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在除夕夜宴上又惊病时,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德妃本意只想着赶快带六阿哥回永和宫寻太医,永和宫伺候的人也都明白自家主子娘娘的心思,在这么多宫眷都在场的重大场合,若是永和宫因着这些事占了风头,且又是六阿哥生病,断断不是什么好兆头,恐惹得皇上生气。
可坐得不远的宜妃一向泼辣,登时便发现了六阿哥不对,虽揣着孕肚,她亦站起身来探看,德妃尚未来得及阻止她,她便已经高声呼喊:“皇上,六阿哥突发急病,状况恐不大好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永和宫的席位来,连太皇太后都侧目于此。
德妃只觉得如坐针毡,只得站起来福了身子给皇上道:“皇上,是臣妾没有看顾好六阿哥,臣妾这便带他回永和宫去,宴席之盛,还请诸位不必挂怀。”
好在太皇太后摆摆手,柔声劝慰道:“他额娘自然全有主张,皇帝不必紧张。如此,德妃便带着六阿哥回宫去吧,赶快请太医好好看看。”
太皇太后都发话了,皇上和太后自然也没说什么,只太后小声打发了大公主过来帮忙。
德妃松了口气,便是孩子重病,也断断不能扰了除夕夜,她尚且有这个自知之明,若是惹皇上不快,往后的日子多么难过,还不好说呢。
德妃素来小心谨慎,自然觉得宜妃如此声张全然是为了让永和宫闹出风头来,惹得上位们不快。
但收拾好了东西便要离开时,宜妃突然拉住德妃,小声道:“如今你也是有孕的身子,切莫劳累了自个儿。今晚夜宴盛大,纵是皇上不得空帮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但永和宫若是有需要,你尽管差人来翊坤宫说一声。”
德妃有些惊讶,不过虽然她与宜妃交集不多,却从未有过什么过节,想来不过也是她热心的性子,一片好心。
德妃低声道了谢,忙急匆匆地回宫了。
虽永和宫上下一片手忙脚乱,但崽崽仍然被高嬷嬷安置得十分妥帖,此时她就在六阿哥躺着的小床边儿上,乖巧地瞧着太医为六阿哥诊治。
方才在宫宴上伺候六阿哥的宫女们皆跪了一片,身子瑟瑟发抖着。
太医耐心地问询道:“方才六阿哥究竟都吃了些什么?碰了些什么?你们都要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宫女们思来想去,说的不过都是桌上那些东西,可那些玫瑰糖、桂花糖和山楂蜜饯之类的,都是崽崽亲眼看见六阿哥吃下去并无大碍的东西,如何打了个盹儿他便犯病了呢?
太医又问:“六阿哥吃食之中可包含鱼虾、牛羊等发物?”
宫女们头摇的如筛子般,带着哭腔答道:“奴婢岂敢伺候主子吃这些东西呢?且不说都是发物,便是主子如此之小,这些东西也不能入口呀。”
“那可有接触过什么平日不太常见的东西?”
仔细回想之中,突然有个宫女试探问道:“晚上,有其他宫人路过咱们席位时,身上有鲜花香气。主子闻见了十分喜欢,因此差奴婢问她要一朵。”
“可是……奴婢要来了一朵花讨主子欢心,没多久那花儿便被主子弃在地上了,不知……”
太医一拍大腿,叹道:“若是鲜花,则有花粉,此物也是一味发物,若是闻之有恙,重则呼吸难捱,几近昏厥。”
崽崽追悔莫及,六阿哥的身子骨儿实在是太特殊了,连花粉他都会过敏。
太医连忙开了几幅方子,六阿哥的病情才堪堪稳住了。
待太医细细交待了些需要注意的物件后,德妃差高嬷嬷去办,于是永和宫内所有的可能的发物都被扔了出去,且连院子里的几颗花树,也差增喜儿找人连夜给处理掉了。
不过,除夕夜在院中砍伐花树,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万万不能让其他嫔妃瞧见。
谁知已入了深夜,外头竟人声鼎沸的,原是宫宴结束后,宜妃竟未休息,陪着太后过来瞧六阿哥了。
甫一进门,太后便瞧见永和宫的太监们在吭哧吭哧费力地伐树,面上的笑容登时便冻住了。
院子里头忙活的太监们跪了一地,谁都不管说话,宫女迅速去通传,德妃慌忙出门迎接行礼,此情此景直直撞上了老佛爷,实在是倒霉。
“除夕夜在永和宫伐除草木,这是何故?”太后冷笑一声,“宫里头的树木都是有些年头的,往前数多少年,也没人敢动这些老祖宗。”
这一句“老祖宗”便让德妃的心肝颤了起来,宫里头的人最喜爱隐喻至深,但凡说句话都要往深了想,太后这句话便意味着,你们永和宫这般行事,是要咒宫里的老祖宗。
德妃一时不敢言语,只宜妃深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赶紧劝解道:“哎哟老佛爷,您看您说的,这许是永和宫的孩子接二连三的生病,这是得些新风水呢。”
太后听了更是冷笑一声,嘲讽道:“换风水,那伐了这树又有何用呢?不如连根拔起,那才叫变了天!”
德妃很能理解太后的怒火,虽然太后平日和善,但是修佛之人最注重的便是万物皆生命,一花一树于太后眼中都是贵重的。因此瞧见宫人伐树,这是她最不可饶恕的。
永和宫竟在除夕夜,这个所有人过了这一日便要再长一岁的日子伐树,这几乎是在打太后的脸面。
正僵持时,大公主款款从内间出来,行礼道:“老佛爷,您可不要生气,这宫和宫伐树呀,是无奈之举。”
太后瞧见大公主的身影,心中对嫔妃的不满自然消弭了一些,她自己一手带大的大公主向来十分宠爱,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最知书达理的,便静下心来问道:“那你便为德妃辩一辩,此番作为究竟是为何?”
大公主走过来,眼睛中泪光盈盈,她哽咽道:“六阿哥身子骨儿弱,自上回意外受了伤之后,身子便更是不利索,也害上了些后遗症。如今但凡吃些发物、碰些不爽利的东西、闻见些花粉草木的味道,皆随时有可能如今日这般昏厥,口吐白沫。”
大公主更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太后的手掌,声音百转千回,细细道:“如今,如今孙女这个做姐姐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瞧着他可怜见儿的,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明明浑身都难受得厉害,却又不忍让我们伤心,生生忍着不敢大声哭,只眼泪鼻涕流了一枕头。”
大公主并未直接解释为何伐树,却因哽咽着、不时抹着泪描述六阿哥这一可怜惨状,让太后生生听得心软下来,这才幽幽叹道:“原来你们伐树,是为了让六阿哥少沾些病来。”
德妃忙接话道:“是,臣妾实在是没了别的法子,待六阿哥无碍了,臣妾定去慈宁宫负荆请罪。”
太后竟也哽咽起来,拿出绢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柔声道:“让哀家远远瞧瞧孙儿一眼,这个孩子却是如此命苦……方才在宫宴上,哀家与太皇太后两个老婆子也时常瞧见他与他妹妹玩儿呢,那般痴儿模样,却让哀家想起来了当年赛因察浑的样子……”
德妃忙迎着太后进去,后头的宜妃亦跟了进来,轻轻对德妃使了个眼色,意味着一切都好了,不必担心。
是了,每每提起赛因察浑,就说明太后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当下的心情便只会心疼孙儿。
大公主擦好了眼泪,整理好仪容,这才关切问道:“宜妃娘娘如今有了身子,可还能撑得住身子?”
宜妃精神着呢,自笑道:“不必担心,瞧不见六阿哥平安我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宫里的孩子们虽然多,可一个个生病折腾的,让人焦心,只愿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
六阿哥一张小脸十分苍白,如今已经醒了,但是身子仍蜷缩在角落里,浑身仍是又痛又痒,如今还有些麻。
太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拉着德妃、宜妃说了好一会子话,都是些关于怎么好生养着孩子们的,更许了两位嫔妃,若是孩子们有恙,一定要派人往慈宁宫递消息,无论如何,太后也要时时知道孩子们的状况。
德妃红着眼圈道:“多谢老佛爷对他们的这般疼爱,可见他们都是有福的,往后定然平安长大,长命百岁呢。”
太后走后,天都快亮了,宜妃显得劳累,德妃便劝她权且在永和宫歇歇脚,外头路上有雪,她若走回西六宫去,还需一段路程。
宜妃自也没推脱,便只在六阿哥身边的床榻上侧侧倚着身子,打起盹儿来。
崽崽暗暗观察宜妃,倒觉得这个姨姨是个好心肠的,一时如此热心肠,都也不为别的,只因她也有孩子,便想着能帮忙便帮忙。
天快大亮时,皇上突然到了。
永和宫内疲惫的嫔妃和宫女们都是被一声爆竹吵醒的,便知道了皇上来了。
皇上讶异地进来瞧昨夜发病的六阿哥,却瞧见德妃和宜妃守在六阿哥身边,一屋子的人都伺候着,自然明白昨夜六阿哥病得不轻。
皇上自然又问宜妃为何在此,宜妃只不以为意道:“臣妾们有了身子,还有孩子们,自然要互相帮衬着些,皇上不必大惊小怪的,臣妾和德妃的月份也近,往后呐,还得多多来往呢。”
皇上笑了笑,大手一挥道:“孩子们的事朕倒听太后有个主意。接着十五日,太后念宫里孩子们多病多灾,要去礼佛求福,五阿哥与大公主这几天便搬到永和宫来,几个孩子在一处玩儿,让他们也互相照看着。”
五阿哥是宜妃的儿子,从小便被抱在太后身边养着,宜妃听此忙谢恩。
二位嫔妃相视一笑,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次怀胎十月,她们二人自然因着孩子们结缘,要互相帮衬了。
二人不能侍寝,皇上自然也不会多来永和宫和翊坤宫了。
没过几日,德妃与宜妃坐在永和宫的院子里头瞧着五阿哥在院子里疯跑着玩儿,一起嗑瓜子,听着小宫女闲谈外头的消息。
果不其然,正月出头没几日,永寿宫的主位,贵妃钮钴禄氏,也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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