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的六月,翊坤宫的十一阿哥满月后,因着太医诊出了他与六阿哥有一样的病症,太后开恩特许宜妃也亲自抚养着十一阿哥。
因此宜妃与德妃的来往倒是更亲近了些。
只这病有时候千防万防,虽永和宫与翊坤宫上下已经处处注意,伺候的宫女太监人人都背诵了一大堆条条框框,但仍免不了有些什么新的不知道的病因引子。
夏日暑热,内务府得了一批从南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解热时令水果,平日在紫禁城是绝不多见的。恰逢这几年前朝收复了些南方的失地,因此一些产自南方的稀罕贡品也源源不断地运进了京城来。
六阿哥小手抓着宫女刚从内务府领来的金灿灿的芒果,一瞧她妹妹正犯了暑热还迷迷糊糊睡得不省人事,便破天荒地没有让崽崽过目,自己受不了这果子的诱惑,自顾自地让宫女给他剥了皮,便双手捧着芒果开始吃起来。
扑鼻的香甜伴着可口的口感,六阿哥只感觉这果子止浸润肺,有万般的妙。
因此当他兴冲冲地捧着一个大芒果想送去给他额娘孝敬孝敬时,正在与宜妃说话的德妃身子一颤,当下便惊得将手中的茶杯子砸落在地上,宫女们忙跪下收拾。
伺候六阿哥吃果子的宫女此刻一瞧六阿哥的脸,登时便赶紧跪下重重的掌自己的嘴,哭喊道:“奴婢该死!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这果子是这般的毒辣!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
崽崽醒来的时候,六阿哥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满脸、脖子上都是他受不了痒而产生的抓挠痕迹,他细嫩的皮肤只要一抓,便又是一大片红肿。
很快,他忍不住哭嚎起来,一边哭一边伸手四处抓挠。
高嬷嬷当机立断,也顾不得他一个阿哥的体面,伸手便将迅速将他的衣裳、裤子都褪下来,果不其然,六阿哥浑身都是红肿的印子。
增喜儿十分晓事,早在内室闹将起来的时候便匆匆去请了太医,因此倒也没耽搁多久,几位各有所长的太医匆匆提着小竹箱来了。
崽崽一看那还摆在桌上的芒果便明白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远在京城的紫禁城还有热带水果吃呢……她无奈地想,之前倒是也交代了许多不能吃的东西,唯独没将热闹水果告诉永和宫上下,是因为她以为清朝后宫不会有这种东西……
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热带水果的威力可能比坚果更甚,因此六阿哥这次的症状比之前还要严重些,整个人呼吸急喘,看着令人十分心疼。
太医正要帮他扎针,却见六阿哥自己一溜烟儿钻进了自己的小被子,怎么也不肯出来。
德妃本就焦急,瞧他不肯配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时又气又急竟哭骂道:“你个缺心眼儿的祖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不是吃什么都要过你妹妹的眼吗?怎么今儿却自己逾矩了!平日里怎么惯着你都可以,如今太医来了你还要闹!让额娘一头撞死算了,省的整日为你伤心!”
宜妃忙劝慰道:“莫气莫气,我从前也见过五阿哥这幅模样,我看呐,是这孩子终归是长大了些,他自己浑身光着让这么多人站在这儿瞧,他自己个儿没脸呢!”
六阿哥探出脑袋,脸上一片红上更加了一丝羞涩感。
于是德妃这才将其他宫女们都遣出去,没好脸子的哄了几句,六阿哥这才羞羞答答、扭扭捏捏从被子里钻出来,躺得规规矩矩,让太医给扎针。
这孩子倒是乖巧,扎针的时候多疼也不会哭闹一下。他侧着躺着,长长的睫毛扑棱扑棱的瞧他的额娘,满心的乖巧。
良久,他说:“额娘,对不起。是儿子今天嘴馋了。”
德妃瞧他可怜见儿的模样一下就不行了,绷紧的身子如化了骨般,若不是太医在侧,她真想上前去紧紧搂住这傻孩子。
六阿哥又冲着睡眼朦胧惺忪的崽崽道:“妹妹,对不起。往后再不会逾矩了。”
许久,六阿哥乖巧地喝了一大碗苦药,沉沉睡去了。
崽崽并无办法,如今她也能走路了,便没事到六阿哥身边瞧瞧他。
六阿哥这次发病后,许久都没有完全好,身子上的肿块似乎在慢慢消退,但是偶尔什么都没有吃没有碰,也还会卷土重来。
永和宫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六阿哥的病就是反复无常,也总不见好,但好歹算是能控制,不至于很难受。
只不过,五阿哥便非常郁闷了,平日总与他一起玩耍的六阿哥如今总是恹恹的,即便出门晒太阳,也是没多会儿就要回去躺着养病了。
崽崽十分忧心,康熙二十四年,历史上六阿哥便是在这一年夭折的,若是六阿哥挺不过去了,她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只能在他的身边多多陪伴他,同他叽叽喳喳地说话,偶尔太医来的时候也拼命说一些太医听不太懂的话,总之也并没有什么用,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跟不上,也无法指望太医能凭空造出来肾上腺素。
六阿哥的病对永和宫来说无疑是一场恒久的战争与噩梦。
不过好在,皇上听闻了此事,如今也常常来永和宫探望,他有时候在六阿哥身边一坐便是一炷香,瞧着六阿哥乖巧的模样,身为皇阿玛也偶尔忍不住老泪纵横。
虽是来探病,但来了永和宫,嫔妃的恩宠自然也少不了。
六月底的时候,德妃又有身孕了。
六阿哥知道此事之后,十分高兴地同德妃道了喜,转过头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头,却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暗暗垂头哭了起来。
六阿哥平日十分乐天,神经也大条,便是别人欺负了他,他也总是乐呵呵的。因此崽崽十分担心地走至他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拽了拽六阿哥的袖口问道:“六哥,你为什么要哭呢?”
六阿哥神情复杂地抬起头来,双眼哭得红肿,他捏住崽崽的小手,声音低落嘶哑道:“你最近有没有发现,皇阿玛总是来看我?”
崽崽眨眨眼睛,将脑袋贴近了他的小脸,奶声奶气道:“皇阿玛来看你,是喜欢。你为何反倒不高兴呢?”
六阿哥可可怜怜道:“额娘又有新孩子了,在肚子里。”
“我很高兴,额娘有新孩子了。”
“可是他们总来看我,有时候还坐在我身边哭,现在又有了新孩子。”
“妹妹,我是不是快死了?”
六阿哥长长的睫毛上盈盈挂着即将旋落的,饱满的泪珠子。
崽崽一时感到鼻酸,小手紧紧搂住六阿哥的胳膊。
她奶声奶气地大喊:“六哥!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六阿哥悲壮地抱住自己的妹妹,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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