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再两日, 便听说在蹴鞠场骗了荣王孙子那伙人的骗子找着了。


    人已经死了。


    好巧不巧的,偏就死在蔡家的一个管事手里。乍一看就像是被蔡家灭了口一样。这个蔡家不是别家,就是蔡柏家。蔡柏则是那个被喝醉酒的公主外孙误认为表妹的倒霉蛋, 公主外孙当时抱着蔡柏哭得好不伤心,把别人都乐坏了。


    难不成这个骗子是蔡家安排的?逻辑上是通的, 蔡家是世家李家的姻亲,而李家刚被宗室搞过, 他们家中早年姐妹相争的丑事都被宗室翻出来了, 弄得颜面尽失。蔡家为了李家报复宗室, 很说得过去。若是宗室里的那些小辈无理殴打了太学子,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 他们爹娘肯定会被皇上罚跪皇陵去的!


    然而蔡家的管事却一直喊冤。他们家有位爷, 算起来应该是蔡柏的二伯, 平生没别个爱好, 就喜欢花花草草。这是风雅事, 蔡家二伯培育出来盆栽在京中有市无价。有些花开在深山老林, 蔡家二伯是不可能往深山老林钻的, 时不时会从花农手中收购一些。这位“杀”了人的管事便负责帮主家搜罗花花草草。


    不久前, 管事听说某人手中有一盆极品兰花,是从深山里挖来的, 管事乐颠颠就去了,问那人卖不卖。那人说卖。钱货两讫后, 管事把兰花抱回了家。


    蔡家二伯那几天访友去了,两天后回来, 发现这盆花是造假的!根本不是什么极品兰花!管事的眼力不如他, 被人骗了。光造假也就算了, 盆土里还藏着很多细小的虫卵, 一两日就能孵化为成虫的那种,等到蔡家二伯回来,那些虫都已经孵化出来了,还污染了同一个花圃里的其他花。蔡家二伯气得要死。


    管事办事不利,虽然主家宽厚,没有过多责罚他,但他心里哪里憋得住这口气!等他在街上再次遇到骗子时,如何能忍?带着家丁就冲上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管事自辩说根本不曾把那人往死里打,才刚抓住此人,他就死了。


    至于这人是不是在不久前于蹴鞠场骗过宗室里的一帮小子?


    管事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宗室那边得了消息,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帮蔡家把锅扣死了,非说所有事情就是蔡家安排的,这管事就是在杀人灭口。谁叫此前宗室和世家互咬,宗室吃了更多的亏呢?宗室对世家的仇恨积累得那么深,哪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好在皇上是看重证据的。


    或者说,皇上虽然想把世家彻底搞下去,哪怕用些阴谋手段也无所谓,但前提得是这个“阴谋手段”不会被任何人看破。管事杀人一案,就明面上的证据来说,说是蔡家灭口,并不能完全取信于人。真判了蔡家的罪,有失英明啊!


    再有,那骗子的幕后之人只怕就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比起世家,皇上觉得阴沟里的老鼠更不能忍。皇上固然利用了世家去整顿宗室,但一切还在他的控制之中。在这一张棋盘上,执棋者只能是皇上,而不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


    不久后,徐春生那边的验尸报告也出来了,上呈到了皇上面前。按照她的说法,死者虽然看着像是被殴打致死的,身上有很多殴打伤,但那些伤口都不致命,而且那些伤里头还有一些是旧伤。他真正的死因其实是中毒。只不过这种毒不像□□那样会在嘴唇和指甲上表现出来,体表上看不出死者是中毒的。


    人根本就不是死在蔡家管事手里的啊!


    这份验尸报告是不好出现在人前的,就是给皇上等人做一个参考而已。皇上命人把验尸报告收了,放在密匣里。若是有幸能传到后世,过个几十年几百年,也许后人便能接受这种破案手段了呢?到那时,徐春生的名字也会传开。


    皇上心里有数,没判蔡家的罪,更没提蔡家背后的李家。宗室那边觉得非常生气。他们自认为已经抓住了世家的马脚,只是缺乏了一点点关键性的证据而已,但已有的证据不是证明蔡家参与其中了吗?就不能先把蔡家抓起来拷打审问吗?皇上却把此事放过去了……他们不好怪皇上,只觉得世家实在可恶。


    宗室决不能认输!


    到了这时候,世家那边早就觉出来——他们被利用了。但他们有口难言。


    他们猜到幕后的人大约是皇上,却不敢把这个真相揭露出来。因为一旦揭露了,世家就必须做出解释,为何那些原本由世家扶持的人会站出来揭发宗室?是因为这些人现在已经转投皇上了。那又为什么这些人都转投了皇上?世家总不能自己暴露说,因为我们对沈丞相动手了,妄图以科举舞弊的名义把沈丞相拉下来,可惜这个事情阴差阳错地提早暴露,才导致这些人转投了皇上。


    世家敢暴露这一点,他们在清流中的积累就彻底完蛋啦!


    因为清流最看重的便是科举的公平性。


    世家只能忍下这些,默默扛起皇上递过来的锅。但宗室那边的仇恨不能不化解,所以近来世家一直想办法和宗室对话。而在宗室看来,这场战争明明是你们先开始的,而且你们赢了大部分,现在又说要休战?呵,咽不下这口气!


    告发蔡家失利,导致宗室心中那种愤懑的情绪直接升到了顶点。


    而属于宗室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一日,宗室里的中青一辈,就是荣王世子等人,约着去京外的庄子上跑马。忘了是谁提议的了,反正就是在某次宴席上,忽然有人提到这个季节去郊外跑马最舒服了,最好跑得大汗淋漓,等发了汗,再去跑温泉解乏,简直快活似神仙!在场的都是爱享受的,听到这话哪里忍得住,约了日子就往郊外跑。


    他们一行人,十几位主子各自带着十几个侍卫,浩浩荡荡的好不瞩目!等他们跑到半程,忽然听到有人喊救命。荣王世子等人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却叫侍卫们打马过去看一看。而侍卫们很快就提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年轻人回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


    若是沈昱在这里,肯定能将他认出来。


    此人正是施钺。


    当然,他现在不叫施钺了。归了赵家后,他现在的名字叫赵世静。他虽然不见得认识荣王世子几个人,但会看马车上的徽记,会看各人身上的服饰。知道这是一帮宗室后,赵世静顿时觉得自己得救了,大喊:“赵家要害我性命!”


    赵家?


    荣王世子等人的耳朵瞬间立起来了。


    荣王世子和蔼可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有何冤屈,只管说来。”


    宗室在世家手里吃了那么多亏,现在听说世家要害人,哪里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在荣王世子眼中,一身狼狈的赵世静就是一支可以射向世家的利箭啊!


    赵世静一身是伤,要不是他命不该绝,这会儿已经死了!


    人在经历过生死危机后,很多时候脑子是一团乱的。就好比说赵世静现在就认定了是赵家在害他。除了赵家,再没有别人!而赵家要弄死他,那他唯有紧紧扒住宗室,才有可能活命!赵世静恨不得立刻让荣王世子看到他的价值。


    也不怪赵世静会有这种认知。


    他之所以会被认回去,原本就是因为赵家想利用他来对付沈昱和沈丞相。结果那日在东留园,好好一个算计,里里外外都算到了,绝无可能出错的,但就是让沈昱逃了过去!事情没办成也就算了,赵家还得捏着鼻子认个外室子。


    话又说回来,就算当日赵世静成功算计沈昱,他被接回赵家也是悄悄的。


    但赵世静不这么想。在他心中,他本该风风光光地回去赵家,毕竟他的亲爹是赵家家主的亲弟弟!结果呢?他只能以一个旁支落魄户的身份回去。赵世静把一切不顺都怪到了沈昱头上,于是,他又想尽办法安排了第二场算计,就是那个遗落的荷包和伪造的情信。万万没想到,又被沈昱顺顺利利逃了过去!


    沈昱是逃了,赵世静的处境却越发艰难了。


    赵家认识到他惹了祸,又觉得他的身份不能见人,直接让他“病”了。他被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窗户都不能开的,一“病”就是小一个月。再然后,他就听说自己“久病不愈”是“福气不够”,要被退回旁支了。他心里的怒火越积越盛。


    他原本也是太学学子,是有功名在身的啊!在许多人眼中,他分明也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结果当他舍弃那些回到赵家后,却什么都没有得着!明明是赵家主动要认他的,现在却又让他变成旁支,他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他甚至都不能重新去参加科考!因为赵家担心昔日同窗会认出他这张脸!


    赵世静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被赵家毁了。他完了!这是赵家害的!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生母了,问亲爹,亲爹说生母被好吃好喝的养着,但赵世静始终见不到她,总疑心她被害了。到后来,亲爹都不见他了。他被彻底放弃了。


    赵世静不想回旁支,但恳求无果,到了日子依旧被强行塞进了马车。马车驶出城外,到了人烟稀少处,忽然出现杀手要杀他,而且那杀手似乎是冲着他脸来的,想要把他的脸划得面目全非,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赵家派来的!


    赵家见他没了利用价值,决定彻底弄死他!死了都不能叫人认出他!


    “杀手”特别有技巧,看似心狠手辣,对赵世静毫不留手,但总能让赵世静死里逃生。赵世静还觉得是自己运气好。那一刀砍过来,若是砍在他身上,他就死定了,结果他躲了一下,那刀砍在马车上,反而叫马得了自由。赵世静骑上马就逃,结果马腿被射中,他从马上摔下来,本来也以为要死的,却正好摔在一堆落叶上,旁边正好是一处斜坡,他顺着斜坡滚了下来,又顺利逃过……


    就在刚刚,赵世静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结果有人听到他的呼救声,又把他救了!赵世静对赵家的恨已经超过了一切!老天爷都不让死,他一定要报仇!


    他对一群宗室说:“我乃赵家子,知道很多世家阴谋,赵家要杀我灭口!”


    荣王世子等人:“!!!”


    哦豁,真是老天有眼、太/祖保佑!赵家,你给我等着!?


    ? 第一百零八章


    在这群打算去郊外跑马的宗室中, 荣王世子的地位是最高的。他爹荣王是皇上的叔叔,他是皇上的堂哥!所以大家都默认把赵世静交由荣王世子处理。


    正当荣王世子打算把赵世静带去自己的地盘,忽然有个机灵鬼说:“咱可不能把他留在自己手里啊!世家诡计多端, 咱要是扣留了他,回头世家说咱对他威逼利诱怎么办?到时候不仅不能扒了世家的皮, 反而叫他们反咬一口。”


    “那你说怎么办?”荣王世子说。


    “咱们应该大张旗鼓地把他送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送去大理寺吧!”机灵鬼想着近来的所有事都是从花瓶案开始的, 而在花瓶案中, 世家不就把几个涉案的宗室小辈送大理寺了吗?他们完全可以仿造花瓶案行事。


    立即有人应和道:“这个法子好啊!到时候别管大理寺那边审出了什么, 反正咱们半点没沾手。世家可不能睁眼说瞎话,说是咱们故意陷害他们的!”


    荣王世子听劝, 也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


    于是他们一群人带上赵世静, 吹锣打鼓似的去了大理寺。别误会, 没真的吹锣打鼓, 但一路上热闹极了, 荣王世子等人恨不得遇见一个人就和他们说:“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吗?是赵家人!他在京郊被人追杀, 是我们救了他!”


    便有人问了:“追杀?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是这小子命大, 正好赶上我们今日出城跑马、带齐了侍卫, 他早就是死人一个了。哎,救人救到底, 我们打算把他送去大理寺。”


    又有人问:“为何被追杀?”


    “这问题问得!我们哪知道啊!杀手又不是我们派过去的。不过我们心里也好奇着呢,所以打算把他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肯定会帮着查清楚真相的。”


    因着这份高调,等荣王世子一行人抵达大理寺时, 消息已经彻底散播开来了。荣王世子在大理寺外下了马, 对着大理寺卿似笑非笑地说:“大人近来可好?听说大人官声清明、为人公正, 本世子甚是佩服。来, 此人名为赵世静,受害者就是他了,想来大人一定能帮他讨回公道。瞧好了啊,赵世静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若是过一两日叫本世子听说他病了之类的,本世子可不依的。”


    大理寺卿:“……”


    好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大理寺卿面无表情地想,他明明是忠于圣上、忠于国法的,在荣王世子口中,他仿佛是个奸佞小人。啧,宗室果然就是不讨喜。


    赵世静就这样被转交给了大理寺。赵世静眼神不安地看向荣王世子,他现在谁也不敢信。但毕竟宗室和世家敌对,相对来说,宗室肯定值得信任一点。


    荣王世子好脾气地说:“你就安心在大理寺住下,我每日都会来看你的。”


    赵世静差点没被这话噎死!


    还安心在大理寺住下?都进大理寺了,哪里安心得了!他这会儿已经慢慢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脑子里终于可以思考除报仇之外的事情了。他发现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不告赵家肯定是不行的,赵家都派人杀他了,若是他不告赵家,他就在宗室那里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宗室不会保他;但如果告了赵家,无论是告赵家买通衙门伪造他的身份,还是告赵家陷害沈昱,他都把自己告了进去,事了之后,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能这么告!


    赵世静拼命地思考着,试图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不见棺材是绝对不会落泪的。


    还别说,真被他想到了什么。等被送去审讯室,赵世静说:“我要见顺国公府的主事人。赵家要杀我,此事和顺国公府有关。见到人,我才会说话。”


    “这也太自觉了!”密切关注此事的曹枋恨不得用力拍自己的大腿。


    从颜楚音口中得知施钺假死后,曹枋就一直安排人不错眼地盯着赵家。他通过仔细的排查确认了施钺便是赵世静。得知赵家要把赵世静送回柔河那边,曹枋的计划就慢慢铺开了。把荣王世子哄去郊边跑马的是曹枋的人。追杀赵世静的也是曹枋的人。一切都如他所料,荣王世子顺顺利利地“救”下了赵世静。


    等赵世静进了大理寺,曹枋正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扯出宗室女与顺国公嫡幼子和离的旧事,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始引导,赵世静就主动往那方向靠了。


    在荷包情信那局中,赵世静既然想到了要利用赵十一姑娘,想来赵十一的身世在他眼中并不是秘密。这约莫是他进入赵家以后,从赵家内部探知到的。


    当年的真相其实很简单,赵十一的亲娘在出嫁前便有一个心上人,此人正是赵家人。当那个时候,都知道皇上对世家心存不满,宗室里但凡想要安稳过日子的,怎么可能会把女儿往世家那边嫁?不怕得罪皇上?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十一的亲娘就嫁到了顺国公府。顺国公府里都是一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唯独她嫁的那个人除外,那是一个被母亲宠坏了的没有正形的纨绔。赵十一的亲娘心里越发失望,也越发怀念未嫁前的心上人。而她那个心上人呢?本就是处处留情的性子,知道已婚少妇仍对自己怀着绮思,他心里只有得意的。


    也许是上香的时候遥遥对视,也许是在酒楼喝茶时的惊鸿一瞥,反正赵十一的亲娘就这样和未嫁前的心上人眼神对上了。恰在那个时候,顺国公府的嫡幼子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头号纨绔,可能在某个场合发表了一些不喜世家的言论——顺国公府从来站的都是皇上的立场,皇上不喜什么,他们便不喜什么——这话叫赵十一亲娘的心上人听去了,心里便起了一种阴暗的报复念头。


    那心上人故意给了赵十一的亲娘一些暗示,叫赵十一的亲娘以为他心里是有她的,只可惜两人有缘无分,她先背叛他嫁了别人,他只能独自黯然伤神。


    此人原本只是想要给顺国公的嫡幼子找一点不痛快。你敢瞧世家不起?岂知你妻子心心念念的都是我!他根本没想到,赵十一亲娘的胆子竟然那么大!


    后来的事情大家便都知道了,忽然传出各种消息说顺国公的嫡幼子不是个东西,赵十一亲娘委委屈屈地和离了。宗室那会儿是真心觉得自家孩子受委屈了,一个个气得不行。再后来,赵十一亲娘改嫁心上人,事件又有了些反转。


    但在大众眼中,此事始终是一个不清不楚、不详不尽的罗生门。


    在曹枋的安排下,顺国公府嫡幼子直接出现在了赵世静面前。赵世静咽了咽口水,很努力地和他谈条件说:“只要你答应护我周全,并在事成之后给我换一个清白身份,我便可以给你作证,当年的事,你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顺国公府嫡幼子皱着眉头说:“我不信赵家人的话。”


    这样的态度反而叫赵世静更放心了一些。他一脸悲痛地说:“我和赵家也有仇!我们是一边的!我亲娘可能已经为赵家所害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是赵家人!”这话里许是有几分真心。但赵世静的真心其实从来都不值钱。


    赵世静是从哪里知道真相的呢?


    他的亲爹是赵家现任家主的亲弟弟。赵家现任家主的地位很稳固,动摇不得。但赵家主有个在他人看来致命的问题——他子嗣不丰,只有两个女儿。人人都觉得赵家主肯定要从兄弟中过继,谁被他过继,谁就是赵家下一任家主。于是,为了能将自己孩子过继到赵家主名下,赵家内部便很有一些乌烟瘴气。


    赵世静的亲爹一心想让自己儿子过继,想得都快疯了!别误会,他当然不是想把赵世静过继了,他还有更心爱的嫡子呢。赵世静只是他忽然想起来的觉得可以用来立功的工具而已。偏偏赵世静亲爹的嫡子并不是格外优秀,下一辈中最优秀的竟然是赵十一的继爹赵南风那一边的,是赵南风嫡亲兄长的儿子。


    赵世静的亲爹生气时没少说那边坏话。偏偏赵南风的嫡亲兄长很是不错,在赵家很得人心,他的儿子也确实优秀。那一支中,最大的问题唯有赵南风和宗室女的婚姻。赵世静亲爹拼不过竞争对手,只能私底下骂赵南风那对奸夫□□出气。本以为这话在自家说说没问题,哪想到赵世静说背叛赵家就背叛了?


    现在赵世静就想捏着这个事情当自救的梯子,想扒上顺国公府。


    他急切地说:“我有证据!我知道赵十一亲娘还没和你和离的时候,赵南风就落了一枚玉佩在她那里,她就是拿着玉佩要挟他娶她的!”赵南风当时只想给顺国公府难堪,哪里就真的愿意娶一个再嫁女了?还是一个恶毒的,为了和离让丈夫名声尽毁、又害丈夫昏迷不醒的女人!还不是因为有把柄落在那女人手里了!那枚玉佩对赵家人来说可能很重要,似乎可以证明赵家人的身份。


    这枚玉佩一直被赵十一亲娘捏着。她后来也觉出情郎的虚情假意来了,但她不甘心!也不可能再和离第二回。于是这么多年一直拿捏着赵南风。只要找到玉佩,就可以证明他们俩早早勾搭在一起了。顺国公府也就能狠狠出气了。


    曹枋站在隔壁房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冲负责记录的小吏点头。


    听见了没有?玉佩!赶紧记录下来!


    小吏就在纸上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某次审讯,某人招供说有玉佩一枚,此玉佩是何种形状、何种质地,有何重要意义,它在何种情况下为某人所得……


    赵世静其实并不知道玉佩藏在哪里,就知道有那么一枚玉佩存在而已。赵十一的亲娘是某县王的女儿。县王已经是宗室内最末等的爵位,县王的儿女没有封号。曹枋把赵十一亲娘当嫌犯,指点小吏说:“继续记上,就说是赵世静招供的,此玉佩经由嫌犯奶娘的手送回了县王府中,藏在县王东北角的……”


    小吏:“???”


    小吏小心翼翼地说:“他没招这个……”


    “他招了!”曹枋斩钉截铁。


    小吏:“……”


    懂了,小吏乖乖地在纸上书写起来。?


    ? 第一百零九章


    因着荣王世子的高调, 赵世静刚被送到大理寺,赵家就得了消息。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赵家至少可以确定一点, 杀手肯定不是他们派去的。赵世静毕竟是赵家子嗣,虽招惹了些麻烦, 但赵家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赵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宗室搞出来的阴谋,是荣王世子贼喊捉贼。


    赵世静的亲爹惊慌失措。因为最初的那些事情, 安排赵世静假死之类的, 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若是赵世静在大理寺撑不住说出了真相, 他绝讨不了好。赵世静的亲爹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赵家主哭求:“大哥,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这会儿对赵世静恨得不行!


    本以为这个外室生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凭自己的本事拿到功名、进了太学, 是个能为的, 接回家来多少算一个助力, 结果没想到他干什么都不成, 现在还被宗室送去大理寺了!早知如此, 那日就不该与他父子相认!只当没生过他!


    他却不知道, 他心里是如何恨赵世静的, 他大哥赵家主就是如何恨他的。


    赵家主对这个弟弟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毕竟是他的同胞亲弟, 按说当哥哥的应该凡事给弟弟打点好了,可弟弟实在扶不起来。扶不起来本也没什么, 你老实当个富贵闲人也行。偏不!偏要跳上跳下,办了许多自以为聪明的蠢事!


    赵家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膝下又不缺子嗣, 外室生的孩子,各方面再好在出身上就已经输了, 有什么好接回来的?真想接回来, 随便寻个理由先把他往柔河老家一送, 再做其他安排。你可好, 直接在京城中弄了一场火灾!”


    这里可是京城啊!你真以为赵家还是百年前的赵家吗?


    面对痛哭认错的弟弟,赵家主厌恶地皱着眉头。他心里十分明白,赵家此次肯定不能全身而退了。作为家主,他只能尽可能地把家族的损失降到最低。


    赵家主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他要牺牲这个愚蠢的胞弟了!所有违法乱纪的事情都是胞弟做的,是他年轻时管不住□□,偷置了外室;是他在儿子长成以后舍不得子嗣,于是弄了一场火灾安排赵世静假死;是他太过宠溺赵世静这个自小吃了很多苦头的儿子,所以由着儿子去陷害沈昱……其余的赵家人对此都是不知情的,都是无辜的。


    当然,就算找好了“罪魁祸首”,整个赵家的名声还是会跟着往下跌。


    但没有关系。他作为家主只需要做出羞愧的样子,在人前不断为了胞弟的事道歉,自责于没有约束好每一个族人;其余赵家人也不急着撇清自己,同样做出羞愧的模样……世人便不会过分苛责赵家,赵家的名声慢慢就能恢复了。


    赵家主的反应还算快,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赵世静招供的根本就不是他本人假死的事,而是多年前的赵南风勾引当时是顺国公儿媳的县王之女的事!


    赵家还想保全自己的名声?


    你去问问朝中的武勋吧,看他们答不答应!


    曹枋的动作很快。前脚拿着口供叫赵世静按了手印,后脚就去县王府把当年赵南风遗落给县王之女的玉佩以及一封言辞暧昧的情信收缴了,随后就直接安排大理寺的人去了赵家,把赵南风和县王之女抓了起来,投放到了监狱里。


    与此同时,消息也迅速散播开来了——


    《惊!当年县王之女和顺国公府嫡幼子和离的真相竟是……》


    顺国公府的嫡幼子一下子成了大家眼中最惨的男人。他是真惨啊,当年不仅名声尽毁,还差一点死了。而县王之女也成为了人人唾骂的毒妇。而最可恶的就是赵家的赵南风!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竟然毫无廉耻地勾搭有夫之妇!


    此时的男人大都瞧不上女人,觉得女人成不了大事。这种观点显然不对,是属于会被时代抛弃的陋习。但在这个事件里,人们瞧不上女人,反倒是叫赵家掉入了更深的舆论深渊。人们忍不住想,当年的那些事,说顺国公府嫡幼子家暴,又说他包养外室、淫遍了妻子身边的丫鬟,真是毒妇一人安排的吗?赵南风真的没有插手吗?唯有赵家参与了,才能叫顺国公的嫡幼子辨无可辨吧?


    于是整个事情的性质一下子上升了,变成了赵家蓄意陷害顺国公!


    不等别人反应过来,现任定国公也就是曹录的亲爹,再次跑去皇宫抱着皇上哭了。呜呜,我的大侄子(指顺国公嫡幼子)好可怜啊!要不是他运气好,他当年就含着冤屈死了啊!我大侄子要是死了,我大兄弟(指顺国公)远在西北听到了噩耗,伤心欲绝之下万一被异族趁虚而入怎么办?皇上,你绝对不能放过赵家啊!赵家肯定是和异族勾搭了,才会使出如此毒计,害我朝忠臣啊!


    谁说只有文臣会扣帽子的?


    定国公这顶帽子扣得不就很好嘛!他本就是混不吝,又没有领实职,当然什么话都敢说了。若有人非要因帽子太大和定国公计较,纯属是吃饱了撑着!


    在当年的和离案中,武勋之所以没发话,是因为缺少关键性证据。但现在不一样,各类证据已经齐了。赵南风和县王之女被投进监狱,他们哪里吃得住苦头?若是这些年两个人恩爱也就罢了,偏他们已经成为一对怨侣。为了保全自己,他们可不是把所有罪名都推到对方头上去吗?在赵南风口中,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在县王之女口中也是如此,她被赵南风骗了,是赵南风蓄意勾引她,也是赵南风给她出主意让她去陷害前夫,总之都是赵南风的错。


    现成的证据摆着,武勋哪里还坐得住!


    很快,顺国公府里那位常年吃斋念佛的老夫人(现任顺国公的亲娘)也递牌子进宫了。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但平日里十分低调的老夫人,难得进一次宫,不仅两宫太后亲自接见了她,就连皇上都专门跑到太后宫中去对老夫人问好。


    平国公私底下说:“老夫人还是留手了。我若是她,见什么太后啊!我就应该按品大妆,带着御赐的金鞭,抱着历任顺国公的牌位去前朝求见皇上!”


    “你这法子……爽确实是爽了,但事后难免叫人觉得顺国公府小题大做。皇上明摆着是要为顺国公府做主的,老夫人很不必如此决绝。老夫人之所以求见太后,”景福长公主感慨说,“她不是对赵家心软,是为现任顺国公着想啊。”


    夫妻俩聊了一会儿天,才注意到颜楚音在神游。


    平国公忍不住把自己吃剩的桃核朝儿子丢过去。到底是亲爹,这么大一个桃核刚好砸到儿子的额头上,虽然最后收了点劲,没把儿子砸疼,但还是吓了颜楚音一大跳。小侯爷捂着额头,气得找公主娘告状:“娘!你管管我爹啊!”


    迎上公主的视线,平国公忙对妻子解释说:“是音奴太没用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别说是一个桃核,就是骑在马上躲避箭头,我能连躲七支箭!早些年我说什么来着?该叫音奴好好练练武的,偏他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颜楚音更气了:“你和我比算什么本事!有胆和顺国公比!”


    平国公最近忙得要死。而他忙碌的源头……就落在亲儿子身上!是颜楚音向皇上提议要在军中展开各类教育,所以整个兵部参与了相关课程的编写。这个太重要了,直接关系到军中未来的发展和中央朝廷对边防军的控制。平国公作为兵部的大头头,很多事情不能都推给手下,这些日子恨不得就住在兵部。


    明明兵部离家也不远,但平国公都忙得好些日子没见着公主了。


    因此丢个桃核给儿子怎么了,抒发一下中年男人的怨气而已,再说不是收着力道嘛!可儿子竟然还不服气,竟然还要对着妻子告状……平国公直接站起来,颜楚音立刻跳起来朝门外逃去。平国公一把抓住儿子,三两下制住了他。


    公主娘在一旁哈哈大笑。


    颜楚音后悔了,他小时候为什么没有坚持学武啊,要是当年坚持了,他现在就能反制亲爹了!他挣扎了好久,见实在挣不开就放弃了,生无可恋地说:“爹,要不然你放开我,我站在那里给你砸,你再砸我三下,我保管不躲开。”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看看别人家里,谁和你似的,整天欺负儿子,抓儿子和抓小鸡崽子似的。”公主娘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丈夫儿子谁都不偏袒,“音奴你也是,前面发什么呆呢?你爹难得能有一日休沐,你心思还飘走了。”


    颜楚音理直气壮地说:“我那怎么是发呆呢?我是替沈昱高兴!”


    公主娘噎了一下。孩子大了,开始有自己的生活了,陪父母聊天的时候,都正大光明走神去朋友那里了。还不能说他不是!哎,雏鹰开始长出硬羽了!


    颜楚音是真替沈昱高兴,他觉得皇帝舅舅太厉害了!有时候事情的先后顺序非常重要。赵南风和县主之女的事放在前面,之后再爆出赵世静假死,又说他用情信陷害沈昱,就会叫人觉得整个赵家都不是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南风当年刻意勾搭有夫之妇,而赵家还有别人偷置了外室,并且不惜代价地把外室子接回家中——给人一种赵家在女色上一直不严谨的感觉,类似的事情竟然再三发生;赵南风当年借县王之女陷害顺国公府,赵家现在又有人用情信陷害沈昱——给人一种赵家始终用男女关系陷害别人的感觉。纵使兵不厌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赵家这种手段也太下作了,是个人都该唾弃他们!


    哪怕赵家其实还有很多人是守着道义的,但那又如何?


    赵家的清誉彻底完啦!?


    ? 第一百一十章


    短短半来个月, 赵家便很是经历了一番动荡。


    真正因为犯罪而被抓起来的赵家人,其实只有三个。一个是昔日勾搭县王之女并刻意构陷顺国公府的赵南风,一个是故意在京中弄了场火灾为赵世静安排假死的赵世静他爹, 还有一个便是赵世静。他陷害沈昱的事到底没能瞒住。


    赵家几百口人,却只被抓了三个, 所以赵家不至于满门倾覆。


    但赵家的清誉是彻底没有了!


    世家如今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就是他们的“清誉”!他们自诩是天底下最守礼的人。“礼”就是立世的根本。因为“礼”,他们才能始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结果……呵!


    当然, 如果赵家没有得罪武勋, 那么只要他们脸皮够厚, 努把力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熬个几十年、上百年, 日后未必不能把清誉捡回来, 反正他们的祖宗基业还没丢。但是, 谁叫赵南风和县王女案中的受害者是顺国公府呢!


    顺国公府是武勋中少有还握有兵权的, 是武勋的标杆!


    武勋咬得实在太紧了, 宗室那边也跟着落井下石, 赵家不得不转让部分利益以换取平安。赵南风和县王女一案中, 按说宗室也是丢人的一方, 但宗室在此之前已经被皇上整顿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都老实如鹌鹑, 武勋也给皇上面子,所以只咬赵家去了。而宗室那边呢?为了把自己择干净, 也跟着咬赵家。


    清誉大损的赵家就如同老虎暂时失去了利爪。赵家主还算是个有决断力的人,挣扎了十余日后决定放弃京城中的势力, 带着全族的人退守回柔河老家。


    回老家容易, 再想回到京城就难了。


    赵家离开京城的那日, 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很多平民老百姓不懂那些政治上的东西, 只知道赵家人勾引人/妻,顺国公府代代保家卫国多了不起了,赵家人竟然寡廉鲜耻去勾引顺国公府的媳妇子,他们瞧见赵家车队便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还有一些读书人,此前可能还向往过赵家家学,这会儿却摆出不愿和赵家同流合污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评赵家是一群伪君子……


    颜楚音没去凑这份热闹。


    除去立场问题,其实赵家人中也不乏君子端方者,各方面都很出众。好好一锅粥就被赵南风、赵世静等有限的几颗老鼠屎坏了。想想赵家先人中出过的名流,想想赵家今人中的佼佼者,颜楚音便没有什么“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了。


    但立场问题又是绝对不能不考虑的!既然赵家与其他世家联合,妄想主导天下大势,又赶上赵家有人持身不正,就别怪皇上因势利导叫他们得此下场!


    “你说,世家中明明有那么多的那么多的人才,他们好好走科举之路,进士及第后好好当官不行吗?非要举着世家的名头搞七搞八。”颜楚音叹着气。


    沈昱摇了摇头:“因为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家族高于一切。”家族高于一切,所以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利益。什么忠君,什么爱国,都排在家族后面。


    “赵家退回老家了,其他世家应该会老实一点了吧?”颜楚音又叹。


    “大约吧。”沈昱心里却想着,赵家这次离开京城,割舍了无数利益,那些利益也不全是被武勋和宗室拿走的,大部分明明就是被其他世家拿走的。毕竟世家联姻频繁,牵来扯去都是亲戚。交割利益的时候,赵家应该是半被动半主动地献上。被动是因为他们确实保不住那些利益了。主动是觉得把利益出让给亲戚,日后指不定能得亲戚几分照拂,但其实已经掉入群狼口中的肉……群狼绝对不可能再吐出来!赵家离京,其实是给世家联盟撕开了一个很坏的口子。


    今日世家吞食了赵家,岂知明日被吞食的又是谁呢?


    沈昱越发觉得今上心思深沉。此一局中,皇上维护了顺国公府,整顿了宗室,又清退了赵家,割裂了世家与其他势力的联系,为世家联盟埋下隐患……


    一举数得啊!


    沈昱越琢磨,越觉得皇上了不得。


    好在今上不是那种刻薄寡恩、心思多疑的人,在他手下为官,稍微有一点私心都没关系,只要在大局上立得住、站得稳,皇上就一定会重用。对于臣下来说,这样的皇上显然是个好皇上。而且天下之势终究是倾向于皇上的……


    “听说赵世静不老实,想要见你?”颜楚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我没去见他。”沈昱平静地说,“没什么好见的。”当年的好友走到如今这份上,换作别人定会有番感慨。沈昱却非常平静。赵世静已不能影响他分毫。


    判决下来的时候,邬明没有忍住,跑去见了赵世静。


    当年在太学,沈昱、邬明和赵世静三人最为要好。邬明稍微有一些书生的天真,得知赵世静假死,还几次三番的陷害沈昱,他觉得特别愤怒,也特别失望。他去见赵世静,本想把人大骂一顿,骂他狼心狗肺,骂他愧对沈昱。结果赵世静就像是疯了一样,在牢里叫嚣着要见沈昱,一时说沈昱对不起他,一时又叫沈昱救他之类的。邬明非常失望,最终一句话没有说,就从牢里离开了。


    邬明是悄悄去的,又悄悄地回,从没有因这事找过沈昱。


    这便是邬明的分寸。


    “挺好的,我还想劝你别去见他呢。不见就对了。”颜楚音说,“他甚至都不配称之为是你的对手,所以他的惨状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去看了他,反倒是给他抬位了。至于他可能会有的忏悔之类的,也没什么好听的,就让他对着牢房里老鼠和臭虫忏悔去吧!”沈昱凭什么去见他啊,难不成就为了让他心安?


    对于赵世静来说,沈昱对他的无视,才是一种最为持久的打击。


    沈昱摸得准颜楚音的心思,笑着说:“这次真的多亏你了。赵世静万万想不到,我有你护着,所以他不仅没有损害我分毫,反倒是把他赵家全坑了。”


    颜楚音果然爱听这话。不过他想说的话被沈昱说去了,只能假意谦虚起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哎,其实都是皇舅舅的功劳,他帮咱们出得头。”


    “还是要郑重地谢谢你。”沈昱笑着。


    颜楚音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事:“夏假要来了,你有什么打算?”今年的夏天有些热,估计皇上会移驾避暑山庄。皇上去了,肯定会把两宫太后、皇后等人带走。那颜楚音肯定也要跟去。避暑山庄离着京城不算特别远,从早上出发,行上一日的车马,晚间便能到了。那边比着京城要凉快好多。


    颜楚音抢着说:“我应该会去避暑山庄!”


    沈昱装作没有听出话中的深层含义,只说:“去避暑山庄很好啊,听说那边的景致非常不错,你可以好好玩。至于我,应该会留在家中专心备考吧。”


    “天气这么热,怎么专心得了?”


    “心静自然凉。”沈昱装作没有看懂颜楚音眼中的期望,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再说我家有冰窖,藏了足够的冰。因着家里人少,夏日的冰总会够用。”


    “可是今年格外热,你不觉得吗?这么热,冰真的够用吗?”


    沈昱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在颜楚音期待的眼神中,点着头说:“应该是够用的。往年的冰都会用剩下。今年格外热一点,冰用起来应该刚刚好吧。”


    颜楚音:“……”


    丞相大人不是格外节俭的吗?!为什么家里要藏那么多冰!


    颜楚音不甘心地说:“丞相难免要在家中招待客人,到时候人来人往的,你待在家中真的能够安心读书吗?秋闱马上要到了,我还等着你拿头名呢!”


    沈昱忍笑忍得好辛苦,还是那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反问道:“你忘了?皇上若是计划去避暑山庄,那我祖父肯定会跟着去。若真有人想要求见祖父,到时候肯定会跑去避暑山庄寻人。我在家中待整个夏天估计都见不到几个人。”


    颜楚音:“……”


    颜楚音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说:“我觉得你也可以去避暑山庄啊,我在那边有一个院子,种了一片青竹。你要是去了避暑山庄,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只怕没法和你一起住。”沈昱这次真不是故意的了,“你住的地方肯定临着圣驾,哪里是一般人能住的?我就算真去了避暑山庄,也是跟着我祖父住在外庄。”避暑山庄分了内庄和外庄。皇上去避暑的时候,每回最少都要在那边住一个月,肯定要把内阁带过去,要不然都没法办公了。但皇上住在内庄,而内阁的大人和其他的大人则全都住在外庄。外庄也有避暑的效用,住得很舒服。


    颜楚音这才想起内庄还住着后妃和公主,叫沈昱这样一个外男常住确实不好。但他仍是高高兴兴地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去避暑山庄度夏!”


    沈昱愣了一下,这次终于忍不住了,大笑起来。音奴太会钻空子,直接顺着他的话就把他去避暑山庄的事定了下来。所以音奴这么盼着和他一起度夏?


    “去的那日,丞相肯定是要伴驾的,你别单独准备车马了,坐我的就行。”颜楚音高兴极了,“你只需要带上想看的书,其他都不用管,由着我来安排。”


    沈昱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应了声好。?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知道为什么, 沈昱发现自己特别爱逗颜楚音。


    他在别人面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身为太学四公子之首,虽然沈昱从来不用这个名头自夸,但这确实可以证明沈昱在其他人面前向来都恪守了君子之仪。他要是见一个人逗一个人, 对谁都充满了恶趣味,那就算他才学再好, 也不可能叫他成了太学四公子之首啊!


    唯独在颜楚音面前,沈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能将颜楚音的心思摸得准准的, 可以每句话都顺着他的想法说, 成为颜楚音眼中一等一的知心人, 沈昱偏不!他偏偏要反着说,逗得颜楚音着急起来, 他便觉得开心了。当然, 他不会逗得太狠, 到最后还是会顺着颜楚音的。


    沈昱心里很清楚, 这似乎有点“欺负”人了。


    但那又如何?


    他完全不想改!


    反正徐春生不在, 音奴并不知道自己被逗了……想到徐春生, 沈昱很是关心地问:“徐姑娘近来如何了?你有没有去看过她?她换了生活后可还习惯?”


    “去看过她两回, 她好似又长高了一些。”颜楚音知道徐春生如今忙的那些东西不好外传, 他去见徐春生时便从不问差事上的事,只看徐春生气色如何。


    沈昱道:“挺好。”


    沈昱很喜欢在颜楚音面前聊起徐春生。倒不是说他有多关心徐春生——当然关心肯定还是有的, 他也盼着徐春生越来越好,能不负才华、一展抱负——更多的是因为沈昱非常清楚, 徐春生和她所掌握的那些知识都太过特殊了,她被皇上安排的人接走以后, 便成了皇上手里的一张暗牌。她的存在是不好大规模外传的。不说以后如何, 至少在当下, 所有知道徐春生的人都要为她保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 颜楚音还能找谁去聊徐春生呢?哪怕是在最好的朋友曹录、婓鹤等几人面前,颜楚音都不好提起徐春生这个人。他能找的唯有沈昱。只有沈昱,已经知道了徐春生的特殊。和沈昱聊徐春生,不用担心秘密外泄。


    这就让沈昱显得特殊起来了。


    沈昱还主动提及徐春生,不动声色地加深了这种特殊。日后当徐春生或是生活中遇到难处,或是差事上立了大功,颜楚音没法找别人聊,便只能来找沈昱。反正看颜楚音的意思,肯定不会抛下徐春生不管,他总有找沈昱的时候!


    “这便是我的优势,曹录他们和我没法比。”沈昱心里有时会闪过类似的念头,“当然我并非故意争这个,没什么好争的,曹录他们也都性情有趣,我不仅与他们毫无矛盾,还与他们相处甚好。但有一处争先了总不是什么坏事。”


    这会儿当着颜楚音的面,沈昱便说:“虽不好过问徐姑娘的差事,但她性情过分单纯,若她日后立功了,咱一定帮她记着,别叫人把她的功贪去了。”


    “放心,有我呢!”颜楚音对着沈昱拍胸脯保证,“我一直盯着!”


    临近夏日假的那几天,颜楚音找机会见了一下邓从雪,就是赵家那个替身老菩萨礼法上的曾孙。如今赵家退回柔河老家了,老菩萨却没有跟着走。实在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快九十岁的人了,谁知道能不能挨过漫长的车马劳顿呢?


    “老菩萨如今在何处修行?”颜楚音关心地问。


    邓从雪有些感动,将最近的事情一一道来。赵家人一走,那条属于赵家的巷子便空了,屋舍陆陆续续卖给了别人。老菩萨搬去了城外的百舍庵堂。庵堂里住的几乎都是尼姑,按说不会接待男信众。但活到老菩萨这般岁数,都已经是九十来岁的老人了,性别早就模糊了。而且他也不是就住在庵堂里。邓家人想方设法地在庵堂附近买了半亩地,给老菩萨搭了屋子。老菩萨就住在那里。


    颜楚音皱着眉头:“怎么不去寺庙?我看福国寺便很好!”


    邓从雪忙说,其实有好几处寺庙表示愿意供养老菩萨,是老菩萨自己不愿意。邓从雪不好说赵家的不是,只隐晦地表示,赵家虽然走了,但还有一些可怜的被人遗忘的赵家人无处可去。都是女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在家庙。


    赵家阖族搬走了,家庙失了供养,这些女子便无家可归了。老菩萨果真是菩萨心肠,总觉得不好丢下她们不管,就把这一摊子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为着她们,老菩萨才选了在百舍庵堂附近安居。


    颜楚音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一样:“赵家怎么做事的?就算这些女子犯了错误被关家庙,那不也是赵家人吗?他们就这样丢下家里的女子不管了?”


    邓从雪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她们……额……多是小妾之类的……”


    颜楚音懂了。小妾嘛,被送去家庙里的肯定是在内宅争斗中彻底输掉的,家里几乎没有人会念着她们了,难怪会被剩下。颜楚音这会儿还不知道,赵世静的亲娘也在这群可怜人中。赵世静折腾来折腾去,连累得他亲娘跟着受罪。


    “我曾祖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她们到底也算是赵家人,我们受过赵家的恩,自然不好丢下她们不管。”邓从雪说,“能照顾几分就照顾几分吧!”


    “老菩萨心善。”颜楚音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邓从雪笑了笑,眼中藏着一丝疲惫。他们家本就是靠着老菩萨才起来的,但赵家供养老菩萨的时候,每个月给吃给喝,逢年过节偶有打赏,银子却只有最开始的那一回,邓家靠着那点银子发家,算不得大富大贵。这次为了安置赵家家庙中的那些女人,他们又是置办地,又是盖房子,家里的活钱花了好些。


    老菩萨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邓家人又一心想要顺着老菩萨。


    但家里的银钱真的不多了!


    颜楚音说:“你们一家都是善心人,若不然把这些女人往慈孤院一送,叫她们有了落脚之处,便算是做过善事了……”你家却一心要担负她们的生活。


    邓从雪再次叹气:“她们……这些女人……哎,真是一群可怜人。虽不好道人是非,但我也不好瞒您,这些人中脑子清楚的没几个。真送去慈孤院,或者直接送去庵堂不叫人看顾,她们肯定受欺负……”到时候能有几个活下来?


    “疯、疯啦?”颜楚音很是吃惊。


    邓从雪点点头。


    颜楚音心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想法,最后通通化为一句,后宅倾轧真是可怕!好在他公主娘有先见之明。他公主娘说了,爷们长大了就正正经经地娶一门妻子,不许找丫鬟胡闹。说起来,他公主娘明明是金枝玉叶,但早些年不也吃过后宅倾轧的苦?这还是公主呢,就算先皇没登基的时候,那也是皇室女!


    女子立世不易啊!


    男子在家里被打压了,还能去外头挣活路?


    但女人呢?


    颜楚音近来长进了很多,虽然心里因这些事又看低了赵家几分,但不至于迁怒几个女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邓从雪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供养老菩萨。老菩萨多福多寿,回头叫他多帮我家人念念经就好了。”


    邓从雪一开始没敢收,但见颜楚音说得真诚,到底还是收下了。


    颜楚音又给邓从雪出了主意:“我看你上过几年学,杂文会写吧?你就按照你家老菩萨的作息、饮食和修行习惯,写一个长寿秘籍……当然,咱不能说是长寿秘籍,不能说的这么直接,懂吧?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写,回头卖书!”


    邓从雪大为感动,第二天就跑去城外找老菩萨了。


    银票没有直接拿给老菩萨,因为老菩萨根本不会用钱,索性就买了一车生活物资。剩下的钱存起来,留着下次用。邓从雪对老菩萨说:“早些年误信流言还以为……太惭愧了!既然是流言,我就不该信的。现在看来,新乐侯真是一个好人啊!您每日做功课的时候,就带上新乐侯和他家人,为他们祈福。”


    “谁?”老菩萨问。


    “新乐侯。”


    “那是谁?很大的官吗?”


    “额……反正是一位了不起的贵人。新乐侯是景福长公主的儿子,那是皇上亲妹妹!他爹是平国公,从开国那时候传下来的爵位……总之很了不起。”


    老菩萨立时激动起来:“皇上?”


    “嗯嗯,没错!新乐侯就是皇上的大外甥!”


    ————————


    百舍庵堂最近添了一位年轻的师太。


    师太也是命途多舛,出家前人称何张氏,死了丈夫被夫家赶出来了,娘家又不得回,拖着流产的身子进了慈孤院。在慈孤院里养了好些日子,她手里的积蓄越花越少,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于是到处钻营想要找一份安稳的活计,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听了几回佛法,她忽然就开悟了!从此以后一心想要出家!


    师父怀着慈悲之心劝了几回,没把她劝回头,又见她确实有几分佛性,便帮她剃度,收她做了门下的弟子,还赐了法号给她。何张氏便成了知慧师太。


    知慧师太虽然年轻,处事却很稳妥,帮着师父招待信众时,慢慢得了信众的青眼,名声渐渐传了出去……如今都知道她师父最得用的便是这个小徒弟。


    知慧师太跪在佛前做着功课,仿佛很虔诚的样子。但其实……她心里闪过的全是一些谤佛的念头。啧,什么荤腥都不能吃,嘴巴里真要淡出个鸟来了!


    “阿弥陀佛,佛祖勿怪。”大妮子也就是知慧师太吸溜了一下口水。?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于一些妄想着要成就大事的人来说, 什么老菩萨,什么知慧师太,都入不了他们的眼。却不知道, 当他们轻看这些小人物时,他们也被命运轻看了。


    老菩萨得着了颜楚音的供养;大妮子本是一个被老管事觊觎的内宅丫鬟, 凭本事成了主家小妾,当她从小妾转为皇上密探, 离不开颜楚音创造的机会。


    颜楚音暂时还不知道老菩萨心里的激动, 也不知道大妮子忙于“大业”, 他正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准备去避暑山庄度夏。平国公见到了儿子院子里的热闹, 多少东西搬进搬出的, 忍不住去问公主娘子:“音奴大张旗鼓地搞什么?”


    “他在收拾行李。”公主说。


    “收拾行李?”


    “对, 他和沈昱约好了要去避暑山庄度夏。”


    “避暑山庄他没少去啊, 哪回像这次一样折腾的?”平国公不解。


    “重点是避暑山庄吗?重点是沈昱啊!”


    平国公不信:“前几年也不是没约着朋友, 曹家那小胖子哪回不跟着一起去?婓家那小子就有一年没去……换成沈昱就这么激动?肯定还有别的事!”


    夫妻俩正说着话, 颜楚音就从外头跑进来了:“爹!娘!咱家在避暑山庄附近还有多余的宅子吧?肯定有的吧?我想先派人过去把宅子收拾出来……”


    公主问:“你不住清竹苑了?”


    “清竹苑在内庄, 连着公主和后妃的住处呢, 沈昱住不了。”颜楚音伸手问他爹要房子,“外庄的老宅就留着给爹娘住, 分一处新宅给我,小点无所谓。”平国公府在避暑山庄附近有宅子, 伴驾的时候好方便住过去。颜楚音是知道这个老宅的,却不想住老宅。他想要重新找个宅子, 最好就他和沈昱两个人住。


    平国公没好气地说:“你知道避暑山庄附近的宅子有多贵吗!”


    颜楚音心里一寻思, 他的私库刚捐了没多久, 那边的房子要真那么贵, 买是买不起了,租还是能租的……他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那我想办法租个?”


    公主娘知道儿子最近花销多,想起嫁妆里有一套房产就在避暑山庄附近,忙叫身边的女官将地契找出来。小侯爷开开心心接过地契:“太好了,我明日就叫人过去收拾……还得先把一部分书送过去,要不然到时候行李太多了。”


    “书?你要带多少书过去?”公主娘问。


    “也不多,这么大的箱子,三大箱吧!”颜楚音比划了一下。


    公主娘:“……”


    国公爹:“……”


    公主娘不客气地说:“别做样子了!我还不知道你,那书怎么带过去的,回头肯定都怎么带回来,箱子都不带打开的。你又何必劳动下人累这一趟?”


    “我又没说是我自己看的!”颜楚音理直气壮地说,“我给沈昱带不行吗?”沈昱那么喜欢看书,避暑这事是我邀着他去的,我不得给他万事安排妥当了?


    颜楚音又想起什么,朝平国公伸出手去:“爹,去年过寿时,梁大人送你的那块墨呢?反正你也不喜欢,要不然给我吧?回头我有好东西也孝敬你!”


    “谁说我不喜欢的?”平国公佯装不高兴。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骂梁大人装模作样呢,说他送一块墨是故意嘲笑你,明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哎,爹不喜欢的东西,我帮爹消灭了。”颜楚音嬉皮笑脸。梁大人是平国公的损友,两人关系其实不错的。


    颜楚音凑过去给爹捏肩膀、捶背,他爹很快撑不住了,叫人把那块千金难得的好墨找出来,装盒子里送去颜楚音的院子。颜楚音没有停下,继续给爹捏肩膀、捶背,累得自己一身都是汗。他爹享受了半天,才装模作样地叫停了。


    等颜楚音跑出去后,平国公问:“那墨……给沈昱用的?”


    “这不明摆着么?音奴随你,要是他自己用,能为一块墨殷勤这许久?”


    “咱儿子是不是对沈昱……嗯,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一些?”平国公挠头。


    公主想了想说:“其实沈昱对音奴也尽心尽意。咱儿子从小到大气坏多少夫子,但你看沈昱,给音奴当着小夫子,还觉得音奴好呢……这也是难得。”


    平国公一想也是,音奴是实心眼,别人对他十分好,他能还十二分回去。当下便不觉得这个事情奇怪了,还为颜楚音与沈昱之间这样纯真的友谊高兴。


    平国公便说:“音奴要是有想不到的,咱们得帮他们想着点。”


    “还用你说。”公主嗔怪道,“我刚派人去找丞相府的下人问了,别的不多打听,只问沈昱饮食偏好、有无忌口之类的,到时候叫他吃些适口的,不用应和音奴的口味。”等去了避暑山庄,厨子肯定是从平国公府带过去的,这样用着比较放心。府里的厨子已经很能把握颜楚音的口味了,但不知道沈昱的偏好。


    平国公顿时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想了想说:“听说沈昱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每年科考时都有读书人被抬着出来的,全是体质太差的缘故。我瞧沈昱还好,不是那等虚弱的,气色比寻常人都要好些,但以防万一要不然安排一个武师傅过去?叫沈昱避暑时好好练练,不求练成什么高手,只求强身健体。”


    平国公显然也有私心:“沈昱都练了,音奴肯定要陪着练。我看挺好!”


    公主道:“这主意不错,太后千秋时,皇上赐了一块亲卫令牌给音奴,音奴确实该操练起来了,总不能日后去了亲卫营只能仗着家世降服他人吧?”许多武勋家庭的孩子,仕途起点便是圣上的亲卫营。皇上给了颜楚音亲卫令牌,不是真要颜楚音去当侍卫保护他,而是暗示颜楚音可以去结交自己的势力了。


    公主捂着嘴笑得很开心:“有了沈昱做榜样,音奴肯定不会叫苦。”


    顿了顿,公主又说:“就是怕耽误了沈昱读书。”


    平国公说:“要不然我私底下请沈昱去酒楼坐坐,和他聊聊?反正我是觉得,即便读书人,也该练练身体。但若真耽误他看书……便是我的不是了。”


    公主摇头:“可别!你真找了沈昱,叫沈昱怎么说?那孩子懂事,即便真耽误了他,也不会在咱们面前说出来。不如这样……你去和音奴这样说……”


    既然这么喜欢沈昱,那就更要和沈昱互帮互助了。


    读书上,他帮你;武学上,你要抓紧操练起来,日后才能保护他啊。?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平国公按照妻子的意思和儿子来了一场男人间的谈话。


    “等你的胳膊练得和我一样粗, 长到有一个半沈昱那么壮,沈昱肯定觉得站在你身边特有面子!”平国公按照自己的直男思维乱说一气,“他们读书人都这样, 嘴上说着武夫鲁莽,心里却很羡慕。你梁伯伯就特别嫉妒我的体块!”


    颜楚音好几次穿到沈昱身上, 用他的身体洗过澡,还用他的身体仔细观察过那儿的大小, 别提有多了解沈昱的身体了。在他们这个正好处于快速成长期的年纪, 差两三岁便差了好多。颜楚音个子没沈昱高, 肩膀没沈昱宽,胳膊没有沈昱粗, 连那地方都不如沈昱雄伟……听了国公爹的话, 只觉得十分心动。


    颜楚音也想被沈昱嫉妒啊!


    平国公又说:“其实你在骑射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基础, 虽然比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差了很多, 但不是胜过了国子监里的许多同龄人吗?你正经操练起来, 进步肯定很快。回头皇上要是起了兴致去狩猎, 你可以把沈昱带去, 当着他的面多猎点兔子狐狸什么的, 他肯定朝你竖大拇指!狐狸毛还能给他做披风。”


    “可是沈昱也有骑射的基础啊……”沈昱肯定自己就能猎狐狸!


    “那你更要操练起来了!总不能比个正经的读书人弱吧?”平国公大声鼓励儿子,“沈昱日后肯定是要做文臣……我跟你说, 上次几个文臣在朝上吵架,有一人气得脱了脚上的靴子朝另一个人砸过去。日后沈昱被人砸靴子的时候, 你得站出来帮他拦着点啊!所以你必须加把劲,一定要长得比沈昱壮才行!”


    颜楚音觉得亲爹说得特别有道理:“我日后肯定比沈昱壮!”


    “有志气!”平国公用力拍着颜楚音的肩膀, 那力道就是他平日里拍下属时的力道, 仿佛能把儿子拍矮三分。颜楚音被拍得龇牙咧嘴, 顿时觉得超过沈昱这个目标不值一提, 他应该立一个超过亲爹的目标,以后也这样拍亲爹肩膀!


    怎么说呢?少年人立下远大的目标是好事。


    至于目标最终到底能不能实现……咳,那显然不重要了。


    皇上不是每年都会去避暑。反正他后宫人不多,主子们都能独享一个殿,炎炎夏日也不算难捱。今年之所以往避暑山庄跑,其实也是继续筛查后宫。往年皇上避暑时都会带上颜楚音,而颜楚音都会带上曹录、婓鹤等几个好朋友。


    但今年不知怎么的,可能就是那么凑巧,曹录、婓鹤几个都不想去避暑。曹录是因为家里要帮他说亲了——曹家人说亲都早,曹录又比颜楚音大,确实能说亲了——姑娘那边据说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夏天时要来曹府小住,名义上是来曹家看望长辈,但其实就是和曹录培养感情。曹录自然就不好离京了。


    婓鹤是因为想要去外城混一阵子。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化名姜七往外城跑,在外城结交了三教九流的很多朋友。外城码头上干苦力的那帮人,据说都分出了帮派来,这一两年各帮派势力起起落落的,婓鹤哪能错过这份精彩呢?


    而蒋陞听说了帮派的事,立时便起了兴致,打算跟着婓鹤去混外城。再说他在南边待了很多年,南方的湿热都熬过来了,不觉得京城的干热能有多热。


    于是今年去避暑的时候,颜楚音竟然只要带上沈昱一个好友。


    出发的那天,颜楚音独自一辆马车。公主娘带着妹妹颜楚骧坐了另一辆。至于国公爹,他在皇上身边陪着,一整日都见不到面。因为跟着圣驾,颜楚音的马车规格是按照爵位走的,符合侯爷的身份,不是他平日里常用的小马车。


    沈昱上车的时候,颜楚音指了指左手边的炉子,又指了指右手边的冰鉴,很是体贴地问:“想喝茶,还是想喝酸梅汁?”茶是现泡的,酸梅汁是冰过的。


    炉子和水壶都是固定的,需要一点技巧才能取下来,没等沈昱说什么,四皇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吃惊地问:“这天气烧炉子不热吗?”侯爷的马车再通风,那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啊。一直烧着炉子,音奴竟然都不觉得热?


    颜楚音气得直接掀起帘子,冲着坐在马上的四皇子摇头:“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煮茶的乐趣你不懂!”四皇子领了护卫的差事,一路护送皇上到避暑山庄,因此没坐马车,而是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里来来去去。


    四皇子十分震惊。我难道说错了?这么热的天还烧炉子,多热啊!


    颜楚音怼完四皇子,气呼呼地拉上帘子,对沈昱说:“咱煮咱的茶,不理会他!”他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各色茶罐数十个,每个茶罐里都是好茶。


    沈昱顿时就把那句“不如就喝酸梅汁”咽了下去。


    话说,觉得读书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喜欢喝茶算不算是一种刻板印象?沈昱确实爱茶,也会品茶,闲暇时甚至做过几首和茶有关的诗。无论叫谁来看,他都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但在这种大夏天,坐着马车赶路,喝酸梅汁不是更舒服吗?可是那炉子和茶叶显然是颜楚音特意准备的,只为了迎合沈昱的喜好。


    沈昱有时喜欢逗着颜楚音玩,这时却不逗了,面对颜楚音的精心安排,谁忍心辜负他呢?沈昱便高高兴兴地听着颜楚音对茶叶的介绍,然后挑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那一种,在炉子旁边坐下,提了热水烫着杯盏说:“《茶经》上说,这种金露应该三冲三泡,才能最大程度激发茶叶的香气……我泡给你尝尝。”


    “嗯!”颜楚音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沈昱行云流水的动作。


    车厢外,四皇子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会儿。见车厢里的人真的似模似样地喝着热茶,便替他们热得慌。他敲着车厢说:“音奴,既然你们不喝酸梅汁,那就给我吧!”他骑马走在烈日下,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这会儿最馋冰饮了。


    颜楚音哗啦一声拉开帘子:“给了你酸梅汁,你是不是就打马去前头了?”


    “我护着你还不好?”四皇子问。


    “不好!”颜楚音从冰鉴中取出用竹筒装着的酸梅汁,正要递给四皇子,闻到了那一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忍不住地咽了下口水。他下意识地朝沈昱看去。


    沈昱也正看着他。颜楚音慢慢意识到自己犯蠢了,脸都涨红了。但沈昱眼中全无嘲笑,只有纵容。这份纵容便是颜楚音的底气,叫他不至于恼羞成怒。


    两个人对视着对视着,忽然一致地笑了起来。


    沈昱说:“金露虽好,但这个时候喝点酸梅汁也不错。”


    颜楚音点点头:“那我找人熄了炉子?等到了避暑山庄再品茶吧!”


    ————————


    四皇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等着小表弟投喂酸梅汁,等得好辛苦!


    赶紧的,痛快一点,到底给不给我啊!?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四皇子等了好久, 才从颜楚音那里分得一小杯酸梅汁。


    小气鬼!


    四皇子打马往前行了一段距离,便是车队的前列,前前后后都是娘娘公主们的马车。四皇径自找上太后, 告状说:“老祖宗,音奴如今小气得很!我叫他分我一杯冰饮, 您猜怎么着?就分了我指甲盖这么一点!您真该管管他!”


    知道这是小辈儿哄自己开心的招儿,东太后很给面子地笑起来, 吩咐宫人赶紧拿出冰饮递过去, 叫四皇子痛痛快快地喝了一个爽。太后对颜楚音爱得不行, 本想叫颜楚音来她车厢陪坐的,但颜楚音要招待沈昱, 太后知道他们小孩爱玩在一块儿, 便就罢了。此时见四皇子搞怪, 太后笑着说:“连我都知道音奴要招待朋友, 你偏去打扰他。你一个做哥哥的, 难道还吃音奴好友的醋?”


    四皇子被太后说中心思, 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奇怪, 音奴什么时候和沈昱玩得那样好了。这么热的天, 他竟然还舍命陪君子,竟然想陪着沈昱煮茶!他对我都……”话音忽然一顿, 因为四皇子觉得拿自己作为衡量标准远不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急忙改了口, “……音奴对太子大哥都没这份贴心吧?”


    太后顿时笑得更厉害了。


    在今上彻底历练出来后,东太后就几乎不插手朝堂了, 但她一直“耳聪目明”, 朝中的大事少有能瞒过她去的。颜楚音最近做了什么, 她心里都有数。


    像沈昱这样的良师益友, 便是颜楚音不上心,太后都要帮着上心的。


    太后指着一盘湃在冰盘里的水果,吩咐宫人说:“这瓜脆甜脆甜的,等会儿车队停下休整,就给音奴送去。对了,叫他们安稳坐着,不用过来请安。”


    车队要在路上走一整天,中途肯定会停下,好方便主子们安稳用饭。


    四皇子见在太后这边拉不到同盟,便又去找了别人。他的同胞亲哥哥太子留在京城中守家了,这会儿不在队列里。四皇子便先找上了二皇子,故意摆出酸溜溜的嘴脸:“你带着音奴忙了那么久的差事,音奴都没伺候过你用茶吧?”


    二皇子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他始终记得当初答应了要帮颜楚音保守秘密,不能叫别人知道颜楚音和沈昱有多要好。虽然自从“情信案”发生了以后,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颜楚音偷偷摸摸加入了“沈昱夸夸社”。这个秘密……是不是没有继续保守下去的必要了?


    但二皇子转念又想,不管这个秘密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他既然答应了要帮颜楚音守着,还是照做比较好,这样才不辜负亲亲小表弟的信任!


    二皇子便说:“音奴之所以待沈昱如此要好,其实和我有关。”


    “哎?”四皇子疑惑不解。


    二皇子顶着一张正直严肃的脸编着瞎话:“你也知道我领了差事,一直忙着整理科举旧卷。整理出来的东西需要先有人试读,根据试读人的心得做些调整,之后才会面向所有人推广。我挑了沈昱做试读的,叫音奴帮我联系着。”


    这话并非完全是假的。沈昱确实是试读人,比别人先看了科举旧卷。沈昱也确实会提供阅读心得给二皇子,供其参考。还别说,沈昱的心得颇有质量。


    但试读这事分明是颜楚音提出来的!这小机灵鬼找了这么一个叫人无法拒绝的理由给沈昱开后门,让沈昱能正大光明地提前翻阅旧卷,不用苦等几月。


    “竟是这样?”四皇子将信将疑,“原来是二哥牵的线啊!”


    二皇子说:“总之,音奴会和沈昱交好,最开始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后来他们相处得不错,渐渐便成了朋友。沈昱这人挺好的,你莫要对他有偏见。”


    四皇子被二皇子拉着好一通说教,四下张望时看到三皇子的马车帘子掀起一半,忙说:“我去三哥那瞧瞧……三哥难得出行,我问问他有什么吩咐没。”


    四皇子飞快地“逃”去了三皇子那里。


    三皇子近两年身体好了很多。以前他身体不好的时候,是不敢叫他车马劳顿的。四皇子透过半掀的车帘子朝车里张望,就见三皇子闭着眼睛……打坐?


    “三哥?”四皇子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打坐呢?”


    三皇子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笑着说:“不是……我想东西呢。”他身体不比常人,在马车上写字会头晕,于是收了纸笔只在心里想想要写的东西。


    四皇子也没细问,只说:“三哥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


    三皇子摇着头说:“我这里什么都不缺的。倒是你,日头毒得很,你想办法找阴凉处避一避。”往马车的阴影里躲一躲,总比迎着日头走要舒服一些。


    四皇子没提沈昱,三皇子就先提了,问:“你见过音奴没?可是和沈昱一块儿?”一个人坐马车太无聊了,他想着若颜楚音和沈昱方便,等会儿休整时就去颜楚音的马车找沈昱聊聊书法。他新得了两本字帖,正好拉着沈昱品鉴。


    四皇子吃惊地问:“难不成三哥你和沈昱也有交情?”


    不等三皇子说什么,四皇子就再一次告起状来:“音奴可稀罕沈昱了,我前面隔着帘子问他讨一杯酸梅汁,他都觉得我打扰了他和沈昱相处,催着我赶紧离开,不许我在他马车外头多停留。唉!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要好!”


    三皇子眸光一闪。他也是当初答应要帮颜楚音保守秘密的人之一。当然,身为之一,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之一”,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唯一”。


    三皇子抱着和二皇子类似的想法,帮颜楚音圆道:“四弟,音奴待沈昱再怎么热情都不为过,因为他还要捎带上我的那份。我也想好好招待沈昱啊。”


    “哎?”


    三皇子笑着说:“沈昱在书法上很有见地,我虽没有和他正经见过面,却是笔友。你也知道我不常出宫,信都是交给音奴帮传的。音奴这才与沈昱熟识起来了。每次读沈昱的信,从文到字都十分赏心悦目,叫人读之酣畅淋漓。”


    四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放空,耳边传来三皇子的声音:“四弟莫不是在吃沈昱的醋?很不该如此!音奴十有八九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为了帮小表弟保守秘密,三皇子真的很努力了!


    等到休整时,颜楚音这边迎来了好几波人。太后派人送来了果子,二皇子派人送来了甜糕,三皇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打扰表弟和沈昱相处了,于是只叫人送来了字帖……四皇子行动自由,干脆就自己跑来了,一直盯着沈昱看。


    沈昱还没觉得怎么,颜楚音就先不高兴了。好像沈昱被四皇子看了那么多眼,他就吃亏了一样!颜楚音用身体挡住沈昱问:“四皇子哥哥,你看什么?”


    四皇子心道,万万没想到,沈昱看着挺正人君子的,迷惑人心却有一套!


    没错,在四皇子心里,沈昱现在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万人迷!竟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先后拿走了他二哥、三哥的心,顺带还把小表弟迷得不要不要的!


    四皇子一心要守护小表弟,厚着脸皮死活赖在颜楚音身边。


    颜楚音也不是真不高兴,之前四皇子被皇上派去了京郊的军营,他大约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没瞧见四皇子了,老实说还是有点想念这个不着调的皇子哥哥的。见四皇子不愿意走,颜楚音往旁边坐了坐,给四皇子挪了一个空档出来。


    颜楚音一脸期待地对着沈昱介绍起来:“……那宅子是我娘的陪嫁,我以前没有住过,不过派去收拾屋子的人回来说,那宅子很是小巧精致,有南方庭院的韵味。院子里还有一处活泉,旁边种了许多驱蚊的苦菊……你不讨厌苦菊的味道吧?傍晚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晚膳摆在活泉边上,听着泉水叮咚……”


    沈昱想了想那个画面,觉得挺美。


    颜楚音又说:“你就随着我住在正院里……”


    四皇子连忙说:“那我呢?”


    “你不是住在内庄的吗?”颜楚音推着四哥的脑袋,这么热的天,挨我这么近做什么,你以为你是沈昱吗,“我那宅子小得很,装不下四哥这么大的人!”


    “我就想和音奴住啊!”四皇子猛男撒娇。


    颜楚音认真出着主意:“要不然你住到清竹苑去?我往年都住那里,景致很不错的哦……”但我这次肯定是要和沈昱一起住的。你怎么撒娇都不好使。


    四皇子说:“不行,我就想和音奴一起住,我想和音奴秉烛夜谈!”


    颜楚音的眼睛渐渐瞪大了。


    秉烛夜谈?


    这可以有啊!


    两人睡在一个床上,点着蜡烛谈心,窗户外面月明星淡、虫鸣窸窸窣窣,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颜楚音顾不得四皇子,转头看向沈昱:“嗯……那宅子真的不大,正院的屋子也有限,不如你和我睡一间,我们秉烛夜谈?”


    四皇子:“???”


    沈昱:“!!!”


    四皇子忙说:“等等,这个……”明明是我先提出来的!


    颜楚音很是敷衍地爱了四皇子一下,夸道:“四皇子哥哥这个主意真心不错。”要不是四皇子先提了,他之前还真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和沈昱秉烛夜谈!


    夸完了,颜楚音便看向沈昱,眼巴巴地看着。


    沈昱轻咳两声:“荣幸之至。”?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下的有钱人喜欢把屋子修成套间。尤其是卧室, 肯定要分出内室和外室两间来。讲究一点的会分出内室、间室和外室三间。再讲究一点的,像景福公主那样不差钱的,说不得还会分出类似于梳妆间、小书房等更多的小隔间来。


    所以, 虽然答应了要和颜楚音睡一间房,但在沈昱的想象中, “睡一间房”的意思是颜楚音睡了一间房内的某一个隔间,而他睡同一间房的另一个隔间。


    万万没想到, 等他沐浴更衣后, 颜楚音已经在床上等他了!


    显然在颜楚音这里, “睡一间房”就等于“睡一张床”!


    沈昱直接愣在了那里!


    颜楚音冲着他招手:“快来啊,我还没试过和别人抵足而眠呢。我特意叫他们换了不带熏香的被子, 枕头也换成了硬的, 都是你惯用的……”因为此前好几次穿到沈昱身上, 以“沈昱”的身份生活过, 颜楚音自然知道沈昱的习惯。


    沈昱心道, 分明是他误会了音奴的意思, 但毕竟已经答应了音奴, 这会儿要是反悔, 实在不成样子!再说客随主便,既然音奴做了安排, 就随音奴把!


    沈昱慢慢把自己说服了,慢腾腾地走到床边。


    下人们都已经退下, 就连本应该贴身伺候颜楚音的双寿也不例外。颜楚音身边几乎没什么丫鬟,双寿有时候会连着丫鬟的活计一块儿干。主子在里间睡觉的时候, 他就睡在外间。若是主子夜里有什么动静, 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


    但就是这么贴心的双寿, 颜楚音都没有留他!


    在颜楚音看来, 他和沈昱要秉烛夜谈,万一到时候聊起了朝堂大事,或者聊起了他们互换的经历,不小心被双寿听去了总不好,干脆就不留人伺候了。


    颜楚音坐在床边,拍了拍床上的被子问:“你睡里头,还是外头?”


    “外头。”沈昱说。睡外头的人要负责吹蜡烛,若是半夜有人想喝水,还得起来倒水。沈昱自觉年纪比颜楚音大,应该多照顾着颜楚音点,所以选外头。


    颜楚音则根本没多想,听见沈昱这么说,立刻踢了脚上只在室内穿的软布鞋,快速爬到了床上,然后直接往里头一滚,人就躺在了里头,给沈昱留出了外头的区域。避暑山庄这边的夜间温度有些低,需要盖着薄棉被才不会着凉。


    “你干脆把蜡烛吹了,咱们直接黑着聊算了。要不然等会儿还要爬起来吹蜡烛。”颜楚音说。若是留了仆人,可以吩咐仆人熄蜡烛,但这不是没留么。


    沈昱照做了,吹灭了床边的一排蜡烛,然后摸黑去掀被子,结果不小心摸到了颜楚音的手。沈昱飞快地把手收回来,小侯爷却还笑:“你的手好烫啊!”


    “是你的手太凉了。避暑山庄名不虚传,你快些进被子吧!”沈昱说。


    两人在同一张床上躺平。都是标准的平躺姿势,双手老老实实地搭在肚子上。还没怎么开始聊天,颜楚音就先打了一个哈欠。一心想要秉烛夜谈的人是他,结果根本没有坚持多久的也是他。沈昱还清醒着,颜楚音便已经睡熟了。


    听着颜楚音浅浅的呼吸声,沈昱在心里背着书,渐渐也睡着了。


    有些人的睡相天生就很好,比如说沈昱。有些人的睡相却有点糟糕,比如说颜楚音。熟睡之后,颜楚音彻底释放了天性,一晚上不知道换了多少睡姿。


    当沈昱第二天醒来时,情况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天还没有完全亮,乌突突的。


    沈昱仍是平躺着,却像一棵树被颜楚音缠住了。


    某个小家伙极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在“树上”蹭一下又蹭一下。


    意识到颜楚音是什么状态之后……


    沈昱瞬间清醒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算是多智多谋如沈昱,在这种时刻大脑里也出现了一片空白。他其实很想挪动一下身体,却又完全不敢动。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沈昱努力平复心情,在心里对自己强调说,“音奴还不清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不会叫他觉得尴尬。”身为年龄比颜楚音略大的男性,沈昱对这种晨间状态并不陌生。有时候真的就是迷迷瞪瞪的,可能连梦都没怎么做,但那里就精神了。


    音奴还小,要包容他,不能吓到他。


    医书上说,精满则溢。


    这是一种正常的现象,每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的。


    沈昱继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努力忽略了腿上的那种触感……还别说,那个小东西……好吧……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小了……它真的很有存在感啊……


    两人都穿着长衣长裤的中衣,哪怕小侯爷不老实,衣服有些卷起来了,那也只是胳膊和腿露在外面。而沈昱一身整齐,两个人直接的身体接触并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昱真的很难忽略掉被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那种体温啊!


    忽略不了也要忽略!沈昱在心里背起书来,努力装死。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小颜楚音并没有坚持太久。沈昱感觉到大腿上湿掉了一小块,但他还是不敢动。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什么感觉都不会有的。


    再过了一会儿,闭眼听着颜楚音的呼吸变化,沈昱意识到他要醒了,于是越发不敢动。果不其然,颜楚音先是翻了一个身,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吓过度地坐了起来。好在这对于颜楚音来说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已经有过那么一两次,所以他知道这种触感是为着什么,不至于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尿床了。


    但尴尬程度却堪比尿床!


    天光没有彻底亮,屋子里看不清楚。颜楚音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尽量不去惊动沈昱。沈昱也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尽量装得像是一个熟睡之人。


    意识到自己可能蹭到了沈昱后……


    颜楚音:“!!!”


    “没事没事,这么一点湿,等会儿就干了。”颜楚音小声地安慰自己说,丝毫不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沈昱听去了,“我……嗯,我先起床。等到沈昱起床时,他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但还是好尴尬啊!我对沈昱做了什么!


    颜楚音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了沈昱。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让沈昱睡里头了!好不容易挪到床边,颜楚音顾不上穿鞋,就那么跑出了屋子。


    装死的沈昱直到听到关门声,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沈昱有意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背了十几页书,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爬起来。这比他平日里起床的时间都要晚了。但他已经找好借口,打算见到颜楚音时就说:“不好意思,我起晚了。昨日行了一日车马,许是有一些累着了。”


    这理由找得多好啊,绝对不会叫音奴尴尬!


    结果等沈昱起床时,他根本没有见到颜楚音。颜楚音已经跑不见了。下人传话道:“沈公子,小侯爷去了二皇子那里,说是有些差事要做。您请自便。”


    颜楚音同样觉得自己这理由找得好,他是有差事要做才跑的,而不是羞于见沈昱。然而二皇子一点都不配合,见着颜楚音来了,这位好哥哥非常体贴地说:“你安心陪沈昱去吧!这几日都没有差事,你只管领着沈昱四处玩儿去。”


    颜楚音:“……”


    仔细听,二皇子的话中还藏着一丝自得,类似于“我真是音奴的好哥哥”这种自得,他又说:“别人尤其是四弟那边,我都帮你圆着,只管陪沈昱就是。”


    二哥这么体贴,颜楚音根本说不出“你就把我留下吧”这种话啊!


    二皇子的住处和三皇子的紧挨着。颜楚音被好二哥送出门,又不敢去见沈昱,便转道去了三皇子那里。三皇子起得晚,这会儿还在穿衣洗漱。听说颜楚音来了,他直接叫颜楚音进了内间。只要兄弟关系好,衣衫不整都不算失礼。


    三皇子属于那种想要炫耀什么偏偏不主动说,但全身上下就连他的头发丝都会透露出一种“你快问我啊快问我啊”的信息来。这会儿,三皇子的头发丝就开始朝颜楚音发出讯息了。颜楚音一脸乖巧地问:“三皇子哥哥好像很高兴?”


    三皇子说:“你四哥说,音奴眼中只有沈昱,根本看不到他。结果音奴一大早就来三哥这里了,岂不是证明三哥比沈昱还要重要?三哥自然高兴啊。”


    颜楚音:“……”


    三哥,我觉得今天这个日子不太适合提起沈昱,别说了!


    三皇子又说:“不过我和你四哥不一样,不会和沈昱吃醋。而且我上午已经有了安排,你放心陪沈昱吧。”他自认非常体贴,没有占用表弟太多时间。却不知道表弟听到这话以后,心里真的是崩溃的!表弟不需要你这么体贴!


    三皇子都体贴到这份上了,颜楚音要是还赖在这里,倒像是他和沈昱闹了矛盾似的!太容易叫人误会了。颜楚音只能用陪三哥一块儿用早膳作借口,蹭了一碗口味清淡的养身药膳,又消磨掉了一点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半路上,颜楚音碰到了四皇子。


    都怪四哥!要不是四哥嘴巴那么大,他今天说不得能在二哥或三哥那里赖一天,明天还能继续赖……颜楚音气势汹汹地走到四皇子面前,瞪了他一眼。


    四皇子:“???”


    为什么瞪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好好地走着我自己的路啊!?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颜楚音到底年纪轻, 不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吧,只要你不在意,那它根本不叫事儿!可一旦在意了, 那么这个事轻易就过不去了。就拿他们大清早那事儿来举例,要是颜楚音完全没有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那沈昱肯定跟着坦然了。但颜楚音羞得一大早躲了出去,躲到大中午的还不见人, 沈昱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手里的书怎么都看不下去。


    这时节, 待在避暑山庄可比留在京城舒服多了。


    院子里的下仆们都知道小侯爷对沈昱有多上心,自然伺候周到。沈昱的临时书房布置得可精心了, 打开窗户就能吹到凉风, 还能看到不错的景致。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质量上乘的。连沈昱喝水用的茶盏, 都是清新雅致的款儿。


    作为一个心志坚定的人, 哪怕身在陋室, 沈昱都能专注看书。


    偏偏这会儿条件这么好, 沈昱什么都看不下去了!


    他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晨间的那一幕, 颜楚音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枕边。他那时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 只隐约感觉到颜楚音额边的头发都湿了。


    说起来,似乎在许多武勋的家庭, 只要小爷们到了年纪顺利出了精,家里就会给他们安排通房了。现在颜楚音也到了这个年纪, 是不是也快有通房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昱莫名有些不爽。


    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在不爽什么, 反正就是不爽。沈昱放下书环顾着书房中的一切。这书房布置得越精心, 不爽的情绪就越甚。因为书房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证明了颜楚音对他的优待。作为被颜楚音优待的那个人, 他却看不得音奴和别人——这个别人指那个根本不存在的通房——日日夜夜耳鬓厮磨。


    “音奴家教甚严, 应该不会这么早有通房吧?”沈昱在心里说。所谓的家教甚严只是在某一方面严,他们头次互换时,沈昱就从颜楚音口中听说长公主不许他和丫鬟胡闹。后来几次互换,沈昱逐渐发现颜楚音身边确实没什么丫鬟。


    “我也是为音奴好。”沈昱自觉站在颜楚音密友的立场上,“《内经》有云,若是男子破阳太早,肾气未满便泻,容易伤及精气和元气。长此以往恐与寿命有碍。音奴这个年纪,还是应当以养肾蓄精为主,不应该沉迷于男女之事。”


    读书人家庭往往都比武勋更讲究一些。倒不是说他们不会给小辈们安排通房,安排肯定还是会安排的,但会控制次数。太学有几个同窗便是,过了十六七,家里就给安排通房了,但每月只能找通房一次。若不然通房是要受罚的。


    那几个同窗估计是为了彰显自己有多勤于读书,私底下聊天的时候拿一月一次当作谈资。当然,他们不会说的这么直白,只隐晦地说通房三五不时地给他送荷包、送羹汤,他都不为所动,只严格遵照长辈的意思,一月才去一次。


    沈昱无意间听到后觉得非常不喜。真正专注于读书的人,一月一次都不应该有啊!既然觉得通房给你送荷包、送羹汤是乱你心志,那你置什么通房啊!


    想要当正人君子,你不会直接拒绝说不要吗!


    怀着对那几个同窗的鄙夷,沈昱又在心里想着:“音奴虽爱玩爱闹,品性却十分正直。唯有音奴才算正人君子。”所以音奴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置通房!


    思来想去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沈昱这一日到底没看进去多少书。


    而颜楚音呢,虽然二皇子、三皇子没留他,但还有太后娘娘啊!他就在东太后那里消磨了不少时间。一直留到快用晚膳了,东太后都以为他会留在她这里吃了,颜楚音却犹犹豫豫地说:“我和沈昱商量好了……我那院子里又一处活泉,晚膳就摆在泉水旁边……”都已经过去一日了,他总不能继续躲下去。


    东太后笑道:“什么时候带着沈昱来见我啊!听说那是个俊俏的孩子……”活到她这个年纪,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了。沈昱在外头有那么多好名声,东太后最在意的竟然不是他的才华和人品,而是他的样貌。她就想看点俏丽的小辈。


    颜楚音忙说:“没我俊俏!他也就是个子比我高些……说不得我明年就比他高了!”好吧,除了个子,沈昱肚子上的肉也比他紧实,手感好像不错……


    东太后眼睁睁看着颜楚音的脸颊连着耳根都红了,心里觉得十分稀奇,音奴往日自夸了至少有一千句,何时见他害羞过了?今日夸自己俊俏就害羞了?


    离开太后那里后,颜楚音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被六皇子堵了。


    六皇子身边新换了一批伺候的人,颜楚音瞧着都脸生。不过这事也正常,因着皇后之前生了场怪病,后宫主子身边都陆陆续续换过一批伺候的人,绝不是只针对六皇子一个。颜楚音瞧着六皇子来者不善,直接说:“虽然现在是夏假,但我劝你别光顾着玩,还是应该好好去看看书的,把自己看得聪明些!”


    他心里积了一天的莫名的情绪,冲着六皇子发泄一番,说不定就痛快了!


    果然,六皇子根本听不了这番挑衅,直接朝颜楚音撞了过来。


    他虽和颜楚音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块头比颜楚音大多了。时人本就偏爱宽松的衣着,衣袖要做得宽宽松松的才觉得气派。六皇子体块大,衣袖就做得更宽松了,他一条袖子能把颜楚音和沈昱都装进去!好在六皇子仅仅是胖,而不是壮。颜楚音才不怕他呢!从小到大两人根本没少打,多数时候是颜楚音赢。


    看到六皇子朝自己撞过来,颜楚音很有技巧地往旁边一偏,侧过身勾住了六皇子的衣带。还没有等着颜楚音真正出招,六皇子许是脚上一歪,竟然就顺着颜楚音的力道,朝着那个方向摔了过去。他要是和颜楚音正经打,大家按照招式走,颜楚音还有胜算。但现在六皇子猝不及防地摔倒了,他那么重的身子忽然往一个方向倒去,颜楚音根本就拉不住,直接被他带得同样摔在了地上。


    六皇子的大腿一抬一压,就把颜楚音压住了。


    那大腿快赶上颜楚音的腰粗了,颜楚音根本推不动!


    六皇子急得大喊:“来人啊!没看到本殿下摔了吗?快把本殿下扶起来!”他身边跟着伺候的那些人一窝蜂地跑了过来,两三个人一起使劲,先拉了六皇子一次,没有拉起来,又加大了力气拉了一次,这才终于把六皇子拉起来了。


    等六皇子站稳了,才有人把被他压在下面的颜楚音拉了起来。


    这么一通下来,颜楚音没哪里摔疼,但也气得够呛。然而不等他发火,六皇子就先说了:“呵,虽然你害本殿下摔倒,但我不跟没长眼的人计较!走!”


    颜楚音:“???”


    这就走了?这根本不是六皇子的风格啊!


    但六皇子确实走了,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老远。颜楚音心想,难不成是摔跤的时候把老六摔疼了,这是要去找长辈告状吗?颜楚音心里还惦记着回去陪沈昱用饭,想不明白就没继续想。反正无论六皇子出什么花招,他都不会怕他!


    而六皇子一行人走远后,转过身已经看不到颜楚音了,他立马龇牙咧嘴地说:“疼死我了!”刚刚摔那么一下,虽然是故意的,但他的屁股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会儿两瓣屁股疼得厉害!不过为了对付颜楚音,这是必要的牺牲!


    屁股摔疼了也是值得的!


    “药粉洒他身上了吗?”六皇子疼得厉害,却还没忘了问这个。


    “洒了!”一个侍从说,“衣摆的内衬和裤子上都洒了!头发上也有。就算新乐侯看到了药粉,也会以为是自己摔地上沾的泥土。”那药粉的颜色和泥土十分相像,一般人都会往泥土那里想。却不知道,就算颜楚音把自己拍干净了,药粉残留的那种味道,人的鼻子肯定闻不太出来,但某些东西是能够闻到的。


    “太好了!这次终于能叫他出丑了!”六皇子一边疼,一边又忍不住得意大笑。哪怕颜楚音爱洁,回去后马上沐浴更衣,这一路也会吸引很多……臭虫!


    那可是数不尽的臭虫啊!


    没错,六皇子往颜楚音身上弄的就是臭虫粉!


    这种粉末是下人们特意找来的,据说十分能吸引臭虫。避暑山庄这边靠山临水,凉快是凉快了,但各种虫子也比京城里多。主子们是见不到虫子的,因为下人们会想办法用各种驱虫粉、香料把主子们常去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是,其实蚊虫这种东西在避暑山庄很常见!


    “哼,他不是和沈昱住在一起吗?不是最在意沈昱吗?等沈昱见到他吸引了那么多臭虫,肯定会嫌弃他!”六皇子得意地说,“文人最是见不得腌臜了。”


    他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颜楚音确实没觉得哪里不对,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回去了。


    回到宅子里,便看到沈昱在院子里散步。


    颜楚音唯恐沈昱问他为何清晨早早离开,不等沈昱说什么, 就先告状说:“我回来的时候碰着六皇子了……他故意带人在那里堵我,害我摔了一大跤。”


    这话题果然稳妥!沈昱顾不得别的, 忙问:“可是摔疼了?”他快步走到颜楚音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见颜楚音头发里有土, 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怒火。


    颜楚音摇头:“没事!我觉得他摔得更疼!”摔下去的时候, 他有一半的身体砸在六皇子身上, 六皇子帮他卸了一些力。当然他不会感激六皇子就是了!


    沈昱无语极了,这会儿站在人来人往的开阔处, 又不好说皇子的不是, 只能说:“你明日若还要去当差, 记得多带几个人。”把那些忠心的侍卫都带上!


    六皇子作为一个缓解尴尬用的工具人, 在这时候变得好用极了, 颜楚音拉着沈昱说了好多他和六皇子的“斗争”。沈昱也觉得这个话题安全, 十分配合。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 他们似乎将晨间之事彻底放下了。


    忽然, 颜楚音觉得小腿一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低头一看, 竟然看到了一条蛇!那蛇个头不大,只有人的手指粗细, 通身深绿且长有暗纹。


    为什么会有蛇!


    颜楚音的大脑一片空白,分明是被吓住了!


    沈昱这时也注意到了不对, 顺着颜楚音的目光低头看去, 同样也看到了那条蛇!就见他瞳孔骤然一缩, 什么都顾不得了, 反应极快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垫在手上就要徒手去抓那条蛇!他揪住蛇身上的一节,大力砸到树上。


    蛇一下子就被砸晕了过去。


    沈昱将蛇丢在地上,捡起石块又大力地砸了两下。


    蛇死得不能再死了。


    整个过程就在眨眼之间!


    沈昱做完这一切后才觉出怕来,大声喊道:“来人!快请太医!”又打横抱起颜楚音,快步走到旁边的石凳,将颜楚音放在石凳上,然后掀起他的裤腿。


    “我是不是要死了?”颜楚音的牙齿打着颤。


    小侯爷从小到大从未吃过什么苦,也从未受过什么挫折。长辈们都爱他护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摆在他面前。在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别胡说!”沈昱大声呵斥。


    别误会,沈昱的愤怒不是冲着颜楚音去的,而是冲着这该死的运气去的!他读过一些医书,知道被毒蛇咬到的人,大都是救不回来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救!沈昱飞快地解下头上的发带。快一点!再快一点!偏偏他的手有些哆嗦,解发带的时候稍有不利索。沈昱毫无耐心地用力扯下发带,带下了一簇头发。


    沈昱尽量让自己冷静。


    但真的冷静不了!


    他把发带缠在了颜楚音小腿上,就在蛇咬过的伤口上方,紧紧地捆住。他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似乎这样能缓解蛇毒的蔓延。哪怕那条已经被砸死的蛇真的很毒很毒,只要及时把被咬的那部分肢体截掉,被咬者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颜楚音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已经语无伦次了,“我娘……我爹……皇舅舅……好疼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哭得沈昱都要心碎了!


    我那骄傲的小侯爷真的要死了吗?那一瞬间,沈昱的脑海中可能闪过了很多念头,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就见他忽然凑近颜楚音的小腿,对着蛇咬过的伤口吮吸起来。吸出一口血水,呸的一声吐在地上,然后又一次凑近去吸。


    远处已经有下仆在朝这边跑了,显然是听到了沈昱前面的大喊。


    颜楚音使劲推着沈昱。他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了,口中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力推着沈昱,用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拒绝。他不要沈昱为他吸/毒!!


    仆人跑到近前,颜楚音语无伦次地说:“拉开……拉开……”快点拉开他,快点带他去漱口!快点去请太医!快点让太医给沈昱解毒啊!快点!再快点!


    “蛇、蛇啊!”仆人却尖叫一声!


    这仆人是个忠心的,见到蛇了也没想要跑,而是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折了一根树枝使劲打过去,一边打一边喊:“侯爷!沈公子!快躲过来!有蛇啊!”


    沈昱听到仆人的尖叫,起先以为仆人看到那条死蛇了。


    他这时才觉出不对来!死掉的那条蛇已经被他砸得脑袋都烂了,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死的,仆人再害怕也不可能是这种表现!此地显然还有活蛇!沈昱赶紧又吐掉了一口唾沫,然后直起身子抱住颜楚音,头也不回地跑到了长廊里。


    长廊远离草丛,应该不会再藏着蛇了。


    沈昱放下颜楚音才有余力朝仆人看去,果然看到一条新蛇……不,不是一条!至少两条!这里是公主的嫁妆宅子,怎么可能藏着这么多蛇!这没道理!


    好在更多的仆人汇聚过来了,快速将颜楚音和沈昱带去了安全的地方。


    约一刻钟后,太医仔细看了看那条被沈昱打死的蛇,语气肯定地说:“此蛇无毒。”他在颜楚音的小肚子上涂了药膏,这药能帮助伤口更快愈合。之后又给颜楚音开了一个万能的安神方,服用后能够凝神安魂。这就算看完诊了。


    如果不是小侯爷金贵,其实就连安神方都不需要开。


    颜楚音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是因为前面哭惨了。他之前真以为自己被蛇咬了以后,十有八/九会死。现在太医说没事,他一方面彻底安心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十分差劲……他竟然被吓哭了!堂堂新乐侯被吓哭了!


    太丢脸了啊!


    但丢脸也比丧命好。


    幸好那是一条无毒的蛇,要不然赔上他的命还不够,还得赔上沈昱的!


    颜楚音一阵后怕。他是不喜欢吃药的,毕竟所有的药都苦。但这会儿他却觉得自己十分需要一碗安神药。一想到他和沈昱差点一起完蛋……他得喝药!


    太医收拾药箱正打算告辞时——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很快就会被请去皇上跟前,向皇上汇报新乐侯的情况,之后还要依次去太后、皇后等贵人跟前请安——被沈昱拦住了。头发披散、半身狼狈的沈公子指着颜楚音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衣服说:“请您仔细查查,我怀疑这衣服上被撒了什么招蛇的药物。”


    颜楚音:“!!!”


    颜楚音极信任沈昱。太医还没动手查,他就咬牙切齿地说:“原来如此,竟是有人在害我!”可恶啊!到底是谁!他一定要叫那个人付出代价不可!!


    差一点,他和沈昱就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作者有话说:


    115章不是被晋江锁了么,然后看到青团子的评论说:现在晋江也知道你俩锁了。


    救命,我的笑点被戳中了,哈哈哈哈。


    大家注意过没有,如果一章字数是2000+,那么当天还会更一章2000+的,总字数会超过日常的3000+。所以不许说我短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医不仅拿走了颜楚音换下来的衣服, 还用小刷子从他的头发里刷下来一点粉末。意识到自己身上有招蛇粉后,颜楚音立马叫下人准备好热水要沐浴。


    颜楚音心里还是有些阴影的,不愿意一个人待着, 但他不好意思说。


    他身边有一批从平国公府带过来的侍卫,人数不算很多, 但这时候也够用了。沈昱叫侍卫们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不得随意进出, 再安排一个人去给皇上、景福长公主等主子传讯。新乐侯竟然被人投了毒, 这绝非小事!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沈昱看着颜楚音问:“要我陪着么?”


    “什么?”颜楚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沈昱没说第二遍。


    颜楚音忽然就明白了,激动地连连点头:“要要要!”


    于是, 等景福长公主和平国公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时, 便被下人说告知颜楚音在沐浴, 而沈昱在屋子里陪着他。平国公本来已经打算推门进去了——虽然太医说了没事, 蛇是无毒的, 伤口也不深, 但身为亲爹哪能轻易放心, 总要亲眼看到儿子活蹦乱跳的才能安下心来——得知沈昱在里头, 又把脚收了回来。


    怎么回事,我儿子沐浴更衣, 还需要沈昱陪着?


    便有下人站出来解释,颜楚音被蛇咬的时候, 只有他和沈昱在场,是沈昱反应极快地打死那条蛇, 又不顾自身安危帮他吸了毒, 还抱着他跑到了安全地方……沈昱是颜楚音的救命恩人!是颜楚音在绝望时抓住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难怪他现在会这么依赖沈昱, 沐浴的时候都需要沈昱陪在屏风一侧!


    听说这些细节后, 景福长公主和平国公都感慨万千、无比感动。


    早知道沈昱和颜楚音相处得很好,颜楚音更是格外在意沈昱,却没想到沈昱能为颜楚音做到这份上!当时情况那么危机,谁知道那条看似狰狞的蛇竟然无毒呢?沈昱这么做相当于是把自己的生死抛在了脑后!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这份救命之恩重于千金!不会因为事后发现蛇无毒就变轻了!


    景福长公主含着热泪:“沈昱真是……这真是……叫我说什么才好?”


    沈昱是颜楚音的客人,不是生死系于他一身的仆从,完全没必要为颜楚音拼命。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解下发带捆扎颜楚音的小腿,这已经在急救了。


    沈昱那么做,根本不是因为颜楚音的身份地位太高了,也不是担心自己事后被人责罚,仅仅是因为在意颜楚音!是出于他和颜楚音之间的高尚的情谊!


    长公主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收沈昱做义子,日后音奴有何待遇,沈昱就有同样的待遇。好在最后关头她及时找回了理智,沈昱未来肯定是要走清流一道的,和宗室、武勋都不宜牵扯过深。别人若被景福长公主和平国公认为义子,那绝对是一步登天了。但是对于沈昱来说,这或许还耽误了他。


    不过,明面上不认,心里却可以认!


    景福长公主心道,她不会忘记沈昱对颜楚音的这份心,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回报沈昱。明面上不好直接认了沈昱做义子,心里却可以将他视作义子。


    她可以尽可能地关心沈昱、护持沈昱。


    不多时,皇上也亲临此处。


    万万没想到皇上会亲自过来!要知道院子里才刚出现过蛇群聚集,虽然现在已经安全了,但万一呢?皇上的身体何等重要!但皇上却第一时间赶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皇上问。


    太医那边已经有了结果。颜楚音身上确实被撒了不少招蛇的粉末,头发里也是。暂时还不知道这种粉末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但对于蛇群有很强的吸引力。蛇能隔着很远被这种粉末吸引。颜楚音换下来的衣服被丢在了外面的草地上,不多时就聚集了七/八条蛇,盘在衣服上蹭来蹭去,那场面看着十分瘆人!


    问题是避暑山庄里按说不会有蛇!


    蛇和蚊虫不一样。蚊子长了翅膀会飞,虫子个子太小。它们的卵普遍存在于泥土里、花丛中。避暑山庄附近的环境又特别适合蚊虫生长,所以下仆再如何精心,还是不能把蚊虫全部消灭。最多就是在主子们常待的房间里用上上好的熏香等物,叫主子们见不到它们而已。但蛇比蚊虫目标大,也更危险,仆人们每一寸草地上都敲打过,平日里也会仔细撒上驱蛇粉、驱兽粉,所以院子里绝无可能会出现蛇类!而野外的蛇,距离实在太远了,招蛇粉本该失去效用。


    偏偏颜楚音就是被蛇咬了!


    真相显而易见。定是有人提前在颜楚音的日常活动范围里放了一窝蛇,又趁他不注意往他身上弄了招蛇粉,所以颜楚音才停下来和沈昱说了几句话,被放在这附近的蛇就快速聚集了过来,其中一条直接咬上了颜楚音的小腿肚子。


    因此颜楚音的衣服被丢在草地上后,陆陆续续聚过来七/八条蛇,但也就这么七/八条而已,后续没有继续增加了。算上被沈昱打死那条,还有被仆人们打死的两条,一共是十条左右。这些蛇看上去什么品种都有,外观都十分可怖。


    “果然是有人想要害死音奴?”皇上的眼中似有暴风雨来临。


    太医是个负责任的好太医,盯着蛇研究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对皇上说:“臣才疏学浅,对蛇了解不算多,不如再叫个精通此道的人来仔细地辨一辨。”根据太医观察,这些被人故意投放到颜楚音身边来的蛇,似乎都是无毒的啊!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如果真的想害死新乐侯,为什么不找几条有毒的蛇?这年头,野外的蛇大多是有毒的,找有毒的蛇还容易些,找一些看似有毒其实无毒的蛇反而难了。


    但如果不想害新乐侯,招蛇粉又是怎么回事?


    “真是无毒的?”平国公手底下就有会辨认毒蛇的能人,立马去将那人请了过来。那人父亲是捕蛇人,靠买卖蛇胆为生。毒蛇的蛇胆比无毒蛇贵了好些!


    这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人来了,再三确认了所有的蛇都是无毒蛇后,皇上等人全都沉默了。那人胆子十分大,可能也存着想要在主子面前表现的心思,直接徒手把每一条蛇抓起来,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咬痕。这更加证明了每条蛇是无毒的。


    原来颜楚音被无毒蛇咬了根本不是他运气好,而是幕后之人准备的就全是无毒的蛇。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对,就像是一场恶作剧!幕后之人没想要颜楚音的命,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叫他遭点罪,最好呢再狠狠得丢一回脸。


    因为这些无毒蛇都不是常见的无毒蛇。常见的无毒蛇,别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无毒的了,吓人的程度就会减弱。只看外观,还以为它们全是有毒的!


    这不是恶作剧又是什么!


    这时候,颜楚音这一日的所有经历也被调查出来,全都记录在案了。


    他整一日都没有乱跑,更没有见过生人。大多数时候都陪在太后身边,太后肯定不会害颜楚音。而且她身边都是一些老人了,每个人都是能够信任的。


    颜楚音唯一有可能被弄上招蛇粉的……只能他被六皇子带得摔倒的时候。


    真相似乎显而易见了。


    不想害了颜楚音的命却非常想要看到他丢脸的,只有六皇子啊!?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沈昱隔着屏风, 陪着颜楚音沐浴。


    被蛇咬过的那条腿涂了膏药不能见水,就用油皮纸包着。


    热水叫人放松。颜楚音已经把头发打理好了,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 一边在水中舒缓身体,一边看着沈昱落在屏风上的影子闷声说:“你是不是傻。”


    “我傻?”沈昱笑着问。


    “你不傻么?要是跟着中毒了怎么办?”颜楚音只觉得心情复杂。他不知道在那么危机的关头, 沈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及自身的安危。


    就因为我和沈昱是朋友?所以他竟如此待我?


    颜楚音觉得沈昱太傻了:施钺当年不也是沈昱的朋友吗?沈昱就不怕我日后如同施钺一样背叛他?当然, 我肯定不会变成施钺, 也肯定不会背叛沈昱!


    颜楚音的心顿时酸酸软软、柔成了一片。


    沈昱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这么好!


    沈昱很能把握颜楚音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要说一些好听的话,便可抓住机会哄得颜楚音死心塌地。但正因为清楚这点, 他反而不愿意那么做了。


    沈昱故意说:“若不是为了我, 你这会儿应该待在内庄清竹苑, 那里守卫森严, 绝无可能会遇到蛇。”颜楚音搬到了外庄, 这才给了幕后人可乘之机, “你之所以会遇到危险, 我也有几分责任, 我只是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已。”


    颜楚音听了这话,真是要气死了:“你有什么责任?难道不是我竭力邀请你来别墅山庄度夏的吗?难道不是我各种挽留才叫你和我同住的吗?我被蛇咬了, 别说那是无毒的,就算是有毒的, 就算我死这里了,你能有什么责任?”


    颜楚音踩着小脚凳从浴桶里爬出来, 胡乱套了一件衣服在身上, 随意用腰带简单地扎了下, 就气势汹汹地绕过屏风, 走到沈昱面前。他瞪着沈昱说:“只许你对我好,却不许我对你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对你好吗?”明明是你不顾一切救了我,却不想叫我承你恩情,你是不是傻啊!你真是太傻了!


    沈昱愕然。


    因为颜楚音又哭了。没有哭声,只眼泪夺目而出。


    颜楚音虽被养得娇气,但他性情并不娇弱,很少会落眼泪。可今天却在沈昱面前哭两回了。一回是因为被蛇咬了,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回就是这次。


    沈昱叹了一声,将颜楚音搂进怀里:“我知你爱憎分明。为你吸/毒时,我没想太多,后来知道那蛇无毒,便彻底松了口气。你我还如以前那样相处?”他无意挟恩求报,也不想颜楚音时刻惦记恩情。他们之间应该始终是纯粹的。


    颜楚音埋在沈昱怀里,用力吸一口,只有清清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我没有拦住你为我吸/毒,”颜楚音语气坚定地说,“所以你也不能拦着我对你好。我要对你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


    层层递增的“特别”,足以证明颜楚音的决心。


    两人在屋子里磨蹭久了,屋外长辈见不到颜楚音,都等得有些心急,平国公忍不住敲门问好了没。颜楚音这才从沈昱怀中钻出来。他身上只批了一件外袍,只靠腰带虚虚掩着,两片衣领什么都挡不住。沈昱低头便看到一片玉色。


    沈昱赶紧帮着颜楚音把衣服拢好。


    见颜楚音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沈昱又四下张望,打算找块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擦。颜楚音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沈昱的手,急急地追问:“发带呢?”


    “发带?什么发带?”


    “就是你那根啊,绑我小腿上的……”颜楚音着急地说。那发带本来一直在颜楚音小腿上绑着,后来太医来了,通过诊脉确定颜楚音没中毒,大家就把发带解了。但当时颜楚音还没从惊吓里彻底恢复过来,所以一时间没顾上那个。


    他这会儿才终于想了起来!


    在颜楚音心里,这发带已经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发带了!


    沈昱却也没注意过这个。见他披头散发的,早有机灵的仆人拿了新的发带过来叫他用。绑颜楚音小腿的那条,沾了一点点血迹,说不定已经被人丢了。


    颜楚音急得不行,跑到门边说:“爹!叫他们把发带给我找回来!”


    守在门边的平国公:“……”


    “就是之前沈昱帮我绑小腿的那条!千万别丢了!我要留着用的!”若是颜楚音这时衣服穿好了,肯定就亲自跑去找发带了,“一定一定帮我找回来啊!”


    发带没有丢,但确实被仆人收拾起来了。平国公举着发带看了两眼。


    沈家没有女眷帮着做针线活,沈昱又是一个不爱奢靡的,这条发带其实是沈昱在铺子里随便买的普通货,当时一连买了好多条,买回家后,为了防止和同窗的发带弄错,也防止日后别人买同样的发带陷害他(经过情信一案后,沈昱不得不在这方面更注意了),便请家里的帮佣大娘在隐秘处绣了一个沈字。


    只看发带本身,自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颜楚音对它如此重视,显然不是冲着发带去的,而是冲着它的主人去的。


    等颜楚音穿好衣服走出来时,长辈们将他好一番打量,又有太医保证说新乐侯健康无碍,长辈们才慢慢放下心来。但这一处宅院却不好再住了。那些蛇看似都被抓起来了,但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呢?而且宅院中今日被人放了蛇,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又出现什么?皇上直接说,叫颜楚音搬去他那里,与他同住。


    皇上身边自然最安全不过了!


    要是没有沈昱,颜楚音肯定就答应了!他最喜欢皇舅舅,又能陪在皇舅舅身边尽孝心,又能跟着皇舅舅学东西,多好!但想着沈昱,他只能摇头:“我还是搬去与我爹娘同住吧。”那是属于平国公府的宅子,沈昱自然能一起去。


    皇上还想说什么,景福长公主笑着说:“皇兄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音奴现在离不得沈昱,就让他们搬去我那里吧!我是他娘,还能亏着他?”因着还有公主娘娘在,无论是皇上身边,还是清竹苑,都不是沈昱可以常住的地方。


    景福长公主又看向沈昱,竟是朝他行了一个谢礼。沈昱连忙避过不受。


    长公主说:“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音奴离不得你,只能委屈你搬去与我们同住了。”这话分明就是抬高了沈昱,身为长公主却毫无咄咄逼人之态。


    沈昱自然二话不说应下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平国公府的宅子比这边的大,有好几处院子。长公主叫人收拾了一处,让颜楚音和沈昱同住一屋。长公主自觉体贴,她从双寿口中得知,颜楚音已经拉着沈昱抵足而眠了一回,说明两个孩子关系好,并不排斥住一起。现在音奴受了惊吓越发离不得沈昱,于是就安排他们俩继续住一起了。


    她却不知道,要是由着颜楚音自己选,他肯定要和沈昱分开睡啊!同住一个院子就很好了,同住一张床真的不敢啊!他不想一大早又在沈昱身上蹭啊!


    颜楚音知道自己是被人害了,还觉得六皇子有重大嫌疑,但长辈们叫他喝了安神药好好休息。知道长辈肯定会帮他查明真相,他也就乖乖地休息去了。


    见长公主什么都安排好了,颜楚音自然不能跳出来说:“不行!我不要和沈昱一起睡!”他这时还不知道沈昱其实什么都知道,以为沈昱对晨间之事一无所知。因此,在他看来,他要是这么说了,万一叫人以为他嫌弃沈昱,尤其是沈昱,万一沈昱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岂不是让沈昱伤心?这事决不能做啊!


    颜楚音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晚上得认真睡觉!


    好在许是安神药起了作用,这天晚上颜楚音睡得很老实。


    沈昱和颜楚音同样的待遇,也被灌了一碗安神汤下去。这种汤既能安神又能养生,常年喝着都有益处,虽然沈昱自觉无事,但毕竟亲自打死了一条蛇,长辈们唯恐他夜半梦到那条死蛇,为他安排了安神汤,他也就受了这份心意。


    那条找回来的发带,颜楚音叫人仔细清洗了——小侯爷原话是叫他们千万要小心搓洗,别用太大的劲儿——这种天气晾一晚上就能干。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颜楚音起床后,神采奕奕地吩咐双寿:“今天就用那根发带帮我束发。”


    双寿大约猜到了颜楚音的心思,那条发带就放在手边呢。


    明明是最普通的布艺、最简单的针线,万万配不上颜楚音的身价,但颜楚音高兴得不行。双寿帮他束发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转着角度欣赏。


    “好看吗?”颜楚音问。


    沈昱盯着颜楚音的脸,下意识说:“好看。”


    颜楚音美滋滋地晃着脑袋:“我也这么觉得!”


    沈昱恍惚了一下才注意到发带,忙问:“这是……”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颜楚音机警地说,“我以后都要用它!”?


    ? 第一百二十章


    涉及六皇子, 景福长公主和平国公都没有动,等着皇上的调查结果。


    “真相”似乎并不复杂。


    六皇子叫身边人去寻找药粉,这事做得不算隐蔽。


    得知颜楚音被蛇咬了, 六皇子起先还不信呢。虽然父皇的黑脸很可怕,但六皇子早就在心里仔细盘算过, 只是一堆臭虫而已,又不会真的伤了颜楚音分毫, 就算父皇要罚他, 最多就是关他禁闭、罚他抄书……他又不是没抄过书!


    六皇子唯一可惜的就是没亲眼看到颜楚音身上爬满臭虫的样子!


    迎着皇上的黑脸, 六皇子虽然害怕但仍然嘴硬地说:“父皇,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又不是不认。您何必使这一招。臭虫粉确实是我弄的。您罚我吧!”


    六皇子自以为聪明地想, 一切都是父皇的策略啊!父皇故意说颜楚音招了好些蛇又被蛇咬伤了, 增加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如果是个不聪明的, 这时候为了洗清嫌疑便只能傻乎乎地说, 我没有弄招蛇粉, 我只是弄了臭虫粉而已……


    但父皇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让他承认臭虫粉!


    六皇子心道, 何必这么麻烦!不就是臭虫粉么,我认了!


    瞧着六皇子这样子, 皇上心里的怒火就蹭蹭蹭地往上蹿。该聪明的地方不聪明!这会儿耍什么机灵!要是手里有鞭子,皇上真想按着这个儿子打两鞭。


    “冯柴死了。”皇上说。


    “冯柴?谁?”六皇子一脸懵逼。


    “就是他帮你弄的药粉。”皇上说。


    六皇子:“!!!”


    冯柴是个太监, 却不是宫里的。避暑山庄的内庄里常年会留着伺候的人,人数并不会很多, 但要能保证内庄的日常运转。冯柴自净身后便在内庄当值。


    六皇子头天晚上到了内庄, 第二天就想到要去弄药粉。他确实把这事交给了身边的近侍, 自己并没有亲自上手。但近侍随着他从京城来, 才一晚上的功夫还没有把状况摸清呢,手里没有靠谱的路子。近侍便找了一个“本地人”,也就是冯柴,一个负责打理花花草草的中年太监,从他手里要到了招臭虫的药。


    现在冯柴死了,可以确定是自杀的。


    有经验的刑部大臣探查过现场,确认他是自杀的。徐春生留在京城中没跟来,但皇上已经派人去请了,等着徐春生再次确认冯柴的死亡原因。但就算没有徐春生的验尸报告,现在基本上也能断定冯柴是自杀的。皇上之所以还要去请徐春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徐春生增加经验,让她能多解剖一具尸体。


    冯柴自杀前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遗书并没有伪造的痕迹,应是冯柴亲笔所写。无论是遗书所用的纸笔,还是上面的字迹,都和冯柴对上了。尤其冯柴识字不多,一手字难登大堂,遗书上的字便是歪歪扭扭的,全是大白话,还有不少错字,只勉强能够叫人看懂。


    遗书中称,六皇子确实找他拿了招臭虫的粉,是他知道那粉要用在新乐侯身上,就擅自改为了招蛇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他想要报复平国公。至于为什么要报复平国公,也许是因为冯柴会的字不多,他并没有展开具体说。


    不过平国公位高权重,这些年执掌兵部,想来肯定不缺政敌。也曾有高官因为平国公而落马,一大家子说死就死、说散就散了。那些落马的人里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存着一两个忠仆之类的,他们想报复平国公确实说得过去。


    也许冯柴就和那些忠仆有牵扯。


    遗书中还称,冯柴认为自己肯定逃不掉,所以送出药粉后就自杀了。


    乍一看,招蛇粉好像和六皇子无关了,一切都是冯柴暗中搞鬼。


    但整个事情其实还能这么看——


    招蛇粉依旧是六皇子弄的,只是六皇子用了什么方法收买了冯柴,叫冯柴心甘情愿认下罪名。六皇子呢,就咬死自己只想用臭虫粉,把自己择了出去。


    又因为冯柴已经死了,不能对着尸体严打拷问,于是真相到底如何,就要看决策者的心意了。如果想要包庇六皇子,那只管把所有事情推到冯柴头上,说六皇子只是不懂事被人利用了而已;如果更在意颜楚音,想要为颜楚音讨回公道,那就继续查下去。冯柴确实是自杀,但也有可能是被人胁迫自杀的啊!


    因为事先就已经知道了阴沟里的老鼠的存在,所以皇上心里其实是相信六皇子的话的,他确实只叫人弄了臭虫粉。但那又如何呢?如果不是六皇子有心作弄颜楚音,他就不会被人利用了!颜楚音也不会受到惊吓,被蛇咬了一口!


    所以皇上看到六皇子就来气。


    更叫皇上觉得生气的是六皇子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陷阱里!皇上敢说,顺着冯柴的线查下去,最后查出来的东西肯定对六皇子不利。


    冯柴死了?听到此事,六皇子只一心辩驳:“人不是我杀的!”


    他还不知道冯柴死了意味着什么!


    皇上有些失望地看着这个儿子。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皇上心道,他终日忙于国事,除了太子得他精心教养之外,对其他孩子的关心确实少了点,这是他的过。但御书房里每一位夫子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皇后又十分擅长教养子女,二皇子、三皇子等都被教得很好,小五、小七也都懂事,唯独六皇子……


    有一瞬间,皇上甚至想,当年他拗不过生母,见生母寻死觅活的,只能如了她的愿,把舅家表妹淑妃迎进宫来,这肯定是做错了!他就不该顺从生母!


    那时候,皇上风光大娶了嫡母东太后的外甥女做皇后,生母西太后便心生不平,觉得儿子只敬嫡母不敬她,因此非要让娘家侄女也入宫。可西太后也不想想,皇上之所以顺利登上皇位,东太后居功甚伟!皇后的身份也不只是东太后的外甥女,还代表了武勋的势力!更何况皇后本人心性豁达、为人正直,不仅善于管家理事,还能放眼于天下势。她若不能胜任皇后之位,谁还能胜任?


    偏偏西太后就像是钻了牛角尖一样!


    皇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如今六皇子和六公主都已经这么大了,再后悔当年的事,倒显得皇上推卸责任一样。无论如何,淑妃确实是他松口迎进宫的。六皇子也确实他的儿子。


    皇上心里涌出一阵疲惫。这会儿也不适合和六皇子讲太多道理。一来,他不一定听得进去;二来,皇上还想顺着这个事往深了查一查。他摆摆手,疲惫地说:“来人,押六皇子回他住处跪着。没有朕的许可,谁也不准让他起来。”


    先跪着吧,希望能把脑子跪清醒点。


    六皇子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父皇竟然要这么对自己!他真的只是弄了一些臭虫粉而已,为什么要罚跪?前段时间宗室们一批一批地送去跪祖宗,六皇子太清楚皇上口中的“跪”有多么折磨人了!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阵委屈。


    “父皇!你听我解释,人真不是我杀的!”六皇子大声喊着,“我真的就是弄了一点臭虫粉……肯定是有人陷害我!”父皇您那么英明,不要被蒙蔽了啊!


    皇上摆摆手,眼神都没有落在六皇子身上,只吩咐侍卫们说:“押下去!”


    六皇子心道,父皇完全不听解释,是因为怜惜颜楚音?只因我作弄的人是颜楚音?一句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六皇子大叫:“父皇,您不能那么偏心!”


    皇上忍无可忍:“堵住他的嘴!给朕押下去!”?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屋子里静了下来, 但皇上的心情却并不平静。


    六皇子最后说的那句话混账话,真真是混账话!


    皇上慢慢转着手上的扳指,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吩咐说:“盯着六皇子,看接下去都是什么人在和他接触!”六皇子身边的人明明已经清过一遍了, 结果到了避暑山庄第二天就出事,可见专门有一批人正在不错眼地盯着六皇子。


    便有人领命道:“是!”


    此人之前就藏在屋里, 虽没有话本中的密探那么神奇, 不能遁天入地, 也不会把自己藏在房梁上。但一般人不仔细点,确实不能轻易注意到他的存在。


    六皇子之所以被罚跪, 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做错了事。都知道他和颜楚音不对付, 常在颜楚音手里吃亏。但哪次不是六皇子率先找上颜楚音, 然后颜楚音当面叫六皇子吃亏了?颜楚音何时主动在背后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去算计他?


    如果六皇子没有算计人的心, 颜楚音至于被蛇咬了?这次虽是一些无毒的蛇, 但如果幕后的人就是想要颜楚音的命, 直接换了毒蛇, 六皇子这里还能用一句“他还不懂事”带过吗?肯定不能啊!主要是皇上从来没有动手责打子女的习惯, 否则他就是按住六皇子,打他十几二十个板子, 那也是六皇子该受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皇上想要引蛇出洞。幕后的人之所以选择了六皇子,用六皇子来设局, 肯定对六皇子极为熟悉。六皇子的种种反应估计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然后呢?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呢?他们到底还藏着多少后手呢?


    要知道,此时在幕后人眼中,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


    既然他们没暴露, 那么大家查找真相时, 就不能把他们当作变量。于是在许多人看来——说不定在幕后人眼中, 就连皇上、景福长公主、平国公等大人也是这么想的——整件事就是六皇子在算计颜楚音,招蛇粉就是六皇子弄的。


    所以,(在幕后人眼中),六皇子被罚跪是合乎逻辑的。


    虽说皇子身份高贵,但皇上金口玉言,说罚跪就是罚跪。有皇上身边的人亲眼盯着,六皇子叫苦连天却不得不跪。他倒是叫嚣着以后要这些人好看,但是……以后?以后也轮不到六皇子掌权啊!本朝的“以后”显然落在太子身上!


    即使世事无常、人心无常,就算太子出了意外,那也有四皇子、二皇子等人。除非六皇子有奇遇,天降万分之一的概率,才有可能叫六皇子得了天下。


    与此同时,六皇子身边的人都被控制了。无论怎么审问,这些跟着六皇子从京城来的人,一个个都咬死了,六皇子只是吩咐他们去弄一些吸引臭虫的药粉,想让颜楚音招一堆臭虫。至于臭虫粉为什么成了招蛇粉,他们不知道啊!


    据那个亲自跑去冯柴那里拿了药粉的小太监招供,他们头天晚上到了避暑山庄后,当时天彻底黑了,已经超过了平日就寝的时间。六皇子喜欢泡澡。尤其是经过了一日车马劳顿,他更需要好好泡一个澡了。但肚子也饿了啊!怎么办?那就一边泡澡一边吃呗!在浴桶旁边支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摆几样糕点。结果才泡了一会儿就听到六皇子的尖叫,原来糕点上不知何时竟爬满了蚂蚁。


    遇到这事晦气事,六皇子明摆着要生气了。他肯定会找人问责。


    这时候谁敢出头啊?


    他身边那些从京城带过来的近侍机灵,直接拉了一个原本就在避暑山庄伺候的太监过来,想让这个太监担了罪责。这个太监日常就在这个院子里伺候,主子们没来避暑的时候,就负责扫尘等事。他确有几分木讷,所以被人拉了扛主子的怒气。他巍巍颤颤地请罪,说避暑山庄多蚊虫,浴房这边又湿润,以至于招了蚂蚁过来,又表示他们这里有特效的除虫粉,洒了就不会招惹蚊虫了。


    六皇子让他赶紧洒。


    这太监就一脸茫然地说:“要是为着除蚂蚁,就得专门洒一种药,洒在屋子的角落里。要是除蚊子,那得在门窗边上点香。要是除臭虫,药就得洒在外头了,因为那种药是能吸引臭虫的,远远洒在外头,臭虫就跑外头去了……”


    从京城来的太监当时还在心里吐槽呢,这种腌臜事儿何必和主子们说得那么细,主子们尊贵的耳朵哪里能听这个!却不想,六皇子偏偏就是听进去了!


    这才有了用臭虫粉戏弄颜楚音的主意!


    六皇子要臭虫粉,叫了身边的近侍去寻。近侍们问了“本地人”,知道管理花园的冯柴那里肯定有多余的臭虫粉。冯柴管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需要用的臭虫粉量很大,从中匀个一小包出来,绝对不会惊动任何人,更用不着报账。


    后来的事情就是大家知道的了。


    六皇子带着臭虫粉去堵颜楚音,结果被洒到颜楚音身上的却是招蛇粉。


    这里头又有一个发现,真正的臭虫粉是有味道的,很难闻。但这种臭虫粉在使用的时候,反正是洒在野外的,又不洒在贵人的屋子里,所以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改进臭虫粉的味道。但六皇子身边的近侍拿到的粉末一开始就没味道。


    也就是说,如果六皇子在拿到臭虫粉后,先试验了一回,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有人办事的时候是顾头不顾腚,六皇子呢,连头带腚其实全没顾着!


    皇上的人动作已经很快了,第一时间去找那个说出臭虫粉的太监,结果找来找去,在避暑山庄外头的林子里找到了,已经死了。这一下又是死无对证!


    六皇子跪了不足半个时辰,便觉得自己吃不消了。


    他生得胖,全身的重量压在两条膝盖上,就像是有一千根、一万根针使劲地往膝盖里钻。那些皇上派人盯着他的人,手里举着一个竹鞭。每当六皇子疼得不行,稍微动一下想要让膝盖舒服点,竹鞭就会落下来,打在他的胳膊上。


    竹鞭打在身上更疼。虽然不会把人打坏,但真的太疼了!


    六皇子本来还犟着。但真的太疼了,膝盖是疼的,胳膊也是疼的,疼得他眼泪落下来了。他呜呜地哭着:“父皇真的太偏心了……明明我才是皇子……”


    他从小到大从没这么委屈过!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六皇子还不能抬胳膊去擦,因为只要他一动,竹鞭又要落下来了。他不仅委屈,委屈着委屈着还有了几分愤懑不平。为什么呢?以前颜楚音算计我成功的时候,怎么不见父皇罚他呢?现在我却要受这份大罪!


    跪着跪着,就跪晕了过去。


    太医扎针扎醒了。


    醒了又得接着跪。


    六皇子对时间的观感已然模糊了。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淑妃的斥责声。淑妃得知儿子被皇上罚了,强闯此处,大声表示一定要见到儿子不可。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子,身后还有西太后作为倚仗。冷不丁还真被她闯了进来。见到儿子跪在地上摇摇欲坠,淑妃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扑过来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六皇子本来都快哭不出来了,眼泪要流干了。这会儿见到母妃,许是觉得有人心疼了吧,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哭一个大的:“呜呜,母妃你来救我了……”


    他看到淑妃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他不要再跪了!他受不了了!


    淑妃确实心疼儿子,但心疼中还夹杂着生气,在六皇子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声骂道:“你竟然往新乐侯身上弄招蛇粉!你这孩子,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我没有……”六皇子试图解释。


    淑妃气得不行,她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就是为了抢占先机:“那冯柴家里还有亲眷,如今就在你表哥身边伺候。这事是你和你表哥联合起来干的?真是要气死我了……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赶紧去向皇上和景福长公主请罪……”


    六皇子完全听不懂这说的是什么:“我没有……不是的……冯柴害我!”


    淑妃救儿心切,拧着儿子的胳膊,想要把儿子拉起来:“废什么话!不抓紧点,等景福那边反应过来,你丢了多少蛇给新乐侯,她回头全加倍丢给你,拿你去喂蛇!”凭着皇上对景福长公主的纵容,这种事情长公主真做得出来。


    “喂、喂蛇?”六皇子吓得不行。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要拿他喂蛇了!


    他明明只弄了臭虫粉!他是被陷害的啊!?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颜楚音被蛇咬了, 这事没封口,淑妃自然听到了消息。


    六皇子想用臭虫粉对付颜楚音,结果被冯柴替换成了招蛇粉。冯柴死了,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自杀,死前还留下了一封确实是本人亲笔所写的遗书。遗书上说, 他之所以替换粉末是因为对平国公怀恨在心,新乐侯是子偿父过。


    在淑妃看来, 真相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她并不知道阴沟里的老鼠的存在。后宫知道这一点的只有东太后、皇后和贵妃。在这种情况下, 淑妃绝对不会把整个事情往复杂了想。既然冯柴是自杀的, 不是被人灭口,那遗书上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他就是想报复平国公!


    所以, 淑妃一开始并不担心。虽然事情因六皇子而起, 但臭虫粉那种东西又不会害命。颜楚音之所以会被蛇咬, 是他们平国公府内部出了问题!哪怕皇上要动怒, 六皇子最多占三分责任, 平国公府要占七分!她儿子不会有大事。


    淑妃本来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个老嬷嬷是淑妃从娘家带进宫来的, 跟在她身边伺候很多年了。淑妃逢年过节往娘家赏赐东西时,都是这位老嬷嬷去的。老嬷嬷觉得冯柴这个名字特别耳熟。寻思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淑妃娘家的表少爷在两年前纳了一个姓冯的妾侍。这个妾侍哪哪都好,长相温柔可人, 性情温顺可爱,对正室主母也十分尊敬, 从来不作妖。只一点, 这个妾侍的命不太好。据说, 妾侍早年家里遭了难, 只有她和叔叔二人活了下来。她这叔叔是个天阉,索性自卖自身,成了避暑山庄的太监,靠着月例勉强把她拉扯大了。她是不想做妾的,但上香的时候不小心,叫表少爷瞧见了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机缘巧合下进了表少爷的后院。


    老嬷嬷原也不关心淑妃娘家的一个妾。但听说这个妾的叔叔是太监,心里就记了一笔。她那时还想过,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妾的叔叔从避暑山庄调进宫。后来得知妾的叔叔为人木讷、不善逢迎、没有上进心,就把这个事情丢下了。


    妾的叔叔不是别人,正是冯柴。


    老嬷嬷急得跺脚:“冯柴根本就是京郊人士,家里世代为农的,因着家人先后生了病才把家底败了……他与平国公……八竿子打不着啊!”这个老嬷嬷也是忠心。她因为清楚冯柴的来历,所以觉得冯柴那封遗书的内容十分蹊跷。


    既然冯柴不可能和平国公有仇,那他为什么自杀?


    为什么要留下那样的遗书?


    淑妃的脑袋一下子就炸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拿捏着冯柴仅剩的家人——就是那个在淑妃侄子身边做妾的冯氏——叫他心甘情愿地赴死了?所以,招蛇粉这个事确实是六皇子做出来的?六皇子后来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自己不敢承担,就叫冯柴顶了罪?


    淑妃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要是冯柴是被人害死的,淑妃可能会多想,里头是不是有第三方在搅局。毕竟她很清楚她儿子的能力,根本做不到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宫人。偏偏冯柴是自杀的!冯柴总不能是因为恨她儿子,想要算计她儿子,所以心甘情愿地自杀吧?冯柴还有亲人扣在她娘家,哪怕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唯一的亲人啊!


    再说,她儿子有什么好算计的?


    太子的地位稳稳当当,二皇子已经长成,四皇子是嫡皇子……就算暗中有人想夺嫡,也不会从她儿子开始啊!如果因为她是淑妃而去算计她儿子,那更没有必要了。都知道有皇后和贵妃顶在前头,她这个淑妃不可能再进一步。同时,因为西太后看重,又因为她到底生了一对龙凤胎,她这个淑妃也不可能降级。后宫里拢共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女人,谁吃饱了撑的忽然跑来算计她?


    既然没人算计她儿子,那冯柴只可能是得了她儿子的暗示才会死。


    认识到这一点后,淑妃顿时着急起来。


    她觉得她儿子太蠢了。你知道用招蛇粉很过分,那就别用啊!别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而既然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赶紧认错啊!皇上再偏爱新乐侯,见你乖乖认错了,虽然会罚你,但不至于叫你去死吧?你呢?偏要卖弄小聪明,竟然叫冯柴顶了罪!你当皇上查不出冯柴的侄女是你表哥房中妾吗?


    淑妃哪里还坐得住啊,第一时间跑去了儿子那里,想要拎着儿子马上去找皇上认错,去给景福长公主、平国公和新乐侯赔罪。越快越好,决不能迟了!


    但淑妃想得再好,她儿子却不愿意配合。


    对六皇子来说,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因为招蛇粉真的不是他弄的啊!哪怕淑妃恐吓他说景福长公主不会放过他的,他确实吓得不行,但招蛇粉真不是他弄的啊!他崩溃地说:“冯柴留下遗书说对平国公怀恨在心?遗书上说了药粉是他偷偷换的?那肯定就是他换的啊!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认!”


    淑妃问:“你那点小聪明还想骗过谁?如果冯柴真对平国公怀恨在心,药粉都被他换了,蛇也抓了十几条。他为什么不抓毒蛇?偏要抓一些无毒的?”


    报复平国公不会用无毒蛇。只有恶作剧才会用无毒蛇。


    六皇子越发崩溃了:“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那个叫冯柴的脑子有病!谁知道这些病人是怎么想的!六皇子只知道这个事情真不是自己做的!


    忽然,六皇子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快!去把表哥叫来!我从来不知道表哥身边有一个姓冯的妾,更没有和他合谋过!表哥可以作证!”


    这边,皇上的人也查到了冯氏的存在。


    淑妃的娘家姓谷。她娘家侄子叫谷秀杰。皇上这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那个姓冯的妾竟然已经吞金自杀了!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还没来得及惊动其他人。据她身边的侍女说,她自称不舒服想休息一下,没留人在身边伺候。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皇上的人只能先把谷秀杰抓了起来。


    谷秀杰和六皇子一样,自然是不认的。与六皇子合谋戏弄新乐侯?他从来没做过!用冯氏拿捏冯柴,叫他自杀?他从来没做过!威胁冯氏自杀?他从来没做过!但是,作为六皇子的表兄,他和六皇子关系不错,确实频繁通过信。


    “我看,招蛇粉这事十有八/九和小六无关。”景福长公主翻着一叠供纸说,有些话需要先从她口中说出来,而她这么说并不是故作宽宏大量,只因为知道阴沟里的老鼠的存在,“小六身边的人不用再审。继续审下去,刑罚过了量,只怕他们会胡言乱语。到时就算问出招蛇粉是小六指使弄的,也当不了真。”


    这年头办案手法有限。“口供”便显得非常重要。


    但“口供”也不可靠。刑房里有许多折磨人的东西,除非是意志力十分坚定的人(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种种刑罚一上,想要什么口供就有什么口供。


    现在能证明六皇子和招蛇粉无关的,只有那些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除此以外,他表兄谷秀杰和表兄身边的人也能间接证明。但这些人和六皇子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他们不认,可以说招蛇粉和六皇子无关,也可以说他们是想保全六皇子;他们认了,可以说招蛇粉和六皇子有关,也可以说他们顶不住刑罚胡言乱语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要是景福在心里判了六皇子有罪,那六皇子怎么都是有罪的。凭着她的脾气,说不定她真会弄几条蛇扔到六皇子身上去。


    书房里只有长公主夫妻和皇上。听了景福的话,皇上知道妹妹没有因为这件事和自己起隔阂,叹着气说:“你们说,老鼠们设了这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冯柴屋里还有一些纸张烧过留下的痕迹,如果认定六皇子有罪,那纸张烧过的痕迹便可以说是六皇子给冯柴传的命他自杀的信,冯柴阅后即焚了。但若六皇子真和表兄合谋,他们书信往来时会有痕迹吧!那肯定又是没有的。


    “他们好像有意安排一个糊涂局。如果我们认定招蛇粉是六皇子弄的,现有的不少证据都能证明这一点;如果我们认定招蛇粉不是六皇子弄的,现有的另一些证据也能证明这一点。”平国公认真地分析着,“因为案子中最关键的三个人物(冯柴、冯妾和那个死在野外的为六皇子提供了臭虫粉思路的太监)全都已经死了,有两人还是明确自杀的,完全没有他杀的痕迹,所以只要找不到新的强有力的证据,这个事情便只能一直这么糊涂着。真相始终不明不白。”


    真相不明不白,那就要看人心是朝着哪边偏的了。考虑到颜楚音已经受伤了,事情确实又是六皇子起的头,皇上在最终评判的时候肯定会偏向颜楚音。


    那么,六皇子必然会委屈。父皇偏向颜楚音,是不是认定了招蛇粉是我弄的?但我明明没弄!父皇竟然丝毫不信我!在父皇眼中,我这个儿子算什么?


    “他们想让六皇子觉得委屈?觉得皇上在意音奴多过他?”平国公觉得这个事很离谱,“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想要借着六皇子委屈的时候趁虚而入?”


    “这些老鼠肯定还有后手!这应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也许他们完整的计划长达十年、二十年……”景福长公主摇着头,“我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皇上也看不太明白这个局,但他最不缺耐心了:“小六那边还是要罚的。不是为了招蛇粉罚他,而是罚他行事不密!罚他不分主次!罚他鲁莽灭裂!”


    景福想了想问:“那我要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找淑妃演一演,冲她出个气?”如果不知道阴沟里的老鼠的存在,她这会儿就算察觉到哪里不对,对六皇子也会极为不满。当姑姑的不好找六皇子的麻烦,找淑妃出气总行吧?


    三人把重要事情都商量好了,皇上便问起颜楚音现在如何。


    景福这两天把颜楚音看得就像眼珠子一样,不许他外出。颜楚音就乖乖待在家里看书习武。除了妹妹颜楚骧、武师傅和沈昱,他就没怎么见过外人了。


    景福笑着说:“有沈昱陪着,音奴精神好极了!”都以为颜楚音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要好好养上几日。结果呢,第二天就和没事人一样,勤快练武去了。


    皇上放下心来。


    哎,沈丞相是个好的。沈丞相教养出来的孙子也是好的。


    只要君明臣贤,什么魑魅魍魉都成不了气候!?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无天眼, 所以皇上与长公主夫妻都不知道,其实阴沟里的老鼠早就想算计颜楚音和六皇子了。早在东太后过寿的那一回,颜楚音回宫中小住, 他们就精心布置了一个更简单却也更缜密的圈套,可以把六皇子完完全全地圈进去。


    那时候, 阴沟里的老鼠还完全没有曝光。


    藏在宫中的老鼠虽不多,但相对来说人手还是齐的。他们又策划了多时, 暗中悄悄地把六皇子说动了, 叫他埋伏在隐秘处, 等颜楚音经过就故意把他推下水。其实那个水池并不深。如果能淹死人,六皇子肯定不敢这么干。就和这次的臭虫粉一样, 六皇子那时也是想要捉弄颜楚音, 叫他大大地丢个脸而已。


    但真按照老鼠的计划走, 最后落水的肯定不止颜楚音, 连着六皇子都要一起滚到水中。之后, 他们打着救主的名义, 跳入水中扑腾几下, 在水下悄悄使个坏, 便能做出颜楚音遭遇意外的假象。虽然他们的目的不是弄死颜楚音,但也会叫颜楚音在床上病个两三个月, 而六皇子也会“自作自受”地受一点轻伤。


    如果计划这个真的成型了,会比招蛇粉更加完美。


    因为这里头牵扯到的棋子更少, 自然也就更不容易露出破绽。无论叫谁来查,只要没有长天眼, 这个事情的真相都只能是——六皇子一心捉弄颜楚音, 结果两个人不慎一同掉入水中, 颜楚音受重伤, 六皇子受轻伤。到那时候,疼爱颜楚音的长辈们能轻易放过六皇子?自然是不能的。六皇子肯定要被重罚。


    他们要的就是六皇子被重罚,要的就是让六皇子觉得被区分对待了。


    只要深深地在六皇子心里种下这样一颗种子,后续的计划便能接连展开。如此过上十年、二十年……等到今上年迈的时候,就是他们收割果实的时候。


    但上次那回设计得再缜密,也架不住颜楚音和沈昱互换了!沈昱打着给太后跪佛祈福的名义关在击征阁不出门,哪都没去。六皇子堵人堵了一个寂寞。


    后来老鼠们不死心又试图找过别的机会,都没成功。等到皇后借着生病为由清理后宫时,他们没法在宫中展开计划,便盯上了这一次的避暑山庄之行。


    在老鼠们眼中,这次的计划虽然仓促,但大体上还是成功的。


    六皇子还是被重罚了,可见在“可判可不判”的情况下,皇上、太后、景福长公主等人直接在心里给六皇子判了罪。想必六皇子现在肯定觉出自己被区别对待了吧?颜楚音就是大家心里的宝,而他堂堂皇子却不过是长辈眼中的草。


    皇上这会儿还摸不到老鼠的套路,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皇上已经隐隐觉出来了,老鼠此局虽叫颜楚音受创,真正针对的却是六皇子。宫中明明已经清理过了,看似随机其实故意地放了一大批宫女和太监出宫,六皇子身边的人更是大半都被换过,老鼠们难不成还有这个信心能影响并操控六皇子吗?


    可见宫中还藏着一条大鱼!


    小六肯定是要管的。但老鼠们的存在却不可叫小六知道。若是打草惊蛇叫这些老鼠们放弃计划再次藏匿下去,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拔清了!


    且为了早日找出这条大鱼,小六还得再吃一些日子的苦头才行。


    皇上便传了口令下去,叫六皇子继续禁足。禁足期间需清淡饮食,每日跪定量的时间反省错误,剩下的时间抄书。全程都有皇上的人盯着,不准偷懒。


    但皇上并没有限制淑妃、西太后等人去看望六皇子。同时还安排了人一直在暗中紧密地盯着六皇子。无论六皇子身边有什么动向,皇上都能一清二楚。


    景福长公主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淑妃面前作天作地了一番,话里话外就是怪淑妃没管好儿子,导致音奴受伤了。她甚至还跑皇上身边“闹”了一场。皇上为了安抚长公主,又怜惜颜楚音,于是三五不时地就赐一些好东西过去。


    后宫也好、朝堂也好,见到这种处理结果,大家心中便有数了。


    很多人跑来景福长公主这边送礼,送的是探病礼。其实他们根本见不到颜楚音,但礼物还是要送的,个个说着吉祥话,盼着颜楚音的伤口早些好起来。


    那点伤口早好了!


    颜楚音现在每天跟着武师傅练武,别提有多精进了。


    家里三个孩子——在景福长公主和平国公眼中,自然都是孩子——沈昱专心看书,备考秋闱;颜楚骧沉迷于画画,欲将避暑山庄的景致入画;颜楚音就一心一意练武。他比什么时候都努力,每天从早到晚不停歇,练得精疲力尽。


    被蛇咬伤后,颜楚音好几次反思自己。如果他有他爹那样矫健的身手,就不会被六皇子带得摔倒,打一开始就不会沾上招蛇粉;再不济,只要他五感敏锐、反应快,说不定能在蛇出现之前就发现它的存在,抢先把那条蛇干掉;再再不济,只要拥有强健的体魄、坚强的意志,就算他被咬了也能多撑一会儿,不会束手无策地等着沈昱的救援,连累得沈昱还要不顾自身安危帮他吸/毒……


    同样的错误,他绝对不要犯第二次!


    同样的危险,他绝对不要让沈昱经历第二次!


    沈昱看书间隙,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颜楚音被武师傅掀翻在地,都不忍再看。武师傅是平国公亲自找的,打一开始就说好了,不必在意颜楚音的身份,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当然,武师傅很有经验,就算把颜楚音掀翻,也不会忽然失手叫他受些无法挽回的重伤,但皮/肉上的痛楚是不可避免的。疼也是真疼。


    每天晚上,颜楚音沐浴之后都要擦药酒。帮忙擦药酒的也是那位武师傅。他懂推拿之术,知道药酒要怎么擦才能最快起效。药酒擦完以后很舒服。但擦的过程却比什么都痛苦,需要师傅加大力道把药酒慢慢揉开。沈昱和颜楚音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每天都要听颜楚音撕心裂肺地嚎一阵。不夸张的说,沈昱幼时住在乡下,乡下有人杀猪宰羊,那些动物临死前的凄惨叫声也不过如此了。


    沈昱的心情便渐渐矛盾起来。


    理智上,他知道颜楚音应该多学一点本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果他是颜楚音,他也会做出和颜楚音一样的选择,年轻时必须学会吃苦。但在情感上,他又觉得颜楚音那样的人,就应该被娇生惯养,何必要遭这一份罪呢?


    颜楚音再次被掀翻在地时,沈昱终于忍不住了,放下书走出门外。武师傅说颜楚音某招式不对,催着他赶紧起来,利用道具加强那方面的训练。颜楚音却累得躺地上,试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气喘吁吁地说:“休、休息一会儿。”


    沈昱问武师傅:“是不是不能由着他躺在哪里不动?要不然我拉他起来活动下?”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沈昱再心疼颜楚音,也不能越过武师傅行事。


    看着武师傅点了头,沈昱才快步走到颜楚音身边,伸出手去:“来,握住我的手,我拉你起来!”不等颜楚音反应过来,他就主动握住了他汗湿的手。


    颜楚音借着沈昱的劲,咬咬牙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因为摔了不少次,全身上下都是土,瞧着狼狈得不行。脸上也是脏的。好几次,脸上出了汗不舒服,他就胡乱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沈昱却不嫌弃,耐心地说:“我扶着你走一走。缓过劲来再接着练。”


    颜楚音的手不知道在哪里蹭破了,已经破了好些时候,这会儿都已经结了血痂。沈昱盯着那伤口看了一会儿,不用问也知道,这伤不算重,但真的疼。


    颜楚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伤口,许是觉出了沈昱的心疼吧,他笑着说:“轻伤啦……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想要学点真本事,哪有不疼的?”


    他是真没注意到。因为他现在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这点蹭伤,看着吓人,但其实伤口愈合得很快。哪里比得上背上的砸伤和腿上的酸胀疼啊!


    沈昱没说什么。


    颜楚音大大咧咧地说:“真没事!”


    在他小时候,他因为练武疼哭过,好多次觉得练武太累了不想练。虽然那个时候,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他的骑射不能说多出色,但在同龄人中不算差的。但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后,他已经不会为着自己那点骑射本事骄傲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那点在同龄人中还算不错的本事哪里够呢?


    真正的勇士,可以在任何时候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颜楚音慢腾腾走了两圈,催着沈昱说:“快去看书吧!”他反而觉得沈昱看书才是最累的,特费神。沈昱是应他之邀来的山庄,他不能浪费沈昱的时间。


    他和沈昱都要变得更好!


    他相信他和沈昱都能变得更好!?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傍晚, 武师傅捧着一瓶药酒,照例要帮颜楚音松一松筋骨。


    沈昱忍不住问武师傅,他能否在一旁围观。


    他读过很多医书。虽说不能去医馆里坐诊开药, 但也自学了一些医理。知道换季时多吃点什么东西有益健康,某几味常见中药对应了什么症候, 老年人应当如何保养身体……他的自学能力不错,这会儿之所以想要围观, 就是想着从武师傅那里学个一两手,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好帮颜楚音纾解疲乏!


    武师傅本人并不介意。他这一手推拿的本事,虽然很有成效, 但着实算不得什么家传秘技, 沈昱想看就看呗。但武师傅担心新乐侯会介意。毕竟每回松筋骨时, 小侯爷都要鬼哭狼嚎。若由着沈昱围观, 小侯爷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却不想, 颜楚音更是不会介意了。


    进了屋子, 关上门。推拿时周身的毛孔都会打开, 要是大开门窗, 就有邪风入体的危险。因此门是一定要关上的。颜楚音脸朝下躺在小榻子上。他天生皮肤白皙,又是容易留痕的体质, 此时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半块好肉!


    每块乌青的颜色还不一样。有些乌青是前几日留的, 已经淡了一些;有些是今日新增的,乌得格外厉害。淡的乌青上叠了深的乌青, 看着就更可怖了。


    光看这个后背, 就知道颜楚音自练武以来, 真的没少吃苦头!


    武师傅把药酒倒在自己手心里, 先磨蹭起热,然后按在颜楚音脊背上,用力朝中间推,一边推一边冲沈昱解释,这里是什么穴位,走得哪条经络,应该用什么力道,冲着什么方向使劲,其目的又是什么……颜楚音顾及着旁边站着沈昱,没好意思像前几天那么叫,使劲咬紧牙关。但没坚持多久,他就受不住了。反正他在沈昱面前都吓哭过,面子早没有了,实在忍不住就……就叫吧!


    颜楚音再次鬼哭狼嚎起来。


    武师傅忽然笑了一下,摇着头对沈昱说:“你别学了。”


    沈昱:“???”


    “你学会了也没用。”武师傅大约是这几日教学体验太好,知道颜楚音不会在小事上摆侯爷架子,因此十分敢说,他的视线落在沈昱紧握的双拳上,再次摇了摇头,“小侯爷一叫,你就舍不得了。你一舍不得,就不敢使劲了。可不使劲就不能把淤血揉开,效果不会那么好的。所以我说,你学会了也没用。”


    沈昱:“……”


    不愧是能百步穿杨的武师傅,眼力太牛了!


    只要熬过武师傅冷酷无情的铁掌,颜楚音便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身体再不复沉重,轻飘飘地如同坠在云端。他趴在小榻子上,侧头看着沈昱,惬意地笑了起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就能收到了。”


    “礼物?”沈昱竟然有些期待。


    之所以明天才能给出那份礼物,是因为这个礼物有些特殊,需要先向皇舅舅报备。长公主不许颜楚音往外跑,颜楚音不好亲自跑去舅舅面前撒娇卖乖,只好给舅舅去了信。他相信皇舅舅肯定会答应的,所以已经提前准备起来了。


    只要收到了皇舅舅的回信,他立马就能把礼物送给沈昱了!


    颜楚音小声说:“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礼物……但我觉得很有意义……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是要送的……你应该会喜欢吧?”


    他手里不缺好东西,拿着珍贵名砚和珍稀古画送人,就像普通人随手将自己日常用的普通砚台和自家祖父所作的画送人一样。所以,之前给沈昱在避暑山庄布置书房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往书房里摆,颜楚音并不觉得那有什么。


    这会儿,想到自己偷偷命人准备的那份礼物,他才终于觉得紧张了。


    “无论音奴送的什么,我都会喜欢的。”沈昱认真地说,“因为音奴总是会把自认为是好的东西送给别人。”熟知颜楚音秉性的人都知道,小侯爷对于自己在乎的人总是很大方。无论那样东西是什么,都代表了颜楚音一份真心实意。


    颜楚音的耳朵有些红。沈昱这也太会说话了吧!


    武师傅捏着那瓶药酒,尴尬地站在一边。那个,我这么大只的一个人还在这里站着,你们就算要诉“衷情”,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诉?不要彻底无视我啊!


    内庄,皇上先看了太子的信。太子守着京城,并没有来避暑。得知颜楚音被蛇咬了,快马加鞭送了信过来。看完了太子的信,皇上又拆了颜楚音的信。


    颜楚音的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皇上看着看着就笑了,对身边的近侍说:“就这点事,哪里值当写封信来找朕报备……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年轻人真会想,竟还可以这样送礼!”


    近侍心道,难怪新乐侯一直圣宠不衰,谁叫他就是可人疼呢。民间也好,后宫也好,有些人骨头轻,被人宠上几分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但无论皇上怎么疼新乐侯,他也就是私下和皇上相处时随意了点,大事上从未失过分寸。


    这事吧,不报备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新乐侯又不是要把整件侯爷朝服都送给沈昱,只是想要把衣服裁开,选一截布料给沈昱做个小东西而已。


    尤其新乐侯圣心优渥,皇上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


    举个不是那么恰当的例子,人人都知道妾侍不能穿红,那样不合规矩。但真有那种爱美的妾侍,在帕子上绣了朵正红小花,或簪子上坠了一颗正红的小珠子,难道主母就会把这个妾侍打杀了?不至于的。寻常人根本不在意那些。


    但颜楚音正儿八经找了皇上报备,便显出了他对我朝威仪的看重。他的爵位是皇上赏的,侯爷朝服是礼部发的,即使旧朝服已经小了,不能再上身了,但它们依旧代表了朝堂的威仪。颜楚音在意沈昱,却也丝毫没忘了这份威仪。


    这样的处事就非常妥当。


    虽然近侍不敢拿自己和新乐侯比,却也觉得被新乐侯教着上了一课。


    皇上又说:“沈昱救了音奴,朕不好大肆赏赐,却也不能不赏。这样,听说沈昱自幼承习张体,内库里有几本二张真迹,找出来悄悄给沈昱送去。莫惊动他人。”随着皇上年纪渐渐增长,他如今也很欣赏大张的字体。那几本真迹显然都是他心爱之物——非心爱之物哪里还想得起来——但毫不犹豫就送了。


    近侍忙笑着应下,心里又忍不住感慨,沈公子此番算是真正得了圣心了。其实皇上真大张旗鼓给沈昱送了礼,又如何呢?没有人会说皇上的不是。就算要咬舌根,也是说沈昱此人谄媚武勋,落的是沈昱的名声。偏皇上嘱咐了要悄悄地送,这才是真正为沈昱好呢。日后沈昱蟾宫折桂,等那时再高调也不迟。


    皇上收藏的二张真迹都放在内库里,而内库在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一来一去也需要时间。颜楚音的准备的礼物就没这么麻烦,收到皇上的回信后,他连第二天早上都等不了了。当天晚上就捧了礼物,眼巴巴地送到了沈昱面前。


    屋子里点着烛火。


    沈昱在看前朝某位非常善于治水的官员留下的《河防述略》。此书一共有三卷,沈昱已经读完了前二卷,正在读第三卷。他一边读此书,一边还拿着今朝某大家所写的《平吴山川地理图》作为参考,时不时在空白纸上勾勾画画。


    颜楚音一凑过来,沈昱就停了笔。书永远看不完,第二天再看也是一样。


    礼物?


    沈昱笑着问:“不是说要等到明日早上吗?还以为我今夜要彻夜难眠了。”


    这话说得颜楚音很高兴,忙把盒子递给沈昱。


    沈昱迫不及待地打开,便看到盒子里躺着一条深色的发带。乍一看,这条发带平平无奇,只是用料不错,针脚也缜密。上面没有按照颜楚音本人的喜好缀着各色宝石,看着不像是他的东西。沈昱又拿起来看,没有找到别的细节,边角处没有绣着颜楚音的名字,就故作失望地说:“竟然不是你的心爱旧物?”


    颜楚音得意地说:“你仔细看看这料子!这是用我的侯爷朝服改的!”


    沈昱:“!!!”


    不怪沈昱没能一眼看出来。侯爷朝服和寻常衣服的最大差别在于制式、在于衣服上绣的图案。颜楚音叫人把朝服裁了,那制式就看不出来了。裁开的布料重新缝合做成一条发带,绣图重合又重合,绣得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我抢了你的发带,便还你一条。”颜楚音觉得这事做得太公平了,“你放心吧,我已经和皇舅舅报备过了。而且这发带处理得仔细,几乎看不出是用朝服改的,不会有人参你逾越。喜欢吗?”喜欢的话,以后就要经常地带一带哦!


    不知道为什么,颜楚音以前送礼的时候,才不管对方使用这份礼物的频率高低。但是这样一条用旧朝服改的发带,他却盼着能日日出现在沈昱的头上。


    沈昱几乎都傻了。再是心思玲珑,他也没想到这份礼物会如此特殊啊!


    看出沈昱是真心喜欢,颜楚音松了一口气,又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我这爵位呢……是皇舅舅赏的,不是我自己建功立业拼来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沈昱珍惜地拿起发带,用力握在手心,不假思索道:“我很喜欢这个……不过,日后等你建功立业换了新的朝服,是不是还应该再予我新的发带?”


    “好!”颜楚音二话不说就应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约定吧??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沈昱郑重地把发带收了起来, 打算明天一早就带上。


    颜楚音凑到书桌前看沈昱的笔记。沈昱正在看的那两本书,《河防述略》和《平吴山川地理图》,内容都有些晦涩, 还涉及了大量的算学的内容,什么“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 还有什么“并踵舌而半之,以乘正从”, 根本看不懂啊!


    颜楚音决定不为难自己, 视线从书本上挪开, 转而看向沈昱的读书笔记。笔记是沈昱从书中摘抄的精华内容,还加了很多注释, 有些地方甚至配上了手绘的图形。看沈昱的笔记, 就觉得好懂多了。认真看几眼, 仿佛能看懂一样。


    沈昱放好发带, 见着颜楚音捧着笔记认真钻研的模样, 觉得过分讨喜了, 笑着说:“我已经看到了第三卷, 你要是感兴趣, 我把前两卷的笔记找出来。”


    颜楚音一脸敬畏地把沈昱的笔记放下,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 做出了一副乖巧的模样。迎上沈昱疑惑的眼神,颜楚音感慨道:“考科举真难啊!”


    很多人觉得只要把四书五经读透了, 科举就没问题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到了秋闱、春闱和殿试,策论会占据很大的比重。而假如说某一年的策论考治水, 赶上主考官特别务实, 考生必须说出几条可行之策, 才有可能被打高分。


    沈昱摇着头说:“我这并不是为了科举。”今年的秋闱, 他并不怎么担心。之所以勤于看书,更多的还是为了给以后的仕途做积累。沈昱解释说:“比如说这部《河防述略》,它将我朝几乎所有重要的河流都囊括了进去。只要我钻研得深了,他日为官时,若接到地方上的急报,说哪里旱了哪里涝了,我便可以迅速在大脑中有大致概念,而不是全然依赖地方上的奏报,当个半瞎子。”


    这说说得其实有些狂妄了。别人还在苦苦准备科举,你都想到当官以后的事情了!在太学里,沈昱与人交往再深,他都不可能在人前说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人们少不得在心里嘀咕,好你个沈昱,装个谦谦君子的模样,没想到是个狂生!还会有人揣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肯定能中进士,难不成因为你是丞相的孙子?但在颜楚音面前就没这份顾忌了,小侯爷其实很欣赏他这种态度。


    在宠爱中长大的小侯爷,自然而然就养成了骄傲的性子。


    他知道沈昱有本事。既然沈昱的能力超出了庸人一大截,那为什么要和庸人一样循规蹈矩呢?沈昱隐在骨子里的“狂”,恰恰是颜楚音最喜欢的那一点。


    颜楚音感慨说:“难怪!太子哥哥至今仍要每日抽出时间看地方志,是皇舅舅吩咐的。皇舅舅还会查他的功课。估计皇舅舅心里的想法和你一样吧!”


    沈昱:“!!!”


    这种涉及了皇上如何培养储君、揣摩皇上心思的话是我可以听的吗!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秋闱的时候,就在秋闱的考场上,我们忽然互换了……那你今年岂不是白考?”颜楚音忽然惊恐起来,“我连模仿你的字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帮你答题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咱俩真的这么倒霉吧?”


    沈昱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真互换了,那就装病弃考。反正他现在不及弱冠,就算这科顺顺利利真一路考中了,朝廷也不会直接委以重任,肯定要让他去修几年书之类的,熬上几年。下一科再考也是一样的,不会耽误什么。


    无非就是名声上不好听。肯定会有人在背地里说,什么太学四公子之首,结果竟然生病弃考了,谁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呢……这种流言伤害不到沈昱。


    颜楚音却越想越着急,望着沈昱说:“要不然咱们去福国寺拜拜菩萨?”


    说到福国寺……头回互换时,他们就想去福国寺找大和尚问问原因。结果几次互换都没闹出大事,甚至还解决了很多问题,他们就一直拖着没去寺庙。


    沈昱轻咳一声:“你忘啦,我们还曾在道观见过面。”


    那次是东留园情信案之后,沈昱待在颜楚音身体里,直接跑去道观见颜楚音。道长、道童们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天尊们也没有把他们当成妖孽收了。


    颜楚音想起观主爷爷和蔼可亲的模样,眼神忽然坚定起来:“观主爷爷瞧着挺有修为的,还与丞相爷爷交好,日后肯定能飞升。他都没发现我们互换,大约是因为我们互换不是坏事……肯定是这样,我们互换是一件吉祥的事!”


    沈昱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和颜楚音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容易就笑出来。因为小侯爷的脑袋瓜子里总藏着许多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好玩念头。


    沈昱说:“那你可以放心了。既然是件吉祥事,肯定不会影响我秋闱了。”


    “虽然事情的真相肯定是这样的。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贿赂了一下各路菩萨、仙人。”颜楚音严肃地说,“从明天开始,我多给寺庙和道观捐点钱。”


    “你还有钱吗?”沈昱知道颜楚音的私库早已经捐出去了。


    “有的……吧!算了,我还是抽空抄抄经文吧,抄经也是功德。”


    沈昱又被逗笑了。


    第二天轮到颜楚音休息。练武讲究一个松持有度。武师傅懂这个,所以也严苛的训练中也安排了休息的日子。颜楚音就起晚了。他起床时,沈昱都用过早膳了,坐在院子里陪平国公聊兵法。景福长公主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喝茶。


    这是平国公府的宅子。但平国公和景福长公主不经常往颜楚音和沈昱的院子里跑。他们是为沈昱考虑。毕竟之前颜楚音邀沈昱一起住时,两人是打算一直住外头的,明摆着不希望被长辈管束。后为了安全考虑才叫颜楚音搬回来,沈昱为了陪颜楚音只能跟着搬了进来。要是长辈总往这边跑,说不定会叫沈昱觉得不自在。一直等到颜楚音这天休息,平国公和公主才难得来院子里久坐。


    夫妻俩特意等到日上三竿才过来,万万没想到颜楚音竟然还在睡觉!


    夫妻俩顿时就不好意思了。景福长公主有些尴尬地说:“这孩子……怎么能睡到现在还不起呢?”哪有客人还在,主人却睡到这么晚都不起床的道理?


    长公主正要唤人去把颜楚音喊起来,沈昱连忙阻拦。他和颜楚音的父母不熟,原本是打算摆出日常在太学时的模样,在颜楚音父母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这时为了叫颜楚音能够多睡一会儿,却什么顾不得了,连长公主都敢反驳了。


    沈昱说:“音……咳,新乐侯这些日子勤于练武,日日汗透衣衫,别提多辛苦了。今日难得休息,长公主和国公爷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黄帝内经》素问篇说得好,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可见只有顺其自然,才能身强力壮。学生以为,此时贸然叫醒新乐侯不利养生,不如由着他睡到自然醒。”


    景福长公主:“……”


    平国公:“……”


    不愧是读书人,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


    别以为我们不懂《黄帝内经》,那句话的意思明明就是讲人应该顺应四季规律,春夏养阳、秋冬蓄阴。什么时候睡懒觉都能拔高到顺应天道的高度了?


    但也不仅仅是沈昱心疼颜楚音,景福长公主和平国公同样疼儿子。


    他们做父母的,见儿子知道上进了,绝不会拦着。颜楚音练武时,长公主再心疼,也不会怪武师傅下手太重。但今天既然轮到休息,那确实可以叫颜楚音再睡会儿。只要沈昱这个做客人的不介意,长公主身为母亲就绝不会介意。


    长公主便说:“原来如此……圣人说的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大约也是这么个意思。那便叫音奴继续睡着吧。小厨房里别熄了火,温着粥等他醒来喝。”


    沈昱:“……”


    老子那话也和睡懒觉没啥关系啊!


    沈昱厚着脸皮点头附和着长公主的话。


    这一幕其实挺逗的,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好像都有几分尴尬。


    平国公和长公主主要来看儿子,但亲儿子还在睡,沈昱这贵客却无人招待——如果沈昱没救过颜楚音,那他身为小辈,平国公和长公主在招待他时,态度上就不用如此郑重——夫妻二人便不好直接就离开了。正好院子够大,景致也好,长公主就叫人摆了点心和茶水,拉着沈昱在院子里吹吹凉风、聊聊天。


    起先是尬聊,明明大家都有意好好相处,气氛却越来越尬。


    好在沈昱所学甚广,兵书也读过几本,知道平国公执掌兵部,就试探着说起了兵法,用史上知名战役做例,先说说自己的理解,又请教平国公的看法。


    这话题正送到平国公心坎里!他和那种非常传统的读书人没话说,但聊兵法在行啊!沈昱问的一些问题,还真问到了点子上,平国公的兴致就更高了。


    于是等到颜楚音起床的时候,就见到他父母和沈昱相处得其乐融融。


    阳光下,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和丈夫相谈甚欢的沈昱,就像是看着什么心爱的小辈一样。而平国公呢,对着沈昱真算得上是倾囊相授了,嚷嚷着说某个见解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谁都没有传授过,今日看着沈昱有几分悟性,才愿意说给沈昱听……沈昱呢?就是一副乖的不能再乖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听着。


    颜楚音趴在窗户上看着。


    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乐了。


    哈哈,这场面瞧着——沈昱就像是他爹娘的另一个儿子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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