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进了学,按惯例有一批赏赐前前后后陆续进了承乾宫,羊毫狼毫,各类笔墨纸砚及两套骑装马靴,连带一副专为他打造的弓箭。
东西的份例比之前上学的大阿哥和三阿哥还多些,又比太子要少些。
宫廷赏赐是最重规矩的,若是无端多赏少赏,逾了规矩,内务府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因此当赏赐的单子由大太监一一念出来的时候,风声也传到了四处。
永和宫的宫女们不敢讨论,生怕触及德妃的伤心。
德妃却只淡淡笑道:“你们都应该同本宫一样高兴才是。如今四阿哥能够以皇贵妃之子的身份得到皇上的赏赐,自然是更加认同了他尊贵的身份。”
高嬷嬷瞧众人对此事忧心忡忡的模样,遣散了众宫女道:“都给我把你们自己几斤几两好好掂量掂量,何时轮到你们这些低贱胚子来置喙主子爷的事儿了。有这功夫都快去做事,永和宫却还没闲到这个地步呢!”
宫女们忙忙退出,平日德妃素来宽和,永和宫的宫女们也多少有些没规矩,非得高嬷嬷撕开口子骂几句,也才收了心,各自做活儿去了。
高嬷嬷心知德妃想得远,却又担心她难过起来,便劝慰道:“无论如何,那是皇上看重主子爷呢。承乾宫如今连八阿哥也打发走了,明明白白地就是把根儿都系到咱们主子爷身上了。娘娘切莫伤怀,便是皇上只认他是承乾宫的孩子,那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总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跑不掉的。”
德妃也只是点点头,随后便去瞧其他两个孩子,总需换换注意力,人不能因着一些隐痛把自己活活熬死。
她还有两个总令人头疼的孩子呢。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翊坤宫宜妃郭络罗氏又诞下一名小皇子。
这孩子便是十一阿哥了,但崽崽清楚的记得,十一阿哥也是幼年早殇,连个封号都没留下,和她可怜的六哥是同样的命。
因着宜妃与德妃来往较多,十一阿哥一出了满月,德妃便携着两个拖油瓶去翊坤宫探望了。
五阿哥和六阿哥整日差小太监互传消息,二人好得如亲兄弟般,因此五阿哥自然也闹着要去,那是他额娘生的又一个弟弟,大公主也自领了老佛爷的命同去。
翊坤宫十分的热闹,几个孩子皆带了叮叮当当的小礼物送给弟弟。
然而,三岁的崽崽在伸手摸了摸十一阿哥的小胳膊之后,敏锐的发现小阿哥嫩白的皮肤上也晕起一道可疑的划痕。
伺候十一阿哥的保母蛮横地将崽崽抱走,语气十分不耐烦道:“请永和宫娘娘将公主看好,主子爷才刚满月,身娇体弱的,不经得戏耍,公主还小不知收力,将主子爷划伤了也未可知呢!”
崽崽委屈地瞧着额娘,这宫里头的宫女们多十分看重皇子多于皇女,便是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一个区区伺候皇子的保母竟然也仗势扬威起来。
高嬷嬷忙抱过崽崽,却听德妃并未怪罪这咄咄逼人的保母,她素来小心不与人有争端,只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宜妃忙嗔怪那保母道:“哪里来的狗东西,阿哥才刚满月便敢仗着他的名头去顶撞公主和嫔妃了。不知几条命给你造呢!就是因你们这些狗东西兴风作浪,才总让我们姐妹之间互相没脸!”
见宜妃生气,那保母才悻悻跪下请罪。
崽崽不愿和她生气,只对着德妃指着十一阿哥胳膊上的红印子,提醒道:“病!六哥一样!”
德妃不愿在阿哥满月时因小孩子口中的话语便说十一阿哥有病,这不仅太晦气,怎么看都是来找茬的。
为此,她将崽崽交给高嬷嬷抱着,只淡淡哄她道:“今日出来可不在永和宫,你不许胡闹。”
然而六阿哥却明明白白听懂了妹妹在说什么,自然按捺不住,从人堆儿里头挤出个脑袋,热得一头大汗,义正言辞道:“妹妹断出来了!新弟弟与我有一样的病!快给他医治!”
六阿哥如今在永和宫可是谁都不敢忤逆,处处惯着他的金饽饽,他要喊出来,谁敢拦着他?
于是五阿哥也跟风挤出个脑袋,跑至他额娘面前抓起宜妃的裙角便跟着喊:“额娘!快给新弟弟请太医!”
宜妃面色一时僵在那里,一屋子的宫女都不敢言语。
还是高嬷嬷急中生智忙将六阿哥拽至身子边,恨恨道:“祖宗!咱们在外头说好要乖着的!”
六阿哥却不依不饶,不解问道:“可新弟弟有像我一样严重的病,为何不能说?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不小心死了吗?”
这话便十分难听了,宜妃的脸色已经彻底不能看了。
崽崽恍然大悟,今日这一繁就像极了别人家生了孩子满月了拎出来给大家瞧瞧。没想到有个砸场子的,非但没夸人家孩子长得机灵漂亮,反倒上来就说你孩子有病,你孩子快死了。
想来宜妃已经能被气个半死了。
但宜妃毕竟是宜妃,很快她便控制好了情绪,因着与德妃的交情,也并没有指责两个孩子,亦相信德妃不是那种喜欢四处张扬乱踩的人,于是便耐着性子低下头问六阿哥:“好孩子,你是怎么看出弟弟有同你一样的病的?”
六阿哥这才挣脱了高嬷嬷,伸手指着十一阿哥的小隔壁,生怕宜妃不信,便一脸正色道:“请宜妃娘娘伸手轻轻一划,使的力气要十分小,再瞧弟弟的手臂。”
宜妃生为额娘,自然舍不得下手划孩子,只轻轻用指尖碰了碰果真十一阿哥的手臂便红肿起一大片。
她这才明白了,忙伸出手,左右手各搂住五阿哥和六阿哥,堪堪哭了起来道:“你们俩真是好孩子,全是错怪你们了!”
说着,忙忙便差人去请太医了。
德妃静默地陪着宜妃,宜妃拉住她的手哽咽道:“我生这孩子盼了这么久,我不怕他有病,便是再重的病咱们都给他看得起。方才当真是后怕,若没你那两个孩子提醒,如今我还蒙在鼓里,也许十一阿哥哪日险险便发病了,却怪他额娘从没管他这病啊!”
崽崽听了一系列的响动,知道不管怎么说,宜妃将这事放在心里去了,便放下心来,困顿地去睡了。
孩子嘛,能救一个是一个。
德妃温柔地瞧了瞧方才还支着眼皮紧张兮兮地等着事情决断,如今已经呼呼睡去的崽崽,对宜妃笑道:“其实六阿哥的病也是咱们万万想不到的,唯独我这小公主眼睛很尖,瞧见他六哥身上的红疹子便大哭大闹,怎么也不肯消停。永和宫这才请了太医来瞧,竟是那样麻烦的病。如今呐她六哥吃什么碰什么却全都要经她过目。若是她不允的,那六阿哥也是断断不碰的。如此几年,六阿哥注意得紧,几乎没犯过病呢。”
宜妃这么一听,只觉小公主是个有灵气的,便道:“这便是小公主和她几个哥哥弟弟有缘。往后待十一阿哥大些了,也让他时常给小公主过目呢。”
熟睡中的崽崽不知道,宜妃的培养即将让未来的她在宫里头有个天字一号跟屁虫。
日暮稀薄时,下了学的四阿哥往承乾宫回,路上瞟了一眼永和宫的大门儿,隐隐约约听见有孩童嬉笑之声。
于是他打发伺候自己的太监们先回去,自己背上皇阿玛赏给他学习骑射用的金丝楠木雕花弓,便朝着永和宫门口走去了。
六阿哥是还没上学的,想必一定对他这身行头和这柄霸气十足的弓羡慕极了,到时候他便让六阿哥伸手摸一摸,然后以哥哥的身份训诫和鼓励他几句。
只是没想到,在拐角,他便瞧见了五阿哥和六阿哥一同玩儿着,十分欢乐,嬉笑打闹。
简直如亲兄弟一般!
随后又听见六阿哥道:“哥哥!咱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那五阿哥还得意洋洋道:“咱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身为亲兄弟的四阿哥,转过身去悻悻走了,感觉自己很多余。
一股子酸涩感没由来地,直冲脑门儿,几近让他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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