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你自己那里睡。”
凌霜铭折腾了一整天,早就困得连眼皮都懒得抬,更别提和雒洵抵足而眠,再唠嗑谈心半宿,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清泠声线因困倦而拖出长长的尾音,听起来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威慑力。
雒洵并未气馁,抱着枕头上又试探着上前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说:“师尊,外面风声好大,弟子一个人睡不安稳。”
凌霜铭默默揉上眉心:“难道我这里便无响动吗?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别这么娇气。”
“可是师尊,弟子只要想到马上就得和您分开,心里便乱得很,根本无法入睡。”听他的语气并未有太多不耐,雒洵的胆量又壮了些,干脆在榻边半蹲下来,眨巴着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凌霜铭,“师尊……就让弟子陪您一晚上好吗,弟子真的舍不得您。”
凌霜铭勉力止住哈欠,抬起眼帘正对上雒洵即便在漆黑的夜色中都仿佛玛瑙般闪闪发亮的眼眸。
他默默翻个身:“不好,两个人太挤,我睡不安稳。”
因背对着那人,凌霜铭并不知道雒洵接下来的举动。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雒洵的呼吸深深浅浅,逐渐归于平静。只听一声轻如鸿羽的叹息过后,响起一阵微弱的衣料摩擦声,似是打算起身出去。
可算把人打发走了,凌霜铭心道,看来还是自己这个做师尊的太不称职,才把孩子宠成这样。
果然还是态度要硬,拒绝得要坚决,徒弟绝对不能拿来溺爱。
然而没等他这口气松完,身旁的被褥忽然陷下一块。
背后像躺了柄小火炉,传来温暖的气息,略微舒缓了四肢间经久不散的寒意。
凌霜铭顿时惊得睡意全消,转过身斥道:“雒洵,为师未曾允许你上我床榻!”
见凌霜铭伸手就要推他,雒洵急忙抓住那纤细的腕子,一副死鱼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师尊息怒,您看这床宽得很,两人同眠绰绰有余。您的手脚好冷,弟子帮您捂热?”
说着竟真的用温厚的掌心将凌霜铭的手包住,又往这里贴近几分。
“放肆!”凌霜铭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条件反射地抬脚,将雒洵踹了下去。
因在惊怒之下,这一脚的力道并不好把握,甚至不由自主地用上了灵力。扑通一声闷响后,雒洵倒伏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阿洵?”凌霜铭蓦地觉得心被揪住,赶忙撑着起身,往榻下看去。
青年似乎已经没了知觉,任凭他连声呼唤,都未曾再给任何反应。
难道他真的把人踹坏了?凌霜铭忽然有些愧疚。
——师长如父,孩子不过是多依赖他一些,也并未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只是想要与父兄睡一晚上罢了。
亲族间表现亲昵一点又有何妨,反倒是他动手伤人,似乎反应太过激烈了些。
又等了几息功夫,见雒洵仍旧是不省人事的模样,凌霜铭心中的不安愈发沉重。急忙掀起被子,打算下榻却查看情况。
然而当他将人翻过来时,却见雒洵只是一手遮着眼睛,在无声地落泪。
借助窗外渗进的雪色,能看到泛着浅光的水珠从那白皙玉润的脸颊上滚落,仿佛滴在人心上。
“阿洵,是为师伤到你了?”
凌霜铭觉得自己应该做出回应,却无法分辨自己此时的心境。只能木然地抓起雒洵挡在胸前的胳膊,抬手想要送些灵力为其检查伤势。
雒洵见状,立即反握住凌霜铭的手,阻止了他施术:“师尊,弟子只是有些难过,没有被伤到。您那一脚很轻,完全没有感觉的。”说罢却连声闷咳,显然是被伤到了肺腑。
凌霜铭又好气又心疼,扶着他在榻上躺下:“躺好别动,为师帮你疗伤。”
雒洵仍咳得上不接下气,却执拗地攥着凌霜铭的手:“师尊的身子才刚有了起色,不可随意动用灵力。若为了这点小事折损身体,我岂不是成了大逆不道的罪人?这点小伤弟子忍一忍就过去了。”
孩子太懂事,有时也不是件好事。
凌霜铭左右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取出颗活血点塞进他嘴里:“今夜你就睡在这里。”
雒洵心中一喜,刚想去拉凌霜铭的手,但在目光转向凌霜铭的瞬间,“师尊您去哪里?”
凌霜铭正低头趿上软履,全然没有注意到雒洵眼中的慌神:“去外间睡。”
话音刚落,他的腰身倏然被人自身后环住,有清淡檀香萦绕在周身,他的顿时浑身一僵,停止了手头的动作。
“师尊,弟子伤得好重,您就留下来陪弟子一会吧。”虚弱的语气中满是哀求之意,紧接着便是一叠声的咳嗽。
凌霜铭:“……”
他方才那一脚,其实只用了不到两成的功力。而以他现在的状态,或许还要再打上好几个折扣。
也不知雒洵这前后矛盾的话,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罢了,今日是他动的手,姑且再纵容这逆徒一次。
他又长叹一声,默然在雒洵身旁躺下。
也不知谁才是今晚的病号,见凌霜铭不打算走了,雒洵立刻来了些精神。伸手为凌霜铭掖了掖被角,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手炉塞给他。
“师尊,弟子自记事起,还从没有人这样陪弟子入睡。”雒洵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凌霜铭耳畔轻轻地絮语,“以前双亲在世时,他们身居高位,只打发下人来照应我。后来他们去了,就更没有让我容身之处。”
凌霜铭沉默地听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雒洵,便揉了揉雒洵的发梢。
雒洵握住这只凉玉般的手,继续说:“幸好遇到了师尊,您能让弟子留下来,我真的很高兴……”
凌霜铭想了片刻才琢磨出一句话来安慰雒洵,虽然他也不知是否能让对方开心些,“往事如烟,不如珍惜当下。”不过他很快觉出这话的不妥来,补充道,“为师是说,你该勤学苦练,将自己的人生走好,才能告慰令高堂在天之灵……”
这话又被雒洵凑上来的怀抱打断了,这次两人离得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呵出的气息:“如今弟子只有师尊了,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而且您说要珍惜当下,那弟子便该全心全意地侍奉您才对。”
凌霜铭起先还有些抗拒,但听了雒洵话中之意,忽然没了挣脱的力气。
——不过是孩子对父母的撒娇,他何必放在心上?
于是他阖上眼眸,放任自己沉沦在睡意中,雒洵的小声絮叨便渐渐远去,逐渐消弭。
而他不知的是,几乎在他闭眼的瞬间,雒洵已停下叙话。只是静静地将人搂得更紧些,凝视着凌霜铭恬淡的睡颜。
师尊只有在睡着时,才显得不那么疏远。
就像方才,即便他已与人贴在一处,仍觉得彼此之间永远隔了道缥缈的云烟。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到仿佛此生都无法逾越。
看了许久,雒洵才留恋地将人放开,细心地为凌霜铭将被角又拢得更加严实。
听着师尊舒缓的呼吸声,枕着雪松的清香,正欲入睡,殿外倏然传来鹤童急促的禀告。
“峰主、雒小公子,掌门发来急令,要二位即刻前往太初峰相商!”
听雨半夜被人从睡梦中拖起,为峰主传话,心里正郁闷不已。孰料那寝殿的大门被人推开,雒小公子只披了件外袍,当风从殿里出来,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看他乌云密布的面色,心情竟比自己还要糟糕百倍。
“去回禀易千澜,我家师尊今晚不去。”
雒洵的声音也低沉得宛若方从九泉中绕了一遭回来,如果话语也能杀人,只怕早就于千里之外取下易千澜的首级了。
将满腔怒火发泄完毕,雒洵转身便往回走,丝毫不打算给易千澜颜面。
不过他的脚步,还是因身后清朗的笑声顿住。
“就知事情会变成这样,大师兄那个榆木脑袋啊,从来都算不准人心。”成镜影一袭绯衣在漆夜中依旧光彩耀目,迤迤然从她那柄巨大的灵剑上跃下,“不知我亲自来请,雒师侄可会给师伯一个面子?”
雒洵微微压低了眉头,这成师伯的神情似乎有些促狭意味,像是在打趣他。
果然,成镜影一双妙目在雒洵身上凌乱的寝衣游巡半晌,莞尔笑道:“师侄动作倒是比我预想得还快,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弟子不知成师伯在说什么。”雒洵冷声说着,后退几步把寝殿大门挡得严丝合缝,“师尊已经歇息了,凡事等他养足精神再谈。”
这本是忤逆行为,成镜影非但没有恼怒,眼眸中欣赏之意反倒更浓:“小师弟有你这样的弟子,当真有趣。我这做师兄的自然也疼师弟,但今夜可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我想你家师尊也会感兴趣的。”
雒洵还待回拒,殿内却响起阵虚浮的脚步声。
凌霜铭听到他们闹出的响动,也披着外袍从里间出来了:“阿洵,门外可是有人来了?”
因是起得略急,他青丝半散垂落在腰间。寝衣的领口也未来得及整理,虽有外袍遮蔽着,但脖颈之下大片白玉似的肌肤却一览无余。
他睡意还未消去,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慵懒。
成镜影深吸口气,目光在眼前衣衫不整的师徒两人间来回流转不停。
——原来,他们竟已走到这一步?!
她仿佛看到一幅活色生香的香艳绘卷,正徐徐在脑海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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