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
“我下午看了, ”韩竟拿起他刚刚放在床头柜上的本子递过去,看向她,目光微沉,带着说不出来的暖意, “给我的?”
孟宁手指轻捏页面, 微仰头看他。
韩竟低眸。
他的眼睛过于认真, 视线交错间,孟宁难得有些无措。
“便宜你了。”
虽早已猜到这是孟宁给自己的,但真确认那一刻,韩竟还是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前半生走来, 习惯了付出,却鲜少奢望得到过什么。
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他总想着要拿出很多很多的东西, 才能换来一丝的心安。
比如那一段糟糕的婚姻, 又比如那一年放在家里的晨晨。
没有人生来便是克制冷静的, 往往是因为命运捉弄太多, 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而后沉稳。
孟宁见他目光注视在本子上,轻戳他胳膊, 娇声道,“韩同志,要不要我教你呀?我外文其实还挺好的。”
韩竟目光放在她光洁靓丽的小脸上, 停了片刻,而后笑了。
“好。”
但也有意外。
命运终归是公平的, 给予他前半生的平淡乏味, 乃至苦涩。
却仍馈赠于他绚丽的色彩, 亮丽了他本该沧桑颠沛的后半生。
孟宁拉他坐在书桌前, 不满意他今晚的频频走神, 拿笔轻敲桌面,半拉长声音。
“韩同志,要专心呀。”
本该是个严肃的话,可她看着韩竟却怎么也端不起老师样子。
尾音不自觉地扬起,像是在撒娇。
韩竟忍着想摸她的冲动,扬了扬唇角。
“好。”
虽说之前南中不是很注意成绩,但为了让牛丽芳高兴,孟宁中学的时候还是鼓着劲学的。
尤其是外文,当初何波还帮她指导了不少。
倒是奇怪,何波那时上课睡觉,下课爬.墙,外文倒是一直不错。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奇怪。
冬冬上幼儿园的之前,孟宁带着他学过一些基础知识,有执教经验。
加之性子在那摆着,教学算得上耐心细致。
韩竟肯下功夫,又不是笨人。
学起来进步飞速。
除了发音需要纠正外,单词的积累、语法的理解,都比一般人强上许多。
孟宁找出之前剩下的练习册,每晚带着韩竟一起填词做题。
一两个月下来,韩竟有时候做下来的正确率比孟宁还高。
—— ——
入了秋,天气渐渐寒起来。
今天是韩爱荷一家搬市里住的日子。
那天,韩爱荷走之后,孟宁跟韩竟提过。
韩爱荷毕竟是韩竟的亲妹,韩竟远比孟宁想的早,考虑的也多。
不知道韩竟跟韩爱荷怎么商量的,反正没过多久韩爱荷就分家了。
分家了,韩竟托关系给韩爱荷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又把韩爱荷男人带到身边,跟大鸣当个替换班。
也就是这时候,孟宁才记住了韩爱荷男人的名字沈柱。
孟宁看着韩竟忙前忙后,有条不紊。
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准备已久,就等分家。
孟宁笑了下,很是大度的帮着韩爱荷付了半年的房租,又送了些新的被褥粮食之类的。
其他的东西都有她亲哥操持,也不用她费什么心。
两人在韩爱荷家吃了顿饭,走的时候,两孩子跟韩爱荷家几个孩子玩的正好。
不太乐意回家。
搬了新家,房子大了,也有地方住。
韩爱荷劝着让两孩子留着住一晚,孟宁下意识看韩竟。
韩竟拍板,留这两孩子住了一晚。
出来玩的时候是四个人,回来的时候就成了她跟韩竟。
“不高兴?”韩竟对她的情绪感知过于敏锐。
孟宁笑了下:“没有。”
她其实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不高兴到算不上,但也没有那种万事办成的轻松。
相反,还有些小的不舒服。
理智上,她完全可以接受甚至理解韩竟的做法跟她那时候照顾陈平一样。
只是,看着韩竟为着韩爱荷如此的早早筹划,劳心劳力,孟宁还是有些吃味。
本来韩爱荷这事,孟宁想着自己处理,拿来给韩竟邀功来着。
却忘了韩竟性子,他怎么会看着韩爱荷吃苦。
韩竟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确实很早之前就想过怎么安排韩爱荷,也跟韩爱荷透过气。后者也乐意。
但时机没到,八字还没一撇,韩竟也就没跟孟宁说。
那天,孟宁说起爱荷的事,言语间似有催促。
韩竟以为是韩爱荷等不及了,两人聊了会儿,恰好赶上韩爱荷分家,事赶事的就这么来了。
“没有不喜欢。”孟宁依旧笑着,一如既往地柔声,“爱荷性子好,跟我也聊得来。离得近了,以后来往什么的也都方便。”
韩竟扣着孟宁的手,小小的一只,被他握在手里,而后,十指交握。
“我跟爱荷说过了,”韩竟拇指指腹摩擦她手背,“只管他们这一次。”
韩竟是对不到三岁的小晨晨都能下手分床列计划的人,又怎么可能让韩爱荷啃他一辈子。
孟宁微摇了摇头,倒没有不想让韩竟管。
只是,她有些不舒服,还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
习惯了韩竟眼里心里都是她和他们一家,突然发现,韩竟也不完全属于他们家。
就好像,冬冬刚出生那会儿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孟宁性子远比她自己想象的独,也比她想象的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走到了十一月末。
考试即将来了。
韩竟跟何波考场分布在同一个地方,都是冬冬的学校。
进宝等人零零散散地在南市其他地方。
考试前的那两个月,孟宁重新接管了生意。
招财没有考试,一跃成为孟宁身边最得力干将。
南市今年秋天,雨水特别多。
一下雨,他们的生意都不太好做。
孟宁也学会看着南市地图,插空跟何波韩竟商量两句,划了两个地方。
买了临街的两个房子,劈了个门,准备偷开两个无名无手续的小店。
一个卖招财带起来的服饰衣物,一个卖南北东西倒卖的玩意。
两个都是支柱产业,生意估计会不错。
孟宁拿着图纸,身边还跟着大鸣,帮着她盯进度。
这次干活的人都是大鸣帮着找的,个个都是高大有劲,活干的利落,也不碎嘴。
孟宁隐隐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也没说破,只是叮嘱招财管好底下人,别闹事。
招财稳重不少,自是应下。
——
到了考试那天,孟宁带着两孩子去给韩竟何波加油。
何波穿了个短袖,外面搭了个褂子,依旧是那副笑眯眯地样子。
孟宁检查完两人的文具和证件,也说什么。
这两人都不是心里素质差的人。
学校开了门,何波随意挥了下手,先走了进去。
孟宁无奈说了句,考试加油。
何波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看着像听到了。
韩竟等了下,孟宁顿了下,伸手帮他重新整了下领子,“考试加油,我们在外面等你。”
“好。”韩竟低头看她,“别在这等了,我考完就回家了。”
“嗯。”
一连两天的考试结束,考完出来,何波都有些晃神。
“怎么了?”
天冷,孟宁没让两孩子跟出来。
她拿着瓶汽水递给先出来的何波:“交卷挺快。”
何波一口气喝了一瓶,摇了摇头,还有些喃喃:“这计算量太他妈大了。”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上学,都是题干绕着几个圈,但最后的计算量都还好。
这次考试,他妈的,题干很简单,计算量吓人。
算了两遍,出来两个答案的情况,何波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了。
孟宁难得见何波这个样子,笑起来,目光越过何波一侧,恰好与门口出来的韩竟对上,高高挥了下手。
韩竟走过来,手里也就拿了几支笔,连个文具盒都没带。
“恭喜考完,”孟宁笑,站在韩竟对面,踮着脚,目光与他相对,“韩同志辛苦了。”
韩竟伸手扣着她的手心,勾唇浅笑。
“走,都回家吃饭,我提前准备的有东西。”
何波视线掠过两人交握的手,很快收回,轻笑了下,依旧是带着懒散的调调,“你们吃,我回仓库睡会儿。”
孟宁没有多劝,回家路上遇着接进宝的招财,嘱咐了句。
回到家里,韩竟推开门,韩爱荷一家正在院子里坐着等他们。
韩竟回身,孟宁错开眼,跟韩爱荷他们笑着打过招呼,进了屋子,换了身衣服。
“怎么突然来了?”韩竟在院子里洗手。
韩爱荷住南市已经有几个月了,干着临时工,沈柱又跟着韩竟,每个月也有一二十块钱。
更别提,偶尔的外快。
有钱了,也舍得给自己买身衣服。
她今天穿着蓝色的碎花长袖,闻言撇了下嘴,“没有突然来,我跟嫂子中午说过的。不是今天日子特殊吗?我听人说,哥,这个考了就能上大学。”
“不是所有考了都能上大学,”韩竟洗完手,“看成绩。”
“那也很好了。哥,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上的。”
“明年还有机会,我把我手里的资料给”韩竟顿了下,看了眼屋子,换了个说法,“你跟你嫂子说,让你嫂子把资料整一份给你。”
“就知道麻烦我嫂子,”韩爱荷嘟囔了句,认真想了下,还是摇了头。
她不是个喜欢读书的料子。
“哥,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工作就挺舒服的。没事就帮人整整书什么的,也不累,还能带孩子。我不喜欢这个。”
韩竟手指敲了下桌子,不容置喙,“先看着。你跟沈柱一起学,题不难。”
韩爱荷还是有些怵韩竟的,抱着刚会走的小闺女香儿,胡乱地点了点头。
孟宁换了个家常的衣服出来,手里还拎了个童装店袋子。
香儿一见着孟宁,两只小手就兴奋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娘。
韩爱荷笑起来,“就喜欢舅娘。”
孟宁接过香儿,亲昵地蹭了蹭她脸颊,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韩爱荷,笑,“前些日子,我给晨晨买衣服的时候,碰见合适的了,也给我们小香儿买了一件。”
这不是孟宁第一次给香儿买衣服了。
韩爱荷推辞了两句,没推辞掉,伸手轻拍了下香儿的小屁股,笑道:“舅娘对你这么好,你长大了可不准忘了。”
韩爱荷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逗孟宁笑起来,姑嫂两个人坐在石桌上又聊起天来。
韩竟进屋也换了件衣服,院子里的谈笑声入耳。
凉水冰在脸上,他随手拿毛巾擦了擦脸。
只要孟宁想,她总能很好的与人搞好关系,不会让人有丝毫不快。
恰当自然。
韩竟不是个笨人,相反,多年行伍,他很敏锐。
孟宁对韩爱荷没有恶意,也不是舍不得钱或者什么。
她只是把自己和他们一家四口匡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里,一个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地方。
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又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的事,性子看着软,其实硬的不行。
韩竟也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出,能让孟宁接受的方式、舒适的方式。
比如,越过自己,让孟宁与爱荷两个人直接的交流。
爱荷性子直,心眼实,眼里又有活。而孟宁心思细,懂分寸,会说话。
几句话下来,韩爱荷乐得都找不到北。
几个月相处下来,韩爱荷现在都习惯了有事找嫂子,没事也找嫂子的生活。
至于她哥,那就是个摆设。
“哥,”糟心妹妹在外喊他,“晨晨都饿了,哥,你快出来做饭。”
韩竟折起袖子:“出来了。”
酒足饭饱后,韩爱荷跟沈柱习惯性地收拾了下。
孟宁劝不住,他们干活也利落。
没个半小时便洗刷干净,两人带着孩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 ——
晚上临睡,两人坐在床沿上泡脚。
孟宁脚踩在他脚背上,蹭了下:“欸,你那个笔记我今天给爱荷了。”
“嗯。”
孟宁手指上带着韩竟上次带回来的金戒指,红绳缠着一圈又一圈,只露出一点颜色。
“好看吗?”
“嗯?”韩竟不明白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戴都戴几个月了。
韩竟心思又有些跑,刚好考完了,跑车也有时间给她找点她喜欢的了。
“问你呢?”孟宁不满意,弯着脚指头挠他脚背。
韩竟没了脾气,顺着她哄:“好看。”
孟宁满意了,哼了哼:“爱荷说,她要是能考上大学,也给我送个金的。”
韩竟不关心韩爱荷什么时候养成了随口许愿的毛病,而是低头看孟宁头上盘起来的小发旋。
“你不是不喜欢金的吗?”
“还好吧。”孟宁又把手指伸出来看,很是诚实,“但耐不住它值钱呀。”
韩竟摇了摇头:“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财迷。”
孟宁没应,但心情显然不错。
她的两只小脚又不安分起来,在韩竟脚背上乱踩。
韩竟两脚夹住她一只没跑掉的不安分白嫩脚心,手掌有力地扣着她的白嫩小手。
“高兴了?”
“高兴。”
玩够了,孟宁拿自己毛巾擦了擦脚。
上了床,她又拿脚踢他腰,给他安排活。
“你操点心,没事多给爱荷辅导一下。我看爱荷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韩竟素了有一段时间,每天那么香甜一小媳妇晃悠在他面前,本身就存着气,现下又被她生生闹出火。
他也泡不下去了,擦了擦脚,还忍着倒了水。
一进屋,就锁着门,关了灯
放松的很彻底。
——
次日,孟宁又跟陈平一起给何波摆了一桌,就在国营饭店。
这一年过去,国营饭店的生意看着更不如之前。
但对不靠营业额吃饭的陈平跟陈志兴反倒轻松了不少。
想起昨天给韩爱荷送书,孟宁问陈平:“平平,你要不要趁着现在时间闲,也去考个试?”
“不去。”陈平拒绝也很干脆,“考了试就算上了大学,毕了业还是要分配工作。这跟我现在就工作,也没什么区别,还白耽误几年。”
陈志兴也是这个意思。
饭碗都是铁的,也不用再这么努力拼个学上。
孟宁劝了两句,两人意思都很明确,无奈止了口。
韩竟给她倒了杯水,何波转口提起了生意。
“小宁,这段时间咱们生意还不错吧?店面盘好了吗?”
“嗯。”孟宁很少在外提生意,敷衍了句,“差不多了。”
“回头给小武他们也盘一个,”何波像是随口一说,“他们小吃摊干的也还不错,能收回了房子钱。”
孟宁好像有点明白何波意思了:“行。”
能收回一个房子钱?
陈平听了,心思一动:“宁宁,你们也干饭馆了?”
作者有话说:
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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