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的满月礼可谓一波三折,多多少少有些不欢而散。
待宫女们将永和宫收拾妥当,宫中已华灯初上,天空大片地暗了下来。
崽崽一直被一名大宫女抱在怀里,高嬷嬷也已进去在内间伺候许久未曾出来了。
德妃的正殿内乌泱泱跪着永和宫一大片宫女,个个都在焦急不安地等待内间的消息,里头太医还在对六阿哥进行医治,起初六阿哥送进去时还不时传来撕心裂肺哭嚎的声音,再后来,那声音便渐渐地弱了,以至于至今已经有两个时辰几乎鸦雀无声。
崽崽也是心中焦虑万分,但是此刻偏偏要忍着,不能再让自己哭闹给额娘和高嬷嬷分了神。
今日是她满月,可若今日,因着这场为她庆祝的满月礼,让她小小的六哥出事了,她该如何痛恨自己的幼小,如何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明明看到了一切,却不能为六哥说上一句话,不能保护他,更无法让那个伤害他的罪魁祸首付出任何代价。所有的代价,只是皇上轻飘飘的一句,太子顽劣,与幼弟玩闹。
崽崽想起当时她盯着康熙的脸,想瞧瞧他的眼睛里究竟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疼惜。
她只看到了应付后宫的疲惫,对佟氏触他逆鳞的愤怒,对太子惹事些许的失望。
唯独没有疼惜,对小小的六阿哥的疼惜。
崽崽感到心中恶寒,一个人拥有了那么多的子女,其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儿子死了,当真有那么重要呢?后宫所谓的母凭子贵,其实说到底,也是子凭母贵。
唯有他的母亲是个皇上心中重要的人,这个儿子也才会变得重要起来。
这一点,在皇上决定轻飘飘地打发众人时,佟氏与德妃的对视之中,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竟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互相的怜悯。
她们再怎样争宠,再如何为自己、儿子百般打算,都是抵不过皇上心中刻意的偏颇。
等了许久之后,崽崽才瞧见德妃在高嬷嬷的搀扶下,身子几近站不稳地走了出来。她仍穿着满月礼时端庄的礼服,但是此时鬓发散乱,头上满是汗,脸上也满是斑驳的泪痕。
高嬷嬷依旧稳重宣布道:“六阿哥如今已无大碍,但身子尚弱,需要好生养着,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从今日起六阿哥身边一刻都不能离了人。待过一会子老身会给你们排出每个人当值的时候儿来,若是六阿哥但凡哭了闹了,有任何动静都需立刻通知太医。”
崽崽听了高嬷嬷井井有条安排永和宫的宫女们做事,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这般周密安排,想必这下六阿哥伤得的确不轻。
随后,高嬷嬷单独将外头的小太监增喜儿叫进来,经上回用他,德妃亦觉得这个孩子持重可用,因此将每日跑腿请太医、通传问诊一事交给了他,自是妥帖。
待一切忙好,打发了所有的下人们,德妃这才悠悠坐下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起精神来,淡淡道:“多亏有了你,这才能安排妥当。”
高嬷嬷只低低瞧着德妃劳累的模样,这才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低低道:“老奴本该请罪,说老奴一时疏忽了,没有看好六阿哥。可……可如今……说这些却也没什么意思了,宫里头明眼人哪个不明白,便是看好了孩子又如何,东宫哪日做下何等荒唐事,皇上都只不管不顾放任他去……”
德妃双眸如幽潭般,冷笑一声道:“是啊,旁人的孩子,都算不得什么。”
崽崽明白德妃在说什么,皇上对太子无条件的溺爱已经超越了其他所有的皇子皇女,即便是太子伤害了兄弟姐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崽崽心中只感到很难过,因为那个人他有那么多的孩子,便只有珍重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才会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德妃已经尊至四妃之一,如今宫中位份高的嫔妃非常少,从上往下,分别是承乾宫的皇贵妃佟氏、永寿宫的贵妃钮钴禄氏,其次便是宜妃、荣妃、德妃、惠妃四妃,其他便是没有封号或位份为嫔为以下的。算起来,德妃已经算是位份极高的嫔妃。
但即便如此,恐怕所有的嫔妃加起来,也不如一个赫舍里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因此这些女人的孩子,虽然珍贵,却也皆比不上太子。
便是崽崽这样大病初愈幸存的公主,也极为难得才能见到皇阿玛,连想尽办法讨他的喜欢,都是那般易碎的情感。
永和宫内一片死寂之时,外头的小宫女进来通报,面色有些慌乱,紧张道:“娘娘……嬷嬷,外头,承乾宫……皇贵妃娘娘说来探望六阿哥。”
高嬷嬷意味深长地与德妃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惊讶,但高嬷嬷护主,立刻低声道:“此时承乾宫想必又是来火上浇油的……娘娘大可推脱……”
德妃却正了正身子,想起今日佟氏为她出头之事,摇了摇头,淡淡道:“她若有心欺辱,今日便不会说那些话惹皇上不快。想必她也是有些什么话想同本宫说,请皇贵妃进来吧。”
令人诧异的是,佟氏此番竟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来,进正室之前便打发小宫女在外头等候,只她一人进了来,见里头只有德妃与高嬷嬷两人。
瞧见德妃尚未来得及更衣,又是一副狼狈模样,佟氏心中便明白了,一时心下一酸,这才第一次觉得在后宫中做一个母亲是如此的不易,更觉此次来访的自己是多么残忍。
她忍住了想落泪的冲动,却忍不住哽咽道;“从前承乾宫与永和宫不睦,你们却都不知道,从前四阿哥病了的时候,我也曾同你们现在一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什么都不怕,只怕床榻上那小小的人儿再不能醒过来。”
德妃垂首,心中无端又觉得刺痛,只淡淡道:“皇贵妃今日过来,总不至于是来永和宫看笑话的。”
佟氏却摇摇头,努力镇了镇身子,顿了顿,好是想了一番,才认真道:“今日来此,只是经几番思虑后,决定与你商量一件事。”
“何事需要同位份低的嫔妃商量?”
佟氏抬起头,一双明显有些红肿的眼睛直直与德妃温柔地对视,两片薄唇中吐露出的字眼却十分刺耳,掀开了两宫长久以来无法面对的龃龉。
“本宫此次来,是想同你商量,往后本宫要教四阿哥不再承认你这个生母,无论如何都认本宫为额娘,为唯一的母亲。如此,本宫一个人说了不作数,还需德妃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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