助理的。”傅云成看出了他的揣度,坦然道,“基斯先生是城堡的私人医生。”
姜简颔首:“我知道,可他不是朔望日才来吗?”
姜简从路易斯那里也学到了这里的时间与历法,按照管家所说,肖特家的私人医生至少还有两三天才会到。
傅云成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其实我来城堡是接下了一个2000分的任务。最近镇上的伤亡人数激增,有很多本地人来城堡交换物资或者工作一段时间,离开城堡回到镇上后,没多久就失踪或者死在家里了。
“能接触到城堡主人的方法中,基斯医生是最方便的一条路。我刚来,请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姜简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见闲杂人等,小声问,“你也是马车来的吗?”
“是的。”
“路上有什么异样吗?”
傅云成想了想:“要说异样,在离森林边缘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听到了枪声,算吗?”
姜简推算了一下,那应该是钟洵和多莉斯在射击场上课的时间。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看来不算。”傅云成笑道,“枪声之后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确定是不是野兽,可基斯医生不让我探出头去看……”
话没有说完,会客厅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姜简站在门口,说:“路易斯少爷已经起床了,可以安排下午的课程了。听少爷说您下午要带他去室外,我会安排人带着暖炉同行。”
路易斯换上了羊毛衣物,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围巾。小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中庭花园的亭子此时具有着暖房的功能。
温思黛就是那个同行的人,站在里面准备着下午茶,算算看时间,宋知返这会儿应该“安静”地躺在耳环里。
姜简带着路易斯观察着世界。
雪的形成,冰的凝结,云卷云舒,就连阴晴圆缺的月亮都是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运动,被人类以另一个视角观察。
路易斯似懂非懂。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宇宙,什么是地球。但今天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另有一套不为人所控制的规律,支配着万物生长与败落。
万物与他一样,都不自由。
三个小时过去了,路易斯眼睛里仍然盛满了求知欲。他还想听姜简讲更多。
“下午茶时间了。”温思黛推开暖房的门提醒道。
路易斯搓了搓泛红的脸颊,颠颠地跑进去,端起茶杯要喝水。
一不小心碰洒了桌上姜简的那杯。
滚烫的红茶泼洒到温思黛身上。
茶杯跌落在地上,破碎声清脆。
她连忙蹲下来收拾着地面上的残渣,手指不小心被碎片划破。
她起身听见路易斯关切地说:“天太冷了,回去换身衣服吧。”
说着,路易斯看向姜简:“我和她一起回去,我该吃药了。”
姜简点了点头,站在冰天雪地里面目送两人离开,他自顾自地在暖房坐下,用多余的杯子,倒了一杯茶。
莫约过了十五分钟,暖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只见宋知返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耳朵通红,抓着姜简的裤腿,惊慌失措到:“她她她她……她是,他是男的!?”
姜简放下茶杯,镇定地点头。
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你看到他换衣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很多章之前就有人猜到黛黛是女装大佬了,嗯……
虽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猜到的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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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佩洛兹与魔鬼的孩子,受到了血的诅咒。
温思黛扯下一条棉布, 裁剪成细条状,缠在自己被茶杯碎片划破的手指上,而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换上侍女的工作装。
腰带从身前交叠穿过,在背后系了个蝴蝶结。
最后, 拿起桌上的翡翠耳环, 对着镜子缓缓戴上。
镜子里的女人重新亮丽而高雅了起来, 她这才偏过头, 目光凝视着地上散落一片的杂物。
那都是刚才宋知返跌跌撞撞跑出去才弄乱的。
刚才是她的疏忽,忘记摘下耳环, 忘记避开宋知返的视线,对着屋里的镜子, 径直换下了被茶水打湿的衣裤。
是耳畔的翡翠瞬间燥热令她回神。
她有一瞬慌乱,抬手轻碰耳环, 只听见宋知返闷闷地说了声“放我出去”, 就立刻消失得不见踪影。
她将乱糟糟的地面整理好, 推开房门,看见路易斯小小只, 绅士地等在她的门口。她蹲下身,尽职尽责地进入角色, 放轻声音:“少爷, 您怎么下来了?”
城堡的一层和地下一层房间都是佣人的寝室。
恪守阶层的贵族少爷竟然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步,着实令她有些吃惊。
“你的手, 还好吗?”
路易斯伸手, 想去碰她的手指, 临近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来。
他满脸愧疚, 想来是地下点燃的灯质量一般, 光线昏暗的缘故, 温思黛看他原本浅绿色的眼眸竟有些幽深,像极了盛夏森林的墨绿色。
她伸出手掌,给他看:“伤口不深,很快会愈合的。”
路易斯别开眼,往前走了两步:“没事就好。”
说着他摊开手掌,拿出两颗糖果递到温思黛面前:“我的糖送一颗给你。没想到会让你受伤,真是不好抱歉。”
“是我的失职。”温思黛连忙否认。
“好了,给你就收下吧。就当麻烦你带我去找管家,然后去和小姜老师说一声,说我吃完药再过去找他。”
温思黛点点头,合上门带他往楼上走。
她秉持着自己的身份和人设,没有问主人任何多余的话。
倒是路易斯,不知道是被姜简教育地乖巧懂事,还是单纯无聊地想要分散注意,一路上语气和善地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全然不似管家给她培训时说的那样古怪孤僻。
聊着聊着,他好奇起宋知返的身份:“刚才冲出去的那个哥哥是?”
“呃……是我的孩子。”
温思黛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不是很有底气地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管家在这里,看到她现在的态度,一定会怀疑她之前是不是在自己面前撒了谎。
“你们吵架了吗?”
“倒也没有,就是有一些误会。”
“他对你这样不尊敬,还夺门而出,等下回来要批评他吧。”
“为什么要批评他?”温思黛不解,“问题在我身上,他什么也没有做错。我现在在犹豫,要怎么和他把话说开。”
路易斯停了一下脚步,看着从她指腹上的纱布表面渗透出的血迹,脸上有些茫然。
“你真是位温柔的母亲。”
温思黛:“……”
不不不不,她不是,她没有。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纷飞起舞,整个花园银装素裹。热气熏着鼻尖,姜简在暖房捧着茶杯,独自品着茶。
他看着温思黛披着厚重的斗篷踏雪而来,斗篷的毛边上沾满了六边形雪花。
看到他一个人时,她微怔:“知返呢?”
姜简托着陶瓷底座,递给她一杯红茶,“说是要跑几圈冷静一下。”
“你的小少爷也要吃完药才能回来。”温思黛叹了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雪,“是我吓着他了。你呢?你不意外?”
他想了想,还真不算意外,但也只是现在才想明白,这可能并不是温思黛的个人趣味或爱好,而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全部的人设要求。
“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已经足够以假乱真了。”
嘉宾之间涉及到规则的聊天都是会直播屏蔽,所以她毫无顾忌地问了出口。
温思黛十分不解,身高无法改变,但喉结她一直在用高领或丝巾遮掩。声音也是靠天赋异禀学出来的,除却第一场节目的摸索,她的人设契合度就没有被场记警告过。
“我连每个月那几天都给自己定好了周期。”她站得笔直,“我接触过节目里那么多嘉宾,小姐妹们都毫无察觉。更不用说那些想揩油的狗男人们了,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哪里有问题。”
“不觉得你能单手抓着宋知返脖颈拎起来,就已经很离谱了吗?”姜简指尖点着杯壁,目光从温思黛缠着纱布的手指上掠过。“你在曙光二中表现很真实,也一直试图与唐凰的遭遇共情,让人不得不信服。”
“你后面应该还要接一个‘但是’吧?”
姜简轻笑:“真正让我怀疑的是你对待宋知返的态度。”
姜简和宋知返相处时间并不算久,但每次都在观察。
从他的诊断来看,小宋有心理上的疾病,无法共情,没有掌握与人相处的正常边界感,所以说出来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冒犯,尤其对待一个女性时,这种冒犯尤为严重和敏感。
也许是常年在青峦村做“阿松”,不受全村人待见的缘故,刚刚脱离那个环境的宋知返仍需要一种不正常的反馈来证明自己活着。
就好像流出鲜血才能意识到自己活着一样。
当被激怒的人反过来凶他时,才能他感受到一丝快感。
所以他就算怕钟洵,也会时不时挠他两下,刺他两句,钟洵那种不爽的表情会带给他极大的真实感。
只是温思黛全程好声好气,温温吞吞。
感觉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这样放任他语言磋磨的态度反而让那时的他有些懵,以至于后来逐渐有所收敛。
“小宋对你言辞过分时,你并没有任何反应,
“而你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你也只是塑造了温思黛这个女人,你同样是在自己的性别体系中,那些话在你听来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没有感受到其中的冒犯。
“我想你应当是认真贯彻温柔优雅的性格,但你忘了一件事。再温柔的人都会有生气的时候。”
温思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到位了,却还差得很远吗?
“对了,还有我们在艺体中心那晚,你面对我和钟洵毫无芥蒂地就把裙子撕短的模样,其实和你的优雅也很违和。”
“可是那次没有提示违背……”温思黛顿住。
她想起是姜简当即脱下校服外套帮她盖住了,那是全心为女生解围的动作,所以系统也并没有判定她的问题。
“是你。”她又叹了口气,“谢谢。”
“客气了。”
温思黛远远看见管家撑伞陪路易斯走来,赶紧起身拿起新的茶具,倒出茶水准备好,压低声音问:“我这个情况……钟洵他知道吗?”
姜简:“他应该比我更早知道?”
温思黛茫然:“为什么?”
姜简认真想了一下说:“我最近思考了一下,钟洵好像对我身边头一回出现的男性都格外有攻击性,类比一下,最开始的你应该也属于这个范畴。”
温思黛:“……”
你们小情侣能不能别这么过分?
另一边,宋知返顶着大雪,在花园里跑了大概一圈半,看见温思黛从城堡出来,躲着她往城堡里跑。他想着趁温思黛不在房间,赶紧洗漱换身衣服,免得之后尴尬。
他沿着长廊一路小跑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膝盖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了一下,他揉了揉脚腕,盘坐在地,挽起裤腿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
“好家伙。”宋知返吹了吹擦破皮后有些泛红的膝盖,手指闷闷不乐地在膝盖上按了按,点点血迹粘在手上。
怎么,他成为那个女装大佬的挂件后连生命值都和他绑定了吗?
合着温思黛伤了手指,他就得伤膝盖吗?
“喂。”有人在他面前站定,语气不善。
抬头,一位黑发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死死盯着他的膝盖。只见钟洵背着枪立在她身边,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压迫感。
“钟……”
他没开口,多莉斯便挑眉打断:“你是谁家的孩子?回去换身衣服,别弄湿了地毯。”
少女一脸严肃,眸光犀利。
宋知返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这种挑衅。正想怼回去,就看见钟洵微微摇头:“一楼楼梯间有伤药和纱布,你好好处理一下。”
“哦。”
他就算再怎么调皮,钟洵眼中的示意还是要听。
嘴一撇,麻溜得往地下室的房间跑。
宋知返走后,多莉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尖:“不是他身上的味道,今天还有其他人受伤了。”
钟洵沉默地点了点头,抬手按住眉心。
*
路易斯吃药回来后状态明显不太好。
姜简本来想带他堆雪人,却发现他连蹲下都有些心不在焉,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和疲惫的眼神,姜简还是决定带他回教室继续学习数学。
晚饭后,他更加精神不济,没说两句就提前回屋休息去了。
姜简在城堡里散了散步,气温逐渐回到春暖花开,天色也暗了下来。没有偶遇到多莉斯和钟洵,他在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了桌上那本没有看完的《佩洛兹大帝传》。
想知道登顶国王后,佩洛兹和魔鬼究竟是如何走到了诞下儿女的那一步。就不会有生殖隔离吗?
看书时,时间流逝飞快,他燃起了房间的烛灯,意识到已经到了不能擅自进入走廊的时间。
他选了一个整数页,决定看到那一页就睡觉。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凄厉的声音:“啊——”
青涩,响亮。
是路易斯!
他手扶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秒,还是循声冲了出去。
走廊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辨识着方向。
所有人都很遵守城堡的规则,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出来查看。
他一步一步向前,终于看到了微弱的烛光。
烛光下,路易斯正趴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瞳孔无神。
一抹淡淡的红色粘在他的下唇。
姜简想起刚才那一页上,写的一句话。
——佩洛兹与魔鬼的孩子,受到了血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遵循黛黛的人设,还是用“她”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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