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昱的长辈缘一直很好。


    无论是太学的夫子, 还是丞相的好友,都很喜欢沈昱,沈昱也没少和他们接触。但就算是这样, 和长公主夫妻聊天,对沈昱来说依然是种新奇的体验。


    沈昱父母早逝, 哪怕记事再早,也已经记不清楚父母的样子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 父亲宽厚的肩膀和母亲温暖的掌心, 都是童年不可磨灭却又寻常无奇的记忆。然而对于沈昱来说, 有关于父母的认知总是那么匮乏。


    虽然不会自作多情地在心里把平国公和景福长公主比作自己的父母,但不得不说, 在与这对夫妻相处时, 沈昱确实感受到了来自父母辈的那一种关爱。


    这种感觉……说真的并不赖!


    夏日假就在颜楚音练武、沈昱看书中飞快地过去了。避暑山庄其实很大, 但招蛇粉一案后, 颜楚音哪里都没去, 自然也无法带着沈昱各处游玩。等到后来皇上把避暑山庄梳理了一遍, 基本上不会有危险了, 但沈昱说待在院子里看看书挺好的——其实是不想打乱颜楚音练武的节奏, 难得有几日休息,他也只想让颜楚音好好休息, 再加上沈昱确实没什么玩性,两人硬是关了一个多月。


    回到京城后, 曹胖子几个第一时间送了帖子来,要和颜楚音、沈昱聚聚。


    大家约在常去的那家酒楼。


    曹胖子的相亲有了结果, 两家私底下已经把婚约定了, 但考虑到曹录与那姑娘的年纪都不是很大, 所以六礼会走得慢一点, 正式成婚大约在两年之后。


    曹胖子一脸春风得意,恨不得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婓鹤和蒋陞乔装身份在外城过了一个夏天,攒了一肚子故事,人也黑了不少。婓鹤在这个夏天个子猛蹿。站在颜楚音身边,愣是比小侯爷高出一大截。


    颜楚音很不服气,撸起袖子非要和婓鹤扳手腕。


    结果自然是颜楚音赢了。


    他这一夏天的苦可不是白吃的!


    赢了婓鹤以后,颜楚音信心大增,都敢挑战蒋陞了,要和蒋陞比摔跤。蒋陞可比颜楚音大了好几岁,他的童子功比颜楚音好,正经练武的年限也比颜楚音长。确定颜楚音想认认真真比一场,蒋陞就真的认真了。结果毫无疑问是颜楚音输了。不过蒋陞还是朝颜楚音竖了大拇指,觉得他这一个假期进步很大。


    等颜楚音和蒋陞比完了,见颜楚音一直在揉手腕,便知道他手腕这里应该是力道使大了,这会儿有些难受。沈昱招呼颜楚音坐到自己身边,帮忙按揉起来。颜楚音一脸自然地由着沈昱按着揉着,冲着蒋陞请教说:“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太大了!但凡你力气小一点,中间有一招,我是能制住你的!”


    蒋陞哈哈大笑:“天生的没办法!我爹娘的力气都很大。”


    曹胖子摸了摸自己越发圆润的肚子,感慨道:“看来这个夏天只有我过得最惬意。”婓鹤和蒋陞黑了,颜楚音瘦了(也结实了),只有曹录得了滋润。


    “谁说的?”沈昱笑着反驳,“我这个夏天过得也很惬意。”


    颜楚音闻言,立刻与有荣焉地挺起了小胸膛。


    曹胖子感觉自己隐隐闻到了一股“比拼”的味道。起先还以为是错觉。沈昱此人,太学四公子之首,没事比谁过得更惬意做什么?沈昱才不可能这么无聊呢!但瞧着沈昱和颜楚音默契地相视一笑,曹录忽然发现一切并非他的错觉。


    曹胖子:“???”


    曹胖子还有一件喜事要和大家分享。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要回家探亲了!他弟弟今年九岁,自小身体不好,太医说外祖家那边的气候更适合他养身体,于是常年住在外祖家里。虽然兄弟俩自幼分隔两地,但曹胖子还是很看重这个亲弟弟的。他很是高兴地说:“我弟弟八月底回来,能在家里待到第二年春!”


    “你弟弟就是我们弟弟,等他回来了,带他一起玩。”蒋陞说。


    曹胖子摇着头:“我弟弟和我不一样,因着身子不好,他不爱跑出去玩,就喜欢待在屋子里看书。”在曹胖子的记忆中,他弟弟的脸色一直都很苍白。


    颜楚音忙说:“等弟弟回来了,咱把那位帮三皇子调理身体的太医请来。他十分擅长调养体虚的病人。弟弟年纪小,仔细调养几年,以后慢慢能好。”


    说了这话还不够,颜楚音还代表沈昱发言:“弟弟爱看什么书?沈昱那里有许多的读书笔记,只要是弟弟爱看的,回头都找出来,借给弟弟慢慢看。”


    曹胖子忙说:“不用不用,别麻烦沈昱。八月底正值秋闱呢。”估计那时沈昱正忙,哪里好意思打扰沈昱呢?作为一个纨绔,曹录第一次这么关注秋闱。


    沈昱笑道:“没事,借书而已。”


    顿了顿,沈昱又说:“音……咳,新乐说得对,只要是弟弟爱看的,我又恰好有的,你只管借走。我们整理了一份笔记目录,新乐帮忙收着。你们到时候问新乐要就行了。”其实这些笔记都很珍贵,但是沈昱在这方面却很大度。


    曹胖子只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了一股炫耀的味道,试探着夸道:“一个来月没见,怎么觉得沈昱和新乐又走近了好多?不是都说读书人最看重书吗,沈昱叫新乐帮忙管着这些,相当于把全副身家都交给新乐了啊!哈哈,我新乐身边第一人的地位看样子已经被动摇了……”果然见到沈昱愉快地翘了翘嘴角。


    曹胖子:“……”


    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沈昱!


    你竟然真下手和我们抢音奴了!


    颜楚音忍不住补充说:“那本笔记目录还是我帮着整理的呢!你们不知道沈昱的笔记做得有多好……不夸张地说,真可以代代相传!如果让那些笔记封存在箱子里不见天日,便是宝物蒙尘啊!就应该整理出来给爱惜的人看看!”


    沈昱自有一股傲气,不是那等喜欢藏私的狭隘之人。他不担心自己的笔记散出去,叫别人看了,使得那人进步,回头追上了自己。因此颜楚音提议帮他整理目录时,他心里只有高兴的,就像是正当年华的雄鸟被夸赞了羽毛一样。


    婓鹤听了这话,顿时蠢蠢欲动:“咳,其实我哥哥们也是爱书之人。”婓家这一辈的男丁,堂兄弟加起来好几个,除了婓鹤其余无论水平高低都读过书。


    沈昱大大方方地说:“我的笔记不一定有多好,新乐之所以这么推崇,是因为我与他亲近,他瞧着我什么都是好的。你们想借就借。我都是无妨的。”


    其实沈昱从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炫耀。他说的明明都是真话!


    但曹胖子看着沈昱的眼神却越发哀怨了。


    “看来,我还得雇个人把沈昱的笔记抄一遍,要不然都不够外借的。”颜楚音说。他妹妹颜楚骧要借沈昱的笔记,曹胖子的弟弟要借,婓鹤的哥哥们也要借……光这样就三家了。回头颜楚音去宫里头推一推,如太子、二皇子那样领了差事的就罢了,估计忙起来没时间看书,但不是还有三皇子和五皇子么……


    至于六皇子,反正颜楚音就是这么小气,好东西才不借给他呢!


    说到六皇子,避暑期间就一直被禁足。皇上那边安排人紧密盯了一个月,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对。皇上之前就怀疑那群阴沟里的老鼠中藏着一条大鱼,见六皇子身边没什么动静,便怀疑这条大鱼不是藏在避暑山庄,应该还是藏在宫里。所以现在回宫了,六皇子的禁足令依然没有完全解除,被盯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这条大鱼能忍到什么时候!


    好友相聚,一直聊到暮色四合。离开时,刚走出酒楼,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那人显然已经站那边等了很久,脸上带着些许焦急。侍卫正要拦住他,颜楚音忙说:“都是认识的。”侍卫们便又退到了两边,给那人让出一条路来。


    但这条路很窄,邓从雪几乎是才两位侍卫中间擦过去的,才走到颜楚音面前。侍卫是故意的。邓从雪和他们有了身体接触,他们也就大约弄清楚了邓从雪身上没有硬物,没有携带危险武器之类的。自招蛇粉一事后,知道竟然有人敢对新乐侯下手,侍卫办差时更用心了。邓从雪是个生面孔,自然要排查下。


    邓从雪不知道自己被试探了,见颜楚音态度友好的样子,有些感激地冲着颜楚音笑了笑。他脸上有些为难。颜楚音起先以为邓从雪在钱财方面窘迫了,还打算去沈昱身上摸点银子,好接济一下他。其实颜楚音自己身上就有银子,但他了解邓从雪的为人,真要了银子也是去接济老菩萨的,老菩萨那边照顾着几个疯女人,日子过得肯定拮据。用了沈昱的银子,就是在帮沈昱积攒功德。


    邓从雪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不是颜楚音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友好的模样,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他今天根本不敢找来。邓从雪鼓起勇气说:“新乐侯,我家老人……他感念您赠银之恩,想要见一见您……”求求了,千万要答应啊!老人家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见新乐侯,他们说了很多话都不管用。老人家年纪大了,他们不敢叫他生气。


    邓从雪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很无礼。


    新乐侯什么身份?他们邓家什么身份?但邓家是因着老菩萨才起来的,后人决不能忘恩负义,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心愿,再难以达成,他也要试一试啊。


    邓从雪一脸紧张地盯着颜楚音。?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 老菩萨就想见新乐侯了。但新乐侯去了避暑山庄。邓从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试图说服老菩萨,新乐侯真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依然没有把老菩萨的心思打消。不得已, 邓从雪只好打听着消息来酒楼堵人了。


    但邓从雪的运气着实不错。


    他给出的那个理由,感念赠银之恩什么的, 其实并不能说服颜楚音。按照颜楚音平日里的脾气,肯定大大咧咧一句“一点银子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事就算过去了。而只要颜楚音拒绝了一回, 邓从雪肯定不敢做第二回邀请。


    偏偏颜楚音最近总是想着秋闱的事。


    他平日里几乎不求神拜佛,很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但因为沈昱马上要参加秋闱了, 颜楚音近来便起了一些“临时抱佛脚”的念头, 打算帮沈昱求个吉利。老菩萨能够健健康康活到这般岁数, 别的不敢说, 肯定是个吉祥的人。


    见见老菩萨也好, 指不定能从老人家身上沾点吉祥呢!


    颜楚音便说:“好啊, 我明日约着沈昱一起过去见见老人家。”


    邓从雪大喜。他今日其实根本没抱多少希望, 只是出于孝心跑了这一趟。按照老祖宗的说法, 要是见不到新乐侯,他死了都闭不上眼睛。这话多重啊!


    万万没想到新乐侯竟然答应了!


    邓从雪激动地语无伦次:“谢谢您谢谢您……”他只顾着高兴了, 没注意到那几个侍卫大哥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微妙,就好像在看什么危险分子一样。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知道颜楚音要往外城跑, 家里让他带上近百人的侍卫团!颜楚音无奈地冲着沈昱解释说:“我爹娘不放心……老菩萨如今正好住在百舍庵堂附近……”百舍庵堂里都是一群尼姑,平日里也去高门讲法, 也会救济穷人, 看上去没啥问题。但现有的证据表明, 阴沟里的老鼠们主要藏匿于庵堂、慈孤院和商队中。


    此处的商队主要指那种有异域成员的商队, 经常跑到两国边界去做生意。老鼠们在培养像闻周氏这样的探子时,先在慈孤院选人,然后通过商队秘密送到他国,在他国洗脑、培养之后,再送回国内,最后给他们安排合适的身份。


    至于尼姑庵,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慈孤院弘法,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高门大户,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穷人中施粥舍药……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到很多很多人。闻周氏之所以能取代那位真正的闻姑娘,沈昱此前给出过一种猜测,认为闻姑娘许是去寺庙上香的时候被人瞧去了真容,从而被老鼠们选中。但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比起各地寺庙,庵堂的嫌疑更大。百舍庵堂亦有嫌疑。


    这些都是大人们在暗中查出来的结果,没和颜楚音细说。老菩萨住在百舍庵堂附近,邓从雪从前和颜楚音无甚交情,此次非要引他去见老菩萨,也怪不得平国公和长公主不放心。差一点,他们就拦住颜楚音,不让他出门了。还是颜楚音说的,一定带足侍卫,叫侍卫们寸步不离,平国公和长公主才松了口。


    百来人的队伍,四个侍卫走一行,也要分二十五行!


    颜楚音觉得太夸张了。


    要不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帮沈昱沾好运,真的就懒得出门了!


    老菩萨由邓从雪扶着,早早就站在门口等着。远远看到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邓从雪以为老人家会害怕,万万没想到老人家竟然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老人家这辈子没什么见识,在他的心目中,皇帝的外甥就应该有这样的大排场!


    排场越大,证明新乐侯身份越高!


    新乐侯身份越高,证明他能担得起那个秘密!


    老菩萨可不就是放心了吗!


    侍卫们分批次,第一批先进房子排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后,第二批才恭请颜楚音下车,并簇拥着他走到老菩萨面前。颜楚音正要向老菩萨解释,说自己刚被蛇咬过,父母不放心他,才会这般行事,便看老菩萨乐得笑开了花。


    颜楚音:“???”


    也许是因为一辈子远离红尘,老菩萨性情单纯,眼神就如孩童一般。他真的太高兴了,兴高采烈地就要给颜楚音行五体投地的跪拜礼,吓得颜楚音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老菩萨的胳膊。要一位九十来岁的老人给他下跪,夭寿哦!


    老菩萨反握住颜楚音的手:“王爷啊……”


    “啊,我不是王爷,我是侯爷。”颜楚音连忙解释。


    “皇帝老爷的外甥?”老菩萨问。


    颜楚音点点头。


    “公主的儿崽?”老菩萨又问。


    颜楚音又点点头。


    “那就是了……就是了……没弄错……”老菩萨咧开嘴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然后非得给颜楚音跪下。颜楚音都懵逼了,略过邓从雪,求助般地看向沈昱。沈昱便扶着老菩萨的另一边胳膊,帮着颜楚音一起劝老人家。


    老人家十分震惊沈昱的身份:“丞相老爷的孙崽?”


    沈昱点点头。


    老人家忍不住念了一声佛号,激动得全身都在颤。


    唯恐老人家这么激动下去会出事,沈昱给了颜楚音一个眼神暗示,两人便一起扶着老菩萨进了屋子,将他扶到椅子旁坐下。邓从雪默默跟在后面。老菩萨左右看了看,忽然指着邓从雪说:“小药儿,你出去,去外头远远地站着。”


    沈昱心头一跳,忙问:“老菩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老菩萨点点头。


    沈昱立马想到了老菩萨的身份,这位“替身”在赵家守了一辈子!他看向迟疑的邓从雪说:“听老菩萨的,你先出去,等我们和老菩萨说完了话再进来。”


    邓从雪不怎么放心地离开了。侍卫守在屋子外头,替屋里的人关好了门。老菩萨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他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倒了出来。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赵家一位嫁去钱家的姑奶奶,匆匆赶回娘家,要见家主大人。那位姑奶奶是当时那任家主的亲姊,就算已经外嫁了,在赵家的地位依旧很高。


    姑奶奶发现了夫家的秘密,夫家竟然作死藏匿了前朝遗孤!


    据说,那遗孤是妖妃所生,刚生下来就抱到了反王家里,叫反王养着。妖妃和反王是一对亲兄妹,兄妹俩一起把控前朝末帝,妖妃把持后宫,反王把持朝堂。太/祖皇帝杀进京城时,见太/祖势不可挡,反王把末帝和其子嗣全都杀了,主动大开城门迎接太/祖。但反王最终也没落着好,因为末帝的一子一女都是妖妃生的,反王杀了这一子一女,妖妃就疯了,后来找机会又杀掉了反王。


    颜楚音说:“这不可能!妖妃生的一子一女全被反王杀了,当时宫里那么多宫妃、宫人都可以作证,不可能是假的。”之前他就和沈昱交流过这一点。


    老菩萨摇摇头:“我听那话里的意思,除了那一子一女,妖妃还生过一个儿子,刚生下来就被抱到宫外,交给反王养了。前朝国破时,这个孩子被人藏了起来。”按老菩萨的这种说法,妖妃后来杀了反王,不一定是疯了,说不定是想保护这个不为人知的“第三子”,不希望这个孩子也成为反王投诚的工具。


    颜楚音还是觉得这话很荒谬:“为什么啊?妖妃和反王已经把末帝完全把持住了,所有权力都在他们兄妹手中,妖妃名下多个皇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把孩子偷送宫外?难不成……难不成妖妃给末帝戴绿帽了?孩子不是末帝的?”


    如果孩子不是末帝的,那就不是前朝遗孤。


    但老菩萨听那位姑奶奶和赵家家主的对话,那孩子分明和前朝有很深的瓜葛。反王和妖妃死了以后,一小部分忠于前朝的人把那孩子保护了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第三子”的存在被世家钱家知道了。当时世家根本不服新朝,只不过被太/祖强行镇压着。出于某种目的,钱家将“第三子”偷偷地养了起来。


    这个秘密在钱家都是属于极少数人才能知道的。


    但赵家姑奶奶到钱家是当主母的,这年头主母的权利还是很大的。她后来发现了这个秘密,觉得这事十分要命。窝藏前朝遗孽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个事一旦泄露,不仅钱家要完蛋,身为姻亲的赵家同样讨不了好!赵家家主当时得知此事非常愤怒,表示一定要把“第三子”处理了,得是斩草除根的那种处理。


    这事之后又是如何发展的,老菩萨就不清楚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无意间听来的赵家姑奶奶和赵家家主的那番对话。


    老菩萨无数次说服自己,想必“第三子”已经被处理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从未听说有人打着前朝余孽的名义闹事。而且赵家和钱家后来也没有决裂。要是钱家还留着那个“第三子”及其血脉,赵家肯定会想办法和钱家断得一干二净。再说,本朝皇帝的位置是越坐越稳的。这些年,世家虽然依旧势大,但他们的影响力已经远远不如本朝开国那时候了,世家绝无可能再敢偷藏前朝余孽了。


    但终归是不能真正放心的。


    这事积在他心里,他就是死了都无法瞑目!好在菩萨厚待他,叫他能在临死之前见到皇帝的外甥和丞相的孙子!老菩萨又忍不住虔诚地念了一声佛号。


    颜楚音求助般地朝沈昱看去。


    沈昱想了想说:“这个第三子……难不成是反王和妖妃给自己留的后路?”也许妖妃真的替末帝生下了“第三子”,但他们觉得末帝长久不了,所以偷偷送出宫外养了?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从怀孕到生孩子有小一年的时间,妖妃能把前朝后宫所有人都瞒过去吗?她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之类的,后来都落在太/祖手里了,不可能人人都是死忠的,这些人没一个吐露过第三子的存在啊!


    妖妃到底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


    “第三子”真的存在吗?


    但颜楚音此时关注的却不是这些,他惊怒地说:“钱家……大驸马姓钱!”元乐大公主驸马出自钱家。大公主是皇后生的,颜楚音和这位公主走得很近。


    虽然钱驸马与钱家并不亲近,但依旧是钱家人。大公主和钱驸马的感情一直很不错。颜楚音也一直很满意这位姐夫,要是他的好姐夫被钱家连累了……


    这钱家……着实可恶!?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倒而空, 老菩萨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松,期期艾艾地问:“那个……赵家……”对于他来说, 赵家算是他的恩人。若赵家因为他遭遇灭顶之灾,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沈昱已经把老菩萨的性情摸清楚了, 按了按颜楚音的手,示意颜楚音不要讲话, 然后说:“赵家老家主与那位姑奶奶都已经仙逝多年。第三子之事干系重大, 估计他们二人都选择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了, 还活着的赵家人全是不知情的。既然他们不知道,自然就不能定他们的罪。老人家您只管放心就是。”


    老菩萨没觉得丞相的孙子会骗自己, 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而凭着沈昱对今上的了解。如果赵家人真的不曾参与过这种事, 考虑到他们已经退出京城, 皇上最多压着不让赵家人起复, 不至于把赵家整个儿除了。


    所以他也不算对老人家撒了谎。


    沈昱又说:“老人家, 此事非同小可。您这里人来人往的, 到底不安全。劳累您跟我们走, 换一个更安全的住处。您对住处有何要求, 只管说出来。”


    老菩萨能有什么要求?他就是有点放心不下那些从赵家家庙里带出来的疯掉的可怜人,只要能把那些可怜人全安置好了, 他无论住哪里都是无所谓的。


    沈昱看向颜楚音。


    颜楚音说:“这简单啊,那几个可怜人都送去我家庄子上, 我找专人帮忙看着,每日好吃好喝的, 生病了也有人照顾。老菩萨则搬去我家府上, 由邓从雪陪着。对外就说是我觉得老菩萨身上带着福气, 特意请了他回去为我爹娘祈福。”反正他在外面有个霸道的名声, 做出这种霸道事情并不叫人觉得奇怪。


    亏得这次侍卫带得多,可以帮忙搬东西。


    颜楚音不想委屈了老菩萨,所以老人家惯用的生活用品,他这些年依样画葫芦抄的经书,他最喜欢的那几尊菩萨相等,全都收拾起来,跟着人一块儿搬走。同时,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肯定受不了颠簸,颜楚音又紧急叫人准备了八人抬的轿子,点了十六个侍卫轮班,稳稳当当地把老人家抬去平国公府。


    八人抬的轿子,一般都是官员才会坐。但在特殊时候,如百姓成婚时也能用八抬大轿。老菩萨都这般年纪了,也算特殊情况,用这轿子不能算作逾越。


    邓从雪全程迷迷糊糊,想问点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问。


    沈昱嘱咐邓从雪千万照顾好老菩萨,就算到了平国公府,若老菩萨有什么不习惯的,也请第一时间说出来。老菩萨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那就需要邓从雪多注意了。沈昱说:“你要记住,老菩萨好了,你就跟着好。照顾好老菩萨便是大功一件!”这话并不作假,老菩萨这番功德,日后肯定会回馈给小辈。


    邓从雪就按下心中的困惑,老老实实地守在老菩萨跟前。


    等一行人进了城,颜楚音把沈昱留在了平国公府,叫沈昱和平国公、长公主解释,他自己则大张旗鼓地举着平安符进宫了,全程张扬得很,都知道新乐侯找了位修炼有成的老菩萨求了一份平安符,第一时间跑去宫里献给皇上了。


    有些看颜楚音不爽的人,难免要在心里嘀咕,拍马……龙屁真有一套!


    更有人私底下抱怨:“皇上在别的事上那么英明,怎么在新乐侯这里就迷了眼了?”用平安符讨好皇上,这事换一个人做,皇上都得黑脸。唯独颜楚音做了,皇上不会觉得他谄媚,不会觉得这涉及巫蛊,反而觉得他是赤子之心。


    这些人哪里知道,颜楚音名义上送平安符,其实是汇报大事去的!


    “皇舅舅,我与沈昱分析过了,就算第三子的身份存疑,也许不是末帝的血脉,但肯定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颜楚音在御书房里着急地走来走去。老菩萨肯定没说假话。赵家姑奶奶更没有必要专门跑回娘家只为编一通瞎话。


    所以,“第三子”是存在的,且第三子肯定和前朝皇室有关。


    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如果第三子活到现在,哪怕往小了算——假设本朝建立时,他才刚刚出生——那也已经是个八十五岁的老人了。往大了算都都九十、一百了。颜楚音倾向于这个第三子已经死了,但他还有后代活着。


    所以,阴沟里的老鼠们如今就奉这位的后代为主?


    “沈昱说,赵家现在的当家人应该是不知道第三子存在的。”颜楚音又说,“如果他们知道,在之前的风波中,他们肯定要用之威胁钱家,让钱家出力把他们保下来,不至于全族离开京城、退回老家柔河。”自从赵家那位姑奶奶去世后,赵家后来再没有和钱家联姻过,之前赵家出事,钱家表现得就很冷淡。


    “赵家既然不知情,证明已经过世的赵家老家主并没有把第三子的存在告诉现任家主,间接证明了在赵家老家主还在世的时候,钱家就已经把‘第三子’处理了。唯有老家主觉得这个隐患彻底不存在了,他才会把秘密带进棺材里。如果隐患还在,为了保证赵家的传承,老家主肯定会对现任家主有所交代。”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钱家那时候就把第三子处理了,叫赵家老家主彻底放了心,那阴沟里的老鼠到底奉谁为主?他们奉的不会是个假的第三子血脉吧?


    颜楚音认认真真地给皇舅舅出着主意:“别管第三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总之我们就当他和他的后代都死绝了。阴沟里的老鼠们不是很擅长给人洗脑么?那些被洗了脑的人,心里肯定有一个‘信仰’,要是知道信仰是假的,这些人肯定要崩溃。”到了那时候,说不定能炸出一堆老鼠,正好方便他们一网打尽。


    皇上心里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许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自从发现阴沟里老鼠的存在后,皇上就在想,这股势力到底源自于哪里。此时知道当年有个“第三子”被悄无声息地放了过去,顿时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颜楚音出的那个主意——不完全是他出的,一切都是他和沈昱一起商量着来的——在皇上看来,确实很不错。但需要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站出来,让这个关键人物开口说第三子及他后代都死了,才会有用。要是没这么一个人,皇上直接昭告天下说第三子死绝了,老鼠们反而会说,今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忌惮第三子的后代,今朝越说第三子死绝了,越能证明第三子是“前朝正统”。


    这个关键性的人物……钱家人似乎就很合适。


    毕竟,当年可是他们钱家窝藏了余孽啊!


    颜楚音说完了大事,便开始关心大公主姐姐:“大驸马那边……怎么办?钱家敢窝藏前朝余孽,此乃抄家灭族的大罪,绝无可能放过。但大驸马……”


    大驸马是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虽有政治目的,但他自身也不失为一个好女婿、好丈夫。皇上很重视大驸马,将他安排在顺天府,拿他当太子日后的能臣那样培养着。大公主和大驸马感情不错,已有身孕在身。钱家犯了这样的大罪,确实可恶,但总不能把大驸马和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儿抄了、灭了吧?


    颜楚音烦得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皇上见状颇为欣慰。他喜见小辈们相亲相爱。其实皇上并不怎么担心。钱家固然可恶,但大驸马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信自己的眼光,也信大驸马。


    他就是有这样的气度!


    这事若换一个心眼小的皇帝,那大驸马指定完了,钱家所有人都完了。


    皇上反问颜楚音说:“当年太/祖手里精兵几十万,完全可以把世家踏平,将人全部杀光,叫世家再不复存在。但太/祖并没有这么做,音奴知道为何?”


    “因为世家代表了礼,代表了文明。”颜楚音说。


    皇上点点头:“正是如此。灭了世家容易。但灭了世家以后呢?”真灭了世家,便不能天下归心。太/祖及后面的几代皇帝,都在慢慢削弱世家的影响力。今上登基二十多年,也在为此事努力。而他们的努力到了现在已经初见成效。


    钱家肯定是要治的!但怎么治,就显得很重要。


    将钱家整个灭了固然可以。因为这一次是钱家失礼在先,是他们暗藏前朝余孽。但真把钱家人杀完了,日后未必不会冒出一种声音,说皇上行事狠绝。


    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很多证据都已经埋葬在时光里了,且钱家有大概率已经主动把第三子杀了。皇上对钱家抄家灭族,肯定会有人转过来同情钱家,连带着同情其他世家。于是其他世家就成了“哀兵”。哀兵难胜啊!


    “钱家自作自受,当年的犯事之人与知情不报之人,朕绝无可能饶过。与此同时朕可以让大驸马另开一支,由他担任家主……”皇上说到这里就停了。


    他当年择钱驰月为大驸马,本就存着分化钱家的目的,但在他的设想中,这个事需要花费几十年去慢慢实现,可能直到他驾崩前都看不到那一幕。但颜楚音今天带来的这个消息,一旦证明是真的,分化钱家之事立马就能实现了!


    新钱家以大驸马为家主。


    旧钱家犯了抄家灭族之罪,钱家人中只要是无辜的,肯定会想办法投靠大驸马。他们投靠时便清楚,投靠大驸马,其实就是投靠皇上。新钱家整一个是为皇上所用的。觉得不满的,那就别投靠,陪着旧钱家一起死了,就可以了。


    “还可以这样?”颜楚音震惊极了,“皇舅舅真厉害啊!”


    所以,这事对于皇上来说,反而是个机会了?


    反正前朝余孽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把宫里的那条大鱼抓住,剩下的老鼠们就不足为虑了。知道有第三子存在后,反而更方便皇上去收拢世家了。


    颜楚音立刻放下心来。


    没事了,有皇舅舅在,他完全可以不用操心了。


    等等,心还是要操的,得为沈昱操心。


    颜楚音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个他亲自送进宫来做幌子的护身符,期期艾艾地说:“皇舅舅,这个……咳,您还要不?不要的话,我就先带回去了啊……”


    皇上:“……”


    “本来是给谁求的?”皇上问。


    “给沈昱啊!”


    皇上:“……”?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接见颜楚音时, 皇上虽然屏退了左右,但还留着一个心腹近侍。


    亏得近侍硬是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才没有做出目瞪口呆表情。正常情况下, 就算这个护身符是为别人求的,可既然都送到皇上面前来了, 那肯定要以皇上为先啊!新乐侯倒好,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出护身符是给沈昱求的。


    新乐侯怕不是和沈公子有仇吧?不怕沈公子被皇上记上一笔?


    近侍却不知道, 颜楚音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第三子之事涉及前朝余孽, 着实有些晦气!如果沈昱有选择的权利, 他肯定选择不参与进来。但沈昱已经一脚踏进来了。从他答应陪颜楚音去见老菩萨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躲不开这份晦气了!话又说回来, 谁能猜到老菩萨身为一个给赵家前任家主当了一辈子出家替身的吉祥物, 竟然掌握了这样的秘密?


    沈昱便被动地知道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事情。


    而在很多时候, 知道得太多不见得是件好事啊!


    颜楚音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帮沈昱圆一圆, 最好能帮沈昱把这份“晦气”转化为“福气”。至少要在皇舅舅心里, 给沈昱塑造一个“沈昱着实有些运道, 若不是因为沈昱, 第三子之事还要继续掩埋, 谁知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天日”的形象。


    颜楚音把护身符收回怀中,笑眯眯地说:“真是为沈昱求的, 我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欺瞒皇舅舅您啊。本来嘛,我今天都不打算去见老菩萨了, 去趟郊外怪麻烦的,后来想到马上要秋闱了, 想着帮沈昱求个吉利, 这才去了……”


    懂吧?都是因为沈昱, 我才巧之又巧地见到了老菩萨。


    要记着沈昱的好。


    皇上没觉得颜楚音在和自己耍心眼。虽然对沈昱没什么意见, 但皇上仍是阴阳怪气地说:“秋闱选得是真材实料……”你帮着求什么菩萨?拜什么佛?要是少了这份护身符,沈昱就考不上了,那便是他学问还不扎实、本事还不够!


    颜楚音大声附和:“对啊,沈昱有的是真材实料!”


    皇上:“……”


    皇上摆了摆手,把颜楚音“轰”了出去。


    颜楚音就带着一堆赏赐出宫了。他身份贵重,自然不需要自己拎东西。大家看到的一幕便是——颜楚音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后头缀着一排抱着赏赐陪着他出宫的太监,领头一个就是皇上的心腹近侍。这位心腹近侍,走哪里都是叫人巴结的,偏偏跟在颜楚音身边时,一副点头哈腰的做派,不是新乐侯巴结他,而是他巴结新乐侯!众人看得分明,这位心腹近侍隐隐有些敬畏新乐侯。


    可不是要敬畏吗!


    把“送”给皇上的护身符收回去,还不惹皇上生气,反而叫皇上偷偷感慨了一句赤忱可爱。普天之下除了新乐侯,还有谁能做到?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


    在这位心腹近侍眼中,颜楚音简直就是他的小祖宗!


    颜楚音进宫也高调,出宫更高调,他用平安符媚上一事便彻底传开了。


    与他无仇的,最多就是感慨一句新乐侯真是圣宠优渥!而与他有仇或看他不顺眼的,少不得要咬牙切齿一番。六公主就气得够呛。她和六皇子是龙凤双生,平时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好,但毕竟是同个母亲生的,看到六皇子的解封令遥遥无期,她心里自然不会高兴。要知道,六皇子从避暑山庄就开始禁足了,回宫的路上也被圈死在马车里,连马车帘子都不准掀开,回宫后还继续禁着!


    因为皇上没有禁止其他人去看望六皇子,六公主就怒气冲冲地去了六皇子那里。见六皇子瘦了一大圈——但整体来说还是胖的——六公主眼中闪过了一丝嫌恶:“你难道就这么认命了?你知不知道颜楚音那家伙在外头有多得意!”


    六皇子面无表情,连话都不想说。


    六公主只觉得恨铁不成钢:“父皇真的太偏心了……颜楚音去庙里求个护身符,能费几个力气?我辛辛苦苦绣的荷包,你辛辛苦苦抄的佛经,哪个不比他去庙里求一个现成的护身符难得?父皇竟然就给了颜楚音一大堆赏赐……”


    说这话时,六公主怎么不想想,她绣的荷包和六皇子抄的经书,都是去年皇上万寿时的献礼。皇上不喜欢铺张浪费,他过寿时,皇子公主们送的几乎都是亲手自制的礼物。当时,皇上特别高兴,当着大家的面肯定了所有孩子的孝心。(颜楚音献的是“一出戏”,和戏班子偷偷摸摸练了好些日子,装扮成小猴子的模样,在台子上又蹦又跳的,最后成功摘到了王母的蟠桃来献给皇上。)


    六公主拿万寿时的献礼和颜楚音今儿送的护身符比,可真没这么比的啊!


    你给父皇过寿,送了礼难道不是为讨父皇开心的吗,盯着赏赐做什么?万寿时,不独是六公主绣了荷包,其他公主还有给皇上做整身衣服的。皇上后来穿了其他公主做的衣服——虽然那衣服的前襟比后背短了足足三寸——也戴过六公主的荷包。直到荷包不鲜亮了,皇上才叫人收了,放在专门的小匣子里。


    这哪里藏着两样心了?


    六公主围着六皇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然而六皇子始终没什么反应。


    六公主急了:“你怎么和个木头似的!”


    六皇子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要我怎么做?”他说了多少次了,招蛇粉不是他叫冯柴准备的,肯定是有人在陷害他。但最终的结果如何?结果就是他依旧被禁足!父皇直到现在也没说帮他查一查真相。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母妃那边也是一样的,母妃隔三差五地过来看他,他本应该是感动的。


    但母妃每回话里话外的意思,依旧觉得招蛇粉和他有关,还怨他连累了舅家的表哥,因为表哥至今仍在牢里关着……六皇子就搞不懂了,若说父皇因为偏心而瞎了眼,勉勉强强似乎说得过去,毕竟父皇对颜楚音的宠爱有目共睹,那母妃凭什么不相信他?那可是他的亲生母妃啊!母妃就不能想他一点好吗?


    六皇子现在处于一种“全世界都抛弃了我”的状态中。六公主说颜楚音如何如何已经激不起他的愤怒了。因为重点已经不在颜楚音身上了啊!禁足时间越长,六皇子就越发意识到自己活得失败。他前面十几年是不是都……白活了?


    “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自己都不知道长进,我还管你做什么!”六公主说。


    六公主怒气冲冲地来,然后更加怒气冲冲地走了!


    半路上,她顺手折了一根柳枝,愤恨地打在花丛里,把那些开得正艳的花打得七零八落。她身边跟着随侍。六公主发火的时候,随侍不敢拦。但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就算不敢拦,也要赶紧拦了,不然落了公主的面子就糟糕了。


    六公主这才收了柳枝。来人是西太后宫里的浑嬷嬷。


    西太后宠爱六皇子、六公主,六公主小时候几乎算是住在西太后的寿仁宫了。她虽然傲气,但看在西太后的面子上,瞧见了寿仁宫的宫人,总会施舍几分好脸色。尤其是这位姓浑的嬷嬷,是西太后身边得她重用的四大嬷嬷之一。


    六公主瞧了瞧浑嬷嬷走来的方向,好奇地问:“嬷嬷这是打哪里来?”


    “太后听闻梁太妃头疾复发了,命奴婢前去探看一番。”浑嬷嬷恭敬地说。


    六公主撇了撇嘴角:“太后就是心地太好了……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


    太妃就是先皇时的妃嫔,莺莺燕燕好些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管这些太妃在先皇时有多受宠,今上登基后,她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做个低调人。据说这位姓梁的太妃以前没少欺辱西太后,这些年却总来西太后宫里做小伏低。


    六公主心里非常瞧不起这些太妃!


    要她说,这梁太妃还不如柳太妃呢!柳太妃出自阴江柳家,她当年肯定也没把西太后放在眼里过……要是先皇寿岁能长一些,柳太妃约莫能贵不可言,她又哪里会在意西太后这样一个出身不高的妃嫔?等到今上登基,柳太妃虽然和其他太妃一样,不得不沉寂了,但她还有世家女的傲骨,转过头来对着西太后做小伏低,她是做不出来的。所以这些年,柳太妃的待遇都说不上有多好。


    因着皇后治宫严谨,倒是不会故意苛待柳太妃。


    但不苛待和过得好是两码事。偶尔出现在人前,柳太妃的衣服料子就不如梁太妃鲜亮。而且她的首饰也不如梁太妃多。毕竟梁太妃这些年巴结西太后,还是很得了一些好处的。她巴结得越厉害,西太后心里越满足,待遇就更好。


    但六公主是真瞧不上梁太妃!


    啧,做人啊,还是要学着柳太妃那样宠辱不惊的才好。


    到底是世家出身!再没落也没有失了风骨!


    六公主的这一番想法,自然不会直白地说出来。她再不懂事,也知道太妃勉勉强强也能算作长辈,她们的事不是她能言语的。她就是和浑嬷嬷亲近,所以当着浑嬷嬷的面才会露出一点口风。浑嬷嬷是西太后心腹,是她们自己人。


    果不其然,听了六公主的话,浑嬷嬷一脸和蔼地笑着:“公主这是心疼太后呢!还请公主放心,梁太妃这一病,太后虽上心,却还不至于就累着了。”


    看,这就把六公主刚刚的那句抱怨给圆过来了。?


    ? 第一百三十章


    就像很多大户人家的孩子亲近奶娘一样, 六公主很亲近浑嬷嬷。


    本朝有规矩,皇子皇女们的奶娘,最多只能在他们身边留到四岁, 之后就要调离。六公主真正的奶娘被调离的时候,不知道她有没有哭过。但现在她已经想不起那位奶娘了。在她心中, 幼时生病守在床边照顾她的主要是浑嬷嬷。


    浑嬷嬷是寿仁宫里的四位大嬷嬷之一,是西太后的心腹。


    但和另外三位大嬷嬷相比, 浑嬷嬷为人低调、不爱弄权。除了自己的分内事, 寿仁宫内外的其他事务, 除非西太后亲口吩咐,否则她都不会主动上手。


    按说她这种不争先的性格是很难在宫人中熬出头的。但她有个其他人比不上的优势——她有一手按摩之术, 比医女按着还舒服, 西太后根本离不了她。


    随着西太后的年纪越来越大, 身体难免有些小症候, 浑嬷嬷的地位就更稳了。有阵子太后胃口不好, 又不到找太医治的程度——一般情况下, 西太后不爱找太医, 因为一旦找了他们, 没病也会开几份补药,而药就没有好吃的——浑嬷嬷帮太后按了后背, 又按了腿上的脾胃二经,太后的胃口就慢慢恢复了。


    也是因为这手本事, 另外三位大嬷嬷哪怕彼此间互相不服气,但瞧见了浑嬷嬷都会给个笑脸。她们四人的身份地位都是系在西太后身上的。说句不好听的, 哪天西太后死了, 她们要么帮太后守陵, 要么出宫养老, 绝无可能再有现在的风光日子。浑嬷嬷一不争权,二又能帮太后调理一些小症候,自然讨喜!


    在外人看来,浑嬷嬷不显山不显水,是寿仁宫的四位大嬷嬷中最不显眼的一位。但细究起来,浑嬷嬷的地位反而最稳固。她在寿仁宫的人缘好到惊人!


    早些年,那时六皇子和六公主年纪还小,西太后三天两头找借口让他们留宿寿仁宫偏殿。太后也没什么坏心,就是单纯喜欢儿孙围绕在她身边而已。东太后还不是三天两头留宿颜楚音?颜楚音的童年有小半时间都在寿康宫度过。


    小孩子嘛,身体没有完全长成,比着大人更容易生病。


    尤其是六公主,小时候不爱吃饭,爱吃水果。可水果吃多了,她又咳嗽!每回六公主生病,西太后都叫浑嬷嬷去照顾她,因为掌握按摩之术的浑嬷嬷比其他人更会照顾病人。淑妃和西太后当然也会去床前看望六公主,但真正在床边一直守到她病好的永远都是浑嬷嬷。六皇子那边也是如此。不过六皇子的体质比六公主好,为了和颜楚音争个长短,他还督促自己使劲吃饭。孩子嘛,只要爱吃饭,什么菜都能吃一点,就不容易生病,没给浑嬷嬷多少照顾的机会。


    但六皇子肯定也亲近浑嬷嬷。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浑嬷嬷实在是一个亲切的容易叫人生出喜欢的人。


    这不,六公主才发了通脾气,见着浑嬷嬷以后,她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其实她的脾气一下子收敛了。知道浑嬷嬷要回寿仁宫,六公主立即表示一起去,她正好去看一下西太后。浑嬷嬷朝路的另一端看了两眼,笑着问:“公主去看望六皇子了?太后心里时时惦念着他,您正好和太后说一说六皇子的近况。”


    六公主之前是生气,此时当着浑嬷嬷的面,心里慢慢的还多了一丝委屈。她小声地嘀咕着:“我这都是为谁啊……他倒好,根本不领情,都不搭理我!”


    宫人哪能妄议主子?浑嬷嬷装作没听见。


    六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在大家眼中,六皇子是因为得罪颜楚音才被禁足的。六公主认为,随着颜楚音越来越风光,大家肯定越来越看轻六皇子。


    ……连带着她都跟着丢脸!


    六皇子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六公主很想扯着六皇子的衣领说:“颜楚音给皇上送了护身符,你不会刺穿手指用血给皇上抄经书吗?你只管做了,父皇再偏心,见你白着一张脸、手捧经书的样子,他心里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自然就不会继续禁你的足了!”


    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见着六公主的脸色变来变去,浑嬷嬷心里顿时就有数了,故意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六公主心知不好在四通八达的园子里和嬷嬷抱怨同胞兄弟。万一被人听去,她就更丢脸了!于是顺着浑嬷嬷的话题说了起来,一起去了寿仁宫。


    浑嬷嬷私底下找西太后复命的时候,关于梁太妃的头疾只一语带过,重点说起了六皇子,只说六公主如何如何心疼六皇子,六皇子近来心情抑郁,人都瘦了好多。西太后听了,心里难受得不行,少不得骂了几句皇上太过狠心了。


    这天傍晚,浑嬷嬷奉了西太后之命去看望六皇子。


    六皇子禁足的时候,四个大嬷嬷轮着替西太后去看望他。因为另三个嬷嬷争得厉害——多在六皇子露露脸,万一被六皇子相中了,日后能当皇子府上的管事嬷嬷,不比跟着日薄西山的太后好?浑嬷嬷没参与这场小小的纷争,所以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六皇子了。但这一次是非她不可,谁叫太后亲自点了她?


    等见到了六皇子,浑嬷嬷简直大吃了一惊。


    知道皇子瘦了,可没想到竟然瘦了这么多!浑嬷嬷心疼得厉害,眼眶都湿了。但宫人是不好在主子面前哭哭啼啼的,所以浑嬷嬷的眼泪没掉下来就赶紧擦掉了。瞧见了浑嬷嬷通红的眼眶,六皇子心里那种委屈的情绪立刻复苏了!


    “您受委屈了!”浑嬷嬷说。


    六皇子顿时委屈得更厉害了!人都是这样的,只有在心疼自己的人面前才能尽情释放委屈。六皇子的眼泪刷得一下流了出来。浑嬷嬷虽然心疼六皇子,但依旧守着主仆的界线,很有分寸地劝道:“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若是叫主子们瞧见了您这副样子,他们该有多心疼啊!皇上叫您禁足,只是为了叫您反思一二,不是叫您糟蹋自个儿的啊……”话里话外,反正都是说主子们好的。


    六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反思?招蛇粉又不是他弄的!


    浑嬷嬷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见他钻了牛角尖,也顾不得许多了,逾越就逾越吧!她提点道:“奴婢相信殿下是被人害了。可是,殿下若打一开始就没有起过捉弄新乐侯的心思,别人又如何害您?”是你自己做了决定要弄臭虫粉,那些害你的人才能顺势把臭虫粉换成招蛇粉,所以这祸确实是你自己引来的啊!


    六皇子垂头丧气:“我知道……但……”他被禁足了那么久,这一点自然早想到了。但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大家根本都不信他!


    浑嬷嬷连忙说:“新乐侯是您兄弟,兄弟之间打打闹闹都是常见的,天下的兄弟都是这样!民间的兄弟,为了一点地里的出息,为了一件破袄子,都能打起来。但兄弟打架是关起门来的事。打开门后,兄弟就要团结起来对外。”


    “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浑嬷嬷认真地说,“只知道兄弟齐心家兴旺的道理。新乐侯这次确实遭了罪,您不如好好和他道个歉,再和他说说真相……”


    六皇子立马摇头:“没人信的……”


    浑嬷嬷再叹:“殿下,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别人如何看您并不重要,自己总要做到无愧于心……不能以为新乐侯不信您,您便连道歉都省了。再说,新乐侯虽性情张扬,但还是讲道理的,你认认真真地和他说了,他肯定会信。”


    六皇子依旧觉得委屈。


    唯一相信招蛇粉和他无关的浑嬷嬷,竟然也要他向颜楚音道歉。他要是没被禁足这么久,没被父皇强压着跪了那么些天,道歉就道歉了……可他已经这么惨了,受了这么多罪,再去道歉,就像是这些罪白受了一样,他便不想去。


    浑嬷嬷没留多久,又认认真真地传达了太后的关心,之后便离开了。


    六皇子继续禁足。得了浑嬷嬷的安慰,他倒是不像之前那样连饭都吃不下去了。虽然晚饭用得还是不多,但相对来说已经是这几天吃得最多的一顿了。


    浑嬷嬷和六皇子见面时,屋里似乎没有别的人。但他们二人的对话,没过多久就写在纸上出现在了御书房的桌子上。这番对话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皇上甚至觉得有些话说得好极了,兄弟齐心家兴旺,大丈夫要凡事无愧于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隐隐有种预感,那条藏得很深的大鱼似乎要出手了。


    这个夏天很快就过完了。


    秋闱越来越近,沈昱已经不怎么出门了。颜楚音也不去打扰他。曹胖子的弟弟从外祖家里回来时,等他休整好了,大家在酒楼约了个饭,给弟弟接风。


    在酒楼上,颜楚音遇见了荣王的孙子等人,一个个黑得和煤球似的。


    颜楚音大吃一惊,简直都不敢认:“你们怎么成这样了?”


    煤球们一脸怨念地说:“整个夏天!你去避暑山庄享福了,我们被送去皇庄里干农活……一整个夏天啊!”是皇上下的令,宗室里的孩子都吃苦去了。


    颜楚音:“……”


    颜楚音美滋滋地说:“说得好像我没吃苦似的!我不比你们轻松啊!”练武很苦的好不好!从避暑山庄回来后,他还继续练着,掌心的茧子都结两层了。


    “新乐,我劝你赶紧找面镜子照一照你的脸!”某公主的外孙大声地说,“瞧瞧此时此刻你脸上的表情!还不比我们轻松?你说的这话,你自己敢信吗!”


    颜楚音:“……”


    我吃苦,我高兴,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颜楚音:哦,我有沈昱,你们没有。[美滋滋.jpg]?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煤球们”虽然黑了瘦了, 但精神气却很好。


    颜楚音和这帮曾经的“小弟们”好生寒暄了一番。说起来酒楼的目的,公主外孙说,约了表妹他们一起喝茶。荣王孙子等人就纷纷附和说确实约了表妹。


    等结束寒暄, 颜楚音一行人去了包间。曹录的弟弟曹争疑惑地说:“如今京城的风气都这么开放了吗?”一群正当年纪的男子竟然能和表妹同桌吃饭?


    曹录哈哈大笑:“他们口中的表妹不是真正的表妹,而是太学一位名叫蔡柏的书生, 是男子啊!”公主外孙等宗室子和蔡柏等太学子曾有一次差点因为争蹴鞠场地而打起来,但被颜楚音和沈昱拦住了, 不仅没打, 大家还坐下来一起吃了顿饭。其中, 那公主外孙酒量太浅,只喝了一点米酒就醉了, 抱着蔡柏痛哭说表妹你嫌弃我。蔡柏被叫了好多声的表妹, 后来就多了个表妹的外号。


    曹争还是有些恍惚:“这外号……太学子竟然不觉得冒犯?”读书人那么要脸面, 怎么忍得了被人喊“表妹”的?尤其还是被一帮国子监的纨绔喊做表妹?


    曹录这就不是很清楚了, 只说:“反正他们关系挺好的。”


    “国子监和太学……关系好?”曹争觉得自己渐渐听不懂了。


    曹录继续大笑:“新乐, 你给长生备得礼, 快拿出来吧!叫长生开开眼!”


    长生是曹争的小名。曹争看着亲哥曹录那副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 心道:哥哥和新乐侯果然亲近!如果单纯像流言中那样, 曹录只是新乐侯的小跟班,他哪里敢用这种语气和新乐侯说话啊!竟然还催着新乐侯赶紧把礼物拿出来。


    颜楚音丝毫没觉得曹录失礼, 真兴匆匆地拿出了礼物:“这是一份目录,你以后可以照着目录向我借沈昱的读书笔记。顺便, 我今天就拿了四本读书笔记过来,你先看着。看完了, 回头再借新的。我问过……咳, 问过一个和你同龄的人, 她也爱看书, 这四本笔记是她推荐的。”这个人自然是妹妹颜楚骧。


    曹争本该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从颜楚音手里接过礼物,结果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震惊地说:“向您……借沈……是太学里的沈公子?”


    “对啊对啊!”一屋子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颜楚音笑得最开心了。


    曹录说:“你久不回京城,错过太多了!我们现在和沈昱关系可好了!要不是秋闱在即,今日这顿饭还要再多个沈昱!哈哈哈哈,你都想象不到吧?”


    他们和沈昱熟识也就这半年的事。这年头车马都慢,消息也传得慢。曹争这些年名义上是在外祖家养病,其实是在郊外军营里参加秘密的训练。别看他才九岁,训练都有三年了!军营完全隔绝了外界消息,不怪他什么都不知道。


    曹争小时候确实去外祖家里养过几个月的病。但其实那个病不严重,只是身上容易出点小疹子而已,每回吃些药就好了,但京城里气候干燥,这病虽然轻,却不容易去根。家里人就把他送去了外祖家,在那边养了几月就好全了。


    虽然和曹录是亲兄弟,曹争的性子却和曹录完全不一样。


    曹争从小就闷着“坏”,表面上看着乖巧老实,其实比谁都皮。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溜进了定国公那个不许一般人轻易进出的书房,还成功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正好那天定国公要和曹项商量事情,就被曹争听去了。虽然他只听到一两句,曹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黑着脸把他从躲身之处拎了出来。


    定国公府几代蛰伏,暗中帮皇上管着秘密势力。曹项便是曹录父亲这一辈的“暗子”。他和定国公商量的事情,哪怕只有只言片语,都是不好往外传的。


    曹争年纪不大,有些话被他听去,万一在他人面前露出口风怎么办?


    曹项正寻思着要培养接班人——接班人需要精心培养十几二十年,他当时虽然还称得上年轻,但考虑活到五十岁就撂担子不干的话,确实可以开始培养接班人了——虽然曹争当时的年纪太小了一点,一般情况下怎么也要十岁以后才开始培养,但曹争实在机灵,那么小的一个人,竟然能找到防卫上的漏洞,运用声东击西的计谋,借助地形上的优势偷偷溜到书房里,这简直是天才啊!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只会玩泥巴,他竟然都无师自通掌握“兵法”了!


    再加上,曹争确实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本来就该关他几天,叫他把这些话彻底忘了,如此还不如就特事特办,直接送去军营里,让他在那里生活几天。


    因着曹争十分适应军营中的生活,他就顺利成了下一辈的“暗子”候选人。


    这些年,曹争名义上是在养病,其实都在学本事。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身体应该会一直“差”下去。因为身体差,所以拒绝了很多社交。因为身体差,所以低调没存在感。而在暗中,他会是下一个曹项。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早得很。


    曹争想要真正成为定国公府的“暗子”,最起码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曹录哪知道这些?他虽然是做哥哥的,但他和曹争加起来一共三个脑子,他最多只占了小半个。曹录一直拿弟弟当个瓷娃娃,心疼他身体差,心疼他独自在外养病。因此,只要曹争回了家,曹录就会想办法带弟弟玩、逗他开心。


    这会儿曹录就对着曹争大谈特谈他们和沈昱之间的友谊。


    曹争只觉得不可思议。


    而看到弟弟脸上出现这种有趣的表情,曹录便说得越发起劲了:“沈昱可仗义了,平日里还主动和我们交流功课……等秋闱结束了,我带你见见他!”


    颜楚音补充说:“我这不是已经把沈昱的读书笔记全部整理出来了吗?这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我本来想弄个读书会……就像香莲社那样的……”


    “香莲社?”曹争问道。


    颜楚音说:“就是喜欢沈昱的人聚在一起赞美沈昱的社团。”


    曹胖子骄傲地说:“我也是香莲社的一员呐!还是元老级的成员!”


    曹争:“……”


    沈昱给我哥下蛊了吧?


    颜楚音轻咳一声:“最开始是我提议要加入的,你哥不过是为了陪我。”


    曹争:“……”


    沈昱给新乐侯下蛊了吧?


    颜楚音隐晦地炫耀完了,重新把话题收回来:“其实香莲社就挺好,但像我妹妹……像她这种身份就不方便加入香莲社。我就想弄个读书会,初期成员主要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再加上我妹妹……你们家里的姐姐妹妹,要是愿意加入,也欢迎她们一起参与进来。若是顾忌女子的身份,可以用书信的形式参与读书会的活动,不需要本人露面。但我觉得亲自出席也是无妨的,问梅社里一众名门淑女,偶尔也会和其他社团一起搞活动,只要戴上帷帽就可以了。”


    颜楚音明显是有私心的。他觉得妹妹颜楚骧太孤单了,来京城以后几乎没教到什么朋友。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先生,每日上课似乎也很充实。但没有朋友哪里行呢?以他妹妹的学识和身份,原本可以加入问梅社。但世家竟然和前朝余孽混到一起去了,而问梅社最初就是由世家女成立的,这些年也和世家牵扯很深,颜楚音就不想让妹妹去问梅社,还不如他专门成立一个新的清白组织。


    连沈昱都赞过他妹妹天赋卓越,他绝不会让妹妹因世俗环境而流于平庸。读书会中,人人都可以借读前辈的读书笔记,也可以分享自己的读书笔记。起先可能只有沈昱的笔记,但随着更多的成员参与进来,会有越来越多人分享。


    婓鹤叹道:“这估计不容易。”他们家由武转文,家里的规矩渐渐也向那些文臣的家庭靠拢了,对女子的约束似乎比以前重了些。他姑姑那时候,春夏时节还去郊外纵马。到他姐妹这一辈,好像大家渐渐都开始柔声柔气地说话了。


    颜楚音故作神秘地说:“说不定老天爷会帮我呢!”


    皇舅舅已经在查钱家了。有了老菩萨的那番提醒,慢慢查总能查到和第三子有关的蛛丝马迹。一旦皇舅舅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世家肯定要被重重打压,到时正好趁着世家动荡,人人对世家躲之不及时,重新定义一下“规矩”。世家所推崇的,有部分可以继续推崇,但有部分却可以让它们跟着世家一起消亡。


    颜楚音就等着从皇舅舅那里借来一场东风呢!


    婓鹤几人并不知道这个,见颜楚音一副求老天爷保佑的样子,顿时觉得非常不适。新乐以前从不在意神佛的,随着秋风渐起,也开始对神佛有所求了。


    沈昱要是不拿个好名次,都对不起新乐的这番用心!?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等颜楚音几个聚完会, 下楼时又碰到了那帮晒成煤球的宗室纨绔。荣王孙子道:“新乐,我们有好些日子没聚了吧?要不然这样,过两天我做个东……”


    颜楚音最近忙得很!哪有时间跑出来玩啊!


    但他以前确实和这帮宗室纨绔走得近, 这半年认识沈昱后,因着两头不能兼顾, 确实和他们疏远了一些……直接拒绝荣王孙子,颜楚音心里过意不去。


    颜楚音上前两步, 像以前那样勾住荣王孙子的脖子, 一副兄弟好的模样, 笑着说:“我最近忙个事……要是信得过我,你们不如也一同参与进来……建功立业谈不上, 但到时候肯定能赚一点好名声?怎么样, 要不要跟着我干?”


    荣王孙子忙说:“这说得什么话!我还能信不过你?”


    颜楚音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好兄弟!”他又招呼其他的宗室纨绔们说:“择日不如撞日, 走走走, 咱们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商量下……这个事啊……”


    纨绔们起先还有些犹豫。这半年, 颜楚音又是去早朝上奏本, 又是跟着二皇子修书, 又是东留园中帮沈昱证清白, 又是被圣上赞扬聪敏多智……他们隐隐觉得小侯爷与他们渐行渐远了。现在长辈们骂他们时,都是这么骂的:“以前常看到你与新乐侯左右不离, 怎么就没学着他的好?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但颜楚音还像从前那样与他们勾肩搭背,还是那副“好大哥”的豪爽模样, 纨绔们渐渐就找回了从前的感觉。老大一相邀,还犹豫什么啊, 当然就跟啦!


    一帮人簇拥着颜楚音去聚了第二摊。


    很快就到了秋闱那日。


    秋闱一共分三场。每场考三天三夜。颜楚音在第一场开考前, 提前两天去丞相府见了沈昱。他拿出一件兔绒披风说:“这是我叫家里的绣娘专门为你做的, 很薄, 叠起来放在考篮下面,不占多少地方。这天儿虽然还没有开始冷,但早晚还是有一些凉的,万一赶上下雨……你带着它保暖用,我也好放心。”


    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要真赶上下雨,温度能一下子降下来。


    这披风做得很大,又不乏巧思。特意加了袖子,袖子却做得窄,白日里能穿着写字。晚上又能当被盖。寻常的毛披风总有些笨重,穿久了难免觉得累,但这披风许是取了兔子身上最细密的小绒毛做成的,比一般的披风轻了好些。


    而且这披风没加内衬,入场检验时,只要摊开给侍卫们看看就好了。颜楚音最开始是想做床薄被的,但被子有内衬,侍卫们检查夹带时会把被子撕开。


    沈昱接过披风,拿在手上确实感觉轻轻的。


    颜楚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还想给你准备些别的……但你已不是第一次参加科考了,你家里人懂得肯定比我多。还是叫他们帮你准备比较好。”


    武勋之家几乎没有什么参加科考的经验,颜楚音怕自己好心办坏事。


    “考试那天,我就不来送了。”颜楚音怕给沈昱增加紧张的情绪,虽然沈昱本人好像一点都没觉得紧张,“不过你出考场的那天,我肯定会去接你的。”平国公府的马车肯定比丞相府的马车舒服啊!颜楚音还能带个太医帮沈昱看看。


    沈昱捏了捏披风。不知这些兔绒毛是怎么处理的,闻着没有一丝动物的腥臊之气,反而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如果颜楚音想让披风染上某种名贵的香气,以他身份,什么香料弄不到呢?但是颜楚音却选择了这种平平无奇的皂角香。


    “是因为我们互换时,他睡过我的床,知道我平日里惯用的被子就是这种味道,所以特意弄成这样的吗?”沈昱忍不住在心里如此想到,他惊讶于颜楚音的细心和贴心,“希望我闻着这种熟悉的味道,在贡院里也能睡一个好觉?”


    外人只道小侯爷霸道,如何能想到他待好友竟然能这般贴心?但话又说回来,亏得沈昱敏锐,如果他是曹胖子那种脾性,估计就感知不到这份贴心了。


    秋闱那日,惠风和畅。


    颜楚音果然没来送,沈昱带着书童去了贡院。拎着考篮子排队进场时,周围的人都在聊天。有个考生说:“哎?你们是怎么选的?自带干粮,还是……”


    以前科考都要考生自带干粮,但这次忽然出了新政策,考场会提供饭食。


    饭食说不上有多好,但有饼有汤。饼有面饼、素饼、肉饼和糖饼。汤的话就是普普通通的菜汤,切一点新鲜的蔬菜下去,再略微撒点盐,就成了。分两种,一种是用猪骨头煮的,带点荤味。一种就是用清水煮出来的,格外清淡。


    每日提供两顿饭,早晚各一顿。汤每次只提供一碗,但饼可以吃到饱。


    这样的饭食其实已经很贴心了。考生要担心吃坏肚子,那就选什么馅都没有的面饼;要是不爱吃荤,那就选素的;要是喜欢甜口,那还有糖饼可以选。


    但乡试是非常重要的考试,三年才有一次。考生们都很谨慎。


    自家带的粗粮,味道虽然差点,但毕竟是自己家里做的,干干净净、来路清白。这种考场提供的饭食……万一吃着不合胃口,吃坏了肚子岂不是麻烦?


    “我选了吃考场中的饭食。”有个考生骄傲地说,“饼也好,汤也好,每顿新鲜的做出来以后,都会叫主考官们先吃。他们吃完了没事才会往号舍里送。”这样一来,虽然饼送到考生手里时都放温了,但确实大大确保了食物的安全。


    沈昱认得这个人,但不熟,只知道他是国子监生。


    排在国子监生后边的那个人尴尬地笑了笑,显然这位考生选了自带干粮。


    国子监生继续说:“往年自带干粮,那是没办法!我家已经把干粮饼尽量往薄了做了,举起来可以透光!但入场查检的时候,为了防止夹带,侍卫们还要把饼撕开……弄得怪恶心的,看着就不想吃。当然,我不是说侍卫们不好,这也是他们尽忠职守的表现。但今年有了更好的选择,我干嘛还自找恶心?”


    每场考三天,期间不能外出。考生自带的食物要能撑过三天,今年的气候还算不错,要是赶上一个热秋,普通食物放一天就坏了,考生们只能拿干粮充饥。干粮嘛,就没有好吃的。既然考场提供新鲜饼和汤,为什么不选新鲜的?


    国子监生又说:“哎,圣上大善啊,竟然如此为我们考生着想!”


    排在国子监前两位的一个考生终于忍不住发言说:“我也选了吃考场中的饭食。前两天,贡院门口有试吃,我特意跑来尝了。汤虽然淡,但喝着还算适口。饼的话,每一种都不错,分量也足。我试吃的时候,还看到新乐侯了。”


    “什么?新乐侯也参加乡试?”


    “真的吗真的吗?我竟然与新乐侯同科?”


    “不是啊!你们误会了!让考场提供饭食是新乐侯提出来的。侯爷本人虽没参加科考,却始终心系天下考生。之前提议推广科举旧卷不就是……据说考场伙食标准也是新乐侯定的,之所以选了饼,是因为吃着方便,不耽误答题。饼分作四种,也是考虑到考生们来自天南地北,各地的饮食习惯都不一样。”


    虽然有人更爱吃饭菜,但相对来说肯定是饼更方便。菜汤还容易把卷子污染了。本来科考就是受罪历练来的,能有新鲜的饼和热汤,这已经很不错了。


    “竟是新乐侯提出来的?”考生们都觉得诧异,但仔细想想好像又在意料之中,毕竟那是提出了推广科举旧卷的新乐侯啊!不过,也是皇上圣明,科考这么大的事,里里外外牵扯多少人,竟然也愿意为了给考生行方便而改了规矩。


    虽然这次由考场提供饭食只是在京城这个贡院试点,还没有推广到全国。


    但皇上与新乐侯,他们为考生着想的心已经摆在这里了。他们甚至还想过会有考生不习惯,所以定了自愿的原则。想吃自己带的干粮那就继续吃干粮。


    先前那位骄傲的国子监生忽然轻咳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后,大声说:“实不相瞒,你们也都知道,京城这个考点,每次参加乡试的人着实不少。一日两顿饭,用料都是最新鲜的,好的面、好的菜、好的肉,还叫大家吃到饱,其中的花费着实不小!咱们这一次,是新乐侯带着一帮宗室公子捐的银子。”


    “果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国子监生说。我们国子监里的那帮宗室纨绔,往日提到他们时,从来没有什么好名声。但这次不一样,我们国子监终于站起来了!


    这位得意的国子监生忍不住朝沈昱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他心里一直偷偷地崇拜沈昱,但身为国子监生,在面对太学四公子之首时,今天只想好好地显摆一回。我们国子监,这次做得太好了,远胜太学!


    沈昱并没有察觉到这份微妙的情绪,听到周围的人在夸赞颜楚音,他忍不住笑了。他虽然没有参与讨论,但四周夸颜楚音的声音,他都听在了耳朵里。


    真开心啊!


    ————————


    国子监生:看,我们的同窗学子多优秀!


    熟知沈昱和颜楚音友谊的人:……


    咳,实不相瞒,我们觉得音奴之所以对秋闱这般上心,都是因为沈昱要参试。不行,我们不能这么想,不能低估音奴的公心啊。我们音奴就是最棒的!?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本朝的科举在前朝的基础上做过一些改良。


    秋闱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 一共多道题,每道题的题干都随机选自四书五经中的某篇某段。如果对四书五经不熟悉,或考试时过于紧张以至于半天想不起题干的具体出处, 那想要在第一场中获得好的评价,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虽然四书五经的内容十分庞大, 但那也是有限的。从童子试到殿试,科考出题都离不开四书五经。后来的考官想要出一些前人没有出过的题, 便很有难度。以至于前朝有阵子竟然流行过截搭题, 就是从四书五经中选择两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凑在一起组成一个题目。上半句可能出自《孟子》, 说驱虎豹犀象而远之;下半句就可能出自《诗经》了,说穆穆文王。这是一句赞美文王的话。


    考生答题的时候, 需要把这两句毫不相干的话联系到一起去。


    这不是难为人吗?


    到了本朝, 早期也出过截搭题。后来还是太/祖看不下去了。朝廷科举是为了选人才的, 靠这种截搭题能选出什么人才?不否认能做出截搭题的人, 他们对四书五经非常精通, 还很有急智。但朝廷需要的是大量能办实事的人才啊!


    太/祖不顾某些人的反对, 强硬地改了规矩, 截搭题就不多见了。


    偶尔还是会有。但这种“截搭”往往都是精心安排的, 上下两句话虽然出自不同的书籍、不同的段落,但是两句之间可以产生递进或者语意相反的联系。


    沈昱拿到卷子后, 习惯性地先把卷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一共四道题,前三题都是写“文”, 最后一题写“诗”。很好,每道题的出处都已经了然于心了。


    第一题很有意思, 竟然是个上下有关联的截搭题。


    题目是:二吾犹不足, 定于一。


    这题乍一看很好理解, 翻作白话文是:二, 我仍觉得不足,安定于一。


    表面的意思很好懂,但光读懂这两句话的表面意思根本没用啊,如果对四书五经不了解,考生连这道题究竟在考什么都不知道!但沈昱几乎是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了它们的出处。“二吾犹不足”出自《论语》。“定于一”出自《孟子》。


    前一句的大概语境是,鲁哀公问有若,饥荒来了,国家用度困难怎么办?有若说那就只抽十一分之一的田税。鲁哀公说,我抽了十分之二,还觉不够。有若就说,民富则君富,民都不富,你跟谁富去?这讲的是轻徭薄赋的主题。


    后一句的大概语境是,孟子见梁襄王,梁襄王问天下如何才能安定,孟子说天下一统才能安定。那么谁才能一统天下呢?孟子又说,不好杀人的君王才能一统天下。孟子随后还用了旱天的禾苗为比喻,强调君王不嗜杀,民意就挡不住,老百姓跟随那位君王就如同水向下奔流一样势不可挡。这讲的是仁政。


    一旦知道上下两句的出处,这个题目就很好理解了。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也是仁政的一种。唯有君王心怀仁心,天下才能安定。如果和时事联系上,本朝几代君王确实一直在施行仁政,今上登基后,在徭役税赋方面一直很谨慎。


    因此,顺着这个题去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赞扬朝堂的诸多举措,歌颂皇上的仁心,这是觉得不会出错的。只要文采好,基本上这道题就彻底稳了。


    但是,如果往深了想,本朝开国至今已有八十多年,“定于一”这个目标按说早已经实现了。天下早就一统了啊!这会儿再去强调定于一好像有点多余。


    那么,这个定于一就要做引申意讲,是“天下归心”的意思。是政治上的中央集权,是经济上的利出一孔,是思想上的高度统一,是政令、法律的统一。


    顺着这个方向写下去,文章的立意一下子就深了!


    沈昱作为沈丞相的孙子,天然就站在了清流一派上。


    让他去写通篇歌功颂德的文,没问题,他能写;但这样一来就担不起“清流未来领头人”的身份了!若是加深立意,没问题,他也能写;但这样一来又容易表达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如果主考官和其余的考官们都不喜这种主张,觉得年轻人性情桀骜、主张太过锋利,那么沈昱这次肯定拿不到什么好的名次。


    “音奴为我忙前忙后,我若不奋力考出一个解元,都没脸见他了。”沈昱在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没什么紧张的情绪,眼中还含着怎么都消不去的笑意。


    主考官的心意如何,实在不必在意。


    小侯爷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世家对于今上来说始终如鲠在喉。出了余孽“第三子”的事情后,今上肯定会加快速度对付世家,舆论上应该很快会出现相关的导向……本届乡试说不定就是这场舆论的开端。沈昱愿意去做一枚“棋子”,为朝廷开启这场舆论之战。


    “天下归心”的障碍是什么?是世家啊!


    沈昱在心里打完草稿,备好笔墨,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都说太学四公子是君子的典范,但此时此刻,沈昱一身锋芒根本藏不住!那一身锋芒尽都落在纸上,就像刀剑,又像汹涌的暗流,誓要破开所有魑魅魍魉。


    文章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刚整理好,就赶上侍卫们来送饭了。沈昱要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又要了肉饼、素饼和糖饼各一张。其实他一顿饭吃两张大饼就够了。糖饼放凉也不影响口感,是留着当夜宵吃的。他近来半夜很容易饿醒,估计身高还要蹿一蹿吧。


    考生不允许带蜡烛。因为这有失火的危险。而考场屋舍密集、人员稠密,一旦失火,后果不敢设想啊!一到傍晚,天光微暗,沈昱就收拾东西准备睡觉了。盖着兔绒披风,他睡眠质量不错,这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简直叫人侧目!


    第二天,沈昱把剩下的题目做了,只留最后一首诗没写。


    第三天,沈昱开始作诗。那首诗的题目倒是不难,和祭祀有关,但限制了“韵脚”,全诗最后四个字已经圈死了。这就相当于带着镣铐跳舞。因为沈昱的时间很充裕,他在纸上写了四五首,最后挑了本人最满意的一首抄到卷子上。


    如果被同考场某些文思枯竭的人知道沈昱竟然如此奢侈,他们估计要气死吧。文曲星君为何这般不公平?有些人如沈昱,星君只怕是拿着满筐的才气使劲地往沈昱身上倒;而有些人,星君用吃饭的小勺子舀了一点才气出来,还得手抖两下,把勺子里那一点可怜的才气又倒掉大半,才不情不愿地洒到他们身上。


    他们一首诗都还没写完,还在绞尽脑汁地推敲其中的某个字眼,沈昱完成的诗就有四五首!每一首哪怕算不上什么千古名篇,也是能让人拍案叫好的!


    等到本场考完,大多数人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有两个上了年纪或者情绪过于紧绷的,更是直接昏迷了过去,好在考场的侍卫训练有素,立刻就把人抬出去了,没有引发恐慌。再看沈昱,他拎着考篮,不紧不慢地顺着队伍走出考场,除了眉目间暗藏些许疲惫,衣服也好,头发也好,竟然都是整整齐齐的。


    一时间,排队等着离开考场的人——经过三天三夜的折磨,大家的脸色都很差劲——有不少都忍不住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沈昱。来人啊,快把这个画风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人叉出去!凭什么我们无精打采,就他神采奕奕!


    我们考的真是同一场乡试吗?


    沈昱没觉得这些目光刺目,心情很好地向大家回以微笑。


    当下便有一位同样来自太学的学子,平日里和沈昱有过交流,忍不住说:“沈兄看着胸有成竹……”虽然这次的考题没有很难,但想要答好也不容易啊!


    沈昱做出一副讶然的样子,忙说:“我也是强装的。友人在外等候,只怕已经焦心难耐。若是被他瞧见了我虚弱的样子,心里肯定难受。我是装的。”


    “原来如此……”太学子恍然大悟。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马揉了揉脸,似乎想把脸上的疲惫揉没了,学着沈昱的样子挺胸抬头,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


    但他的气色还是不如沈昱!只是有个虚架子而已。


    见沈昱盯着自己看,这位太学子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亦有家人在外等候……”贡院外头有一排树,树下可以停靠马车。他的未婚妻说不定此时此刻就在树下面等他。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不好见面诉衷肠,未婚妻就只是想在第一时间看一眼他而已。被沈昱提醒后,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叫未婚妻担心。


    沈昱并不知道太学子心里念着谁,笑道:“原来你我是一样的。”


    太学子:“???”


    沈昱什么时候订婚了?没听说啊!


    太学子觉得沈昱可能误会了,小声说:“许、许是不一样,是我的心、心爱之人。”他觉得不好意思,因此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说得微不可闻。


    沈昱没怎么听清楚,只听见心什么什么的。


    沈昱心道,我同样也心念着音奴啊,怎么就不一样了?便认真地强调说:“我与他……虽不是家人,但胜似家人。所以你我此时所想应是一模一样的。”


    太学子:“!!!”


    虽(现在)还不是家人,但未来夫妻同体就是一家人了。太学子觉得自己明白了沈昱的意思,原来沈昱也低调订婚了啊,忙拱手道:“沈兄,恭喜啊!”


    快,现在轮到你对我说同喜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昱到底是欠了太学同窗一句同喜。


    同窗虽然有些失望, 但还是安慰自己说,沈昱为人内敛、不爱炫耀,这会儿能对他露出口风说已低调定亲, 就已经很拿他当朋友了,不好再奢求别的。


    颜楚音站在自家马车上, 朝着贡院方向张望。他提前叫下人占了位置,马车停靠在一个非常显眼的地方, 保管能叫沈昱从贡院里头一走出来就看到他!


    但颜楚音忽略了一点。


    既然沈昱能一眼看到他, 那其他从贡院里走出来的书生们也能一眼就看到他啊!他还站在马车上, 让自己高出一截,关键那马车上的徽记也好认得很!


    于是, 当沈昱还在排队往外走, 颜楚音这里就先被其他考生围住了。


    头一个围过来的考生姓梅。这位梅考生一眼就认出了新乐侯, 之所以会不假思索地围拢过来, 真没有什么拍须溜马的想法, 单纯就是感激新乐侯而已!


    他早两年总沉迷于看书而忘记吃饭, 时间长了, 胃就出了毛病, 不能吃冷硬的东西,一吃就疼。早几次考试的时候, 大家都自带干粮,他也不例外。而干粮这东西, 为了好储存、不霉变,就没有不硬的!每场考试的最后一天, 他的胃都痛得不行, 靠意志硬撑到最后, 出考场时都虚汗淋漓, 几乎不能走道。


    但这一次!因为新乐侯的提议,考场提供了新鲜饭食,梅考生咬咬牙,决定信了新乐侯,就没有带着干粮入场,每顿开饭时都等着考场的侍卫把面饼和热汤送到号舍中来。那面饼是用上好的白面做的,宣软可口,很合他的口味。


    托这些新鲜吃食的福,梅考生这一次根本没有犯病!


    胃不曾痛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种痛苦,就好像有人拿着锥子使劲在他肚子上捅着。只要病上一次,接下来就要养好久。梅考生都痛怕了。因此当他这次健健康康地走出考场时,他别提有多感激颜楚音了。新乐侯就是他的恩人啊!偏老天爷都在帮他,颜楚音站在贡院外最显眼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


    梅考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激,迫不及待地向恩人表达自己的感激。


    梅考生大声说:“学生梅山雁拜谢新乐侯大义!”


    此声一出,颜楚音还愣着,别的考生全都听见了。一部分考生和梅山雁一样,也很感激颜楚音的提议;一部分考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在新乐侯面前露脸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还有一部分考生介于两者之间。他们都围了过来。


    很快,颜楚音的马车旁边就围满了人。这个说学生某某某对侯爷您感激涕零,那个说学生某某某对侯爷您仰慕已久,颜楚音第一次知道自己在读书人中竟然有着这样的好人缘!他有些着急,你们把感激放心里就行了,都散了吧!


    沈昱快要出来了!你们拦着我接沈昱了!


    然而,颜楚音如今声势颇盛,围过来的人竟然越来越多。


    等到沈昱出来时,他和颜楚音之间隔着密集的人,沈昱竟然挤不过来了。偏这时沈昱还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住了,那人扯着他朝反方向挤。等出了人群一看,扯他的人就是那位和他说恭喜的太学同窗。同窗说:“沈兄,好悬我拉住了你,要不然你就被人群裹着往新乐侯那边挤了……快见你……去吧!”


    沈昱:“……”


    你要是不拉我,我都已经见到他了!


    同窗丝毫没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转身朝人群看了一眼,敬畏地说:“原来大家都这么感激新乐侯啊……我们是挤不过去了,没法亲口对新乐侯诉说感激,要不然到时候给新乐侯写一篇赞诗?哈哈哈,肉饼的味道很不错!”


    颜楚音怕沈昱在外头等久了,不利于休息,只好悄声吩咐小厮,叫他们出了人群先把沈昱带走。他则在这里安抚大家,临场发挥说了些义正言辞的话,大意是自己做的不算什么,当不得大家的感激,大家寒窗苦读多年,才是真的辛苦了,盼着大家都能金榜题名,日后为皇上、为朝堂、为百姓贡献一份力。


    说得在场的读书人一个个心潮澎湃,看向颜楚音的目光越发热烈了。


    等人群渐渐散了,小厮回来说已经把沈昱送回丞相府了,太医把过脉说没事。颜楚音叹了口气说:“罢了,等三场全部考完,我再找机会与他见面吧。”


    这贡院是不能再来了,来一次估计还得被围一次。


    新乐侯出现在贡院外,被感激他的考生团团围住,这一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在人们口中,新乐侯之所以会出现,是想在第一时间问问考生,考场提供的伙食怎么样,这是关心考生的表现呐!而考生们对他不吝感激,证明了新乐侯的提议是好的!话传到那些捐了银子的宗室纨绔耳中,一个个骄傲极了。


    平日里父母总说他们不成器?这一次他们忍不住去父母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炫耀:“不是问我银子哪去了吗?我跟你们说做大事去了,你们还不信!”


    “我已非吴下阿蒙!不要用老眼光看我!”


    “新乐怎么没叫我们一起去?既然我们捐了银子,虽银子不多吧,那也花了我大半年的月例……我们也该去问问考场的伙食好不好,没叫我浪费钱!”


    ……


    消息传到皇上耳中时,皇上正和太子议事呢。


    汇报消息的人知道皇上对颜楚音有多看重,自然在汇报时把颜楚音高高地抬起来,说颜楚音有多负责啊,有他多关心考生啊,说考生们对他多感激……


    太子听着听着,面色有些古怪,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上看了过来,太子忙说:“音奴果真长大了,儿臣很是开心。嗯,儿臣这全都是因为开心啊!”我肯定不能告诉父皇,音奴之所以跑去贡院,根本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单纯就是想接沈昱回去而已。这话肯定不能叫父皇知道。


    毕竟这是音奴的秘密嘛!做大哥的怎能多舌把秘密说给长辈听?


    皇上:“……”


    朕什么都知道!音奴肯定是跑去接沈昱了!


    皇上虚伪地说:“朕也觉得欣慰。”


    “是啊是啊。”太子呵呵地笑着。


    父子俩“演”了一来回,就给这个事情定下了调子。第二天的早朝上,自然又有人上书把颜楚音和考生们都夸了一遍,夸颜楚音心有大义,夸考生知恩。


    还有人上书夸宗室子的,就是那帮跟着颜楚音捐了钱的昔日纨绔们。皇上便一脸欣慰地下了口谕,叫礼部备好了文房四宝,回头给这些宗室子们送去。


    很快,乡试第二场开始了。本朝秋闱第二场考官场应用文。例如问某地发生了某起案件,如果你是当地父母官,要怎么判案,最后的案宗应该怎么写。如何判案是看考生们对律法的熟悉程度,如何写案宗是看考生们会不会写官场应用文。又例如问你任某官职,上司给你发了某公文,你应该如何回对等等。


    这一场对于沈昱来说,也是容易得很。


    先不说他对律法、朝廷公文滚瓜烂熟,他连真实的案宗都看了不少!平日又有意识在关注家国大事。这一场考试对于他来说,比着前一场还要简单些。


    第三场考策论,问的是国计民生。


    沈昱考前忍不住猜了一下题,以为第三场很可能会考一些与“启发民智”、“礼”有关的题目。结果竟是猜错了,第三场的题目平平无奇,问的是农政。时人重农,农政题在科考中经常出现。这一次问的也是老生常谈的——贵粟论。


    这个政策最早提出来的时候,是说农民可以通过粮食向官府购买爵位,当他们犯罪时,还可以用粮食替自己赎罪。后来渐渐变成一种主张,就是提高粮食的价格和地位,让人们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从而大大地促进农业的发展。


    沈昱在答题的时候,决定从这个政策的劣势入手——它会导致地主阶级的兴起,让地主获得重要的政治势力,而这显然是对底层农民的进一步的压迫。这也是各种声音说了很久在江南改稻为桑,但朝廷一直没有真正实行的原因。


    粮食是重要的!贵粟论大体上是没错的。


    就像改稻为桑是没错的一样。不仅没错,它其实能大大促进经济。


    但为什么朝廷还不想办法去推行改稻为桑呢?


    因为只要那个劣势得不到解决,那么底层百姓们的路永远会越走越窄,他们的日子永远会越过越难。而这些底层的百姓才是真正占了人口大头的!他们要是过不好,还谈什么“民富”?民富都谈不上,又谈什么仁政,谈什么国富!


    沈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去打草稿,又花了大半天去修改,最终才郑重地把自己的观点抄到纸上。贵粟没有错,他要让贵粟真正“贵”到底层百姓身上去!


    这一场考完时,乡试就彻底结束了。


    沈昱和那位对他说恭喜的太学同窗,两人号舍隔得不远。所以排队离开贡院时,两人又排在了一起。同窗忍不住问:“沈兄,你今日瞧着也很精神……”


    沈昱:“……”


    他心道,再精神又如何,音奴都被你们挤走了!


    同窗冲着沈昱挤眉弄眼。我未婚妻前两场都来了哦,虽然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但我府上的小厮看到了未婚妻府上的马车,我未婚妻肯定来了。你呢!


    同窗问:“沈兄瞧我精神不?”


    沈昱:“……”


    好想说一句不怎么精神,谁叫你那天扯我袖子!?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连着考了九天九夜, 虽然中间离开过考场,沈昱也觉得累了。


    出了贡院,沈昱找到自家停在角落里的马车, 没去注意书童眼中的神色,低着头就往马车里“撞”, 只想着闭上眼好好地休息一番。结果谁能想到马车里竟然藏着一个人!沈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 不是乔装改扮的颜楚音又是谁!


    颜楚音压低声音说:“别做声!”


    回头叫人知道他在这里, 又被考生们围了!


    沈昱觉得十分惊喜, 忍不住笑了起来。颜楚音也跟着笑,往旁边让了下, 示意沈昱赶紧坐过来, 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来, 快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只怕我身上有味。”沈昱说。在号舍里待了三天三夜都没洗漱。


    “我们习武之人不在意这个!我爹早年去军营受训的时候, 和士兵们一起睡大通铺……一整日的训练做下来, 各个大汗淋漓还没空洗漱, 脚在鞋子里裹上一天, 一拔/出来, 那个味道啊……就那样,我爹都忍过来了。我随我爹。”


    沈昱:“……”


    并没有被安慰到, 我觉得我身上的味道根本没大到那份上吧?


    颜楚音哪知道,他说的话反而叫沈昱背负了更多的心理压力, 越发不敢靠近他了。但不管怎么说,一出考场马上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心情还是很好的。


    关于这点, 沈昱应该和那位对他说恭喜的太学同窗很有共同语言吧?同窗一出贡院就使劲找, 终于在众多马车中找到了未婚妻府上的那架。虽然马车的门和窗户都严丝合缝地关着, 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但他还是傻乎乎地笑了。


    等到了丞相府,颜楚音请来的太医早早就在这里侯着了。太医把过脉说沈昱身体康泰,大家都松了口气。颜楚音也不问沈昱考得如何,只说:“既然把你安安稳稳地送到家了,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去吧,我们过两日再约。”


    平国公府的马车就在丞相府这边停着呢,颜楚音坐上马车就走,谁都拦不住。等马车驶出了丞相府的地界,他的贴身小厮双寿忍不住说:“主子,咱这是图什么啊?您早早地赶着马车过来,又搭着丞相府的马车去贡院,结果根本没能和沈公子聊几句,咱们就回家了。”路上费了这么多功夫,值不值得啊!


    颜楚音故意板张脸:“这不是应该的吗?我若留在沈昱那里,他还得招待我,多累啊!”九天九夜的大考结束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沈昱好好休息。


    双寿:“……”


    您既然知道沈公子需要休息,那明后天等他彻底休息好了再过来看他,不好吗?非要今天过来?就这么想让沈公子一出贡院就看到您啊?不嫌累得慌?


    双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就他主子和沈公子之间的关系,他越发看不明白了。每当他觉得主子和沈公子是清白的,两人总要做出一点什么,叫他不得不改变这种想法;但要说两人不清白,他作为贴身小厮,又从没有在主子身上发现过什么暧昧的痕迹……


    双寿纠结啊!


    过了两天,颜楚音虽总惦记着要去看看沈昱,但他忙啊!之前那帮跟着他捐了银子的“小弟”,好不容易干成了一件正经的大事,更把他当主心骨来看待了。颜楚音总不能为着沈昱一人,把这些小弟们撇下吧?没有这样当大哥的。


    小弟们最近都有些得意。原本是一些混吃混喝的纨绔,别说在外头没什么好名声,就是在家里也是猫嫌狗憎的。结果银子一捐,秋闱考场供应了伙食,读书人们记恩了,朝中大臣们表扬了,就连皇上都安排礼部赏赐了文房四宝。


    这是多大的风光啊!


    小弟们约了颜楚音在酒楼见面,想趁热打铁再跟着小侯爷干点大事。


    颜楚音越发会装样子了,不紧不慢地说:“哪能天天有大事叫咱们干呢?是要看机缘的。不如先把这次的事巩固巩固。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虽是我带着大家扬得名,但也是你们愿意信我,因此功劳是属于大家的。这样一份功劳来之不易,接下来要是有谁惹是生非,给这份功劳染上阴霾,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新乐啊,我觉得这份功劳来得挺简单的啊。”荣王孙子说。


    颜楚音翻了个白眼:“你瞧着是简单了,不知道我担了多大的风险!要是有人利用科考提供的饭食舞弊,我全家都得赔进去!哪里还能坐这里和你们聊天?”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有他皇舅舅在,这事肯定办得万无一失啊!


    荣王孙子立马自打了一下嘴巴。


    颜楚音又说:“而且,我们身边的敌人从来不少。就不说太学了,咱最近和太学那边处得挺好的。只说我们国子监,霍素那些人就与我们不对付。这次我们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他们心里谁知道有多恨?肯定死死地盯着我们呢!”


    “可不是么!莫说霍素他们,就是我家里的兄弟,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亲。瞧着我立功了,不说为我高兴,看我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在这京城中,有嫡庶关系处得特别好的,比如曹胖子他家,曹家明明每一代都生了那么多孩子,结果愣是没乱家;也有嫡庶关系处得特别糟糕的。颜楚音看了说话人一眼,道:“那你还得再努力再争气,日后再立功,气死他们!”


    这样那样地一通说,颜楚音算是把这些小弟们稳住了。


    然后,颜楚音拿出了沈昱读本朝《刑统》时的笔记。《刑统》是大部头,沈昱的读书笔记多达十几本。颜楚音暂时只拿了第一本出来,找人抄录好了,正好小弟们一人一本。颜楚音说:“皇上不是赏了文房四宝下来吗?御赐的东西岂能收在箱子里白放着?得用起来!喏,这个笔记拿回去,认真抄一遍。”


    小弟们:“!!!”


    颜楚音严肃地说:“咱别的可以不学,但不能不学法。要不然哪天被人害了或者害了人都不知道。这笔记可是好东西,一般人我才舍不得借,看在你们素与我亲近的份上,我才舍了出来……你们藏好了,莫要被其他人瞧去了。”


    皇舅舅之所以在夏日假时把这些宗室纨绔赶去庄子上种地,就是希望他们懂点事,日后不说为国为民做点大事吧,好歹不要祸国殃民了去!颜楚音自觉读懂了皇舅舅的苦心,他也盼着这些小弟们能有一个好前程,因此思来想去琢磨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小弟们虽然都不是读书的料,但律法总要读一点的。


    给小弟们安排妥当了,颜楚音慢悠悠地出了酒楼。


    正要上马车,就看见双寿使劲朝他使眼色。颜楚音立马开心地掀起马车帘子,果然看到沈昱神采奕奕地坐在那里。颜楚音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马车:“休息好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沈昱道:“去府上寻你,门房说了你在这里,我便找过来了。”门房能暴露主子的行踪,肯定是得过主子的吩咐,否则他哪里敢告诉客人主家的动向啊!


    这会儿是八月,天公作美,气候宜人。


    因长辈们始终不放心颜楚音的安全问题,两人不能约了去郊区野外赏秋,只能在城内找个茶楼听说书人讲讲故事,或者找个戏楼看一看最近新排的戏。


    与此同时,考官们正在抓紧时间审卷子。


    乡试的卷子在批改前需小吏重新抄录,这是为了防止考生在纸上做记号,尽可能地避免舞弊。因此,看字是看不出什么的,小吏们的字只能算是端正。考官们只能专注于文章内容上。主考官读完一篇文章,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再翻回去看其他考官的评判,发现大家的看法很一致,全都给了上上评。


    虽然现在时间很赶,但主考官还是忍不住拿起这篇文章又仔细读了两遍。


    他冲着其他人感慨道:“此文……文风与他人大不同,若来年春闱得中,朝中又多一能吏啊!将他前两场的卷子找来,我都看看。”要是前两场的卷子没啥大问题,他都想点这个人做解元了。既敢说,偏又说得入理,还能给出解决方案,这样的人才,如果分到他手底下,他肯定重用,哪想到还是个考生!


    如今大家审卷子时都很谨慎。


    因为新乐侯在几个月前提出了推广科举旧卷,他们现在审理的卷子过几年也是要拿去推广的。要是不好好审,一辈子的名声都没有了!因此,文章写得好就是好,写得不好就是不好。本届的乡试可以说是比什么时候都更公平些。


    哪怕自古有文无第一的说法,但主考官手上的这篇依然当得起第一。


    眼光和这位考生一样的,没这位考生敢说;和这位考生一样敢说的,又没有这位考生有眼光;哪怕眼光和这位考生一样,也敢说,结果文采又差了去!(话又说回来了,真没几个人的眼光能和这位考生一样,都差了他一截去。)


    小吏们得了吩咐,连忙把已经改完登记好的前两场卷子找出来,摆在主考官面前。主考官一眼看过去自然先看到那道“二犹不足,定于一”,题目下是一篇洋洋洒洒、酣畅淋漓的小文。主考官看着看着,他的手忽然忍不住抖了下。


    这……这考生是真敢说啊。


    作者有话说:


    颜楚音先掏空了小弟们的银子,又给小弟们安排了抄书的功课,但他还是一个好大哥。[狗头]


    小弟:总觉得哪里不对??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会儿阅卷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了。


    其他考官们难得有了几分空暇, 见主考官盯着一份卷子看得仔细,便忍不住围拢过来。当下就有一考官说:“年轻气盛啊!这考生年纪肯定不会很大。”


    二犹不足,定于一。只要知道句子的出处, 这题明明很好答。歌功颂德总会吧?讲讲仁政的重要性总会吧?但这位考生偏不这么答,非要从难处入手。


    别的考生说, 施行仁政才能天下归心;这位考生偏说,历数本朝的种种政策, 都可称之为仁政, 在这样的基础上, 某些人依旧存有外心,这难道是本朝的皇帝们没做好吗?当然不是了, 问题很显然就出在这些存有外心的人身上。


    虽然文中没有直接点出世家的名字, 但此文分明就是在针对世家啊!


    主考官其实也觉得这位考生太过大胆, 但此时听别的考官说该考生年轻气盛, 主考官立马不服气了:“怎么就年轻气盛了?老夫觉得他用典精准, 虽言语辛辣, 却句句在理。没有一番人生阅历, 能写出这样有尺有度的文章吗?”


    说完仍觉得不够, 主考官又补充说:“年不轻而气盛,更加可贵啊!”这个世界上最可贵的是什么人?是知难而进的人!是历经世事仍然不忘初心的人!


    主考官又拿出第二场、第三场的卷子, 拍在桌子上。


    第二场考的是官场应用文。要是这位考生很年轻,他怎么能把往来的公文写得这么好?要知道这些公文不是光有格式就够的!比如说这场的第二题, 需要以下官的身份给上司递一篇呈文。光有格式没有内容的呈文是空洞的。想要把呈文写得言之有物,就需要对民生民计有个大致的了解。再比如说这场的最后一题, 是个判案题, 案子有些曲折, 光把律法背得滚瓜烂熟是不够的, 还需要将律法融会贯通并熟练运用。要是没点人生阅历,考生能把题答得这么好?


    第三场的策论题就更不用说了。许多考生还处在“贵粟论”如何重要、坚持“贵粟论”有什么重要意义的层次上,这位考生已经能用改稻为桑来举例子了!


    虽然能顺顺利利走到乡试这一轮的考生,绝对不是那种只知道读死书的,他们想更进一步就一定要去关注政治!但是朝廷毕竟没有真正出台相关政策去推行改稻为桑。这位考生能从贵粟论想到改稻为桑,说明他对政治十分敏感。


    年轻气盛?不,分明是老谋深算!


    主考官道:“此篇策论……莫说是乡试,就是一字不改地出现在内阁奏对上,老夫以为也完全使得!”或者说这篇策论出现在乡试里都有些可惜了呢!


    解元就这样毫无异议地定了下来。


    之后的排名,考官们经过一番争论,勉强还算是顺利地一一确定下来。


    贡院贴榜那日,许多考生都去距离贡院最近的酒楼里等着,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有没有上榜。更有众多小厮天还未亮就在贡院外头排队挤着了。沈昱却和往日一样,起床后先打了套养生的拳法——是夏日假时跟着平国公学的——然后沐浴更衣,用过早膳后,就拿起那卷已经看了大半的书,继续翻看起来。


    要说心里完全不慌,那是假的。


    沈昱自然想过,若是他得了解元,小侯爷肯定会感到无比骄傲吧?沈昱都能想象那个画面,小侯爷定是昂首挺胸地大声宣布,我最好的朋友得了解元!


    小侯爷就是那种会全心全意为好友的成绩感到骄傲的人!


    而且小侯爷的这份骄傲一直都是纯粹的。


    虽然说,如果沈昱只是上榜,不是解元,而是第三名或者第十名或者第十七名,小侯爷一样会觉得骄傲。但沈昱却觉得除解元之外的名次都配不上骄傲的小侯爷!但乡试这种东西很难说的,大几百个考生,万一就有更出彩的呢?


    临近放榜,沈昱心中也起了波澜。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然后发现手中的书已经好久没翻页了。索性就放下书,转而看起了书桌上的各种小摆件,都是这些日子慢慢添上的。


    这个用细竹编的小老虎,是前两天和小侯爷听完戏后在路边买的。小侯爷一眼就看到了这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说它长得很像他几个月前买的用草筋编的那只。沈昱当时心里一动,立刻手快掏出了钱,把它买回来放在了书桌上。


    那串糖人是在茶楼里得的,是茶楼的噱头,装茶点的盘子上刻了花纹,每个盘子的花纹都不同,花钱买了茶点就能凭花纹抽奖,中奖者可免费得糖人。其实那糕点味道一般,但这个糖人有几分小侯爷的模样,于是显得分外可爱。


    还有那张已经开始枯黄的叶子,是有天他们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就是那么巧的,忽然一片叶子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小侯爷的肩头,沈昱见到后,顺手就把叶子摘了,但摘了以后也没丢,就这样拿了一路,拿回家来放在了书桌上。


    还有那张纸,是上次小侯爷来家里时乱涂的,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过了这么久,小侯爷的字也没什么进步,但沈昱下意识就收了起来,特意和自己平日里做的文章放在一起,这样双喜收拾桌子时,就不会把这页纸丢了……


    沈昱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心慢慢就静了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喧嚣声。沈昱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小侯爷的声音,连忙起身快步走出书房。小侯爷在丞相府外下了马,连马都顾不上栓,跑着进了府里。


    正好沈昱迎出来,颜楚音咧着嘴笑了:“解元!”


    是解元啊!


    平国公府的侍卫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抢占了榜前最有利的位置,桂榜一贴出来,他们不往别处看,就从头名开始看起!这一看,第一时间看到了沈昱的名字,名字后面缀着籍贯,绝对不会弄错了。侍卫忙给自己站在人群外的同僚比手势。同僚懂了,骑上马立刻去找主子回禀。颜楚音才能这么快知道结果。


    他装模作样地朝沈昱行礼:“恭喜恭喜啊,沈解元!”


    沈昱笑了起来,不知是因自己的好名次而笑的,还是见着颜楚音这副样子而笑的,应是两者都有吧,竟也装模作样地回礼说:“同喜同喜啊,小侯爷。”


    两个人面对面地你拜我、我拜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妻对拜呢。


    “哈哈哈,你是不是高兴傻了?明明是你得了解元,怎么和我说同喜?”颜楚音若同样榜上有名,得句同喜还差不多。但他这辈子估计都和科举无缘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同喜。”沈昱笑道。


    沈昱得了解元!既在情理之中,毕竟他素有才名;又在大家意料之外,毕竟他才年仅十七!那些审卷子的考官们,在定好名次解开糊名之后,见到“沈昱”的名字,一个个都吃了一惊。竟是沈昱?竟是丞相家里那位年仅十七的公子?未及弱冠竟然就有这样的远见?竟然就能写出这样的策论?恐怖如斯啊!


    虽然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但正因为此事极为罕见,所以才能在历史上如此出名啊!主考官忍不住回想自己十七岁时在干什么……他是二十又二那一年中的进士,当年也被人称之为“少年英才”,但和沈昱一比,好像什么都不是!


    沈昱这才是真正的少年英才啊!


    等到传喜报的队伍一路吹锣打鼓到丞相府时,沈昱中解元的消息就彻底传开了。颜楚音拍了拍手,一众侍卫大哥抬着几筐铜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颜楚音做事仔细。侍卫们穿着常服,一般人看不出他们来自平国公府的。又因常服是深色的,与这个大喜的日子不符,于是在腰间扎了一根红色腰带。


    侍卫大哥们先给那些传喜报的人递了喜封,然后站在丞相府外头散铜钱!无论谁来讨,哪怕是乞丐呢,侍卫们都会从筐子里捧出一大捧送到人手上去。


    “我早就准备好了!”颜楚音得意洋洋地说,“放心,虽看着沉甸甸的一筐,但折算成银子没多少的。而且也不全是铜钱,还有小块的用油皮纸包好的糖块点心等。主要是叫大家都沾沾喜气。”小侯爷瞧着这份热闹,心里美滋滋的。


    那位老菩萨,如今住在平国公府里。府里特意为他辟了一处安静的院子。老菩萨习惯了每日拜菩萨,就由着他继续拜。反正叫他继续安稳地过着日子。


    颜楚音今日还特意找了老菩萨,这会儿越发觉得自己机智了,对沈昱说:“我就觉得今儿是个好日子,特意找老菩萨提前酬谢了文曲星君!有远见吧?”


    沈昱的心原本是飘起来的。


    在乡试得中解元确实是件大喜事。他再沉稳,也才十七而已,还做不到完完全全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此当荣耀加身,当各种道喜声纷至沓来,他的心忽然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藏满喜悦的云。但此时瞧着颜楚音骄傲的小模样,沈昱那颗飘在高处的心又一点一点落回原处,然后安安分分的待在了胸腔里。


    那些好似无处宣泄的喜悦忽然就有了一个珍贵的宣泄之处。


    那些好似无可分享的幸福忽然就有了一个能与之分享的人。


    沈昱心道,确确实实只有解元才能配得上小侯爷的这份骄傲啊。既然小侯爷是骄傲的,那么我希望他永远都是最骄傲的那个,是别人怎么都比不上的。


    解元,我得了。而我与之同喜!?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颜楚音和沈昱说完了一轮悄悄话, 别的道喜者才姗姗来迟。


    像是沈昱在太学中走得很近的好友邬明,像是太学中的其他同窗,像是沈丞相的好友家的与沈昱差不多年纪的小辈, 像是曹录、婓鹤、蒋陞哥几个……知道沈昱高中解元了,一个个替沈昱高兴不已, 全都喜气洋洋地跑来道喜了。


    如果没有颜楚音跑在前头,其实他们来得真不算晚。


    但沈昱已经被颜楚音恭贺过了。他的激动已经宣泄了, 他的欣喜也已经与颜楚音分享了。他甚至在颜楚音身上重新找回了安定, 将多余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所以他人再来时, 看到的便是一个和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沈昱。


    他人并不知道颜楚音在这里头起到的关键作用。


    于是在他们看来,就是沈解元的养气功夫到家了!年仅十七岁的解元啊, 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结果解元本人脸上竟无半点自矜, 连喜悦都是淡淡的。


    就好像得了解元只是沈昱万里之行的第一步而已。这一步踏出去也就踏出去了, 心有进取者不会回头看身后的硕果, 只会放眼前方尚未被征服的路途。


    邬明心中的佩服顿时油然而生。不愧是沈兄!要像沈兄看齐啊!


    像曹胖子这样不着调的, 直接就说:“如果我得了解元, 我爹肯定兴奋地学猴子跳, 从街这头一直跳到街尾,然后再跳回来。哪有沈昱这般淡定的?”


    他亲弟曹争:“……”


    婓鹤道:“合该你没有读书的天赋, 要不然真是太难为定国公了。”


    再过一会儿,长公主和平国公的贺礼就送了过来。这对夫妻反应再快也不及他们儿子啊, 贺礼竟然跑在了颜楚音后头。非要计较的话,这其实是有些失礼的。负责送礼的人是长公主心腹, 这位规矩学得极好的女官面色有些尴尬。


    结果还有更尴尬的, 颜楚音竟然抢过礼单直接翻看了起来!


    “都是好东西啊!”颜楚音对着礼单评头论足, “这些古籍还是我家老祖宗跟着太/祖打天下时得的, 我家没能出个读书人,这么多年一直就白放着,送你正合适。哇,我娘竟然连这个都送了吗?那可是她的心爱之物啊,不错不错!”


    女官:“……”


    小侯爷,虽然礼单上确实都是些好东西,但真没咱这么自吹自擂的啊!


    颜楚音一脸满意地合上礼单往沈昱怀中一塞:“别人送的礼,你拒了也就拒了,我爹娘的可不能拒。要不然,不仅我爹娘不高兴,我也要不高兴了。”


    沈昱捏着单子就笑,问:“那我叫双喜归置到我书房里去?”这意思是说长公主和平国公送来的礼,他直接就用起来了,而不是收到库房里头去白放着。


    “这还差不多!”颜楚音点着头。


    知道沈昱最近会很忙,大家都很体贴,道了喜就离开了。乡试第二天便是鹿鸣宴,这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的。沈昱既为头名解元,在宴会上还要领头唱《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一诗。与会者不仅有新科举子,还有考官大人等等。


    颜楚音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也没有留太久。而且他这个身份,是不太好和那些清流一派的人过多接触的。临走前,颜楚音特意嘱咐沈昱说:“等你谢完各路恩师,记得来我家玩啊。我爹娘也想见见年少有为的解元大人呢!”


    这话分明就是调侃了。


    将颜楚音送走后,沈昱的情绪就更淡了。第二日鹿鸣宴,考官们肯定重点关注沈昱啊,结果这一关注就发现——这个解元好生淡定!考官们想到了朝中那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丞相,觉得这是有家传的,对着沈昱越发欣赏。


    不愧是能写出那样一篇策论的!沈家的麒麟儿啊!他既然胸怀天下,眼中看得是万民,心中念的是千古,自然而然就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解元之喜了。


    主考官甚至还动了嫁女的心思。奈何他家里的小女儿年方三岁,走路还摇晃呢,只能错过这么一位不可多求的好女婿了。主考官心里顿时这个郁闷啊!


    而事实上,有眼光的人不止主考官一个!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京城中很多家有待嫁女的夫人们忽然意识到了沈昱这样一个金龟婿的存在!怎么回事呢?怎么以前没想到要下手啊,要知道前几年的竞争根本没现在激烈啊!仔细一想,哦,原来是因为丞相府中没有女主人。


    少了夫人外交,竟是让沈昱硬生生藏到了现在!


    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沈昱如今年岁正好,他们家里的女孩儿们,十三四岁的岂不是正好与之相配?要是能在年前定下亲事,转过年来就是春闱,只要沈昱春闱得中,回头进士中榜和洞房花烛夜一块儿办了,那就是双喜临门!还能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而沈昱作为今科解元,明年中榜的可能性很大!


    年少有为、家风清静、样貌英俊、前途远大、性情温和、处事稳重……这样的金龟婿,不下手就是亏!错过一个遗憾终身!一时间,各家都动了起来。


    丞相府没有女主人没关系啊,找家里的老大人,和丞相同朝为官的,去试探一下丞相的口风,要是丞相愿意,回头男方找媒婆上门,这亲事就算成了!


    或者家里实在和丞相搭不上话的,那也没关系。丞相不是有一些好友吗?那些好友是有夫人的,再或者沈昱在太学里也有师长,师长们家里也有夫人,先曲折地去找这些夫人探一探口风……劳累她们多跑跑,事情说不定就成了。


    还有一种方法,虽然太学难进,但大家牵来扯去的总有亲戚在太学求学,像什么妯娌的娘家兄弟的三表舅家的儿子在太学啊,还有什么小姑的长嫂家的二外甥在太学啊……他们与沈昱是同窗,说不定可以叫他们去试探试探沈昱。


    虽然没有直接找年轻人谈论亲事的道理,但这不是情况特殊吗?谁叫沈家连个应酬的女眷都没有呢?年轻人少年慕艾,把沈昱说动了,亲事肯定能成!


    姚夏之家里就来了一个亲戚。他是本届乡试中号舍离着沈昱不远的,对沈昱说了恭喜等着他说同喜的那位太学同窗。姓姚,字夏之。姚夏之自家是没什么心思的,他亲姐姐早就嫁了,堂妹年纪还小。再说姚家家境一般,从来没想去攀什么丞相府邸!但姚夏之有个表姨,公公是一品大员,似乎盯上沈昱了。


    这位表姨很有些势利,以前是瞧不上姚家的,所以姚夏之和她少有接触。表姨有个女儿,她自觉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又生得好,性情又温顺,岂能嫁给等闲之人?现在沈昱这个十七岁的解元一出现,表姨顿时就心动了。


    表姨特意拎着重礼上了姚家,话倒是说得隐晦,只问沈昱平日爱去那里上香之类的。又说她帮姚夏之办个宴,姚夏之多邀同窗尤其是沈昱过来坐坐等。


    姚夏之这次也中举了,排名在末后几个,但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相当优秀了。他也就比沈昱大了一岁而已。这是件喜事,姚夏之起先还以为表姨是来恭贺自己的,结果听来听去,听了一大堆废话以后,终于隐隐有些听明白了。


    姚夏之心道,沈昱那是已经定了亲的!虽然不知未婚妻是何人,却知沈昱和未婚妻之间情谊很深,就像我和瑶妹一样深!表姨这番心思肯定要落空啊!


    对着表姨,姚夏之言辞隐晦地点了点。他也没有直接说沈昱已经定亲了,只说丞相大人或许已经有了安排之类的。这就是在拒绝了。奈何表姨就像听不懂人话似的,或者她觉得她女儿那般好,特别配得上沈昱,所以不愿意放弃。


    作为读书人,虽然不好多舌,沈昱定亲既然没大范围传开,就说明他们两家或许有一些别的安排,但姚夏之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说:“我与沈解元……虽走得不算近,但据我所知他家里确实已有安排了……我正要恭贺他双喜临门呢!”


    表姨黑着脸走了。


    姚夏之心里过意不去,赶紧给沈昱写了一封信。


    信里也没有点出表姨的身份,压根就没有提及这么一个人,只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大意是说:沈兄不好意思啊,我嘴太快了,不小心对家里人说了你已经定亲的事,不知道这事会不会传出去,真的不好意思啊,是我对不住你。


    找了一个腿脚快的小厮,信就送去沈昱那里了。


    沈昱去了师长家里,一直到傍晚才归家。最近给沈昱送信送帖子的人实在太多了,别的不提,同科举人中就有不少邀他的。沈昱一个人哪里看得过来!书童双喜这不就能发挥本职作用了吗?在沈昱看信之前,双喜先把所有的信和帖子拆开查看一遍,分门别类地归置好,这样等沈昱看的时候就方便很多了。


    拆到姚夏之的信,双喜直接就傻了。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定亲了?没有啊,根本没听说这件事啊!我是公子的书童,定亲这种事情肯定不会瞒着我的啊!


    但这份信字字诚恳,再看信上的署名,是同科的举人。


    举人犯不着拼着名声不要去弄这么一个恶作剧吧?


    事情大条了!


    因着沈昱没在家,倒是沈丞相先归家了,双喜只能跑去找丞相求主意。


    老丞相:“???”


    这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家山犬私定终身了?


    绝无可能啊!?


    ?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老丞相相信自家孩子的人品, 私定终身这种事情肯定做不出来。那这封信是什么的意思?他只能往阴谋的方向想了,觉得是有人在暗中设局要害沈昱。


    等到沈昱回家时,老丞相已经在心里把各路敌手都数了一遍了。


    沈昱看了信, 起先也有些茫然。瞧见姚夏之的名字后,他好生回忆一番姚夏之在排队出考场时那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举动, 恍然大悟道:“姚兄误会了。”


    “应该就是误会了。若不放心,我明日抽空把姚兄约出来问问, 事情也就明了了。”沈昱笑着说, “姚兄几个月前定了亲事, 如今看谁都像是定了亲的。”


    书童双喜终于放下心来。老丞相却还皱着眉头。


    由不得他不皱眉!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点,哪怕这次确实是个误会, 无关阴谋, 但想想沈昱的年岁……好像确实应该考虑亲事了啊!老丞相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失职。自古就有先成家后立业的说法, 他身为爷爷竟差点忽略了这个!


    家里没有女眷就是会有诸多不便。


    老丞相在心里叹道:若是师姐还在, 肯定早早就为山犬操持上了, 各家好女或活泼或贤惠, 无论山犬喜欢怎样的, 师姐肯定都会帮忙操持得妥妥当当。


    可师姐已经故去几十年了……


    老丞相压下了心中的那一丝寂寥, 努力回想着那些至交好友家里的情况,陈大头家仿佛有个孙女和山犬年岁相当, 也不知议亲了没有,张忘水家好像也有孙女, 那孙女生在花朝节,得了宝贝孙女后, 张忘水特意写信来炫耀过……


    老丞相一边在心里扒拉, 一边说:“要是没这一出乌龙, 爷爷都没发现该操持你的亲事了。山犬啊, 还记得你陈爷爷不?帽子比寻常人都大的那个!”


    “爷爷,我如今一门心思都放在科考上……”沈昱拒绝道。


    “不着急,今年先把亲事定下,婚期放在明年春闱之后,肯定不会影响你科考。”沈丞相笑眯眯地说,“再说,我还不知道你!科考花不了你十成心思。”


    沈昱是那种心里孝顺的孩子。按照他的孝顺性子,这时候就应说一句“全凭爷爷做主”。反正爷爷肯定不会害他,给他找的亲事肯定是那种没十成好,也有九成九的。而婚姻一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爷爷的总没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此时的沈昱来说,他就是张不开嘴说应承的话。


    沈丞相盯着沈昱看了一会儿,狐疑道:“害羞了?”不是害羞,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但要说是害羞,瞧着又不像啊,不仅脸没红,眼中都没什么笑意。


    沈昱摇摇头:“总之,我如今确实一门心思都放在科考上。”


    老丞相不知道信没信。好在他向来不专/制,这会儿见沈昱不松口,也没继续追问,只点点头说:“那也行,明年再考虑亲事也是一样的。”但到底是把这个事放心里了,孙子转过年来十八了,谁家有好女可与之相配要在意起来了。


    有时候吧,有些事一旦开始在意了,好像老天爷都在为人创造机会。第二天沈丞相当值的时候,连着好几人来探他口风,话里话外都和小辈亲事有关。


    沈昱还不知道这个,起床后先给姚夏之回了一封信,信里什么都没写,只约他有空时就出来聚一聚。毕竟有些话只适合当面说清楚,不适合落在纸上。


    然后,估摸着颜楚音该起床了,他就套车去了平国公府。


    沈昱是熟客,也是贵客。门房一见人,立马笑呵呵地将他迎了进去,还对着沈昱道了几声恭喜。之后也没等通传,就叫人把沈昱领去颜楚音的院子了。


    这自然是颜楚音提前吩咐过的,要不然下人不会这么行事。


    沈昱本以为颜楚音在家呢。结果进了院子坐下了,下人殷勤地上了茶点,才说小侯爷有事出去了。瞧瞧,明明是来找颜楚音的,但颜楚音出去了,下人依然殷勤地把他迎进来……这显然是自家人的待遇了。关系没到一定的份上,都不可能这么干,要不然就太失礼了,把客人干晾在那里,真没这么办事的!


    但颜楚音就敢这么干。他也不怕沈昱生气。


    下人说:“小侯爷临走前说了,要是您来了,先把您迎进来再说。他那边一旦忙完了,立刻归家。本来呢,这会儿应该领您去公爷或长公主那里走动走动,但是不巧了,公爷去了衙门。长公主又在待客。只能劳您在这里看看书、喝喝茶。”其实颜楚音的安排是很妥当的,他不在家,沈昱上门的时候可以让他爹娘招待,这样肯定就不会怠慢沈昱了。但偏赶上平国公和长公主都有事。


    下人自然也不是强留沈昱。要是沈昱这会儿特别忙,待不久,下人们肯定怎么迎他就怎么送他。但沈昱既然抽了空来拜访,这会儿是真不忙,也就坐下了。


    长公主那边其实也是忽然来了客。因为皇上看重这位妹妹,宗室里多少人都想要巴结长公主。她嫌烦,就把“门槛”设得很高,一般人来找她,轻易是登不了门、见不到她的。但宗室里一些循规蹈矩、安分过日子的,哪怕如今已经不怎么有势力了,偶尔那么一次求到长公主这里来了,长公主也会用心招待。


    这一次来的就是宗室里的一位老娘娘。


    老娘娘说可怜吧,确实有些可怜,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如今膝下只有一个过继来的孙子。但说不可怜,她这样的身份和民间的寡妇肯定不一样啊,在宗室里辈分是很高的。而且她还有一个亲生的女儿,那女儿嫁得很好,为人也孝顺。女儿膝下三子二女,小女儿和沈昱年岁正相当。这不,就瞧上沈昱了。


    因着沈家没有女眷,他们找不到门路去试探沈家,不知怎么就想起景福长公主好像因着什么事情很厚待沈昱的样子,于是就托了老娘娘上门来问一问。


    长公主都惊呆了。


    沈昱的亲事,竟然跑来问我?


    虽然她确实动过收沈昱做义子的想法,但那不是没收么!她有什么立场去插手沈昱的亲事啊!但考虑到沈家那个情况……长公主心里顿时就思量开了。


    老丞相识人再明,看的也是男人。有时候,男人在外头人模人样的,或是义薄云天,或是清风明月,但他家后院如何,还真不一定!所以,沈昱的亲事不能完全指着老丞相去操持。若是真心为沈昱好,她确实应该在暗中搭把手。


    长公主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沈昱对音奴那么好,不给他找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她心里肯定过意不去。再说了,就算不考虑沈昱和颜楚音之间的交情,单看沈昱这个人,这么年轻有为的俊朗少年,不配个天仙,她也意难平!


    当然,长公主知道分寸。她就是帮着沈昱参谋参谋,真正做决定的肯定还是沈丞相和沈昱自己。她可不能打着为沈昱好的旗号对着沈昱一通指手画脚。


    于是,沈昱在这边院子里等着颜楚音;长公主就在那边院子里,想着沈昱的亲事。老娘娘的那个外孙女吧,好不好呢?好!长公主见过那个女孩儿,一看就知道被教养得很好,面目中透着一股英气,处事又很大气,是个讨喜的。


    长公主便对老娘娘说,你家的孩子肯定是好的,但沈昱平日主要是和我儿子有交情,我不知他家里对他有没有什么安排,要不然我托我儿子帮您问问?


    这就是把主动权让给沈昱了。


    只要沈昱不乐意,回头就说音奴帮着问了,说沈家有了别的安排。


    老娘娘笑着说:“莫怪我着急,实在是这孩子太好了,抢手得很。”


    长公主跟着笑,佯装遗憾地说:“确实如此……可惜我只生了音奴一个,但凡我有一个像音奴这么大的闺女,哪里还轮得到您登门,我就先抢了去。”


    至于颜楚骧,长公主也疼爱她,但她的情况和一般女孩不一样,不说年纪和沈昱对不上,就是真对上了,找个像沈昱这样的也不合适。长公主就没提。


    等着把老娘娘送走了,长公主听到下人回话,才知道沈昱来了。


    当然,这会儿颜楚音也已经回来了。


    在门房那里听说沈昱来了,他是第一时间跑到了自己院子里。见到沈昱后先喘了一会儿气。他出去干嘛了呢?就听他抱怨说:“今日我无事,就猜着你会找来我……结果他们给我递了消息,说山野子画了鹿鸣宴,你居正中。那画就放在山来居寄卖呢!我能叫别人把你买去吗?这不,我着急地赶了过去!”


    山野子是当世的一位大画家,非常擅长刻画人物。他不仅会画画,还特别会为自己扬名。山来居名义上是一家风雅酒楼,但背后肯定和山野子有关系。颜楚音临时得了小弟们送来的消息,说山野子要在山来居寄卖新画《鹿鸣》。


    看颜楚音这一副气恼的样子,就知道那画,他定是没抢到手。


    沈昱安慰他说:“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你还要什么画啊!”


    “那不一样!”颜楚音嚷嚷道,“气死我了,既然是卖画,给足了银子不就行了吗?竟然还要我们当堂做诗,谁做得好,那画就归谁。”他带着一帮小弟,绞尽脑汁地写了几首,差一点还被那些人笑话,说他们写的根本就是打油诗。


    沈昱:“……”


    沈昱又安慰说:“山野子应该是听人口述作得画,画得肯定不怎么像我,音奴实在没必要去和别人抢那副画。”我就坐在你面前,肯定比画生动活泼。


    颜楚音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没见过你在鹿鸣宴上的样子啊。”鹿鸣宴是有门槛的,非新科举子和考官们不得入。当然,以颜楚音的身份,他要实在想去,也能去。但颜楚音觉得不能开这个特例,万一给沈昱惹了麻烦呢?


    颜楚音再叹:“你是解元,由你开唱鹿鸣诗,我都错过了……”他是真心觉得遗憾。沈昱领着其他举子一起唱鹿鸣,该是多美好的画面啊,可惜没见到。


    “不就是唱诵鹿鸣么,我现在就能唱给你听。”沈昱脱口而出。


    颜楚音:“!!!”


    “好啊好啊!”颜楚音多机灵啊,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小侯爷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沈昱。?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长公主过来的时候, 正好听到沈昱清唱鹿鸣。


    因是临时起意唱的,所以没有伴奏之人。亏得沈昱声音清亮,并不显得单薄。长公主驻足而听, 仿佛有一只鸟儿随着沈昱的唱诵之声一起冲上了云霄。


    不多时,颜楚音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


    沈昱唱:“呦呦鹿鸣, 食野之苹。”


    颜楚音就和:“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句的意思是今有贤才贵客光临舍下, 我奏瑟吹笙宴请他。在这个时候, 由颜楚音和来, 不得不说真极为应景。


    长公主听着听着,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等到一首鹿鸣唱完了, 长公主才抬脚走进院子里。还是沈昱先看见的她, 连忙站起来行礼。长公主冲着沈昱招手道:“让我好好瞧瞧我朝的青年才俊。”


    沈昱:“!!!”


    他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么热情的女性长辈啊!竟是没反应过来。长公主故作认真地把沈昱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看得沈昱都不好意思了, 才说:“难怪那些抢女婿的人乱投门, 都投到本宫这里来了。你这孩子确实叫人稀罕啊!”


    颜楚音一下子就机警起来了:“抢女婿?抢什么女婿?”


    长公主哈哈大笑:“当然是抢了沈昱做女婿啊!”


    “不行!”颜楚音忽然大喝一声, 一边说一边还扯住沈昱的胳膊。长公主微微一怔, 就看见沈昱被颜楚音扯过去了。小侯爷凶巴巴地把沈昱挡在了身后。


    “谁也不能抢!”颜楚音转身安慰沈昱说, “你最近多带些人在身边吧!真是的,要我说榜下捉婿这种恶习就不应该存在, 最好和强抢民女同罪而论!”


    长公主解释说:“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犯蠢了?哪能是真抢啊。我说‘抢’, 只是代表沈昱抢手而已,当然不可能真把他抢走关起来了啊。不过确实好多人家都瞧中了沈昱, 等沈家点了头, 之后肯定规规矩矩按着六礼走。”


    “那也不行!”颜楚音不假思索地摇头, 把沈昱挡得更严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亲娘长公主是坏人呢。长公主见着这一幕, 直接气笑了:“怎么不行?”


    颜楚音一想到沈昱要做了别家的女婿,心里就不舒服。


    沈昱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他和沈昱关系这么好,都不能日日与他见面,不能时时与他相守。一旦沈昱成了别家女婿,逢年过节肯定要去那家走动,好不容易有点空闲了,还要上街转两圈,寻思着该给未婚妻买点什么小礼物……


    沈昱能匀给他的时间就更少了!


    一旦沈昱成了亲,就更不得了!


    约沈昱出来喝茶,沈昱说不行,今日要陪夫人上香。约他出来喝酒,又说不行,夫人刚诊出身孕,近来闻不得酒味。去了沈昱家里想和他畅谈一晚吧,沈昱还说不行,因为夫人惦记着他,他若不去后院陪夫人,夫人孤枕难眠……


    一想到那个画面,颜楚音就急得不行。


    不仅心急,多少还有点委屈。


    但颜楚音心里也清楚。要是沈昱真的遇上了窈窕淑女,他根本没有立场拦着沈昱定亲。他是沈昱什么人?只是沈昱友人而已。朋友嘛,沈昱定亲的时候不仅不能拦着,还要奉上礼物和祝福。只有仇人才会拦着沈昱叫他孤独终生。


    颜楚音赶紧在心里摇头。我不是沈昱的仇人!我不是!


    那我为什么不想看到沈昱定亲……忽然,颜楚音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顿时就坦然起来了。对,我不是沈昱的仇人,但我确实不能看着沈昱定亲。


    他大声地说:“我、我当然有我的理由,反正沈昱不能定亲!”


    长公主:“……”


    长公主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刚刚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到底琢磨了些什么。但瞧着颜楚音这一副理直气壮地样子,好像拦着不让沈昱定亲反而是为沈昱好了。长公主顿时就……棍子呢?孩儿他爹平日里教训孩子用的棍子呢?(虽然孩儿他爹没真打过孩子,那棍子拿在手里就假模假样地挥动两下,舍不得真打。)


    颜楚音把沈昱拉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你可不能定亲啊!”


    “我一心向学、无心亲事。”沈昱对着颜楚音保证说。


    “就该这样!”颜楚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跟你说,我这可都是为你着想啊。咱俩虽然有俩月没互换了……但这种事情说不定的,对吧?一旦你有了亲事,万、万一咱们忽然又换了……唐突了人家女眷就不好了。”看,我真的是有正当理由不让你定亲的。而且我这个理由找得……不是,不是我死命找的。


    反正就很正当!


    沈昱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层,郑重道:“确实如此。”


    颜楚音洋洋得意地说:“咱们都是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他虽然平日里很不拿“君子”二字当一回事,但在女眷面前,他确实称得上是位君子。沈昱更不用说了。他在外人面前的形象,简直就是按照“君子”的尺度裁成的。


    沈昱忽然道:“那你也不该备通房。理由都是一样的。”


    “谁备通房了?谁备了?”颜楚音就像被踩到了脚一样,恨不得原地使劲跺两下,他清清白白的一个好男儿,什么时候备通房了?沈昱这简直就是污蔑!


    长公主站在不远处,看着两小子头凑头地嘀嘀咕咕,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疑惑。未过多久,两个小子许是商量完了,颜楚音拉着沈昱走到她面前,趾高气昂地说:“不许给他安排亲事。哼,反正他这几年都得清清白白一个人。”


    长公主懒得理会他,目光投向沈昱。


    沈昱轻咳一声,道:“学生想专精于学业,这几年都无心亲事。”


    长公主:“……”


    长公主瞪了颜楚音一眼,叫他滚远点,然后单拉着沈昱说:“你啊,太纵着音奴了,他要胡闹,你还真跟着他胡闹啊!音奴不懂事,回头我多教教就好了,你不必顺着他。专精于学业没有错,但也不耽误亲事啊。”京城中的淑女是有数的,你耽误几年,好的都定了人家,万一错过命定之人,岂不是可惜?


    长公主能说出这一番话,可见是真心为沈昱考虑了。她以为是颜楚音心里存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这孩子自小不受约束,多少有一些独占欲,难得有了沈昱这样一个处处都包容他的与众不同的好友,他的独占欲更强了,所以才拦着沈昱定亲。反正千错万错都是自己儿子的错,沈昱不会有错,只有好的。


    沈昱也不是不知好歹。面对长公主的关心,他心里是感动的。


    他心道,看来不找个正经理由,亲事什么的,还真躲不过去了。


    但颜楚音说得对,他俩互换的问题不解决,亲事什么的决不能考虑。沈昱忽然想起了姚夏之,姚夏之不是误以为他已经定亲了,这理由不错啊,便说:“实不相瞒,其实我……我隐约听祖父说过,我的命格上有些什么,亲事较为波折……他老人家或许已经有了安排也说不一定。嗯,应该已经有安排了。”


    长公主将信将疑。见颜楚音面露着急地看着这边,竖着耳朵想偷听,她又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她心里存着一种直觉,总觉得还是自己儿子做了什么。


    颜楚音立马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沈昱下午还有别的宴,都是推不得的那种,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他刚走,长公主就伸手拧上了颜楚音的耳朵。其实没使什么劲,但颜楚音叫得大声,哎呦哎呦的,非说自己耳朵要流血了。他叫得很真,长公主吓了一跳,以为真把孩子拧疼了,又赶紧放下手,然后颜楚音冲她做个鬼脸跑远了。


    长公主:“……”


    傍晚,丞相府。


    丞相回家时,刚和沈昱说起今日有好几人问起了沈昱的亲事,沈昱就赶紧摇头说:“祖父,千万不要给我议亲啊。若是不好推拒,就说我命格有异……”


    丞相黑了脸:“这种话岂能乱说?”


    沈昱想了想:“那……要不然就说我私底下已经定亲了?”


    丞相继续黑着脸:“然后呢?过两年真要定亲的时候,别人问你之前不是定了亲吗,之前的那门亲事怎么处理的,你怎么说?名声到底还要不要了?”


    沈昱本想说,到时候随便安一个未婚妻去世了理由就是了,反正这个未婚妻本来就是编出来的,说一个虚构出来的人去世了并没有违背道德。但想到奶奶就是在和爷爷成亲前生病去世的,怕勾起爷爷的伤心事,这话就不好提了。


    沈昱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好理由,干脆不想了:“哎,您是丞相大人,别人问到您头上,你只管说已经有安排了,谁敢二话?至于这个安排到底是什么,是已经定了亲,还是暂时只想专精于学业,还是看好了人选……谁知道呢!”


    沈丞相叹了口气:“那便就这样吧。”


    如果孙子真的不想定亲,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这个办法不太像是孙子能想出来的……这法子简简单单偏又透着一股无赖的劲儿,很有些武勋的风范。


    山犬从哪儿学来的武勋做派?总不能是从新乐侯那里吧?


    这可真是……真是……学得妙啊!


    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尽管丞相也曾因为武勋那种不要脸而受过气,可一旦这种不要脸用在别人身上……爽!?


    ? 第一百四十章


    和姚夏之约好时间地点, 沈昱与他见了一面。


    姚夏之连连道歉,内疚得不行。沈昱只说没关系,同时暗示家里确实已经有了安排, 虽然无意张扬,但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事, 叫姚夏之不用放在心上。


    正如沈昱所料,姚夏之果然不会多嘴追问那个安排到底是什么安排, 自顾自地脑补道——沈昱果然定亲了, 这门亲事定得很低调, 但也不怕叫人知道。


    难得能和沈昱单独相处,姚夏之抓住机会向他请教了学问。


    等到两人就一个论题探讨得差不多了, 忽然听到旁边那桌新来的客人大声聊着山来居中的山野子新作。因两桌之间隔着高大的屏风, 姚夏之和沈昱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却看不到他们的脸。而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那一桌上应该都是颜楚音的那群出自宗室的小弟们。这群宗室纨绔们好像也无意遮掩身份。


    “要不然我们作弊吧,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那副画啊!”


    “那我偷偷地找几个有学问的人去写诗参评?”


    “反正别叫我写, 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啊!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别张口闭口作弊的, 没得堕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只是花银子去找才子定制诗词而已, 然后帮他们送去山来居参评,等评上了, 才名还是他们自己的,我们只需拿走那副画。这可不叫作弊啊, 我们又没拿他们的诗署自己的名!”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作弊那种没品的事,我们才不屑去做。”


    ……


    一群纨绔们惦记着怎么把那副画弄到手, 好送给新乐侯去讨他的欢心。而他们想出来的这个方法其实是可行的。因为最近跑去山来居作诗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中有很多都没亲临现场, 只是托小厮把自己的诗作送来并当众诵读。


    因为传说中的画中人就是沈昱, 听着宗室纨绔们对那副画志在必得,姚夏之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见沈昱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姚夏之心里的尴尬就渐渐散了。咳,其实他已经去山来居凑过热闹了,还做了一首被评为上等的诗。


    山野子很会运作。都说他在新作《鹿鸣》中画了最年轻的解元沈昱,但其实正经看过这幅画的人并不多。画被放在山来居的二楼。而二楼不待客。想看画可以,先在一楼作诗,做出了上等的诗,才可以上二楼看画。宗室纨绔努力做出来的打油诗自然评不了上等,因此二楼都没能上去,更别提把画带走了。


    姚夏之上二楼看过画,小声说:“流言不可信。《鹿鸣》画的是鹿鸣宴全景,居正中的确实是一风度翩翩的年轻学子,但那人手持文扇且扇子半开,根本看不清全脸。我觉得与沈兄并不十分相像。但要说完全不像,一身气度又隐约有点像。”说白了,山野子完全就是在“蹭”沈昱的名气,没敢真拿沈昱入画。


    但这一波确实是被山野子“蹭”到了啊!


    沈昱心里一动,面上不露声色地问:“那画……到底是怎么一个卖法?”


    姚夏之说:“就是写诗。写出来的诗会被当庭念诵,能叫半数人叫好的就是上等的诗,写了上等诗的人可以去二楼看画;能叫大多数人叫好的就是上上等的诗,上上等的诗会被誊抄到墙上,之后看哪首诗票数多……多者得画。”


    沈昱:“……”


    到底是谁给了颜楚音勇气,让他敢于在众人面前念打油诗?


    音奴就这么想要那副画吗?


    咳,其实颜楚音没亲自念,小侯爷要有小侯爷的排场嘛,都是小弟上的。小弟们呢,一个个还都抢着上,十分珍惜他们共同想出来的那些通顺的诗句。


    可惜世人大都欣赏不来他们的通顺句子啊!明明那么通顺!


    与姚夏之分开后,沈昱回家在书房里关了一个时辰。等他离开书房时,就见他拿出几张墨迹才干的纸,递给书童双喜:“你去山来居……等等,你不要亲自去。乔装一下身份,找几个陌生的跑腿儿,分别把这些诗送去山来居。”


    诗是沈昱刚写的,但都没有署他的名。


    一首诗一个化名,还都是什么草木居士、星洲客之类的大俗名。


    之所以偷偷写诗,是觉得颜楚音和他那帮小弟太不容易,想帮颜楚音把画拿到手。但作为流言中的画中人,他要是用本名写诗……就会显得很奇怪啊!


    就连吩咐双喜去做事的时候,沈昱心中都隐隐觉得有几分尴尬。好在双喜绝对不会取笑主子,主子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没叫沈昱的尴尬持续加深。


    等到傍晚,在外头跑了大半天的双喜回来了。沈昱问:“诗怎么样?”


    “挺受欢迎的。每首诗都能引得大家交口称赞。”双喜老老实实地说。


    “那画……”


    双喜摇头:“但是诗只有上等,还够不上上上等的标准,没能被誊抄到墙上去。”只有上上等的被抄到墙上去的诗才能进入最终评选,参与画的争夺。


    沈昱:“……”


    不是沈昱自负,但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精心之作,为了不叫人联想到诗是他本人所写的,他努力变化了风格,每首诗的风格都不一样,但不管风格怎么变,诗的主题都是鲜明的,立意都是深远的,词句都是优美的,用典都是巧妙的……其中一首诗紧扣着“鹿鸣宴”这个主题,描写了当朝朝廷求贤若渴的姿态,憧憬了天下归心的盛景。又有一首是以参加鹿鸣宴的读书人的身份写的,抒发自己胸中的意气,是一首立志诗。还有一首是以景述情,从秋日入手……


    沈昱真心觉得自己这几首诗写得都不错,没有差的,结果竟然连一首上上等的都没有?山野子的画就这么难抢吗?竞争竟然这么激烈的吗?多少读书人都跑去山来居写诗了?沈昱问:“那墙上有几首了?你抄录了吗?给我看看。”


    双喜还真抄了,从袖子里拿出纸递给沈昱。


    沈昱看了第一首,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


    再看一首,眼睛渐渐发直了。


    再看一首……


    双喜心疼地说:“不是您写得不好,而是他们偏爱这种啊,只有写这种诗才容易被评做上上等……”如果公子你实在想要那副画,要不然咱们也试试?


    山来居中最受欢迎的是什么诗呢?


    情诗!闺怨诗!


    只要你写画中人是如何如何可爱,我多么多么心向往之,基本上就稳了。而要是写了我多么多么心向往之,但我辗转反侧求而不得,那更是稳上加稳!


    双喜还探听到了别的消息:“这几日往山来居送诗的人越来越多了,但他们都是派家里的小厮去送的。一般这种的,诗词的作者基本上就是女眷了。”


    女眷不好大张旗鼓地自己出门去“抢”一幅画了男人的人物画,只能派家里小厮出面。也是因为这样,山来居的评选已经被她们定下了基本调子,谁的诗更缠绵悱恻,谁的诗更幽怨,字里行间缀满千千结,那诗就能被评为上上等。


    其他类型的诗写得再好,也只能是上等。


    沈昱目光幽幽地看着双喜。


    双喜用力点点头:“真的,不骗你!”


    沈昱:“……”


    这绝对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沈昱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他要写幽怨诗,幽怨的对象还是自己!这个事情一旦传出去……不行,绝对不能传出去。


    大约半个月后,沈昱成功拿到了《鹿鸣》。


    不容易啊,这幅画终于拿到手了!没有被别人拿去。


    但沈昱举着这幅画,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幅画是颜楚音想要的,但是到底要不要送去给他呢?沈昱自己留着肯定没用,山野子虽然擅长刻画人物,但他的整体风格并不是沈昱喜欢的。再说,这《鹿鸣》虽然说是一幅群像画,最中间的人物偏带着他的几分神韵,他留这样一幅画在书房里做什么?他又不是那等沉迷于自我欣赏的人!但如果把画送去给颜楚音,叫音奴知道这幅画竟然在他手里……沈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双喜幽幽地说:“还好我那日做了伪装,又特意找了陌生的跑腿儿,没有亲自去送诗作。如今满城都在找‘梅中仙’姑娘……太可怕了……”书童跟着沈昱这么多年,自觉学到了很多东西,怎么也能学到几分冷静,但……冷静不了!


    为什么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梅中仙的那首诗写得太好了,字字透着深情,句句写着真心。大家看过那首诗后,都有一种感觉,要是不把画给了梅中仙,这位仙子只怕要泪尽而亡。


    山野子更是放出话来,世间的情深若有三千,梅中仙独占了两千八!


    读书人一边反复吟诵那首诗。这梅中仙此前没传出什么名声,京城中许多知名的才女,她们的风格都与这首诗不符……她唯一的作品就写在山来居的墙上。这就像是什么?就好像是她的绝唱一样!是她用尽一切写就的!她就像她的化名梅中仙一样,只在静处悄悄开放,人们在漫天雪花中寻不到她的踪迹,只能嗅到几缕幽香。经过读书人的过分解读,这种诗更添了一份凄美的意味。


    读书人们推崇梅中仙的才华,也推崇她的情深。


    被梅中仙深爱着的那个年轻解元……他该有多幸运啊!


    ————————


    沈昱:……


    并不是很想要这一份幸运。


    好了,现在这幅该死的画到底要怎么处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梅中仙如此受人追捧,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那首诗确实写得不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京城中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了。这么多读书人凑在一起没事干,自然就会去追捧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为着名声不好捧妓子, 还不能捧个梅中仙么?


    这些读书人都是陆陆续续从外地赶来京城的,为的是明年的会试。


    会试一般都设在三月。有资格参加会试的读书人, 等过完年再往京城赶,一般来说也是来得及的。但会试毕竟是一件大事, 三年才赶上一次。若这年没有赶上, 就只能等下个三年, 什么都耽搁了。如果真卡着时间奔赴京城,万一路上发生点意外呢?万一半途生了病需要停下来养病呢?万一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年后一直不见冰化, 运河久久不能通畅, 使得进京之路变得格外困难呢?


    所以, 每值会试, 年前就会有好多考生陆陆续续地抵达京城。


    这些考生既然有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肯定都是举人之身。都说穷秀才富举人, 就算是最不通经济的举人, 只要有了举人的功名,银钱上都不会太缺。既然不用操心银子, 那平日除了温习功课,闲暇时间就都用来参加各种聚会了。


    其实这种聚会吧, 确实有一点参加的必要。


    一方面是为了交流学问,大家互相学□□比闭门造车强;一方面是为了结交人脉, 过分孤高的人在仕途上是走不远的;一方面还能借聚会为自己扬名。只要不本末倒置, 不沉迷于各种虚假的夸赞而忽略了治学本身, 那就没关系。


    但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会有。读书人多了, 各类聚会的门槛参差不齐,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会有。按说都是举人了,但看不清形势、自视甚高的读书人还为数不少。沈昱就遇到过一些,两个从外地来的读书人,在那里大谈什么“崇尚古礼”,然后吹捧世家如何如何好,又说武勋中的定国公之流无礼可笑。


    沈昱相信世家和这二人之间肯定不存在什么利益瓜葛。


    他们之所以吹捧世家,并非是因为世家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仅仅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守礼明理”而已。至于他们后来又踩了武勋,自然也不是因为他们被定国公府欺负过,只是为了塑造自己“大胆敢说”的耿直形象而已。定国公府在世人眼中已经彻底没落,在某些人看来,踩定国公府比踩别的武勋安全多了。


    这算什么?其实就是小人行径!


    沈昱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的,直接就反问了过去。世人常将三纲五常视为评判某人的道德标准。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定国公府失了三纲吗?君臣义,以皇上对定国公府的优容来看,未失;父子亲,现任定国公早早地为嫡长子请封了世子,而坊间也从没有传出世子不孝的流言,未失;夫妇顺,虽然定国公府内庶子女众多,但每任定国公都很尊重嫡妻原配,而每任定国公夫人都很慈爱大方,因此他们的内院从来没有乱过,这一纲同样未失!


    又说五常,仁义礼智信。爱之仁,定国公府对内虐待下人、对外强抢民女了吗,没有!正之义,定国公府为非作歹、有失道义了吗,没有!敬之礼,定国公府亵神渎祀、对他人不敬了吗,没有!哲思智,定国公府这些年虽不出彩但办过什么惊天蠢事吗,没有!情同信,定国公府何时失信于人了吗,没有!


    既然三纲五常未有失,为何要说定国公府无礼可笑?


    无礼的到底是谁!可笑的到底是谁!


    沈昱这一通反问下来,直接把那两人问得哑口无言。沈昱还不愿意放过他们,最后反问了一句:“还是说定国公府敢以自身为准绳在背后道人是非了?”你们自诩守礼,但真的就守礼了吗?明明什么都不是,却敢以自己为标准去衡量别人做事对不对,这才是真的可笑。


    这一番问答因为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快也传开了。


    人们一边传梅中仙的情深似海,一边又传沈昱真是君子如风。都觉得唯有沈昱这样的品格才配得上梅中仙的情真意切。可惜沈昱好像已经定了亲事了。


    曹胖子简直都要感动得哭了,头一次和颜楚音约饭的时候没有光顾着吃,而是一刻不停地夸着沈昱。他觉得沈昱真是太好了。沈昱竟然为了他和他的家人怼了读书人!曹胖子忍不住背起了梅中仙的那首诗,像梅中仙一样情真意切地说:“这首诗写的就是我!我此时的心境就是这样的!我要一生追随沈昱!”


    颜楚音:“……”


    小侯爷拿起一块桂花糕儿,整块儿塞进了曹胖子的嘴里。


    桂花糕虽然好吃,但口感粉粉的,一大口吃进去,噎得曹录直灌凉茶。曹胖子理直气壮地说:“他们文人写诗不是都有象征意义的嘛……好比说那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我忘了是听谁说的了,这根本不是新娘问新郎,而是考生问主考官,想知道自己写的文章还能不能入得了大人的眼。”


    曹胖子硬解了梅中仙的那首闺怨诗。非说那闺怨诗写的不是小情小爱,而是一位志同道合的人因为敬仰沈昱的品格,决定要一生一世追随沈昱。这哪里是什么深闺女眷给沈解元写的情诗啊,分明就是“小弟”给“沈老大”写的投名状!


    颜楚音的目光渐渐有些不对了,曹录的声音慢慢小下来,胖子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颜楚音忽然伸手大力拍着曹胖子的肩膀:“不愧是你啊!说得真好!来来,喝水……这水凉了吧,我再给你倒一些,会说就多说点!”


    曹胖子顿时又理直气壮了:“本就是这样!世人都曲解了。那些曲解的人沉迷于小情小爱,是走不远的。真相只掌握在我们这些少之又少的人手里。”


    “对对对,确实如此。”颜楚音又高兴了一点。


    同桌而坐的婓鹤和蒋陞就这么看着一个人胡说八道,另一个人竭力吹捧。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作为这个桌子上难得还保留着理智的人,决定沉默不语。


    曹胖子小口喝着颜楚音刚给他倒上的热茶,又说:“我们应该和香莲社的社长汤子宁说一说,梅中仙的这首诗可以当作香莲社的社诗,以后每个加入香莲社的人,加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读一读这首诗,以示追随沈昱的决心。”


    曹录这会儿是真以加入香莲社为荣了,完全忘了当初他不情不愿以化名加入社团时的尴尬。他那个时候怎么想的来着?哦,怀疑沈昱给颜楚音下药了。


    等吃完了饭,他们四人又在街上逛了逛。


    秋闱在八月里,出榜是九月初,等到梅中仙横空出世时都已经十月里了。如今梅中仙的名又传了快大半个月。天气已经渐渐冷了下来。街上却依旧热闹非凡。明明距离过年还有一些时候,但慢慢的好像各处都带上了一点点年味。


    路上的读书人也多了起来。虽然成了沈昱吹,但曹胖子看这些读书人依旧不怎么顺眼,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只会夸夸其谈。自从读书人多了以后,酒楼根本不能去了,随便进家酒楼都能听到读书人在高谈论阔,真是让人受不了!


    哼,还敢看不起我们武勋?若论对朝堂所做的贡献,这些读书人哪里比得上我们新乐的一个小指头!(曹胖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自知确实没有对朝堂做出什么贡献,但他也没招灾惹祸啊,而且颜楚音是他好友,他以好友为荣!)


    渐渐的,他们远离主路,走到了小路上。


    虽是小路,但还有摆摊的,并不乏热闹。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提着一篮子绣品,在街上叫卖。因为太害羞了,所以叫卖声很小。曹录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心里嘀咕:这一篮子绣品,要是好的,不如直接送去绣庄,不比在街上叫卖强?要是不好,绣庄不愿意收,那这么叫卖也不可能有生意啊。毕竟这年头只要是女的,多少都会做一些针线活,不精致的绣品,她们谁都会做!


    但曹录也就是想想,并没有多话。


    忽然,那姑娘低下头开始用袖子抹起了眼睛。曹录正觉得奇怪呢,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起来,结果就看见一个读书人从拐角处走过来,走到姑娘面前,离着一段距离,关心地问:“秋姑娘,你怎么……”哦,原来是碰到熟人了啊!


    秋姑娘哭哭啼啼地说:“我没事……我……我真的没事……”


    读书人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着秋姑娘怀里的篮子,叹了一口气说:“你刚刚是在叫卖吧?这一篮子怎么卖的,我买了。”顿了顿,许是怕姑娘不好意思吧,他又说:“正好我要寄信回家,该给家人寄点礼物的,这绣品正合适。”


    秋姑娘眼含热泪地说:“可是……我爹他……他……”


    读书人租了姑娘家隔壁的小院子,对姑娘家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又叹了一口气,很是同情地说:“都给我吧,这些……十……二十两银子够不够?”


    曹录吃了一惊,忍不住说:“好大一个傻子!”


    他太惊讶了,因此没有控制声音,这句感慨就有些大声,不仅颜楚音几个听见了,就连那读书人和秋姑娘都听见了,朝他看了过来。读书人皱了眉头。?


    .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