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此言一出,德妃本就惨白的脸色瞬时变得更为难看,高嬷嬷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佟氏为何专自己一个人跑来永和宫,说起这般杀人诛心的言语。
崽崽只觉得,若是佟氏真是来耀武扬威,则她不会孤身前来,更不会在德妃险些失去一个儿子的时候来特意宣告,另一个儿子也不属于你了。
即便是她想这样做,也是她的自由,没有必要专程来同德妃“商量”。
德妃只久久地盯着佟氏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指甲死死嵌入皮肉,没有说话。
佟氏目光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悲戚来,淡淡道:“今日你们也都见到了,难道还不明白,这后宫之中皇子皇女众多,多得已经没那么珍贵了。哪个皇子更尊贵些,全取决于他的母亲。”
“本宫在这里悄悄说句万万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话,以我佟家的滔天权势,自进宫后,无论是我父亲、哥哥,还是我自己,都曾抱有一个希望。”
她自坐着,身子却微微发起抖来,这般话若不是因为德妃是四阿哥的生母,任她平日如何肆意妄为,也是断断不敢在后宫说给任何人听的。
崽崽借着昏黄的宫灯打量佟氏,瞧见她橘黄的裙裾在这暖光照映下泛起柔和的光,但她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可后宫的日子还长着呢。”她狭长的指尖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声音竟也微微颤抖起来,“论如今宫里的局面,能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吧。”
“届时,四阿哥与我紧密相连,因为与自己的生母交恶不相往来,他只有一个如此尊贵的……皇额娘。你大可以想想,他的身份将会如何的贵重?”
德妃只觉掌心的肉被自己隐忍的掐得几近要见血,细密绵长的疼痛从掌心和指尖传来,宫灯葳蕤,一如与那风华正茂的佟氏一同融于一体,摇曳生姿。
这样大胆的话,也只能从这样骄傲肆意的人口中说出来。
佟氏又道,“若到了那时,既然都是嫡子的身份,那么四阿哥又比当今太子差到哪里去呢?到时候一有前朝我父亲、哥哥助力,二来……”
“活着的人,便是再不堪,也总比已经入土的人……多少能说上些话来。”
佟氏的目光幽幽。
她在赌,仍未服输。
德妃在宫中沉浮多年,自然明白佟氏还意未平的是什么。
放在前几年,她又何尝没有过那般妄想。她是包衣出身的宫女,身份卑贱却得了那样的偏爱,一路以来进至嫔位,再到如今的妃位。
浓情蜜语时,该如何抵挡,瞧着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天子满目皆是自己的时候,后宫中哪个女人没有过那般的妄想。
可有的人一进宫便是妃,有的人一进宫便是贵妃,亦有人,虽然已经魂归九泉多年,也仍是他心中抹不去的唯一。
德妃早已无数次体会过那酸涩的落差,但佟氏没有。她一进宫便扶摇直上,如今更是被捧上了皇贵妃的位置,与自己的皇上表哥从小熟识,更是备受宠爱,便是皇上不免显得荒唐些频频留宿承乾宫,以至于太后都颇有微词时,佟氏都是知道的,得意的。
年少不知酸涩滋味时,最是决定这样偏颇的、大张旗鼓的宠爱是那般令人春风得意,地位与荣华富贵便是没有进宫也是她随意享用的,因此于她而言独独得意的,是那一份自认为天下再无人可比拟的,天子的心意。
却总不免在今日这种微不足道的时候,隐隐显出那份情意隐藏的虚假来。
德妃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伤,酸涩道:“出身尊贵的天之骄女,尚要赌一把呢。”
佟氏的眼睛红得几欲滴出血来,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是呀,我赌的便是我年轻,往后漫长的岁月还有那么久,我还有那么多年可以好好活着。若我赌赢了,若四阿哥当真有那个出息了,你作为他的生母亦会有个完美的结局。”
德妃并未犹豫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
佟氏冷静下来,明白此次与德妃的交涉已经成功打动了德妃,笑道:“倒不必如何刻意,四阿哥日益会长大,只需要永和宫一在太后、皇上面前提起此事时皆如今日一样赞同由妹妹抚养他;其二,若是四阿哥私下来与你交往,你需对他十分冷淡厌恶,让他往后只认承乾宫。就这么简单。”
崽崽心中微微吃惊,佟氏竟能大言不惭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请求,但偏偏,德妃竟端坐着笑了笑,淡淡道:“好,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能答应你。但是唯独一点,在你还没有当上皇后的时候,不要给四阿哥灌输忤逆皇上、太子的想法,娘娘,你可能做到?”
佟氏欣然点头,随后说了些告辞的话,便缓缓离开了。
待她走后,高嬷嬷为德妃点了一炉安神的香,这才胆怯地问道:“娘娘为何要答应承乾宫这般无理取闹的要求?”
德妃起初不言语,只坐直了身子,淡淡道:“嬷嬷,你为本宫梳梳头罢,今日实在劳累。”
高嬷嬷得令开始准备,德妃坐在铜镜前面,伸出手轻轻拨弄着妆奁,望着镜中已经没有当年那般风华的容貌,漫不经心道:“承乾宫的野心倒是大得很,那我们便暗中帮她一把。”
高嬷嬷恨恨道:“那般蛇蝎毒妇,帮她作什么?要老奴看,若是今日拿住她的话柄告知皇上,她的好日子也完了。”
德妃深深看了一眼高嬷嬷,轻蔑地笑了笑,“自然要帮她,她若是当上了皇后,受益的只有四阿哥,身为四阿哥的生母,为何不帮?况且,与她缔结了契约,往后便不必担心她会伤害永和宫的孩子们。往后她越加刻意让四阿哥不认本宫,四阿哥如今还小,待他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承乾宫时,再一不小心知道了往日关于他生母是如何被逼着不能与他相认的真相,他又会如何?”
“更何况……她若做了皇后,太子便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子今日如此欺辱我儿,如今又有这般肯出头的人,本宫自要帮她,更要非常努力地帮她。”
“待许多年后,若四阿哥有出息了,自然也是本宫的出头之日。”
她淡淡将妆奁中的一颗三等东珠拨弄了片刻,面上露出一丝哂笑。
帝王之爱,与这珠子虚无缥缈的等级之分,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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