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日头中又下了场大雪,东西六宫的几宫主位几乎都有了喜,且因太后礼佛,暂时将五阿哥和大公主打发在永和宫玩,引得翊坤宫宜妃娘娘也日日过来。
永和宫自是热闹无比,五阿哥性情老实巴交,平日寡言少语,只在这永和宫,与康复起来的六阿哥玩得十分合意。
六阿哥说话也还含糊不清,五阿哥也不大会说汉文,口中满语囫囵夹杂简单的汉文,两个孩子说起话来有时候他们的额娘都听得含糊,唯独他们二人却交流得十分自在。
崽崽听着两位说着叽里咕噜的特殊言语,一句都听不懂,不过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
看着六阿哥日益康复,还有了自己的朋友,每日除了吃喝睡便是玩,小小年纪实在过得快乐无边,无忧无虑。
可那承乾宫的四阿哥却不同,那么小的模样,也要日日揣摩人心,还没到读书的年纪便已经要处处努力,不能落下了。
崽崽不禁感叹,皇子的优秀,果然都是卷出来的。五阿哥便是被太后护着,八九岁前都没有学过汉语,因此完全没有任何竞争储君的可能,也是往后九龙夺嫡多凶也不会波及到的安全之人。
不得不说太后的策略还是很成功的,如果有可能,崽崽很希望六阿哥的发展也能像五阿哥一样,糊里糊涂地长大,四处都做个不沾斗争之事的闲散贝勒。
崽崽瞧瞧自己幼小的身子,实在是无语发闷,自己明明比他还小一些,但是整日却操心着这个崽。
太后礼佛归来后,还特意带来了些佛门的小玩意儿,专给永和宫赏了来,五阿哥自然也沾光得了几个小玩意儿,他竟还挺喜欢佛珠子,十分宝贝地举在宜妃面前给他额娘瞧。
“瞧瞧这孩子,得了老佛爷喜爱便得意成什么了呢。”宜妃笑着嗔他。
太后要带走五阿哥时,六阿哥与五阿哥两个小小的人儿隔着永和宫的朱门,如生离死别般。
二人手牵着手,依依不舍得不忍分开,引得德妃和宜妃都哭笑不得。
最终六阿哥从自己的床榻边儿上找出一个布缝的小兔子,日日同他一起睡觉呢,将小兔子非常珍重地赠给五阿哥。
五阿哥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含含糊糊说他也会给六弟弟带好东西的。
瞧着两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模样,宜妃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直道:“这两个孩子,比亲兄弟还亲呢。”
德妃不免想到那一墙之隔在承乾宫却与她可能永不来往的四阿哥,心中又钝痛起来。
宜妃忙道:“你瞧我这张嘴说的什么话,如今咱们二人肚子里头都揣着个宝贝,待他们生下来,也像五阿哥和六阿哥一样这般好,那才好呢。”
崽崽心中十分复杂,按序齿来说,宜妃这次怀的,正是九阿哥胤禟。崽崽知道就阿哥往后是四阿哥夺嫡集团的劲敌,不过他现在还是个宝宝,瞧德妃与宜妃这个关系,若是好好经营,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冬日日益过去之后,春暖花开,三月时整个宫中都飘着花香,嫔妃们自然也喜爱去御花园游览。
不过今年春日的御花园却格外冷清,如今月份大了些的嫔妃主位不少,承乾宫的皇贵妃佟氏、翊坤宫宜妃郭络罗氏及她的胞妹、永寿宫贵妃钮钴禄氏,及永和宫德妃,皆只能静养在自己宫中。
便是后宫的孩子们,有像四阿哥一般在苦苦学习的,也有如六阿哥这般病着身子,哪里也不敢去,什么也不敢接触的。
唯独太后手下欢乐成长的五阿哥无所顾忌,整日在外头疯跑玩耍,慈宁宫花园都成了五阿哥的小小天地,偶尔他想去永和宫瞧瞧他六弟,却也十分小心翼翼,懂事地将自己身上梳洗干净,避开那些花粉树木,这才去永和宫。
如此一来,日子十分太平。
偶尔四阿哥趁着太医给佟氏诊脉,偷偷跑至永和宫来,却望着五阿哥与六阿哥玩得欢快,二人亲如兄弟。
四阿哥只冷着脸瞧着,悻悻地走了。
偶然崽崽在院子里晒太阳,望见了四阿哥那忧郁孤寂的身影,心中不禁想:昨天让你爱答不理,今天让你高攀不起。
不过等着自己再大些了,便可以开始筹备着攻略傲娇四大爷了。
六月份的时候,承乾宫的喜事终于落地了,佟氏生了个小公主,据说生的时候整整一日一夜,十分艰难。
皇上亦难得一见的,在承乾宫整整守候了一整夜,终于在破晓时分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佟氏十分虚弱,迎着皇上入内探察时,面色惨白,嗫嚅着两片薄唇,几近说不出话来。
康熙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生了个公主,十分好,朕很喜欢。”
佟氏自然有私心,从前也想过若是生个皇子下来,这个皇子与四阿哥自然是两个保障,一个不成还有另一个,如今便是只能将宝都押在四阿哥身上了。
四阿哥也懂事了些,十分忐忑,小脑袋瓜中一直悬着大石头,生怕皇贵妃生了个小皇子,自己便会失去一切。
患得患失的四阿哥得知佟氏生了公主后,一身的冷汗亦发了出来,一切都落地了。
天气已经日益炎热起来,承乾宫的日子却十分煎熬。
今年是个闰六月,这份炎热一直呈递着,直到第二个六月来临时,皇贵妃的小女儿,夭折了。
皇上早有心理准备,这个孩子生下来便病弱,生出了许久之后才能哭出猫儿一样的声音来,怕皇贵妃伤心,也不让下人同她乱说。
但是身为母亲,自然有些感应,佟氏只知道小公主身子十分的弱,总是不出声音,那般小的身子,如一只小猫一般。
她甚至还没真正的满月,便这样没了。
佟氏起先在承乾宫大哭,随后便神情恍惚,抓着皇上的手不肯松开,形状可怜。
清宫内廷有规矩,若是皇子公主没有满月而夭折,则不可大肆铺张,只能用一卷单被子裹着身子,在外头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就地火花,连副棺材都不会打。
佟氏满脸是泪,呆呆地望着皇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哀求道:“皇上……臣妾与您的女儿,臣妾辛苦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孩子,莫非连一具棺材让她安葬都不能够吗?”
内务府管事左右为难,跪在皇上面前,却也一言不发。他们都是人精,断不敢在这种时候惹上嫔妃的记恨,但是内廷规矩森严,便是宠妃也破不得这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皇上只得扶起佟氏,耐心劝慰道:“内廷规矩素来如此,朕断然不能为了一个孩子破了规矩。你为朕生的第一个孩子自是辛苦,如今还需好好调养身子,往后的日子还长,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孩子。”
佟氏如五雷轰顶般望着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心如刀割,面前的男人是天子,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在爱与亲情之上的人。
她目光黯然,良久才哽咽道:“臣妾本以为……臣妾与您的孩子,终究……终究是不同的。”
原来,却没什么不同。内廷夭折过那么多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这般草草火化的,连一捧灰都不会在这内廷留下。
是夜,皇上意欲留在承乾宫,佟氏整整一夜都一言不发,唯独皇上认认真真守着她,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赏。
佟氏之女火化那日,唯独佟氏托着病弱的身子定要去亲自观看。
宫廷暑热,内务府寻的这处地方空旷且无人烟,佟氏便瞧着那小小的身子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烧,眼前的空气都被燃得炽热、颤抖。
她一时站不住身子,堪堪跌坐在地上,满脸横泪,将脂粉也晕染开来。
泪眼朦胧中,那燃烧着的火焰旁,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怀中揣着几个布缝的小老虎、小兔子,将这几个小玩意儿投进了火焰之中。
内务府的太监忙拉开了他,劝慰道:“哎呀,主子爷,您尊贵的身子可近不得火,小心烫着身子!”
那位小小的孩子将手里最后一件小玩意儿投进去,这才道:“虽没见过妹妹,但是额娘说了,既是妹妹便一定喜欢小兔子的,我还给她送一个大老虎,保护她呢!”
有宫女匆匆来寻,四处忙碌地问:“你们可瞧见永和宫的六阿哥了吗?”
佟氏瞧着那至纯至澈的孩子,心中更是酸楚,竟对德妃生出一丝好意来。
身份再尊贵,在这后宫之中也不过如浮萍般,掌握不了自己和孩子的命运。
最心爱的男人在规矩与朝堂之间,宠爱与偏颇都是有限度的。
剩下的,也唯有她们这些女人互相能够稍稍明白些,那些明艳恩宠之外,隐隐的那丝心酸了。
她探出了手,轻轻对宫女指了指那孩子的身影,勉强才顿了声音道:“你找六阿哥,恐是在那儿呢。”
宫女忙请安道谢后带走了六阿哥,急匆匆回去复命。
暑热的天,佟氏几欲无法走路,只得由宫女搀扶着身子一步步,如踩在刀尖般朝着承乾宫走去。
终有一日,她也要让她的孩子们,如太子那般尊贵,任谁都不可欺辱,永远有不得冒犯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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