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祭坛上的气氛一度陷入凝滞中, 只有可怖的杀气不断自一黑一白两道执剑的身影上溢。魔修还在负隅顽抗,但显然也无法支持多久了。
凌霜铭早已收剑入鞘,远远地站在后方恢复灵力。
其实不是他不想动手, 而是雒洵和君秋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心里都像憋了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而把怒气撒在这些倒霉的魔修身上。最离谱的是,这两人每出一式, 还要就剑术进行激烈的理论。谁的剑意差了火候, 又是谁的剑招出了纰漏,不争出个高下誓不罢休。
看他们杀气腾腾的模样, 凌霜铭毫不怀疑,若不是还顾及着修道之人该有的道骨仙风, 这对活宝恐怕早就当场吵急眼了。
不过两尊杀神卖力地比试, 正好为他争取了更多时间去仔细观察地上的符文。
被充当牲口献祭的云华门人血液还未干透,红艳艳地刻入石板三分, 看上去格外刺眼。深埋在脑海里的部分回忆似乎被眼前一幕刺激,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影像, 只知道是自己与位看不清面容的高挑男子坐在茶案前,放眼四周是一望无际的云涛。
身形更为清瘦的那位正在起身为对方斟茶, 伴随水流汩汩声,两人之间的对话像是自遥远的地方穿过重重迷雾传来。
“身为命盘化灵却整日钻研这些, 你就这样喜欢耍弄人心?”
“此言差矣,吾制此阵法只为救一个人。”与他相对而坐之人接过茶盏,朦胧的五官上舒展开一个无甚热度的微笑,“你猜此人是谁?”
被问话的人伸手将杯中残茶倒了, 似是再多谈一刻都无法忍受:“当真无趣。”
“呵, 若有朝一日你被贬下凡去, 说不准它真能帮你拼凑残魂,到那时便知吾良苦用心。”
……
云雾就在两人相对冷视中散去,桌上繁复的阵纹赫然清晰地闯入视线,与祭坛上被鲜血浸透的阵法别无二致。这令人悚然的画面也将凌霜铭彻底拖出幻境,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是出了身冷汗,而眼前的景物都像蒙了层厚重的纱。外界刀削的风分明一刻未停,他能看到鬓边黑发在张扬地翻飞,但发丝扑打在脸颊上却感受不到细密的刺痛。
凌霜铭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的五感好像因为刚才的回忆而衰退了,而这往往是神魂即将溃散的前兆。
大抵是看到他摇晃的身形,不远处雒洵和君秋池皆焦急地朝这边掠来,他们应当是在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却只能看到唇形在变换。
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唯有鲜红血阵愈发刺目,像是要刻入他的脑海中一般。两处全然不相干的场景重叠起来,回忆中覆在对坐二人面孔上的雾霭也在此刻剥离。
真相就这样□□裸地展现在眼前,凌霜铭只是露了然的神情。
他停住脚步阖上眼眸略微缓了缓,等到那股眩晕的感觉平静下来,再睁开眼睛时视野果然恢复清明。
不远处雒洵和君秋池尚被魔族绊住脚步,手中长剑几乎成了两道残影。
之前还游刃有余的两人的脸绷得越来越紧,他们均发现了疑点。这些魔修本已经被吓破了胆,可现在个个不要命似的往上冲,分明是得了号令。
而之前雒洵潜入祭坛时,分明见过一位魔族高手,但阵法启动时此人却不在祭坛内。只怕那位魔族高手已经返回此处,但他不立即现身明显是有其他打算。
想到这里雒洵的面色又褪了几分血色,虽然他潜意识里不想承认战神和凌霜铭是不同的两个人,先前突然袭来的幻境就是与凌霜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魔族的真正目标是……
就在雒洵分神刹那,与他缠斗的魔修窥准破绽,手中法宝射1出数道剑气,径直朝他面上呼啸而来。身体先意识一步想要躲闪,但他的动作立刻僵住,只是飞快地提剑将之截下——凌霜铭还在他身后,这些魔修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了君秋池的低声咒骂,大概也得到了和雒洵同样的待遇。
雒洵的剑法造诣看起来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很多,一柄不是很趁手的灵剑在他掌中甩得剑花缭乱,剑气更如天罗地网,魔修的法宝如同撞上座巍峨山脉,很难前进寸步。而君秋池这位剑心境大师的剑意则更似蔚然大海,任凭魔气纵横,沉入剑意中根本泛起不半点波澜。
可即便是这两人竭力阻拦,奈何魔族人竟是越打越多,时不时便有漏网之鱼。凌霜铭也执剑拦截了几道攻击,但雒洵忙里偷闲朝这边看时却微微皱了下眉。
他大概是出了错觉,师尊的动作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在战场上走神是很危险的事,雒洵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师尊当心!”
凌霜铭听到雒洵的呼唤,似是回过神来,但下一刻他的话却叫朝他关切望来的二人彻底怔住:“不必担忧,你们都退下。”
雒洵和君秋池面色变了几变,但都迟疑着不肯收剑,似是在心底评估凌霜铭现在的状态。
只有沐雪急匆匆地从沐雪剑里跳出来,咬牙切齿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是觉得以你现在的模样可以横扫千军吗??”
凌霜铭淡淡道:“我要证实一件事,放心,他们绝不会伤我半分。”
沐雪默默翻个白眼,它怀疑自己的主人是被今日格外喧嚣的风刮傻了。也是,都是百来岁的老人家,保不准真的中风了呢?
不过在场几人都清楚,凌霜铭若是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因此尽管百般不愿,雒洵还是收起灵剑,见君秋池还在犹豫,甚至投了个冷冷的眼神过去。
君秋池怒道:“……真是服了你们师徒,一对活宝。”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雒洵这是把满肚子火发泄在他这个无辜的池鱼身上。
其实凌霜铭也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但若是再放任阵法运作下去,只会有更多冤魂消散在此。
他缓缓将沐雪收进剑鞘,面对漫天法宝的光芒,竟是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这举动顿时叫旁观的几人呼吸一滞,可等他们想要扑上去时,俨然来不及了。
凌霜铭这几日卧床好像又清减了些,宽敞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此时被刚烈的风吹着,如颗微小的蓬草,下一秒就会被罡风撕扯得粉身碎骨。
围观的人个个惊心动魄,但凌霜铭的神色却很是坦然,霁蓝眼眸倒映着法光像池无风的镜湖,好似接下来无论生或死都与他无关。
就在魔族的攻击即将击破他周身萦绕的护体灵气,雒洵已毅然抽剑往他这里扑来时,那些飞掠的法光竟毫无预兆地静止下来。
如不是雒洵的脚步还未停下,凌霜铭都要怀疑时光是不是都在此刻停下。
上万道法光凝在空中,恰似银河在倾泻的刹那被人冻结。但这般奇景也无法吸引雒洵的注意,他只是紧紧攥住凌霜铭的袖脚,重重地喘着粗气:“师尊没事吧?”
凌霜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后轻轻将雒洵带到自己身后。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虚空上,那里赫然站了位长袍宽袖的修者,背影还有几份熟悉。
雒洵一眼认出了此人身份:“陆掌门。”
君秋池似乎还未见过云华派的掌门陆聆渊,狐疑道:“臭小子,你怎地也开始犯傻了。我听闻那云华派陆掌门修为只有化神境,怎可能挡得下这些?”
君秋池说这话时微微扬了嗓音,陆聆渊转过身时脸色果然有点不妙:“小友此言差矣,我云华门精研阵术,要抵御这点攻击不在话下。”说罢他无视了一脸我不信的君秋池,转向凌霜铭这边,“在下方才处理城内变故,一时抽不开身,请恕我迟来之罪。凌峰主没有受伤吧?”
凌霜铭没有答话,仍旧是平静地审视着陆聆渊。此人面上关切之色不似作假,还上前几步想要帮忙看伤,可惜马上便被君秋池和雒洵一左一右拦下。
看着警惕持剑的两人,陆聆渊倒也不恼,只是与凌霜铭对视着,不解地问:“这是何意?”
凌霜铭没有心情同他纠缠,冷声道:“玄元上仙的神功果然骇人,上仙既然出手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不妨以真面目示人。”
此语一出,众人皆为之愕然。
其实仔细看来,这陆聆渊确实与平日有不同,少了些许沉郁,星眸间有几分冷然睥睨的气势。
伪装被戳穿,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陆聆渊”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便站在原地不动了,而他的身后则慢慢显现出一道虚影。待到那影子凝实,众人终于见到了玄元上仙的真面目。
玄元和幻境里的模样并无太大区别,唯一不同处在他那身深不可测的灵力。幻境里的玄元,一举一动都与天地通融。而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那身灵力依旧纯净,但这池清水已不再如表面上那样宁静,其下蛰伏的暗流中夹杂了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时擅闯试剑峰的魔修就是你。”雒洵笃定道。
十多年前他们师徒二人初相识不久,试剑峰上便出现了一位堕仙,险些将还是孩童的雒洵掳到十渊寒狱去。而凌霜铭也为此受了重伤,自此身体日渐衰弱。这桩仇雒洵是片刻都不敢忘的。
凌霜铭听到雒洵的指责,并未发表任何见解,只是静默地看向玄元。幻境里的战神,虽处处与这位上仙不对付,可回忆中二人对弈时,他能感觉到战神对玄元,还是有些类似同修情谊的。或许,玄元还欠战神一个合理的解释。
感受到凌霜铭的目光,玄元反倒直直地与他对视回来,那对狭长的丹凤眼里是浓郁的恶意:“将凌霜铭抹杀,是天道降下的旨意,何来擅闯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给章节想名字好难,孩子不想努力了。
第72章
“我安然活着, 你就无法赢下赌约,因此你想杀我。”
与面露忧惧的君秋池和雒洵不同,凌霜铭这个当事者却是一脸淡然。
其实看了不少过往回忆, 他多多少少对玄元的打算有了猜测, 如今只是得到证实罢了。
玄元上仙的威胁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人如果已经死过一次,再度面对生死时都会坦然不少。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死去前尚有执念。所幸玄元只是针对他一个人, 但如果雒洵也会被牵扯其中,他便是拼个粉身碎骨, 也要护这唯一的徒弟无虞。
这无关任何私心,只是身为师长应尽的责任罢了。
“呵, 那你就该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 好友。”玄元晦暗的目光在凌霜铭脸上流连,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滑腻冰冷的毒蛇沿着人的脖颈蜿蜒而上。
这样的眼神决计不会出现在胸怀万物的神灵身上, 除非他已然被邪祟污染,堕入魔道。那样
凌霜铭皱了皱眉, 任谁被这样的眼神凝视,都会觉得有些不快。他正欲开口反驳, 斜侧里便传来兵戈交击的声响。原来是雒洵与君秋池见情势不对想要上前,却被骤然杀出的两名魔将拦下。
这两名魔将周身魔气明显与普通魔修不同, 应当是魔族高层,因此即便强如君秋池也一时被绊住脚步脱身不得。
前有玄元上仙虎视眈眈,背后孤立无援,凌霜铭却还有心情牵起嘴角淡漠一笑:“你若真想杀我, 何必拖到现在?还是说, 没有我这个关键的引子, 大阵就无法启动?”
他此时濒临油尽灯枯,本就如白玉似的脸颊此时更是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这抹忽然绽放的浅笑顿时令这白茫茫的雪原染上一抹亮色。
玄元将这昙花一现的笑收在眼底,忽地就想起了那日战神陨落后,照亮雪原与天际之间的那抹晨曦。那般微弱到几乎无法穿透凛冽风雪的熹光,却在雪山冰棱上折射出琉璃似的光束,叫人无法挪开眼睛。
意识到自己有些恍神,玄元把目光自凌霜铭身上移开,投向不远处正在运转的阵眼:“本尊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但唯独厌恶你这事事了然的模样。”
厌恶到只想毁了他,看这具美丽的皮囊包括里面关着的那抹神魄在绝望中寸寸毁灭。
逆着光凌霜铭自是无法看清玄元侧脸上的神情,可即便无从得知对方所思所想,每逢对上这位上仙,总有股压抑的愤怒掺杂着恐惧于心底徘徊不散。
这种感觉就如行在黯夜中,于蛰伏在在黑暗中的东西森然凝视下,一步步踏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回想起过往经历,他更能确信,自重生以来,他与雒洵怕是始终都在玄元精心织就的陷阱中。
“我也并非上仙所言,凡事皆能想个清楚透彻。否则我便能知道,你是怎样控制了持光及陆聆渊等人,处心积虑将我们引诱至此。”质问时,握着沐雪的手收得很紧,像在隐忍着杀意。
“死得糊涂些,总比清醒着好罢。”玄元视线从那只手的苍白骨节上扫过,愉悦地牵起嘴角,“更何况本尊若是想控制你,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待大阵完成,就由你亲手除掉你想维护的这些修仙废物,霜铭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说这话时玄元那对深不见底的眼中竟是翻腾起了癫狂之色,其实他早就不止一次肖想过这样做。迟迟没有动手,只是一切还未筹备妥当。
况且他想亲眼看看,昔日凌霜傲雪不染凡尘的战神,若是沾染了凡人才有的懦弱,该是多么动人的场景。
而凌霜铭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愿,那张苍白的脸因怒意泛起病态的红晕,看向他的眸子满是忌惮。
但这还不够,他想要的是是圣洁的天界战神跌落尘埃,由他将之摁入泥淖,沾上满身泥泞。
贪婪而狰狞的注视如有实质,凌霜铭不适地颦起眉:“上仙没有试过,怎会笃定这世间所有的事都能如你所愿。”
他曾以为大师兄易千澜偶尔露出的迷恋或是沈初云充斥了欲望的目光已是肮脏不堪。但那些在这堕仙面前,便显得像臭不可闻的沼泽之上飞过的蚊虫,不值一提了。
“看在同修情谊,本尊允你这次挑衅。”玄元闻言,在虚空里居高临下地一拂长袖,如同随手挥开一只蝼蚁:“但你该明白,本尊不会无休止地纵容。如今的你,不是本尊的对手。”
这话说得极度傲慢,但也是实话。
凌霜铭很清楚,自己体内这道残缺的魂魄已燃到了尽头。方才忽然清晰的意识,不过是日薄西山时夕阳余晖散出的最后一点璀璨霞光,现在随着时间流逝,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渐渐逸散。
他只剩最后一击的机会,或是破釜沉舟,或是就此沦为玄元上仙的牵线木偶。
“是挑衅还是尊告,上仙总要试过再下定论。”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掩盖语调中的虚弱,可执剑的手仍旧平稳,在清越剑吟中,剑锋直指黑衣堕仙。
星眸中凝聚的寒光也像他手中之剑,锐芒如化冰棱,带着凛冽寒气袭向玄元眼底。
“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尊成全你。”玄元不怒反笑,双手捏诀后,也化出柄通体漆黑的灵剑。
玄色铁矿并不多见,但在修仙界它的价值远不如最下品的凡铁,因为它们无一能承受修士的灵力威压。
可玄元手中这柄一出,众人皆为之侧目。且不论铸造它的材质,光是看剑刃上不断泛出的幽蓝光点以及其中蕴含的寂灭之气,便知这绝非凡物。
“注意了,被镇羲穿透的伤口,可是会直接烙印在魂魄上。”玄元伸手缓缓拭过剑锋,眸底一闪而过的爱惜之色,就如在抚摸心爱的孩子,“不知战神大人现下羸弱的神魂,能撑到第几剑呢?”
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玄元身影乍然消失在原地。
凌霜铭一时竟无法分辨出他的气息究竟自哪个方向而来——时隔数年,玄元在玉清山受的重创显然是全然恢复了,非但如此,甚至还远超往昔。只怕,离真仙已经不远了。
“霜铭当心,镇羲,镇羲乃是与掌管六界运作的无上法器命盘同源而生,即便是你挨上一剑也吃不住啊!”
君秋池有心相助,却被眼前这与他实力不相上下的魔将一杆长1枪挡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法抽身,只能在远处观望战局,急得几欲跺脚。
雒洵更是恨不能以身代凌霜铭接下镇羲锋芒,哪怕是着红发红瞳的魔将重剑劈下,逗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师尊伤势沉重,若真被玄元重创……他根本不敢想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他已失去了一切,若要眼睁睁目睹凌霜铭身陨,不如直接将他杀了更痛快。
雒洵拼尽一身灵力凌空跃起,满心满眼只有于祭坛的尸山血海中孤立的那道单薄白衣。他向凌霜铭伸出未执剑的那只手,近乎眦决的眼看着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然而就在他要够到那风中飘摇的衣袂时,胸腔上猛地传来被重物击打的痛感。他听到肋骨碎裂的声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布满碎石的地砖上。
“这就是无心魔尊您的实力吗?”红发的魔将发出几声怪笑,将手中染血的重剑掼在地上,伴随着巨响,石屑四处飞溅,“荼蘼一直好奇,让尊上惦念不忘数百年的无心魔尊,到底是怎样惊才绝艳之人,原来同传闻中一样,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废物!”
“无心魔尊……”雒洵咳了口血沫,撑剑从地上缓缓起身,“你是在指我?”
“对了,是属下口误!现在的魔尊是雒河大人,而不是你这个看着父兄送死的废材。”荼蘼猛地一拍脑门,“怎么,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本座?废物若是不服气,就用刀剑说话啊,瞪人能掉几两肉?”
“你是雒河的手下?”雒洵已挺直了脊背,因低垂着头,两鬓碎发落下,刚好遮挡了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是又如何?”
魔将喋喋不休的咒骂,在一道灿金剑气擦过脸颊后顿时消声。他诧异地摸把脸,摸到了满手鲜血,看向雒洵的目光不由变得警惕起来。
那双狭长的金眸,没有任何表情时总如潋滟着温柔的水波,此时却冰冻三尺,叫人不寒而栗。即便强如荼蘼,都感到莫名心悸。
“为虎作伥,背叛旧主,夺我父兄性命,你该死。”雒洵缓缓从地上拔起长剑,再抬眸时,沛然金芒充溢天地,“投靠天族,屠戮无辜,阻我营救师尊,你更该死。师尊若是真的有三长两短,我便将你挫骨扬灰。”
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荼蘼还是梗着脖子大喊:“竖子放马过来!”
回应他的,是携了万钧之力的灵剑,荼蘼急忙掠剑格挡。剑锋相交之刻,一股强横的金色灵力呈泰山压顶之势骤然爆发。自诩在魔族中蛮力过人的荼蘼只觉虎口巨震,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倒退数步,双脚竟在石砖上压出两道深深的划痕。握着巨剑的双手也被迸出淋漓血液,甚至险些叫兵器脱手。
这下荼蘼是不敢再小瞧这位曾经的魔界少主,不过金丹期的修为,却能使出力压化魔期的他的剑招,看来玄元所言雒洵是无心魔尊转世,果真有几分可信度。
雒洵不知荼蘼到底在嘀咕什么,也没有心情去细究。在解除了对自身魔气的禁锢,力压荼蘼之后,他又胆颤心惊地把注意力放到祭坛之上。
却见凌霜铭阖眸静默地立着,左手还维持着剑诀,应是在凝神感知玄元的位置。然而下一刻,雒洵看到在那道单薄人影身后,虚空里忽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那是剧烈的灵力造成的时空波动。
“师尊当心,在身后——”
“决云,决云他在你后头!”
雒洵和沐雪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分明不是直面玄元的那个,却个个比凌霜铭更沉浸在惊魂动魄的感觉里。
“聒噪。”凌霜铭乍然睁开眼眸,霁蓝眸子与沐雪剑身一同散出蔚蓝的灵力。他长剑一撩,纷然剑雨在正前方的虚空绞出铿然金石撞击声,他回眸一瞥焦急的众人,薄唇冷然牵起,“我看得见!”
剑雨停下,那处虚空里果然现出玄元的身影来。
“能看穿我的移形换影,身为凡人你已尽力了。”
玄元应当是以镇羲硬接了方才的剑式,可他旧衣衫端整气息匀称,一派游刃有余。但在他仍以居高临下的语气点评凌霜铭时,却少了些轻蔑。
反观凌霜铭,在释放了那一剑后,额头已见了薄汗,苍白的脸颊上再找不到一丝血色。然而他周身的气势还在节节攀升,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最巅峰的时候。
剑修追求的,不过是与此生难逢的劲敌来场酣畅淋漓的生死对决。
即便是冷漠如他,在此刻也不可避免地被唤醒了埋藏在魂魄中的那份好战。本如枯竭河床的经脉因强行催动的浩然灵力而阵痛不已,但他反倒觉得前所未有地兴奋。
“废话少说,出剑吧。”
这或许是他的此生终战,他垂眸看向手中三尺秋水,其上映着的一对眼瞳,亦如长剑般凌厉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
雒洵:师尊你看我支棱起来了!
凌霜铭:放下,该支棱的人是我!
雒洵:好的我躺下,师尊你自己上吧。(喜不自禁.jpg)
第73章
沐雪在剑鞘中兴奋地嗡鸣, 正应了主人此刻的心绪。
这不是凌霜铭第一次对上这位玄元上仙,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他重生那日起, 玄元便从未放弃夺取他的元魂。
在这场漫长的拉锯中, 他已千疮百孔油尽灯枯, 而这位堕仙的修为却日渐恢复,再联系近来多位仙门弟子被人吸食魂魄之事, 若还想不明玄元的企图, 他便太过迟钝了。
凌霜铭慢慢结好剑指,最后审视那满身魔气, 玄衣覆身的上仙:“走到今天这步,你已无法回头了。”
或许是受了祭坛上还在运转的阵法影响,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和着无尽的怅惘。
“这句话,若是出自林决云之口, 本尊不会放在心上。”浓郁到如有实质的黑雾遮住了玄元的面容,凌霜铭只能遥遥听到他轻声自语, “但若是战神,违背天道的你, 还没有资格来向本尊说教!”
说罢,天地仿佛都因玄元的愤怒而变了色, 此间乱舞的罡风都咆啸着涌向玄衣的堕仙,附着在他手中漆黑神剑上,令本就诡异的剑锋愈发显得煞气逼人。
凌霜铭轻轻拧了下眉,玄元似乎总是很在意旧物旧人, 哪怕只是他的一个无心之举, 都能被玄元扯到林决云或是战神身上。可那终究是他的前世, 是笼在他身上的一道飘渺不散的旧影。
不过他与这些只活在他人记忆里的前世,或许有一点是极为相似的。
“战神循规蹈矩之时,你似乎也没有放过他。”凌霜铭摩挲着沐雪剑身,轻蔑一笑,“你口中的所谓天道,不过是用以填平你那肮脏欲壑的工具。而被欲念彻底侵染的你,还能算得上天神吗?”
玄元面色沉沉,好似山雨欲来:“你胆敢质疑天道?”
伴随充满凶戾的尾音,他周身魔气节节攀升,如复苏的凶兽正发出嘶哑的咆哮。
而回应这番威胁的,则是对澄澈而清亮的眸子,是远山清雪亘古不化,恰如天边星子坚定不移:“若为匡扶大道,弑神又有何惧。”
他的话语中没有滚烫的杀意,但却比任何恨火都啃噬玄元的内心。
“好个匡扶大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非除不可的业障?”
凌霜铭沉默片刻,轻轻叹息一声:“是。”
他也不知这声叹息,到底是来自林决云,还是那位天界战神,亦或是他自己。如果是受了前世的影响,可心底一瞬间淌过的惋惜却是如此真实。
玄元死死地看着那抹白衣下露出的一截雪白纤长的脖颈,藏在玄袍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
“那我也无须再对你留手。”他声音沙哑,袖袍下鼓动的魔气也再无保留,自漆黑剑锋上倾泄而出。每道剑气皆蕴着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量,誓要将那道素色人影彻底抹去。
初见战神,这位仙界人人称颂的天神也是一袭白衣,干净得像九重天上缓缓流淌的云。
但正是这样美丽的东西,却能以最动听悦耳的清冽嗓音冷漠地告诉他,法器有了自己的意识,终究会成为苍生的业障。那之后不管他为三界做了多少,都无法改变战神的成见。
他是命盘器灵,是天道本身,自是无法容忍如此挑衅。
战神忤逆他,蔑视他,便是天道运作下产生的异数。一个不受自己掌控的异数,就该由他亲手将这硬骨头寸寸敲碎,然后捏成最称心如意的模样。
如今这高高在上的神也确实如他所愿堕入凡间,神魂四分五裂,连带性情都彻底改换。
眼下作为凡人之躯的凌霜铭就站在面前,隔着衣袍也能看到其下累累伤痕。步履艰难,玉山将倾,这副柔弱乖顺的模样,正是一直以来自己最期盼的结果。
可为何战神前尘皆忘,在二人对峙时,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眸间仍然清冷孤傲,带着令人厌恶的悲悯?
他玄元上仙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只要三界六道皆臣服于他!
凌霜铭却对玄元突来的怒气不明所以,不过眼下他无暇细思,只能将精力全部用来应付眼前声势骇人的无边剑气。
玄元不愧为天界上神,哪怕堕入魔途,修为大受削减,这一剑的威力也远在剑心境之上。
每道剑气都运化自如,一旦觑准了他的剑法破绽便凌厉地扑下。挡下一剑另一剑又至,竟是有绵延不绝生生不息之态。
这样精妙的剑招,需要的不仅是浩瀚的修为,更是可载天地日月的魂力。
凌霜铭面色更加凝重,沐雪在他手中似泓清亮秋水,青蓝色的灵气在剑刃上激荡,清流急湍般的剑气毅然迎上玄元的极招。
剑锋所至,黑色魔气凝成的剑气都被霁蓝的清圣灵气消解。
被人见招拆招,玄元只是淡淡地点评:“比之在玉清山上,你有所精进。”阴鸷视线扫过那双纤长微颤的手时,他漆黑的双眸更添几分晦暗的疯狂,“但还不够,远远不够。”比起令六道胆寒的战神,现在的凌霜铭还差太多了。
不过用不了多久,马上他就能得尝所愿,得到那捧天界最冷冽不可触碰的皑皑清雪了。
祭坛中情势紧张,云天城亦是岌岌可危。这座在修仙界享有盛誉的名城,全然不见了年节下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清平景象。
之前不少百姓已被古怪的黑色风暴掳去,侥幸脱逃的人还未松口气,便被倾巢而出的魔族斩杀。
那泓玉带似的河水早被血肉填满,浑浊的暗红水流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城内高大的屋舍早化作断壁残垣,其下偶尔还能看到半截白森森的骸骨。
苍翠的连云山今日也一改空寂,坐落于山麓下的云华山门已被逃难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上仙界的修者不能对凡人出手,因此云华门也只得派出弟子疏通群众,几名小修者忙得晕头转向。
从云天城中逃出的散修则在云华门弟子的带领下,一同抵御入侵的魔族。
而在山巅上,成镜影等此次随门派前来的宗师观望着山下局势,彼此对视时皆是愁眉不展。
“可有道友看到陆掌门的踪迹?”
上清派只来了君伯秋一位长老,一人肩负数十位年轻俊杰的安危,仙风道骨的道长急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君长老,魔族实力太强,我们无法撄其锋芒。眼下他们尚能被护山大阵阻挡,但依照大阵被侵蚀的速度来看,云华门失守也是迟早之事。陆掌门此时还未回来,只怕……镇守连云山只能靠我等齐心了。”
一位小派长老接话道,言语间隐隐有对云华门缺席的不满。
流商宗长老刘茗烟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站在一侧的玉清派等人:“是了,此等危机关头,非但最擅阵法的陆掌门失去踪迹,就连我等中实力最为高深的玉清派凌剑仙都无处可寻,我等唯有做好牺牲的准备。”
玉清派众人如何看不出刘茗烟是在冷嘲热讽,当下就有年轻弟子站出来怒斥:“住口,你自己贪生怕死也罢,凌峰主却从来不会置他人性命于不顾。他定是在结界外抗敌,岂容你这缩头乌龟诋毁!”
“好个玉清派,事实就摆在眼前,却尚能狺狺乱吠。”刘茗烟气机反笑,“嘴皮子功夫谁不会做,除非你现在就传音给凌霜铭叫他回来,我便磕头向他认错。”
“你!”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一刀悍然剑气倏地劈下,横在即将动手的两派之间。
石崩地裂间,猛烈的罡风令众人各自震退数步,惊恐地看向那道手握巨剑的红色人影。
“口舌之争说够了吗?”成镜影袖袍在山风中猎猎翻动,还未散尽的灵力环绕在她身侧,不怒自威,“楚怀师侄已冒死下山寻求各派支援,刘长老何必丧气,不如随我玉清派一同召集散修,先加固结界以护佑百姓,再去同魔族拼个高下,顺势寻找凌师弟等人。”说罢她锐利的眼神扫向刘茗烟,却是向身畔一直静默的人发问,“遥音,你说呢?”
韵遥音眼神在颇有些不甘的刘茗烟身上顿了顿,才低叹道:“茗烟,你丧失爱徒确实遗憾,但眼下以大局为重。我赞成成峰主的提议,暂且放下成见,你且率众人前往主峰加固阵眼,与玉清派道友共抗魔祸。”
“是,宗主。”刘茗烟咬牙领命,冷着脸退了下去。
待各自吩咐好弟子后,成镜影才松懈了那副威严的表情,往韵遥音那边凑过去。
“遥音,方才你替我解围,可见我在你心里,也没那般令人生厌不是?”
韵遥音冷着脸走开半步:“收起你讨好的笑容,我让茗烟服软只是为了云天城的存亡。你莫忘了,还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待成镜影回答,她已自然地转了话题,“眼下陆掌门不在,我看阵眼虽有各位云华门长老支撑,却远不如先前强盛,再加上魔族持续不断地强攻,被破只怕就在这半日内。”
“当年魔族进攻我派,派出的精锐实力远不及今日这批,仍是令掌教师兄重伤,至今还未复原。魔族潜藏的实力,当真令人畏惧。”成镜影柳眉紧锁,“若阵法被破,我们必须全力应敌,可山上还有收容的百姓需要保护,只怕……”
话只说了一半,韵遥音却知晓成镜影的意思。
人族修者有拖累,如何与全无顾及的魔族高手硬拼,如果楚怀不能及时传讯出去,他们这批人定会全军覆没。
谈话间,远方的天色似乎更加不妙。天穹上流转的风暴愈发猛烈,如有天神正手握巨镰,一点点将琼宇割裂开来。
而肆虐在空气中的死气也愈加暴动,以致天地间的灵气运转竟也有了凝滞。
成镜影眺望着这不见源头的风暴,想起了陆聆渊始终不肯让他们进入的那处神秘神殿。
她忽然有了一个推断:“遥音,你说我们被召往此地,是不是一场布置许久的局?”
韵遥音与她对视,立刻明白了她意中所指:“陌林陌剑尊尚留在云华门,且去探探他的口风。”
成镜影点点头,随着韵遥音御剑前往主峰。
动身前她又回首看了眼神殿的方向,心中不安愈发膨胀,令人思绪烦乱。
已在上仙界坐稳地位的修仙大派云华门,早凭借超然地位获取了绝对优越的资源,没有道理同魔族合作,做这与虎谋皮的蠢事。
而魔族煞费苦心将他们困在云天城,又是冲着什么目的而来?
但不管怎样,唯一能肯定的是,若不阻止笼罩在云天城上空的古怪术法,人界恐怕从此永无宁日。
她想将这些无用的焦虑抛在脑后,可陆聆渊与凌霜铭的失踪,却始终如块巨石悬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何况,凌霜铭先前伤得那般重。
“小师弟,你最好不是已落入魔族手中……”
自言自语过后,成镜影又自嘲地笑笑。
罢了,以那对师徒的本事,不如先操心他们这些人是否会死在魔族的乱刀之下罢。
第74章
祭坛中的殊死之决还在继续, 高大巍峨的神殿早在各方灵力的肆虐下面目全非。血红的法阵却随时间流逝越发清晰,看起来简直像是被血液浸透,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红芒。
大阵是以人的生魂作为力量源头, 这表明尚有枉死者的魂魄被注入阵眼内化作术法的养料, 而他们则永远丧失了往生轮回的权力。
凌霜铭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阵法里正在上演的惨烈情景, 将注意力投在玄元的剑路上。
放弃以剑气进攻后,玄元欺身而上, 剑路也随之变得飘忽莫测。诡谲而迅捷的剑锋, 快得人毫无喘息机会。
凌霜铭的剑路亦是走得轻灵飘洒的路子,但对上玄元, 剑法一时略显凝滞。眨眼数招后,袖脚已然被划出缺口, 苍白的脸颊上也多了道艳丽的血痕。
玄元随手荡出一剑, 修长的手指顺势拂过那道伤痕:“同样的话,本尊不会说第二次, 放下兵器本尊可让你结束得痛快些。”
言罢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正想再嘲讽几句, 到嘴边的话却是一顿。已现疲态的凌霜铭倏然发难,竟震开了玄元的长剑, 回以一道凌厉无匹的剑芒。
沐雪和镇羲携着一正一邪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铿锵一声撞在一起, 绚烂法光令雒洵等人皆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战斗暂时退避。
趁着魔将荼蘼因两人的打斗失神,雒洵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漫天法光中那道熟悉的人影,冷不丁被搭在肩膀上的手一激,条件反射地抽剑朝身后劈去。
剑锋却在半途中被轻巧的力道止住, 君秋池屈指弹了弹剑身:“再进三寸, 连我都要身首分离。阿洵果真天赋异禀, 短短半日便可脱胎换骨。”
“要说笑,我没兴趣,要厮杀尽管来。”雒洵自鼻腔里发出道冷哼,不理会君秋池的阴阳怪气,“师尊剑路精巧,却输在力道。可玄元的剑法却能做到敏捷与力道兼备,即便师尊还在全盛时期,恐怕都难以应付。以他如今的身子,我们必须设法突围前去相助。”
搭在肩上的手似是一僵,雒洵听到君秋池略有些低哑的嗓音:“臭小子,你跟着霜铭不过短短几载,装什么肚子里的蛔虫呢。你以为凭他的性子,愿意让人插手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那股插科打诨的味道,“再者,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替你师尊挡招,单是灵力余波都能助你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也只能在这里过嘴瘾了。”
雒洵冷笑一声,也不与这没正经的人废话,金色灵力覆体,打算趁此机会闯进祭坛内。
荼蘼反应倒是很快,见状闪身上前魔气灌入法宝。
霎时地面生出无数高可参天的紫黑色花朵,花苞绽放毒瘴蔓延,布满尖刺的枝蔓恣意生长,试图阻止雒洵的脚步。
“胜负未分,魔尊且留步!”荼蘼一面催动魔气,嘴上不忘将魔尊二字咬得极重。
君秋池嗤笑:“混小子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你不声不响当了个魔界一把手,这事儿霜铭知道吗?”
不过他嘴上虽讥讽不停,手上却是捏个剑诀,磅礴灵力在虚空里汇作巨剑,拦腰斩向还在疯狂生长的枝蔓。
然而这束由灵力光剑却在半途里被人截断,来者手执一条生满倒刺的长鞭,银色长发于罡风中飞扬,在涣散的灵光里熠熠生辉:“玉清派的浮云祖师也不过如此,尚未决出胜负便要临阵脱逃吗?”
“魔族,报上你的姓名。”不顾雒洵投来的愕然目光,君秋池眼神一冷,睨向眼前的魔修。
无畏君秋池毫不掩饰的杀气,那魔修面上浮现轻蔑的笑容:“赤麟魔君座下暮落,今日来取林浮云狗命。”
“我记得你,荼蘼暮落,赤麟豢养的两条狗罢了。”君秋池呵呵一笑,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打狗看主人,即便是你的主子赤麟来了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蝼蚁又如何撼动巨树?”
听到赤麟的名字,暮落面色也不甚好看。
按理来讲以他的修为,尚比君秋池差了一截,是决计不敢触到后者逆鳞的。但魔君被这般侮辱,他又岂能无动于衷。
于是暮落恶向胆边生:“百年前浮云剑尊便是踏虚巅峰,百年过后,剑尊的修为似乎不进反退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得愈发恶意,“是因为你的师兄林决云吧,听说他对外虽称你们是师兄弟,实则你的这身修为都是他亲自传授。”
“哦对了,林决云死在无心魔尊剑下时,你也在场。天纵奇才的浮云祖师,因此心魔横生,断送修道之路……”
暮落兀自喋喋不休,正想再往君秋池淌血的伤疤补上一刀,令人心悸的剑光霍然当头罩下。百年前那场魔族攻伐中直面玉清派修者而感受过的威慑,又再次压上心头。
一身白衣的剑仙手中平平无奇的灵剑,在此刻却成了任何神锋都无法比拟的催命利刃。
暮落直面这避无可避的悍然一击,几乎催动了全身魔气。长鞭与灵剑碰撞,便如条脆弱的柳枝寸寸碎裂。好在他经年累月的战斗本能仍在,关键时刻猛地后撤数步,才险之又险地与剑锋擦肩而过。
暮落心有余悸地看眼空中四散飘飞的细碎银发,再望向君秋池时,眼中只余下深深的忌惮和后怕。
虎落平阳,可林浮云到底还是曾经上仙界赫赫有名的一方大能。好在他这些年懈怠,否则方才削下来的,只怕就不是那簇鬓发,而是自己的首级了。
君秋池双眸赤红,身上那风轻云淡的悠闲气质消遁无形,只余沉沉杀意,宛若从九泉下爬出的修罗。
他冷冷拂去剑锋上残留的血迹,轻飘飘地说:“如果死人才能闭嘴,为了他,我不介意再弄脏这双手。”
白皙的手指染上艳红的血,极致的红与白,令人看得脊背发凉。
杀机来临的刹那,暮落惊恐地瞪大双眼,森白弧光已然划过喉头。血珠飞溅染红了视野,他双唇微微开合,甚至未来得及再吐一个字,身体便软软地倒下。
衣袖上溅了几滴血污,君秋池皱着眉嫌弃地啧了一声,挥剑将那角布料斩下。
他最后看眼脚边暮落死不瞑目的尸首,冷漠地笑了起来:“想说的话是,荼蘼……呵,想不到魔君座下护法杀人无数,到头来竟也是个可怜虫。”
“幕落!”
那厢荼蘼还在专心拖住雒洵,幕落的气息忽然消失,才意识到同伴伤亡。
雒洵也随他的视线一起回头,只见银白的魔将倒在血泊里,尸身不断逸散着剩余魔气。只是其中还夹杂了些并没有见过的古怪灵气,也呈现丝丝缕缕的黑色,汇入阵法中。
雒洵拧紧了眉头,将视线从暮落身上移开:“竟然连同族都不放过。”
这让他想起了久远前噩梦般的回忆,在他的叔父雒河眼中,亲族皆可牺牲,唯有无上的权势最为重要。
无以名状的愤恨涌上心头,灵力亦控制不住地在经脉间沸腾。雒洵再无心情顾及被自己运用而出的,到底是传自玉清派的灵气,还是在体内积压许久的魔息。
荼蘼总算从同伴惨死中醒过神来,看清雒洵的模样后,不禁连退数步。
连君秋池都侧目过来,讶然道:“这小子,竟然同时修习两种功法吗?”
同时修习魔气和灵力,并不是无人试过,但他们绝大多数都以内力互斥,经脉逆行而亡。为数不多能存活下来的,则是功力久久无法提升,永远在筑基期徘徊。
而雒洵这小子,非但修到了这等境界,甚至还能在玉清派一众宗师眼皮子底下隐瞒得这等好。不得不说,即便是万般看雒洵不顺眼的他都有些肃然起敬了。
一正一邪两股看似水火不容的灵气,此刻在雒洵掌心融汇得浑然一体。他屏息留神着祭坛上的战况,随手挥出一道剑气,由魔气铸成的藤蔓几乎在瞬间瓦解。
与此同时,高台上刺目的法光消散,众人终于看清了其中情形。
玄衣的堕仙后退数步,但他的脊背挺直气息依旧平稳,全然不似在经历一场恶战。
在场有不少人皆倒吸口冷气,面对凌霜铭那惊天一剑,即便是踏虚巅峰的强者怕是都要忌惮三分。但看玄元闲庭信步的模样,他们在上神面前,果真微渺如沧海一粟。
暮落赞叹之余,不忘嘲讽道:“呵,这般实力,怕是魔君亲临都要畏惧三分。就是不知当年修到天魔境的无心魔尊能否与他一战,可惜……当年纵横六界的魔尊竟转生后,竟甘心与最卑贱的凡人为伍。”
雒洵却没有心思理会,他浑身紧绷地牵动视线在祭坛上搜索着,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更是瞳孔一缩:“师尊!”
凌霜铭亦被灵力余波震退,但不似玄元有浑厚灵力支撑,羸弱的身躯失去护体灵力,便如片枯叶瞬间被掀飞出去。好在尚有断裂的石柱立在台上,才堪堪止住他踉跄的脚步,不至于直接被打落进那黑雾翻腾的阵法中。
单薄的脊背狠狠撞在碎石上,雪白的衣裳霎时透出血来,不必看也知道,他的后背必是一片血肉模糊。而无法卸除的气劲则顷刻将五脏六肺重创,凌霜铭隐忍着没有发出痛呼,眼前阵阵发黑,嘴角亦不住淌着艳红的血。
神识恍惚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灵台方才勉强恢复清明。
是雒洵在唤他。
是了,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机。
艰难地抬起眼睫向声音Hela的来源看去,他看到雒洵正卖力地向这里拼杀。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雒洵忽然抬头与他对视。
那双璨金的眸子急切与恐惧,若不是亲眼见到,凌霜铭是决计想象不出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雒洵身上。
“霜铭,你可还撑得住!”
君秋池亦有些急了,本以为凌霜铭选择独自对上玄元,只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可现在看来,玄元的强大远远超乎了他们的认知,或许凌霜铭从一开始便是抱着牺牲的觉悟,在以命作赌。
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人,怎能再度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面前死去?
二人急于从魔族的包围中杀出条血路来,衣袍上早已被血污浸得一片狼1籍。
雒洵只觉自己的双眸也染了污血,目光所及只有满目赤红,以及那抹遥不可及的白衣。
师尊或许会抛下他。
这个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盘旋,常年习剑的人,双手竟因此而战栗不止,数次险些将灵剑跌出手中。
“傻徒弟,如此就能乱你心境?”
凌霜铭微微阖了阖眸,待眼前朦胧的景物清晰后,定定地望向雒洵。
澄澈的眼眸含着无奈的笑意,除此之外只有一川静谧,却将几乎要把人吞噬的焦虑瞬间涤荡干净。
雒洵读懂了凌霜铭的意思,他犹豫一下,慢慢放下长剑。
君秋池看着眼前挡下自己的人,布满血丝的双眸满是讶异与震怒,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我相信师尊。”褪去稚嫩的青年也如自己的师长般缓缓笑了笑,“他让我在这里等候,我便不去打扰他,就在此地等他回来。”
第75章
“本尊不介意你们一起上。”玄元虽是对雒洵和君秋池说, 目光却始终俯视白衣的剑者,双眸间流转着不知是轻蔑还是期许的光点,“换做那位孤傲的战神, 若是弄得如此狼狈, 恐怕早已抽剑自尽, 霜铭你说呢?”
凌霜铭咳出最后一口淤血,瓷白的手指缓缓拭去嘴角残留的殷红。层层叠叠的衣袂早已被血迹染得斑驳, 在灵流紊乱的空间里猎猎翻飞, 更显得他仿佛下一刻便要支离破碎。
但这精致易碎的人,一双寒眸却带着凌然杀意:“或许战神未曾同你说过, 修者是最经不起挑衅的,上神也不例外。”他冰白的脸颊微微泛起几分血色, 薄唇扬起, “我想接下来这一剑,你定不陌生。”
说罢只见他双手结印, 长剑在虚空泛起水色光华,周遭被阵法污染后浑浊的灵气顿时被清圣法光驱散。
雒洵看着自家师尊与素日截然不同的剑式, 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师尊的剑意,好像变了。”
他人或许看不出凌霜铭前后运剑的不同, 但常年陪伴在师尊身边的他感受十分鲜明。
之前的师尊为人处世看似温和,剑意却始终如极寒的利刃。而此刻剑气中那经年的霜雪已然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立春初雪后和暖的风,摇落一树琼花。
“你全都记起来了?”玄元却像承受了当头一棒,惶然退后半步,紧接着他咬紧牙关, 面上没了任何表情, 但眼底的阴郁却在恣意滋长, “你就这么执迷不悟,要与本尊作对到底?”
凌霜铭一剑斩出,漫天剑气化作星汉奔流,以最决然之姿回答了玄元的问题。
是的,他就是这样执迷不悟,磕个头破血流也绝不悔改的人。
玄元彻底收起了先前优哉游哉的姿态,神色肃然地催动镇曦神剑,将剑意中寂灭吞噬之力发挥到极致。
两股同样可以移山填海的力量再度交锋,万千灵流如铺天的雨,于凛冽罡风中相撞,发出铮铮剑鸣。一时间台上诸人均呆愣在原地,忘了攻伐还在进行,只顾看着空中二人斗法。
能同时控制千万股灵力,需要极为浩瀚的修为及强大的魂力,哪怕是上仙界那些踏虚巅峰的老祖亲至,恐怕都无法使出能与这二人匹敌的法术。
他们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也是踏虚巅峰,还是……已半步飞升,一只脚迈入真仙的境界?
雒洵是最先醒过神的,他环顾众人狂热的目光,最后茫然地落在虚空里白衣如雪的人身上。
师尊是何时开始改变的,是那次禁地里险些陨落,还是更早些,从山脚下舍命救他就开始了?
师尊若是变回那位高不可攀的战神,还会……与他两情相悦吗?
想到这里雒洵不由苦笑。
其实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所爱的究竟是凌霜铭,还是林决云,或是那位天界的战神。
他们有截然不同的性情,但骨子里或许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可他又该怎样的立场,去面对现在的师尊。
毕竟他的心也很小,只装得下那踏星披月而来,为他划开永夜的那束光。
这时不远处弥漫的雾气里,传来阵微弱的咳嗽。
雒洵身体一僵,不及思索便朝祭坛上飞掠。可在他即将跨入高台时,身体忽然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
“该死,这劳什子上神还事先设下结界!”君秋池亦从那铭刻在记忆深处的剑法中回神,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雒洵,掌心光浮动,化出柄灵光盎然的水蓝色长剑,“让开,我来破他。”
雒洵担忧地看眼一片氤氲水雾里隐隐约约的白衣人影,抿嘴为君秋池让出空间来。
他还没有出师,因此并无趁手的法宝,要凭借凡铁破这由玄元上神设下的结界,无异于蚍蜉撼树。虽说百般看不惯君秋池,但这厮修为显然已能在上仙界排上老祖级别,若连他手持本命灵剑全力一击都无法破解,那就当真再无他法了,除非……同时自爆魔核及元神。
可师尊绝不会同意他这般做,他也不想看师尊露出失望的表情。
再者,他答应过的啊,要相信凌霜铭。
掩在袖袍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以致有血珠顺着指缝淌下。但雒洵恍若未觉,只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灌注了君秋池毕生灵力的水色灵剑上。
与此同时君秋池握着剑柄的掌心同样渗着冷汗,修长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起苍白。
“师兄……我还有很多不明之事要向你讨个解答,你不能再死一次。”
伴随一声长喝,君秋池以剑引天地灵力,竟是同凌霜铭一模一样的招式,剑气如天河陨落,在虚空划下惊鸿一裂,尽数斩向无形的结界。
霎时天地摇动,空间因剧烈的灵流变幻而动荡不歇,阻挡去路的结界在这股庞大的剑气冲击下也无所遁形。
那是道由无数法则构成的金光,圣洁的光芒下漂浮着驳杂的黯色。这是属于掌管六道生灵的上神才有的神力,尽管清圣的神已被私欲玷污染上魔气,天道法则依然使他的结界无可撼动。
但此时,这牢不可破的金光正被君秋池不要命地释放的灵力劈砍着,渐渐显出道缺口来,裂痕如蛛网自其上延展覆盖了整个结界。
结界内因斗法而产生的灵力雾气也渐渐消散,雒洵焦急地往那道熟悉的气息望去,呼吸顿时一窒。他的师尊,雪白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血痕在苍白到透明的脸颊上格外刺目,他竟无法在凌霜铭身上找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自那年在山脚下为他挡了玄元的致命招式,他已很久没有见过师尊这般惨烈的模样。这是他小心翼翼照料了数载的人,是他战战兢兢捧在掌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消融的雪。
如今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倒不如将他的心掏出来千刀万剐更痛快。
另一边,玄元的状态也说不上好。
那身绣了织金纹路的玄袍也有数初撕裂,露出其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气息也紊乱不堪,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感受到结界正被人蛮力破开,玄元暗沉的眼眸转向君秋池,像在凝视着极其微渺的尘埃。
君秋池也是一派祖师,在上仙界乃是其余宗师望尘莫及的存在,何曾受过如此轻视。可面对玄元的审视,他只觉有寒气慢慢自脚底攀升,冷汗涔涔转瞬湿透了衣衫。
而玄元则是屈指发出一道灵力汇入结界中,清圣金光霎时穿透浓重的死气,被剑气破开的痕迹轻而易举地被抹消。
君秋池脸色随之变得煞白,闷哼一声吐出口血,剑气顿时萎靡下来。
雒洵见状毫不迟疑地运起灵力,送入君秋池的灵剑中。但汇集两人之力而更加锐不可当的剑气,在遇上这由天道铸成的屏障后,竟如投石入海。非但无法泛起丝毫涟漪,反而被清圣的金光吸收殆尽,使得结界更难逾越。
“凡人果然蠢笨,霜铭你说呢?”玄元往自己身上丢了道清洁术法,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仪容,眼底溢满嘲讽的笑意,“这就是你宁愿抛却仙籍也要守护的东西,不过无妨,这愚蠢的想法,本尊为你纠正过来。”
“吾看君多有疾,只有神智不清的狂徒,才会觉得世人皆醉他独醒。”沐雪已从沐雪剑中出来,一手帮凌霜铭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则代替主人手握灵剑,防止玄元发难,“否则依主人下凡前这么好的性子,怎地都对你冷面相待。”
放完狠话,沐雪眼中不见快意,只是满心忧惧地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人。
剑灵很少化作男相,因此并不知自己的主人其实身量并没有他身为女童时看上去那般高大。
直到现在凌霜铭倚在他肩头,将身子的重量都交付给他,才惊觉原来那一剑断星河的仙界传奇,抱在臂弯间竟会轻如鸿毛。
他想搂得紧些,又生怕轻轻用力便会让着濒临破碎的人彻底消失。
玄元听罢沐雪的话,则是陷入诡异的沉默中,半晌没有动作。
他看上去更加面无表情,好像比先前还要镇定。早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镇曦正在以极微小的幅度轻颤。
沐雪心中暗暗道声糟了,能令修为深厚的仙者抓不稳剑,看来玄元是气得半死了。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嘲讽,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果然,当玄元再度抬眸往他们这边看过来,漆黑的眸里已然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杀气。
玄衣的堕仙将镇曦收回,双手拢在胸前,黑色魔气与金色神力在掌心飞速凝聚,其中蕴含的暴戾毁灭气息还未发出,便已压得沐雪喘不过气来。
远处因强闯结界而受到重创的雒洵君秋池两人,更是直接被压得口吐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剑灵绝望地看着浑身缭绕煞气,杀神般的玄袍堕仙朝这边逼近,下意识地动用灵剑中封存的灵力,将凌霜铭严严实实地护住。
他是冰凰,哪怕只剩魂魄,只要沐雪剑还在,便有涅1槃的机会。但凌霜铭不同,人死了就唯有再渡一次九泉,不知要过多少个百年才能再次从茫茫人海中寻到。
但他没有注意到,一直无声无息沉睡着的人,搭在他肩头的指尖倏然颤动一下,有微弱的灵光在其上凝聚。
凌霜铭的这具凡躯是水灵根,刚好可以用来饲养冰凰。而单靠沐雪剑里残留的灵气哪里供养得起冰凰这尊大佛,因此平日也有没事就往灵剑中灌输灵力的习惯。
水灵气最是疗伤佳品,沐雪这番举动倒也算歪打正着,大量的水灵力顺着血肉渗入经脉,令本已衰竭下去的身体再度枯木逢春。
感受到玄元渐渐逼近的威压,凌霜铭靠在沐雪肩头,挣扎着将水灵力飞快运转了几个周天,总算能勉强汇聚起一丝灵力来。
紧接着沐雪便被一股轻柔但无可置喙的力道推出数丈远,惊骇回身,正看到玄元那饱提灵力的一掌印上凌霜铭的胸膛。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万籁俱寂,只剩下灵力重重击在单薄的身躯上发出的沉重闷响,和三两根骨头碎裂的声音。
白衣的仙人发冠脱落,墨发洒落下来,映得本就如冰剔透的脸颊更加霜白,而不住涌出的鲜血则让他唇边那抹微笑灿然生光。
是昙花绽放瞬间夺目的艳丽,更是凋零的凄丽。
沐雪被重重地摔在雒洵等人身旁,而早已无法起身的两人,谁也顾不上搀扶同伴,只是疯了似的撑起身,朝结界撞去。
雒洵猛地从君秋池手中夺过灵剑,他双目布满血丝,脸上青筋暴起,浑身都燃起了鎏金色的灵气,而血红的魔气则不要命地灌入并不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宝中。
在君秋池不可置信的注视中,踏虚强者的本命法宝竟乖顺地向雒洵屈服。
而这活生生将他人本命法宝剥离的疯子,全然不知自己刚刚完成了怎样的壮举,眼中唯有那向深渊中坠落的白影:“给我破——!”
那是独属于他的光,岂能容黯夜吞没。
如果可以,他甘愿以身代之。
无人可以违逆的天道法则,在青年痛彻心扉的怒喝中应声而破。
作者有话要说:
雒洵:师尊(媳妇)祭天,法力无边!bushi
凌霜铭:这师尊,不当也罢。
师尊,真的是个高危职业。
第76章
玄元感应到自己设下的结界消失, 随意将掌心残留的血迹甩了甩,眼角余光才落在近乎化光而至的青年身上,好似刚注意到雒洵的存在。
“你就是那个人魔混血的孽障。”天神睨视着一身狼1狈的凡人, 语调冷漠地为他下了定义。
雒洵丝毫不为所动, 径直从玄元身侧掠过, 一头往阵眼中扎去。
滚滚黑雾和生魂在其中翻腾搅动,漆黑的深渊仿佛要一直通向黄泉的尽头。
但这都不重要, 他只能看到凌霜铭翻飞的袖袍, 看到与那张俊美而昳丽的脸格格不入的血污,每一条伤痕都在他心头划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甚至动用灵力, 加速自己的下落速度。
带着魔气的风如刻刀在他脸颊上划下深深的印记,伤口处的血1肉被魔气感染, 顷刻就化作血雾。
可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伤, 心头阵阵抽痛才使他有些撑不住。
师尊明知自己敌不过玄元,为何还要坚持以身涉险。
为了不相干的旁人送命, 哪怕凌霜铭自己心甘情愿,可他有在乎过他这个做徒弟的感受吗?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雒洵双手结印,经脉间穿行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挥出, 想将凌霜铭拉回自己身边。
金色灵力在风暴中艰难行进,不断被周遭煞气与魔气吞噬, 但终归在耗尽前卷到那截纤细的腰肢。与想象中的手感不同,看似不堪一握的腰身意外地劲瘦。柔韧触感令雒洵眼睫一颤,险些乱了心神。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做过类似的梦,可惜奢望是在这样的境地实现的。
将人抓稳, 雒洵迅速变幻手中印结, 由金光构成的绳索化作一道光团将凌霜铭包裹得严严实实, 以最温柔的力道将人托举上来。
雒洵紧绷的眉头也在此时略微放松了些,青年少见地展露笑容,伸出手迎接他的光。
他会平安将师尊带回玉清山,待师尊养好伤,他还要再仔细问问,那个一触及离的吻,到底要向他传达什么。
他要听凌霜铭亲口讲出来,他这些年苦苦追求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现在只需指尖再用些力,他就能够到那抹雪白的袖角,将人揉进臂弯里。
就在此时,四周的煞气旋涡却倏然紊乱,雒洵面色一变,猛地向握住凌霜铭冰凉如玉的手。
或许是他的手掌过于炙热,陷入昏睡的人鸦羽似的眼睫翕动几下,其下一双眼眸如清晨蒙了雾气的霁蓝天空,在与他对视后慢慢褪去朦胧水汽。
雒洵见状心里的不安稍缓,正欲绽开笑颜,眼前却忽然乍现刺目的法光。
不待反应过来,一股巨力如柄万钧重的铁锤重重砸在胸膛上。两人紧握的手顿时一松,雒洵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纸鸢倒飞而出。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的唯有凌霜铭。
他豁出性命才抓紧的人,眨眼间又从手中失去了,多么讽刺。
不顾口鼻间疯狂喷涌的鲜血,雒洵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去调转身体,打算再度扎下去。
但这次他没能如愿,如先前被阻拦在祭坛外一样,他和凌霜铭之间横亘了一道固若金汤的无形结界,就这样硬生生把两人彻底分开。
霎时愤怒,悲怆,绝望等诸般情绪一同在脑海内轰鸣,雒洵不顾体内气血翻涌,勉力运转法术,想要再次轰开这可恨的结界。
但这次,气空力竭的他没有成功。
更糟糕的是,深渊中竟伸出数不清的手臂来,它们散发着怨灵的气息,像枝蔓一样攀上凌霜铭的身躯,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散发的灵力。
“师尊你再坚持一下,弟子定要救你出来!”
雒洵眼前泛着阵阵褐斑,双手却坚定地再度结印。
他清楚自己若再强提灵力,怕是会直接昏死在这凶恶的阵法中,化作阵术的养料。可要他坐视凌霜铭就这样消失,对他来说那比将他凌迟千百遍更残酷。
毕生所学的咒术不要命地砸在结界上,金色灵光里掺满了雒洵淌下的血与汗。
忽然这陷入癫狂中的人停了下来,望向下方的眼神满是悲痛和挣扎。
雒洵素来坚信,他的师尊凌霜铭是这世上最完美无缺之人。
虽说性情有些冷,可长相当真是无可挑剔。
他尤爱看他微微翘起的双唇,就算因常年病弱颜色略有些苍白,可唇珠生得十分精致且透着莹润的薄红。
现在那对好看的唇瓣正缓慢地开合,清亮的目光定定地直视到他眼底,似想对他嘱咐什么。
与此同时,凌霜铭右掌浮起微弱的灵光,挣脱了束缚着他的触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为师就在这里。”
雒洵顷刻间读懂了凌霜铭想说的话,亦明白了他眉目间要传达的意思。
他要他立刻离开阵法,可他怎能做到呢?
忽然雒洵感应到身后有人化光掠而来,紧接着他的后衣领被人粗鲁地拽住,整个人都被拎起朝阵法外飞驰。
“用这种眼神瞪我,你的师尊也不会回来。”双脚着地后,君秋池随手将雒洵丢至一旁,负手背对着他,“收起无用的怒火,你是霜铭座下唯一的弟子,若是折损在里头,谁来为他讨回公道?”
雒洵罕见地默然——君秋池竭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可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
君秋池说得在理,师尊在时,身为弟子理应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师长安然。师尊走了,他就该担下血海深仇,化身厉鬼向宿敌讨债。
感受到汇聚在自己身上两道如有实质的恨意,玄元甩了甩衣袖,像随手掸走两粒灰尘:“孽障,好好看着你那愚昧的师尊,是如何被本尊炼化吧。”
黑袍堕仙故意将结印的速度放得很慢,确保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君秋池红着眼向前冲了两步,好在理智及时提醒他,现在的他对上玄元没有任何胜算,只会徒然再增添新的伤亡。
隐忍,克制,仿佛燃尽了君秋池仅存的力量,他浑身发颤,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
玄元颇为愉悦地从这位上清派祖师身上移开视线,但看到旁边青年的时,脸色复又阴沉下去。
那对昳丽的风目眼尾泛着脆弱的红,看起来只需一根鸿毛便可压垮。可他虽然濒临断崖,岌岌可危,望向阵眼的目光还始终带着三分希冀,正是这最后的一点奢望,支撑着雒洵没有彻底倒下。
可笑,当真可笑至极。
玄元晦暗阴郁的眼眸里流过冷笑,继续完成阵术最后的步骤。
将凡人苦苦攥着的那点妄想捏个粉碎,剥开他们愚昧的真面目,看他们痛哭流涕,那该是多么有趣又滑稽的画面。
随他咒术完成,血红的阵法间热度骤然升高,连空气都开始蒸腾。
先前注入的煞气和魔气顺着阵纹流动,在空中化作一道诡异的图腾。椭圆的轮廓里,一只由生魂组成的魔核被魔气托举,在空中转动着。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人类的眼睛,而这只无神之眼,正静静地凝视着祭坛上的一切。
“那是何物?”
在众人都如被摄魂了般怔怔地望着这只魔眼时,有道清越的女声自背后想起,让雒洵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神。
他转过身木然从百来号修士身上扫过去,最后将视线落在为首那抹红衣上。
雒洵费力地从那袭男修惯穿的长袍,和标志性的巨剑上辨认出来者身份。
他在心里麻木地想,原来是与师尊走得很近的那位成师伯,她来了。
可惜,来得有些迟。
如果这些上仙界最巅峰的修士合力,或许那道结界就不会成为师尊最后的夺命符。
“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看到雒洵通红的双眼,成镜影吓了一跳,“可有找到你师尊?他若瞧见心肝儿宝贝徒弟在哭鼻子,该多心疼啊。”
雒洵想要回答自己没事,从嘴中吐出的却是带着浓郁血腥味的苦笑。
师尊?他哪里还有师尊?
就在方才,他放开了师尊的手,从此无尽黯夜中只余一人行尸走肉茕茕独行,再无那束皎洁清辉。
雒洵被心里肆意生长的绝望念头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他又近乎自虐地撑着那最后一口气不愿放下。
不,师尊绝不会有事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到最后一刻,怎能放弃!
“成师伯,师尊……师尊他还被困在阵法中!”雒洵从不求人,但若是为了凌霜铭,他宁愿抛弃全部尊严,“若是由前辈们一同发功,或许可以破解此阵!晚辈恳请前辈们出手相助,救救家师。”
孰知他哀切的恳求,换来的则是众人惶恐的议论。
有人面露惋惜,遗憾摇头。
“刘茗烟长老说凌仙尊乃是抛下我们走了,原来仙尊他从不曾离开,如此大义当真令我辈钦佩。唉……仙尊是为苍生捐躯,雒师侄节哀。”
也有人面上惋惜,眼底却泛着喜色。
“玉清山这些年接连出了几位化神期修士,如今又有祖师爷转世坐镇,本该一跃成为上仙界第一宗门。谁能想到这位祖师爷会折损在此呢,真是世事难料啊!”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满脸惊恐,恨不能立刻遁走。
“连林决云这样活在传说里的人都被困死,我们岂能成事!事到如今,不如快些召集弟子,离开云天城为上策。”
韵遥音担忧地观成镜影的神情,朝也想插上一嘴的刘茗烟使个眼色。
“成峰主,流商宗会尽全力与玉清山道友共抗魔祸。”
成镜影红着眼点点头,默默握紧了韵遥音放在掌心里的手。
雒洵则站在一旁,垂着眸默不作声,只是随众修士争执声越来越驳杂,他紧抿的唇越是扬起危险的弧度。
这些人,也配师尊拿命去换。
玄元兴致盎然地冷眼旁观这一切,袖着手悠然道:“求这些凡人作甚,雒洵,你该来求本尊啊。”
说着,他伸指弹出道赤色的光注入魔眼内,暗淡的魔核泛起血红色光晕。
而地上已然完成的阵法中,却升起一道清圣的光柱,直直注入空中的血眼内。
雒洵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这道光柱散发出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晕染着温润的水色,带了淡淡的冰雪气息,这是属于师尊的灵力。
玄元竟将凌霜铭作为最后的养料,来完成这丧尽天良的法术。
他怎么敢的,就因为他是“天道”本身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熟悉的气息在脑海里本就紧绷的那根弦上不断撩拨着, 挑战着雒洵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在无知无觉中跪倒在地,任由双膝被碎石嵌入,鲜血自伤口汩汩淌出。
已经无力回天了, 任谁被拖入那般炼狱中, 都不会留下完整的尸首的。
单是想到凌霜铭最后的惨状, 雒洵额角血管便突突地跳着,视物一片模糊。
“师侄!”
在成镜影的惊呼中, 雒洵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紧接着如幽魂似地从地面上站起身,双手开始僵硬地结印。
有离他近些的修者, 在看清他的手势后也纷纷面露愕然:“自爆元神!疯子,真是疯了!”
众人听了, 皆后退数丈远, 生怕被雒洵波及进来。
雒洵现在浑身都缠绕着暴动的灵力和魔气,是以他们无法看清他现在的修为, 但想来这青年的境界,也不会低于化神境。
且不管如此年轻的化神强者陨落, 将会给玉清派乃至上仙界带来多么惨痛的损失。若是雒洵真的自爆成功,怕是整个云天城都将被夷为平地。
君秋池沉默地旁观雒洵的行径, 却是握紧了手中的灵剑,没有选择同其他人一起躲避。
他的本命灵剑在劈开结界后又物归原主, 只是回到自己主人的手中时,长剑嗡嗡地震动几下,生动地表达了自己的郁闷及不满。
上清派长老君伯秋在匆忙间好奇地看了看这不要命的人,这一看不要紧, 惊得毛发都快竖了起来。
仙风道骨的上清派仙长急得头冠都快歪掉, 忙上前扯君秋池的衣袖:“诶呦我的祖师爷, 您怎么下山来了,请先随晚辈暂时退避。就算为弟子们着想,您也不能出事啊!”
“要走,你们自己走。”君秋池猛地甩开君伯秋搀他的手臂,赤红着眼道,“莫非上清派缺了我这一个人,还能灭派吗?君如玉那小子当个掌门是吃白饭的不成!”
至此,他多少能理解当年林决云抛下玉清派,孤身送死时的心情,或许与他现在是相同的。
这下人群更加躁动起来,上清派乃是同玉清派齐名的道门宗派,传闻上清派的祖师更是与林决云齐名的剑仙。只是其人行事极为低调,除了上清派高层外,几乎无人见过。甚至上仙界普遍公认,这位祖师或许早就死在飞升的雷劫中。
谁能想到那看起来意气风发的白衣青年,竟然正是那位活在上仙界传闻中的祖师爷。
而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早就听闻上清派与玉清派有渊源,却不曾想两派祖师间的深厚情感似乎远超他们想象。
不过眼下他们也没有闲心去猜测君秋池与凌霜铭到底存在何种关系,若是这位老祖宗也一个想不开为林决云殉葬,他们今日怕是一个也别想活着逃出这座死城。
惊慌之际,雒洵胸前忽地有水色光晕泛起,泠泠清辉柔和地抚慰着他周身魔气。如一汪清泉注入焦土,一切暴虐的情绪都在清凉的温度中消弭。
雒洵诧异地顿住手上结印的动作,摸上心口处的衣襟。
那里不知何时被人塞了块光滑水润的冰玉,其上正零零点点地散发着霁蓝色的光点,熟悉的气息几乎在瞬间让雒洵泪眼朦胧。
“那是……霜铭!”
君秋池沙哑的声音在同时响起,雒洵身子一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天空中那只魔眼已彻底被激活,血雾似的魔气在它四周飘荡,使本就骇人的眼瞳愈发令人悚然,但更醒目的则是悬浮在魔眼前的一点白影。
白衣覆雪,哪怕被魔氛包围,清逸身姿依然皎皎胜过玉树琼花。
没了发冠的束缚,青丝如瀑倾泄下来,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雪白的脸颊则发丝映衬间若隐若现。
即便因距离相隔甚远看不到五官,雒洵还是能一眼认出,这正是本该葬身于阵法中的凌霜铭。
雒洵黯然眼眸霎时重新燃起微弱的火苗,但这点微芒又很快被浇熄。
解开体内魔气的禁锢后,他的修为一跃千里,因此轻易便能感应到,哪怕一如生前风骨凛然,那具身体并无任何气息,亦无半点元魂的存在。
只是具徒有其表的空壳罢了。
有人冷笑:“果真是凌仙尊……先前那以小人心夺君子之腹的人呢?仙尊为云天城众生捐躯时,你们还躲在护山大阵中苟延残喘罢?”
不少修士不约而同地看向刘茗烟,后者早已缩到人群中,面色通红地维持缄默。
但也有先前出言不逊之人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是挺身而出没错,可他不仅未能除去这鬼修,还让他得了一尊踏虚强者的道躯,现下不知又要用这具尸首做什么好事!”
成镜影柳眉竖起,但不待她动手,以何扶华为首的一众玉清派弟子已纷纷祭出法宝。
“欺人太甚,真当我玉清派无人,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软柿子吗?”
眼见着玄元又有了新动作,君秋池被这群拖油瓶吵得更加头痛欲裂。
好在不远处的魔族亦被祭坛上的阵术震慑,暂时没有与人修动手的打算。否则他毫不怀疑,在内外交逼之下,上仙界的历史会就此完结。
他按住额角,烦躁地轻斥:“再有争执者,格杀勿论,眼下以共抗鬼修和魔族为要!”
声音虽不高,还有些重伤后的虚弱,但说这话时动用了灵力,如炸雷般轰鸣在每个人耳畔。加之水蓝色灵剑祭出,其上锋芒毕露的剑光带着沉重的威压,立刻就有几人当场吐出口血来。
亲眼看着那几个生事的人倒下,加之畏惧于强者的境界压制,其余心怀不满之人个个闭上了嘴不敢再呛声。
“这鬼修的实力,我竟丝毫看不透。”韵遥音说着,一双秋水眼眸却是移到君秋池身上,带了沉沉忧虑。
据她了解,这位上清派老祖已是踏虚境巅峰的存在,但远处那鬼修展现出来的实力,明显远在君秋池之上。鬼修里何时出了位半步飞升的大能,还与魔族走得这样近,就连身为一宗之主的她都未有听闻半丝风声。
成镜影则秀眉紧颦,搭在背后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在炼化什么东西,这个气息……是小师弟的元魂!”
远处黑袍的堕仙不理会凡人的议论,一手抛出数道莹白的光团,另一手则专注地在虚空描绘纹路繁琐的古奥咒文。
待法术成型,他将自己的魔气同那团白芒一起打入凌霜铭漂浮着的身躯中。随后口中诵起法诀,伸出一指点在尸首的眉心处。
因相隔太远,众人无法听清术法的内容,只能看到白衣剑者额上多了点殷红,一圈赤色光华自那里散开。
一直安静悬浮在空中的魔眼也在同时有了反应,赤红眼瞳飞快地转动起来,更为浓郁的血光浪潮似的自其中涌出,玄异灵波直往天穹尽头而去。
不多时,遥远天际飞来两三点星子般的光芒,星辰坠落而下,也汇入闭目沉睡的白衣人眉心中。
韵遥音又是一惊:“莫非他收集各大宗门精锐弟子的魂魄,及云天城中百姓生魂,便是为了铸此大阵,用以炼化凌仙尊的元魂?”
不但韵遥音有此疑问,其余修士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世上元魂何其多,凭玄元的实力,岂不是任由他采撷。难道独他凌霜铭的魂魄不同,值得鬼修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方式,以屠戮一城的代价来换?
玄元的术法便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猜测中进行。
等到最后一点光芒落入凌霜铭的身体中,一直面无表情的玄元忽然笑了笑,轻快地画下最后一笔咒文。
与此同时,只见凌霜铭周身发出清圣雪光,像是有道光芒构成的人影,正欲从这具失去生气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玄元将早已准备好的咒文一掌拍出,血污般浑浊的魔气化作锁链的形状,将逸散而出的白光捆束,重新嵌入尸首中。
众位修士中不仅有各门各派到了历练年纪的弟子,更有不少修为深厚的长老,立刻便有火眼金睛者看出了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上仙界在林决云之后便再无人能达到半步飞升的境界。或许不是仙尊天赋异禀,而是他本就不是凡人。”
“长老这是何意,难道这林决云早已成了真仙?”
“非也,方才鬼修将他的魂魄集齐,虽说很快便封印到尸首中,但那部分逃逸的魂力,也远超我等凡人。”
“难道……长老是说,林决云乃是天神下凡。”
霎时,众人看向虚空里那道身影的眼神具变了色。
有人心怀畏惧,更多的则是露出毫不掩饰的狂热——天神的魂魄,就算只得上一小片,都能使修者瞬间提升数个境界,更难得的是对三魂七魄的淬炼,若是运气再好些,难保不会一步登仙。
奈何那里有玄元这尊大神虎视眈眈,否则在场恐怕早有人蜂拥而上去将那具尸首扯个七零八落。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给了他们当头一盆冷水,把所有欲望都彻底浇灭。
那一直软绵绵地浮在空中的尸首,随着最后一点掺杂了褐色魔气的清光没入,细密眼睫如蝶翼似的扇动几下,胸膛亦有了微小起伏。
雒洵紧张地抬眸,对上那双在无数个日夜里描摹了上万遍的桃花眸子。
那潭镜湖上的清泠波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死水一池。
他攥紧了掌心里沁凉的雪玉,有几分恍然——原来师尊所指的,是这个意思。
只是师尊预料了一切,却从没想过,现下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否太过残忍。
“师尊,待你醒来,弟子定要好好将这笔账清算清算。”
作者有话要说:
雒洵:算账,意思就是算算师尊今晚要扯几个chuang帐。
第78章
“凌峰主活过来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玉清派早就背叛了仙界,和魔族串通勾结?”
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首,又重新在眼前活蹦乱跳起来, 这视觉冲击不可谓不大。
上仙界众人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 才爆发出一阵议论。
玉清派弟子们在无形中被排挤出来, 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承受各路不怀好意的目光。
玉清派是赫赫有名的修真大派, 尽管近年来略有式微, 但门下弟子不管走到何处都备受尊崇,几时受过这等委屈。
有弟子按捺不住, 站出队列骂道:“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血口喷人,十几年前若不是我派倾尽全力将魔族挡在玉清山脚下, 你们怕是早已葬身魔腹, 焉能在此大放厥词!”
“是啊,为了抵抗魔族, 我派死伤无数,就连掌门都身受重伤。如今只需几张嘴, 便要将我们打为魔教!”
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修士冷冷一笑,反驳回去:“那此刻林决云的复生要如何解释?早就听闻林决云将自己的神魂封印在贵派禁地, 几年前却因意外导致神魂丢失。我看这鬼修兜了这么大圈子,令云天城流血漂橹, 分明只为给林决云补全魂魄!若鬼修不是钟情于林决云,还能有什么原因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
这下连成镜影的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凌霜铭魂魄丢失一事,玉清派早已下令封口, 只是没想到仍有弟子将消息走漏。
而这名弟子说话虽不算难听, 却在暗示凌霜铭和鬼修暗通款曲, 咄咄逼人的语气,句句把玉清派往火坑里推。
偏生这小弟子还非常会选择话语角度,情之一事是最难解释的,往往只会越描越黑。
经他这番鼓动,非但那些觊觎元魂碎片之人对玉清派带了敌意,就连原本与玉清派交好的门派,也有人投来古怪的目光。
可怜小师弟前世为苍生安危而死,转世后成为医修救人无数,不曾行差踏错半步。
现如今他的身躯被鬼修夺去,却要遭受众人非议背负这等骂名。
这些只会藏身人后嚼舌根的渣滓,何其可恶!
她向何扶华使个眼色,正准备发难,君秋池却比她更快一步走到那年轻修士面前,踏虚期的威压毫不保留地释出。
“上清派弟子皆需谨言慎行,潜心悟道。而你的师尊便只教会你偏听偏信,污蔑尊长?”
那弟子登时被压得双膝跪地,待看清教训自己的人是谁,瑟缩了一下:“祖师,弟子不敢。”
“不敢,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敢得很。”君秋池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冷笑道,“听着,若不是凌峰主豁命与鬼修周旋,现在人头落地的便是你们。修仙者,修的是天地大道,以怨报德,必将自尝恶果。”
“是,弟子知错。”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那名弟子通红了脸向君秋池叩首,“请祖师责罚。”
见震慑的目的达成,君秋池神情微松:“回去后自行前往戒律堂领罚。”末了他又轻轻地添了一句,“说到底,霜铭也算是我的师兄,是你们真正的祖师啊。”
不仅是师兄,更是他心里最皎洁的雪月。
是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珍宝。
所以他听不得任何对凌霜铭的恶语,尤其是出自上清派口中。
“祖师,您在说什么!”
不光弟子们震惊,就连君伯秋都惊掉了下巴,恨不能冲上来将君秋池的嘴捂住。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祖师爷爱说什么无所谓。可林决云眼看就要洗不脱与魔族勾结的罪名,祖师爷还眼巴巴地往泥坑里跳,没看到其他门派看他们上清派的眼神也变了吗!
君秋池怎会想不通其中道理,他对君伯秋眨得都快抽风的眼睛视而不见,抬眸扫视众人,坚定地重复道:“百年前是林决云授业于我,才有了后来的上清派。谁抹黑林决云或是凌峰主,便是与我林浮云为敌。若是整个上仙界都容不下他,我愿与天下为敌。”他的视线淡淡地从君伯秋等人身上点过,“至于上清派之人,不论选择站在哪边,我都不强求。从今日起我便不是上清派君秋池,只做玉清派的林浮云。”
“君道尊,请您三思而后行。”与云华门、流商宗并列三门的巨阙门长老鹘雀出列,他的修为也到了化神后期,在一众修士里也算德高望重,“此言一出,从今起您便不再归属上清派,而是上仙界的敌人了。”
君秋池眯了眯眼,谁不知这鹘雀修炼已过上千载,再不升境寿数便会耗尽。说这话,目的究竟是为了匡扶大道,还是为了属于上仙的元魂残片,就不得而知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本也不想将上清派无辜弟子牵扯进来。鹘雀长老尽管冲着我来便是,但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本事。”
“猖狂,不过是踏虚巅峰,上仙界隐姓埋名的大能不计其数,你以为真无人能治得了你!”
面对众人的指摘,君秋池高傲地扬起头颅,他还真没把这群人放在眼里:“谁能败我尚是未知数,但你等与其有空与我争执,不如担心自己是否会被魔族所灭。”
君伯秋犹豫一下,走到君秋池身后,毅然拜下:“祖师太过见外,若无您创立宗派,我等怕是此生都无缘仙道。弟子生为上清派门人,自当誓死追随祖师!”
有了他作表率,上清派弟子纷纷出列,也虔诚地跪拜道:“自当追随祖师!”
鹘雀面色变了变,玉清派是敌是友尚不明确,上清派又临阵反水。
诚如君秋池所说,远处那红衣红发的魔将似乎正在与玄元交谈。一红一黑两人遥遥点头,但见魔将一声令下,原本零散的魔修已开始集结,正缓慢地朝上仙界众人逼近,人魔大战一触即发。
若是在双方交战时,道门二派也同魔族一道对付人修,上仙界真将在内外交逼之下岌岌可危。
有些弟子已开始面露惊慌,不住地战栗。
上仙界太平了上百年,除却玉清派的弟子,他们这些人里很多连妖修和鬼修都没见过几个,平日里只是与同门切磋罢了。
这些于生死拼杀就像婴孩似的人修,甫一交战便是魔修最强的精锐,且个个刀刃沾满血肉,浑身煞气,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更叫众位宗师变色的是,浮在祭坛上空的黑衣堕仙正在释出威压。
他似乎只针对各派高层而来,化神境以上的修者均闷哼一声,面色迅速苍白。
“放心,卑微的蝼蚁,本尊还没心思动手。”玄元俯览着这些屹立与上仙界巅峰的宗师大能们,眼底不带半分温度,“霜铭,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是,尊上。”澄净清泠的悦耳嗓音响起,再无温润春风吹皱心湖,唯有一片茫茫死寂。
未待众位修者反应,那白影倏地在原地消散,再次闪现时已逼近他们面前。
凌霜铭以剑指行剑气,裹挟凛冽杀意的霁蓝剑光在他指尖运出,甫出手便是往日绝不会用出的杀招。
“众人快退!”
鹘雀等宗师反应还算及时,拂袖挥退了年轻的弟子们。数名宗师压下心头惊悸,迎着那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机,各派绝式一齐使出,缤纷法光晕染了大半个穹宇。
庞大的灵力还未发出,罡风已将周遭物事尽数碎作齑粉。修为深厚些的弟子,尚能在远处观看这百年难遇的宗师斗法,而修为低些的,早被泰山压顶似的威压重创,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不少人在敬畏之余,眼底又浮现希望之色。
“这便是上仙界的实力,长老们一起出手,就是神佛也要退避。”
“林决云生前是半步飞升,到底离真仙差得甚远,我看这下子便能叫他尸骨无存。”
君秋池望着信心十足的年轻弟子们,默然摇头。
今日若是所有的上仙界远古大能都聚集在此,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但现在这点微末之光,要与真仙抗衡,还是远远不够。
单是对上沦为傀儡的凌霜铭便要拼尽全力,他们忘了在凌霜铭身后,还有尊玄元上仙在虎视眈眈。
纷然法光印照在凌霜铭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空茫的眼瞳却无法倒映任何色彩。他无知无觉地向宗师们缓步走来,气度一如生时从容淡雅。
纤长的指间灵力迸发,尔后一剑斩下。
剑路十分简单,没有任何雕琢。
这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剑,就连法光都分外微弱,但与他交手的宗师们皆愕然瞪大了眼睛。
大道至简,却能森罗万象。
汇集了各派不传之秘的法光应声碎裂,鹘雀等人倒飞而出,倒在地上半晌不得起身。
与衣襟染血,形容狼狈的他们相对,反观那白衣墨发的剑者,青丝依旧整齐地披在身后,雪白衣袂不染纤尘。
虽浑身缭绕着煞气,清俊如画的五官和如松身姿却使他宛若天神临世。
“众将齐上,杀了这群凡人,人界九州终将是我魔族的天下!”荼蘼觑准时机,立即下令。
各派弟子还沉浸在师长们被一剑击退的惊骇中,未曾料到魔族会猝然发难,登时便有人发出惨叫毙命在魔修刀下。
而凌霜铭亦在玄元的操控下趁胜追击,霁蓝剑光每次落下都带起一片血雾。
不出几个回合已有长老耗尽灵力,性命垂危。
成镜影及韵遥音等人并未出手,只在一旁竭力隐忍地注视着,眼底满是痛惜。
因知晓凌霜铭单薄的身躯里藏了多么可怖的力量,更因无法对一同出生入死的同门下手。
鹘雀等人心知无法获得道门两派的援助,就连出招都带了孤注一掷的绝望。
平素气度雍容的高位者们,都在逼命剑光的威胁下原形毕露。
满身血污,左支右绌。他们不再满口道义为苍生着想,此时不过都是在强者剑下艰难求生的凡人罢了。
玄元微微皱眉,到底是具牵线木偶,比不得鲜活的那个。
若是由神魂俱全的凌霜铭来,即使他们这些上仙在凡间灵力受制,半盏茶内解决这群远不到飞升境的修者也绰绰有余。
感应到玄元的指令,凌霜铭动作僵硬地停顿一下,剑指上环绕的灵光几乎要灼烧起来。
但他生前便支离破碎的身体明显无法承载过于磅礴的灵力,惨白的唇瓣顷刻染上嫣红,陡然为原本圣洁的天神增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霁蓝色的法光充斥天地,鹘雀等人均面如死灰地放下法宝,准备引颈受戮。
直到这时他们才领悟到,踏虚和飞升看似只差一步,但若说飞升期的修士是参天巨树,那他们只能是漂浮在树根下微不可见的蚍蜉。
就算林决云真正投身魔族,也不是等闲人界修士可以妄议的。
但这一剑却迟迟未至。
鹘雀惊慌未定地睁眼,所见却是一抹月白的衣摆,其上绣了精美的织金云纹,正是上清派高层方能穿着的衣料。
君秋池和雒洵一前一后,拦在了上仙界众人面前,而凌霜铭的剑气正被这二人合力挡下。
他们的双臂须臾间便被锐利的剑气崩裂,血肉横飞,但却没有人收回手上的灵力,仍在苦苦咬牙撑持着。
“愣着做什么,魔族只是狺狺狂吠,便把你们吓破胆了?”君秋池疼得只觉意识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嗓音亦因游走在体内,正肆意破坏经络的灵气而变得沙哑尖利,但他还是强压下到了嘴边的闷哼,一字一字地吐道,“君伯秋,带领弟子御敌。”
成镜影亦拭去眼角的泪痕,再回身时眉眼间只剩肃杀之气,猎猎红衣下挺直的脊背和手中的巨剑使她不必故作姿态便是威仪万千的一峰之主:“玉清派弟子,有胆识的便随我共斩魔修。”
韵遥音并未作声,但她祭出长琴,往成镜影身旁一站,流商宗弟子便自发跟随而来。
有了道门两派和流商宗加入,六神无主的年轻修士们终于寻到了主心骨,人修这边一改先前溃不成军的的阵势,总算在煞气腾腾的魔修面前找回了底气。
解决了后顾之忧,君秋池才心无旁骛地投入和凌霜铭的灵力拉锯中。
其实说是拉锯,更不如说他正在燃命一搏。顾不得体内寸寸崩裂的经脉,和被搅得一塌糊涂的五脏六腑,他几乎将全部的灵力都压榨出来,倾注到手中的水蓝色灵剑上,只求突破凌霜铭的剑气,好将封在他体内的术法击溃。
只是他未想到,雒洵竟做得更疯狂。
但见这不过刚冲破封印突破到踏虚境的臭小子,竟是顶着那由法光凝成,离胸膛不到半尺的剑刃又迈前一步,一把握住了凌霜铭雪白的腕子。
利器刺破血肉的噌呲声,仿佛就在耳畔炸响。
冰寒剑气顺着贯穿整个胸膛的伤口,流往四肢百骸的每一处。
雒洵咽着涌上喉头的腥甜,眼眸布满血丝,紧紧地凝着凌霜铭的五官,像是要把他的模样铭刻于骨血中。
但他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来,尽数溅在凌霜铭的衣襟和双手上。像数点寒梅于朔雪中盛开,哪怕冽风摧折,仍顽强地屹立。
雒洵尽力扯出他最灿烂的笑容,却因足以让人昏死过去的剧烈痛楚而变得有些扭曲,看起来反倒无比惨然。
他用尽全力抬起另一只手,金色灵光轻柔地为凌霜铭抹去双手上的血污:“师尊最喜欢干净……咳咳……弟子不愿看您醒来后伤神的模样,所以……求您停下来吧,好吗?”
一颗石子投入本是漫漫死海的霁蓝眼眸中,那沉寂的水面乍然泛过一圈涟漪。
凌霜铭结着剑指的手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有实体的剑身因他心境波动,极快地闪烁一下。
“霜铭?”君秋池没有放过凌霜铭任何细小的动作,如在瀚漠里乍逢甘霖,惊喜之色迅速爬上他因忍痛而狰狞的面部,“霜铭,你可认得眼前的人,他是你徒儿雒洵!”
“雒……洵……”
恢复平静的霁蓝灵光又开始动荡,染血的唇瓣一张一合,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凌霜铭那张僵化的脸上,竟慢慢灵动起来,浮现迷茫之色。
第79章
雒洵从未觉得有这么痛过, 只是比起身上的伤,心口更是疼得发麻。
凌霜铭那样清冷自持的人,却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假如他真能摆脱玄元点控制, 雒洵不敢想他会对满手污血露出何等表情。
可恨自己一直躲在师尊的庇护下, 如今以为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护住师尊,但面对被制成傀儡的凌霜铭, 仍是感到无能为力。
雒洵意识有些混沌, 因此比君秋池稍晚些才意识到凌霜铭的细微变化。
“师尊……咳咳咳……”怀揣不安地开口,未能将话说出便是一阵咳嗽, 连带身子也一起跟着抖1动。
这一举动致使插在胸膛上的寒冰之剑又深入三分,可雒洵好似全无知觉, 喘了几口气, 不管不顾地再往前迈一步。
这下剑身全部贯入他的身躯,就连凌霜铭的指尖都点在他前胸上, 几乎要没进血肉淋漓的伤口。
凌霜铭的手很凉,像刚从千年寒潭捞出的冰块。砭骨的寒意和伤口上灼烧的痛感两相叠加, 雒洵紧咬的齿关溢出几声破碎的口申口今。
他的双眼疼痛刺激而充盈了泪水,却没有漏过凌霜铭面上一闪而过的挣扎, 以及层叠衣摆下后退毫厘的脚步。
看来师尊还有残留意识,并未完全被玄元的术法吞噬。
雒洵就入垂死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身上的气息分明在飞速衰弱,攥着凌霜铭腕子的手力道却愈发大,鎏金眸子亮得骇人。
凌霜铭的眉头轻轻拧起,那把由灵力凝成的剑又虚化几分, 眼底也闪烁起零星光点。
玄元见状诵念咒文, 再投了道灵气注入凌霜铭后心。
但无人知道, 他喃喃自语时,古井无波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愠怒。
“封灵术从未出错,怎会……霜铭,你就这样怨恨本尊?”
雒洵和君秋池皆看到了那道包涵煞气的法光,但他们一个经脉寸断,灵力耗尽,另一个则被长剑贯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凌霜铭身上煞气更盛。
插在雒洵身上的剑被抡转一圈,噌地抽了出来。雒洵忍不住痛呼一声,胸腔内的鲜血喷涌而出,很快便让他半身血染,连脚下都的砖瓦都背血泊淹没。
但紧贴站着的凌霜铭却没有沾到半点,只因青年在最后一刹强行扭开了身子。
浑浊的眼瞳印下青年软倒的身影,凌霜铭怔愣在那里,执剑的手又开始不住地颤动。
这次灵剑没能维持形体,在一声脆响中碎成无数光点。
白衣剑者忽然伸手捂住眉心,刺目红光自指缝穿透而出。
他看起来痛苦极了,额角暴起了青筋,紧抿着唇不住发出几声呜咽。
雒洵勉强睁开眼,撑起身子去看凌霜铭的情况。
很快他辨认出发出诡异光晕的正是玄元刻下的红色印记,那光芒越来越炽烈,最后演变成了浓郁到近乎滴落的魔气,而一缕清圣的白芒也在艰难地冲破黑雾,从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散出。
雒洵鼻头一酸,眼眶迅速红润。
哪怕魂魄都被人以术法篡改,魔气深入骨髓的每一寸,师尊还是不愿放弃恢复灵智。要冲破被刻在云魂中的法咒,必将承受比魂魄撕裂还剧烈百倍的痛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尊即便身死道消,对他这个徒弟的爱护也没有随生命一同流逝,早就烙在元魂深处。
那么他作为弟子,也有义务付出一切去换得师尊安宁。
像回应雒洵的想法,他胸前的衣襟里忽地泛起水色光华,清冽的雪松香气驱散了布满鼻腔的浓重血腥气。
雒洵怔了怔,想起那里正躺着师尊留给他的雪玉。
他伸手将其小心翼翼地掏出,冰白玉石落入掌心,于一片白色清辉中化作一柄熟悉的长剑。
通体莹白,圣洁法光在剑刃上流转不息,正是凌霜铭的佩剑沐雪。
这柄熟悉的灵剑,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沐雪剑灵随主人逝去陷入沉睡,气息收敛,剑身中则多了那独特的雪松香,对此雒洵也极其熟悉,是师尊身上的气息。
在他握住剑柄的一刻,沐雪剑如有灵性地发出嗡鸣,剑身自发牵引着他的手移动。
雒洵的脸色在看清剑锋指示的方向后,倏地失去了血色。
带有师尊气息的沐雪剑,要他将剑刃刺入凌霜铭体内,这叫他怎么下手?
雒洵犹豫不绝地以剑撑起身时,凌霜铭又有了行动,而心有顾虑的前者失去前机,便被一把掐住了喉头。
“师侄……!”君秋池将惊魂一幕看在眼里,想要聚集灵力,掌心的光芒却明明灭灭,根本无法成形。
焦急之下,也未注意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
雒洵同样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攥住自己脖颈的那只修长玉手上。
蓝色灵光在白皙得有些剔透的指尖闪烁,却始终没有割断他的喉咙,他的师尊还在苦苦留存最后一点意识。
胸腔里的空气在快速流失,雒洵开始急促地抽气,声音沙哑得像在打磨一件生锈多年的铁器。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已在生死线上徘徊数次,可他抓着沐雪剑的手还在迟疑。
凌霜铭眉头也几乎结在了一起,因为与体内的法术顽抗,唇角又开始滚落血珠。霁蓝眼眸满是崩溃之色,映出雒洵已开始青紫的脸庞。
可玄元不愿放过他们,凌霜铭又收到新的指令,空出的那只手尽管百般不愿,还是飞快地结了剑指,唯有手臂上不断崩裂的伤口,证明它的主人在竭力阻止它继续动作。
面近在咫尺的逼命法光,还有些青涩的青年并无恐惧,他直直地凝着自己的师尊,满是疼惜的眼中滚落一滴热泪。
滚烫的水珠自长长的眼睫末梢坠下,很快变得冰冷,顺着他的下颌又滴在凌霜铭掐着他喉头的手背。
玄元不知何时到了二人身后,负手看着这一幕,发出声短促的轻笑。
“果然情之一字最经不起考量,再刻骨铭心的誓言,于法则下也将成满纸荒唐语。雒洵,或者该叫你魔尊,你说呢?”
雒洵此刻已无力做出回应,只是厌恶地闭上了眼。
玄元看了,笑容渐渐冷下:“若你愿就此投靠在本尊麾下,今日就饶你性命。”
青年依然紧闭双眸,还微微扬首,唇畔扬起不屑的笑意。
死在师尊剑下,他无怨无悔。
至于玄元,伤师尊至此,还要他为其卖命,简直痴心妄想。
“敬酒不吃吃罚酒。”玄元又靠近几步,不知是否为了刺激雒洵,他故意与凌霜铭贴得很近,随意地伸手撩拨了一下垂在脸颊两边柔顺的青丝,“霜铭,这般顽劣之徒,就由你亲手清理门户,好吗?”
“是,尊上。”
玄元眼角余光转向雒洵,看到对方恨不能生啖他血肉的可怖神色后,浅淡的微笑里带了肉眼可见的得意。
因此谁都没有发觉,凌霜铭的回应听起来毫无生气,尾音却不易察觉地扬起。
窒息使头脑变得滞涩,每作一个微弱的动作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但雒洵抓着凌霜铭腕子的手反而更紧,于雪白的肌肤上留下醒目的紫色淤痕。
可不论雒洵的目光带了多少期许,如何苦苦哀求,凌霜铭的手还是朝他心口刺来,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可一下刻的变故,却使雒洵和玄元均诧异地缩紧了瞳孔。
眼看离雒洵的肌肤只有咫尺之遥,那裹挟了锋利剑气的手指忽地转了方向,霁蓝法光狠狠地穿透了玄元的身躯,连带将他身后那道画有血色阵法的祭坛也轰出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大阵的运转瞬间止歇,肆虐的罡风逐渐化作和缓的风,天际低压的浓云也慢慢褪去乌黑墨色。
玄元看起来是受到了重创,包裹在黑袍下的半截下颌变得有些虚无,竟能透过那白森森的皮肤看到身后崩塌的碎石。
他瞪着忽然反水的傀儡,重重咳了几声才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你没有被阵术控制,你在做戏?”
凌霜铭轻笑起来,水色双眸倒映天穹上的星子,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他开口说话还有些吃力,看样子法术在他身上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失,饶是如此,徐缓的音色也如春风和沐:“玄元上仙的阵术举世无双,可惜你太过狂妄自大,在天界时就将它展示给我看,才能让我有机会动些手脚。”
“那道阵法还没有完成,你不该知道它的用途,我的计划不可能有疏漏。”
玄元目光晦暗不甘地望向那清姿隽逸的人,他看上去很是单薄,不堪一握的腰肢好像轻轻用点力便能折断。可偏生是这脆弱的人,硬得像块倔强的磐石。无论怎么开凿,如何打磨,都无法改变他的形状。
凌霜铭顿了顿,语气古怪道:“你说过,它是用来救我的。”
玄元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原来矜贵的战神大人,也会将我这无心之语记在心上。”
“是你太轻视自己。”凌霜铭不客气地反驳道,“你生来尊贵,却又自视卑贱,故而把天道当作依傍,认为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能处在你的控制下。可你忘了,正因有无穷变数,道法才能生生不息。”
说罢他冷眼看玄元狼狈地奔到逐渐消失的魔眼前,向其中注入一道魔气。
重新被催动起来的魔眼,魔核上忽然现出两道如曜日般的光团,立刻吸引了在场诸人的目光。连鏖战中的人魔修士也纷纷停下手中法宝,往这边看过来。
“那是何物,怎么看着像是两处秘境?”
有见多识广的修士分析道:“这阵法是用以收集林决云元魂的,莫非……尚有元魂碎片散落在外。”
“你早就对我有所提防,所以故意分了三处来封印。十渊寒狱只是其中一处,剩下两处又是在何时动的手脚?”玄元凝着凌霜铭的目光愈发不善,“但这点小心思毫无用处,我只需加固你身上的魂锁,再去秘境内将这几条漏网之鱼捉回便是,你休想逃离我的掌心。”
但后者只是从容地立在那里,丝毫没有被他直白的威胁震慑:“你是不是觉得,在我体内种下所谓‘系统’的咒术,便可引我一步步走入设好的陷阱内,彻底沦为对你言听计从的傀儡?”在看到玄元僵了一瞬的神情后,凌霜铭继续说,“所以意识到那阵法是用以聚魂后,我便用分出部分神魂来一点点吞噬掉所谓的‘系统’,虽说对神魂的损耗过于巨大,使我无力抵御后续的阵术。可没了这颗根植在元魂内的魔种,冲破你的术法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说罢他不由看向一直落在后背上,无法忽视的那道灼热视线。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他还分了部分残存的元魂交给雒洵保管。离体的元魂除非本人接触,否则只能陷入沉睡。但雒洵这孩子对他的赤诚之心,竟让他的元魂有了共鸣,这也是他最终能从将他牢牢困死的法术中寻到一点突破口的原因。
只是待看清雒洵的模样后,方才还淡然自若的白衣仙者,蓦地手足无措起来。
被剑气千刀万剐都愣是没叫出半声的坚韧青年,不知何时金眸被泪水淹没,整张俊俏的小脸都挂满了盈盈泪珠,哭得好似水做的一般。
凌霜铭,凌大剑仙,玉清派的缔造者,三界六道无敌手的战神,此生未尝败绩,但面对这株迎风战栗的水仙,不出一息功夫便一败涂地。
“诶我的小祖宗,怎么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雒洵,对着玄元:超凶,砍死你!
对师(媳)尊(妇):嘤嘤嘤师尊最坏了,呜呜呜!
君秋池&玄元&以下省略众多受害者(气到咬手帕):来人,给这臭小子倒杯绿茶!
第80章
在各方投来的复杂目光里, 雒洵一头扑进自家师尊怀中。
其实与其说是投怀送抱,倒不如说是他以极为霸道的方式,一把将凌霜铭蹂1躏在自己臂弯间。
凌霜铭怔了怔, 并未拒绝这个拥抱。
纵使在融合了更多的记忆后, 他已然无法分辨内心的情感到底来源于哪个自己, 本不该在此时对雒洵作过多的回应。
可是有哪个做师尊的,会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崽视而不见, 更不必说雒洵浑身上下无数还在汩汩冒血的伤痕, 每一道皆是出自他手。
他终究还是顺从了内心的那股冲动,伸手抚上雒洵的脸颊, 温凉的指腹带了丝灵气,将那上面狰狞的疤痕一点点抹去。
这次融合元魂后, 凌霜铭的心里又多了许多陌生的情绪, 且比以往更为炽烈。一边轻轻抚摸着雒洵的脊背,一边以灵力探查小徒弟体内的伤势, 心底愈发像扎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针。
于是他忍不住责备道:“傻徒弟,为师对你出手你便干站着挨打, 也不知道躲开?”
“……弟子以为师尊真的不会回来了。”雒洵将脸埋在凌霜铭的颈窝处,无意识地蹭了蹭, 闷声道,“师尊若是谢却尘缘, 弟子自当追随左右,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凌霜铭眉头一沉:“胡说八道!你……你怎能生出这种想法?”
他本想再训斥几句,胸前的衣襟却传来湿润的触感,叫他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眼前的青年十七八岁, 个头已经比凌霜铭还要高出一截, 也可以在外独当一面, 无论是年纪还是心性,都到了出师自行下山云游的时候。
凌霜铭若是从师长的角度出发,委实不该再对雒洵过分宠溺。但听到雒洵语气中隐隐的哭腔,他的心还是一下子软了下来:“不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才能让为师这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
“教导?”怀里软绵绵的小徒弟身子一僵,语气忽然变得生硬起来,“师尊曾说要倾囊相授,但徒儿还有一事,您没有教,阿洵也未曾请教。”话语低沉,仿佛蛰伏了一头饥肠辘辘的猛兽。
直觉告诉凌霜铭,现在的雒洵好像有点危险。
与雒洵接触的地方,隔着衣料都变得异常滚烫起来,他开始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推开雒洵的手:“待此间事毕,我们回拭剑峰再谈……”
到时候便是师徒间说了再荒唐的事,他也可以慢慢调解,不至于毫无转圜之地。
但他的无声抗拒,似乎早被雒洵看穿,就在即将脱离对方的桎梏时,手腕处忽地被两只烙铁般炙热的手死死抓住。
凌霜铭意外地抬眸,又立刻垂下眼帘,只因与他对视的金眸里有太多汹涌的情绪,叫他的心境也不由牵起滔天巨浪。
两人陷入片刻沉默,就在凌霜铭以为雒洵差不多见好就收时,耳廓上突然吹起一阵一阵的湿热微风。
凌霜铭不由打了个激灵,脸颊上涌起一阵热辣感,被迫重新与雒洵四目相接。
嫣红一直从那雪白的脖颈上晕染,直将耳根都浸得通红。
本是淡漠描摹的墨画,一下子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雒洵不着痕迹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尽管体内的伤势让他完全不想动弹,但他现在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且势在必行。
“弟子要师尊现在就教给我。”雒洵像是不知凌霜铭为何瞪他,无辜地眨巴下眼睛,继续咬着凌霜铭的耳朵,轻声细语道,“师尊教教弟子,为何每每见到你,我便只想你看我一人,只对我一人笑,想将你拆吃入腹……这种情绪,到底名为何物?”
凌霜铭瞠目结舌,仿佛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徒弟,不由伸手点着雒洵的额头,怒笑道:“好你个雒洵,你简直……你简直……”
“大逆不道,罔顾伦常?”雒洵面色平静地接受凌霜铭的训斥,甚至还体贴地为他补完了未能说出口的话,可琥珀似的眸子里分明掠过一丝狡黠,“师尊莫要忘了,先前是您先吻了弟子,师尊的言传身教,身为弟子自当铭记于心,时刻遵从。”
凌霜铭:“……”
这徒弟还能不能要,怎么还专门拆师父的台呢!
他瞬间想起了在废墟堆里,自己主动印上去的那个吻。
那时他刚从幻境出来,思绪混沌故而一时冲动轻薄了雒洵,可说到底这确实是他的过错。
而在雒洵看来,他的师尊似乎完全沉浸与羞恼的情绪中。
不光脸颊都被烧熟,就连原先薄红的唇瓣也变得异常艳丽,泛着诱人的色泽。感受到雒洵专注的目光,凌霜铭默然抿了下嘴,唇珠便因他的动作微微一弹,在雒洵最后一根脆弱敏感的心弦上轻轻撩拨。
这叫人如何抗拒?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雒洵一口咬在那颗剔透的唇珠上,细细地用牙关研磨。
这个吻也带了凌霜铭独有的味道,清泠气息恰到好处地萦绕在唇齿间,若有似无,一点点引诱他逐渐深入。
周遭纷乱的法光都在这刻止歇,师徒二人旁若无人地拥在一起,仿佛与天地隔了层看不见的结界。
凌霜铭在雒洵贴上来时便怔愣在原地,向来运转灵活的大脑一度陷入停滞,只能追随着唇上传来的细微的痛感,任由这逆徒肆意妄为。
直到对方即将破开最后那道城门,攻城略地时,凌霜铭才惊觉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更令他崩溃的是,他发现自己本能的反应竟是下意识地将头微微抬起,好更加配合雒洵的动作。
为师十几载,他一直在奉行为人师表的原则,如今自己这番举动,让他坚守的底线在寸寸崩坏。
理智告诉他此刻应当立刻推开雒洵,可身体却如落进一缸清甜的玉液琼浆里,逐渐沉醉其中,越陷越深。
他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薄唇也不再紧紧抿着,沉默地等待雒洵更进一步。
可唇上的温热却在这时与他拉远了距离,像游鱼突然离水,浑身都曝晒于干旱中,凌霜铭难耐地拧紧眉头,少有地露出不满情绪来。
雒洵忍着笑,伸手一点点抚平他的眉:“师尊,现在可以为弟子解惑,您现在这种情绪名为何物了吗?”
凌霜铭猝然惊醒,一把拍开雒洵的手,想从后者怀抱中抽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变得酥软,根本提不起半丝气力,只能倚靠在雒洵的胸膛上。
他往玄元的方向看了眼,那堕仙被他一剑重创,短时间内应当无法行动,但就怕这曾经的上仙还留了底牌。
于是凌霜铭故意让自己的眉眼冷下来:“够了,现在不是由你胡闹的时候。”
可他双颊还覆满绯红,双唇带着层清亮的水色,因方才蹂1躏得有些过火,还隐隐有些发肿。
这下训斥也变成了嗔怒,毫无震慑力。
雒洵笑了笑:“师尊若是也想不明白,可以与弟子再试一次吗?”
这听起来像正常师徒间软绵绵的请求,但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凌霜铭正要义正严词地拒绝,后脑勺却被他的好徒儿轻柔地扣住,且不由分说地往雒洵那边靠去。
他觉得自己该被雒洵这种专断的行为激怒的,可事实上并没有。
视线被迫从玄元那边移走,霁蓝眸子在空中游离,最终犹犹豫豫地落在雒洵双唇上。
雒洵这几年出挑得愈发沉稳,面部也不似幼时柔和,开始显出属于男子特有的棱角。
微微上挑的唇,配上锋利的线条,看上去凌厉的同时也不失柔美,只是他很快被唇角洇出的一点血色吸引了注意。
这下凌霜铭是半点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没了,他这才想起来,雒洵为了救他,还身负着几处致命的伤势。
这臭小子莫不是小狼狗投胎,分明伤得很重,还要强装无事在这里咬他嘴唇。
为了这种事情,竟是连小命也不顾了吗?
“阿洵别动。”凌霜铭伸手,葱白手指落在雒洵唇畔,帮他擦拭血迹,“先让为师帮你看伤。”
柔嫩的触感,令他的指尖微微一颤,一抬头对上雒洵燃着灼热炎火的眼眸,这火舌仿佛一下舔在心底,叫他又不得不垂下眼帘。
雒洵确实如凌霜铭所想的那样,他本想徐徐图之,可他耐心的等待,却差点将人从眼前弄丢了。
因此即便现在五内焚烧,伤口传来的痛使他几欲窒息,他也要听师尊亲口说出那句话。
豁出这条性命又如何,他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但上天好像总是喜欢与他对着干。
就在他重新拥住凌霜铭,打算倾身吻下去时,背后倏然传来一道磅礴气劲。
凌霜铭这下是真的没了与雒洵周旋的耐心,他一把将小徒弟反手揽住,步履在空中轻点,避开了玄元的偷袭。
雪白反复的广袖翻动,他迅速结印,剑气如涛破空而出,又挡下了玄元紧随而至的数道法光。
“受了我那一剑,还能动用灵力,玄元上仙好本事。”凌霜铭冷冷地凝着黑袍堕仙,冰寒的语调却是包含杀意,“你又吸收了凡人的魂魄,才能恢复得如此之快,是吗?”
玄元的声音亦不如先前平稳,好像也埋着团无处发泄的怒火:“是又如何?让本尊猜猜,霜铭这般气急败坏,实则不是为了这些凡人鸣冤,而是怨怼本尊坏了你和徒弟的那档龌龊事,你说对不对?”
凌霜铭不再多言,水灵力迅速在他指尖化作一柄光剑。
剑指随心念在空中挥洒,剑气如同涛涛星河自九天奔流而下,每道剑气仿佛都凝着剑者诛魔的信念。
玄元说中了对方的心事,却好像比怒上眉梢的凌霜铭更加恼火。
他执起镇曦,魔光同样以燎原之势,向空中那冰雕雪琢的人吞噬而来。
雒洵则倚在凌霜铭肩头,强撑着看二人斗法。
但两名上仙的斗法岂是儿戏,光是余波便能叫人肺腑震荡。因此虽有凌霜铭护着,雒洵仍觉得自己濒临破碎的内脏被颠簸得阵阵剧痛。
他最终还是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雒洵:我杀玄元!
凌霜铭:徒儿歇歇,为师帮你做掉他。
玄元&君秋池:我杀无良作者,明明是四个人的爱情,我却始终没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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