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团乱麻
他来归德郡也有段时日,虽然每日饭食不挑,属下也不会亏待他,自是把城中美食挑了许多给他试吃过。有一千丝酥皮炊饼配馄饨,是归德郡中一绝。虽然稍显粗陋,但是滋味是真是顶好。
这酥皮炊饼只有手掌大小,外酥内软,用手撕开,内里层次分明,还夹着些散涂的葱花。而那配汤馄饨,汤头清亮,滋味却醇厚,馄饨只有小指盖大小。干酥的酥饼配着这馄饨汤头,更是有滋有味。
贺羽安出了客栈,就有属下行至他附近等他命令。
可跟了一路,都未见贺三侯爷下什么命令。
只到了酥皮馄饨摊前,贺羽安略略一顿,招来勇兵:“取一只我的旧碗来。”收到命令的勇兵怔愣,但看真小侯爷再无吩咐,只得赶紧回去拿了一只旧碗来。
这次出来并未带王府制式的器皿,但是小侯爷的器皿自然与他人不同,王府内老王爷并世子侯爷都有外出制式,小侯爷自然也有。
结实的粗瓷碗,虽然不如木碗皮实,却也耐用。只是和街边的粗陶碗还是有很多不同,看起来仍要精细很多。
贺羽安端详了一下,觉得小贵人肯定认不出来,便打了一份酥饼馄饨带走。
走回客栈,贺羽安把这碗馄饨摆到了小贵人的面前。
天色渐暗,贺忠点上了明烛。小孩儿好奇地看着面前这碗酥皮馄饨:“这是何物?”
“回大人,这是本地小吃,唤作酥饼馄饨,滋味初时不显,回味悠长。便是出了归德郡去,还有想念这碗滋味的。”贺羽安早就编好了应答,真假话儿掺着说。
小贵人果然好奇了,示意贺忠拿出饭匙来用。贺忠皱了皱眉:“这碗哪里来得。”贺羽安回:“便是店碗,用完了还要给他们还回去。”若是小骗子嫌弃不吃,他就自己吃。
贺忠立刻想要拒绝,小骗子却用手势止住贺忠话头,开口:“取我匕匙来。”
贺忠令行禁止,不再言语,从包袱中取出小贵人的餐具,递送了过去。
小贵人今晚根本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似乎很喜欢酥饼馄饨,倒是吃不停口。那煊软的酥饼被他撕开,取了小块送往嘴里咀嚼。就这样虽然吃得较慢,竟也用掉了一碗。
好在这一份原本就无多少量,贺羽安自己每次都要配上其他的肉食才吃得饱。
看小贵人用得香甜,贺羽安忍不住说:“明日午间,还有一家羊肉炒酿皮做得极好,到时再带来给贵人你吃。”
贺忠古怪地看他一眼,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说话。
贺羽安这才惊醒,为什么自己就真的伺候起这小骗子了,居然还想明日里给他带其它好吃的。
偏偏这小骗子吃得饱饱的,摸摸肚子,显露出开心地模样:“牛二待我极好,该赏。”贺忠便从包袱里摸出银粒,恶狠狠地塞到贺羽安手里。
“你是本地顺民,便多多推荐美食来给我尝尝。”小骗子说罢,转头对贺忠吩咐:“明日不做这菜什了,就吃炒酿皮吧。”贺忠自然领命应是。
贺羽安出门还碗,心里还懊悔不已。
他在京中来往的世家,小孩子多半倨傲吵闹,虽不如知州长子那般混账,却也有差不多顽劣讨嫌的地方,哪里见过这等乖巧雪粉的孩童。另者这小骗子实在生得好相貌,便是他蹙下眉头,都让人忍不住想为他抚开去。这一来二去,就忍不住为他着想了。
身为将领,轻易被敌人外表惑去了心智可是大忌。贺羽安恨不得立刻领顿鞭罚,让自己好好记住这次教训。他垂头丧气把空碗交还给勇兵,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又回到了客栈。
不过贺羽安虽然心中懊恼,但也知道若是这事真的被他父王兄长知晓,也定会安慰他。他今年生辰还未过,自己也不过还是孩童,能尽快警醒已是不易。况且此番作为,更成为他为本地土著的佐证,实在不必自恼。
只是虽然这样安慰了,父兄也定是会拿这差错笑他许多年去。
想起来边关的父兄,贺羽安又定下心神,仔细梳理了几遍最近的消息,确定都无失去他掌控的事件,这才又坦然起来。
今日去了那腌臜地方,夜间小贵人自是要沐浴。
他们携带的木桶也十分有趣,是分成几部分楔形拼装起来,也亏得小贵人身量还小才能使用。若贺羽安这样的身量进去,怕是不一会就要撑破了去。
要洗浴前,小孩儿还特意把腰间那锦囊捏了会。直到贺忠说:“便放在枕头底下,不要打湿了。”那小少年才依依不舍地放到了枕头下,让贺羽安看着十分好笑。
假小侯爷洗浴,那忠仆就遣贺羽安去担水备用,贺羽安正觉不便留在在房中,听到这个吩咐反而轻松。
他不知道这小骗子何时洗完,只在灶间烧得足足一桶热水,才提上三楼去。谁知上来那小孩已经洗罢,刚穿好里衣,那忠仆看他上来,遣他给主子擦拭头发,自己去料理那拼楔水桶,免得一会桶破淹水。
烛火微摇,小贵人这会儿饰品尽去,只着雪白里衣,没有那精美衣饰地托衬,倒没有白日里惊艳的美貌了。反倒是孩子气更重,让人心生怜爱。贺羽安拿着布巾,笨手笨脚地给这小骗子擦干湿发。
“牛二,你家中可有姊妹?”小骗子突然开口,贺羽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牛二是谁,迟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浑起的名字。
“没有,家中只有两个哥哥。”他也不知道怎么编,只能拿自己家里的实事换个皮说。
“我家也有两个哥哥,但到底是姐姐妹妹可爱。”烛火下,小孩的眼眸里倒是有些落寞,这话若是其他人说,稍显孟浪,但是由这小公子来说,却只觉得寂寥。
贺羽安暗想这孩童家里是否真的有姊妹宠爱,所以出来行骗还惦念家人?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继续擦拭头发,小公子也不再说话,从枕头下摸出锦囊用手捏着玩。贺羽安真想看看这包里装着什么东西,让这小孩爱不释手,只是他现在的地位身份由不得他轻举妄动。
小孩应该养得还算精致,头发秀丽滑顺,便是贺羽安胡乱擦拭,也不显得凌乱。
这小骗子也很乖巧,偶尔抬头对贺羽安微微一笑,更多时候径自捏自己的宝贝锦囊。
直到头发擦得半干,贺忠才回来,看样子倒是已经梳洗过了。他抱来被褥,在小公子房间打好地铺,也和贺羽安说:“对面房间里打好了水,你自用就是。”这对面的客房,正是亲随平日里休憩的房间。不过他们始终有一人待在这假小王爷房中,并不敢留主子一人单住,其他的亲随也轮出一人在对面休息,也好随时支应。
再余下的人都在后院通铺房舍里,他们那几人包了一个房舍,白日还留守一人看管马车行李。
贺羽安倒是没有反对,只点头应是,只是临走前看着那小骗子,有一瞬觉得:在烛火中给他做事,倒是格外使人心绪平静。
也不知这伙贼人的主谋是谁,虽然这小骗子肯定是个主犯,但是这等年岁,还是会有其他大人在后筹划才是。等这贪腐案结束,把那幕后的大人抓出,还得要轻判这小孩——年纪尚小易被蒙蔽,仍有教化余地。
不过夜里,贺羽安并未住在小侯爷对面的房舍,仍是回了自己和马夫的那间房。这才第二日,马夫仍在喝药,而晚上的药汤都是贺羽安给他端来,内里加了些许安神药物。待到马夫熟睡,勇兵再次翻窗进来。
“小人上次留了足够看两次诊的银钱!”勇九有些气恼。
虽然他没有给很多,但是请医馆坐堂郎中出诊两次的费用还是有的,谁想那妇人竟只请了草泽医来看。这卖嘴土郎中的确也有个别医术高明的,但是大多数都是掌握一两个治不死人的小秘方糊弄混口,哪里能治得了这么严重的烫伤,凭白地延误伤情。
贺羽安倒没说什么。
那妇人还有几个孩子,一个可能需要花去大量钱财的快要死去的女儿,和其他几个孩子的生机。即使这妇人克扣了一些他人留给女童看诊的钱,也不应过分苛责。
倒是这假小侯爷比自己处置得妥当的多,把医者的费用和医者结清,让这妇人无法挪用。另外给这妇人留下的钱财也不多,不至于招惹城南那左邻右舍的觊觎。
虽然去的时候没有邻人来围观,但是那片贫居之地,左右挨得极近。只隔着一堵茅草墙,不管是偷看偷听都极为方便,给多了反会给这家招致灾祸。
勇九只能气愤那母亲苛待女儿,贺羽安却学习到了施好心的正确方法。他摆摆手,示意此事翻过不提,重又和勇九商议了夜探知州府的事宜。
“明日大宴,飞奴也应回传来消息了,”贺羽安开口:“明日这伙贼人和魏府必有动作,传我命令,待大宴时便宜行事。”
贺羽安之所以放任这伙贼人以他的名头走动,就是要小骗子吸引去知州府的全部目光。这六个兵汉,除了两个固定伺候在小骗子身前的,其余四人皆被魏府盯着梢。白日里去了什么地方,应该都会报给魏永望魏老爷。
这小骗子白日里去的何处,也应都有人禀报。
所以这小骗子装得越像越好,没有人注意到贺羽安的勇兵和甲兵,他们才能混水摸鱼得到更多信息。
今日给医者的那锭银元,也是京城多流通的商锭,这伙贼人的细节极好,定能引去魏永望的注意。
待到分别,勇九似乎想起来什么,忽而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绢:“对了,侯爷,严公子也来了消息。”贺羽安挑起眉毛,接过了那薄小的细娟。
展开一看,难为寄信人写了蝇头小楷,愣是在一张不大的绢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废话。
贺羽安三两下看完,嗤笑一声,把那细娟又丢给勇九。
贺羽安被禁足,严希颜是必会去探望。待他去时,堇青应该把话带到了,这次就是严希颜为他在京中做了障幕,写信来邀功。
勇九他们早都看过,这会儿忍不住夸奖:“果然如侯爷您所料,那些人特特找了严公子来打探侯爷的消息。”
看贺羽安面上带笑,也不说话,勇九又把来之前勇二嘱咐的话问了出来:“那严公子提到的集会,可要回他?”
贺羽安本来无可无不可,见属下追问,想了想:“罢了,告诉他我这月便能回去吧。”
勇九彻底完成任务,心满意足,也告退后翻身离去。
贺羽安便也回到上房隔壁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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