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颜楚音还是很听太子的话的。
太子冲着他使眼色, 他也就没有乘胜追击,对着太子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地出宫去了。当然, 他没有乘胜追击的原因还在于……他毕竟是个胜利者啊!
胜利者自然愿意对败者宽容了!
出了宫,钻进马车, 颜楚音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了。
“搞什么?我对沈昱情根深种?这到底什么意思?”颜楚音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昨日东留园那事吗?怎么就扯到情根深种去了?那明明是义薄云天!”
“哎, 刚刚发挥失误了。我应该再加上一句, 说小六连成语都不会使, 义薄云天多好啊,非用情根深种。”颜楚音认真吸取教训, 争取下次超常发挥。
颜楚音的面子一直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太子对颜楚音的了解真的不算错。
要是在颜楚音和沈昱互换之前, 听到别人造谣他对沈昱如何如何, 他肯定特别特别生气!别说二人互换之前了, 哪怕在推广科举旧卷之前, 他都有可能生气。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会儿听到这种话, 不仅不生气, 还觉得挺逗乐的。
“其实还挺好玩的,回头得说给沈昱听啊。”颜楚音一想到昨日在东留园的是沈昱本人, 顿时觉得这事更好玩了,“沈昱肯定想不到小六用词这么’精准’。”
颜楚音这时候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不仅六公主昨日回宫时乱说了一通, 东留园里那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 这些人归家后多多少少都提了这事。更别说汤子宁没有辜负沈昱的期待, 今日一大早举着那个镶着宝石的荷包和那封伪造的情信, 真跑去衙门报案了。
所以现在这事已经传得很开了。
沈昱遭污蔑, 竟是新乐侯站出来为他说话,京城中的人只觉得集体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最不可思议的是新乐侯对沈昱如此了解,远胜太学多少人!
说得好听的呢,都是——
“看来我们之前对新乐侯误会颇深啊!其实从他能提出推广科举旧卷,我就应该知道他是心有沟壑的。此番他能看出局中蹊跷,更是叫人刮目相看。”
“早前一直听说新乐侯纨绔,但仔细想想侯爷似乎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他能站出来为沈昱说话,足以证明他的人品!”
“听说事后,问梅社当着众人的面约新乐侯参加下回的品鉴会,新乐侯婉拒了,说自己只是熟悉沈昱的字迹而已,在书法方面并无多少心得。能辨别大张、二张的微妙差异,还说自己无多少心得……新乐侯竟是如此谦逊一人。”
还有赞颂颜楚音和沈昱二人之间的友谊的——
“万万没想到,沈昱和新乐侯竟然是一对好友,他们藏得够深的啊!”
“新乐侯果真看重沈昱,连他幼年做的诗都知道。别人都说那是立志诗,唯有新乐侯了解沈昱写诗时的心境……好友难得,我竟然有点羡慕沈昱了。”
“沈昱每日放堂后急急离开,都是为了去找新乐侯吧?这谁能想到呢?”
也有不服气的,但还是肯定了颜楚音的能力——
“可惜清仪公子不在现场,若是清仪公子见过那封伪造的情信,定然也能看出不对来。哎,倒是叫我们太学白白欠了国子监一个人情。”此人口中的清仪公子也是太学四公子之一,听说在书法方面颇有天赋,还很擅长吟诗作对。
“若是我能得了沈昱的指点……真羡慕新乐侯啊!”
“新乐侯果真是个性情中人!与之相交,倒也不算辱没了沈昱。”
当然了,肯定不乏恶意的,这恶意又分作两类,很小的一部分冲着沈昱去了,说沈昱身为沈丞相的孙子,竟然和新乐侯有私下的接触,简直是给清流丢人!大部分都冲着颜楚音去了,毕竟颜楚音为人张扬,以前得罪过的人更多。
其中便有德妃的侄子贾成天。
德妃当年是太后给皇上安排的司寝女官,其实就是宫女。家里能送女儿进宫当宫女的,一种是充满野心的,另一种是对女儿不看重的。德妃的样貌只能说是清秀,家里最开始肯定没想到她后来能成为妃子,显然是后面一种情况。
但德妃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家人可在乎她了,当年送她入宫真的只是迫不得已,好不容易她生育了皇子皇女,又爬到了妃位,自然不能忘了提携家人,故对娘家多有恩宠。
德妃家中原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当初是个读书人,全家人最看重他,结果一场风寒叫他在床上病了大半年,到后来家里已经没钱给他看病了,正好那时选拔宫女,选中了会给宫女家里一些银子,和卖/身银差不多,德妃就进了宫。只是大哥后来还是没能养住,又病了大半年就死了。家里便又送她小弟去念了书,可惜小弟不比大哥有天赋,念了好些年都没能念出什么名堂来。
大哥去世的时候,并未娶妻生子。
小弟先娶了一个妻子,那时德妃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那个妻子的身份自然很一般。等到德妃接连生子生女,便有一些人想要拉拢德妃的娘家人。自古以来最实用的拉拢方法就是联姻,可德妃只有一个已婚的弟弟,怎么联姻?
还真被那些人找到了方法!
兼祧!
小弟后来又娶了一位家世不错的妻子,这妻子名义上是给大哥娶的,生的孩子也记在大哥名下,日后继承大房的产业。而原配自然就只是二房的妻子。
贾成天便是大房的妻子所生的孩子。
原配已有长子在前,贾成天按照年纪应该排在第二吧?可谁叫他是大房的子嗣呢,以“自古都是大房为嫡枝”的名义,贾成天硬是抢了“贾大爷”这个称谓。
贾府内部自然也是大房妻子做主。出来交际的都是这位大夫人。
原配作为二房妻子,带着长子偏安一隅。这个长子名叫贾成云。德妃生的二公主成年后,德妃亲自点了贾成云做驸马。听上去很不错吧?贾家这种家世能得公主下降,这是天降的福气啊!可是,二公主的身体非常不好,就算这些年被调养得不错,但太医一直暗示说二公主这个身体是经受不住产育之苦的。
时人多看重子嗣后代,而贾成云基本上可以视作是绝嗣了。
德妃选贾成云做驸马不是突发奇想,早好些年,那时二公主只有十来岁,她就已经暗示过娘家了,表示想把女儿往娘家嫁,嫁去别人家里,她都放心不了。在她看来,只有娘家人不会嫌弃二公主身体差,会一心一意对二公主好。
但其实她娘家人究竟怎么想的,谁知道呢!反正她娘家如今多仰赖她,无论如何不敢得罪她,只要她提出来的事,只有应了的。如果二公主身子康泰,哪怕贾成天的年纪并不合适,贾家的大夫人说不得都会想办法把机会抢过去。
二公主偏偏是那样的身体……这个“好事”只有让贾成云接了。
知道贾成云会娶公主后,贾成天彻底成为了贾家的心肝宝贝。无论是他爷爷奶奶,还是他父亲,都只看重他一个。贾成天本来就精贵,越来越精贵了。
贾成天也因此养成了嚣张的性子。
他要是不嚣张,怎么敢得罪颜楚音?在颜楚音的仇人名单上排到了前三?
这会儿,贾成天正和一帮纨绔聊颜楚音呢。话说得比六公主说的那些还要难听。贾成天道:“呵呵,这个新乐侯真是丢人!沈昱那种读书人,怎么瞧得上他啊,他还好意思扒着沈昱……我要是他,得跳到护城河里去洗洗脑子!”
贾成天这帮纨绔里头,有一些的家境还是很不错的,也有宗室里面的人,某公主的次子、某亲王的庶子之类的。因此,乍一看还是很能唬人的,叫人觉得得罪不起。而他们呢,被人捧得多了,慢慢就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很不一般。
都是公主的儿子,你颜楚音是,我霍素也是啊!
霍素比贾成天更嚣张,直接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得叫颜楚音吃个教训才好!我们虽和他不是一路人,从不带他玩的,但外人说起来都当我们是一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和他一样,恨不得去当沈昱脚底下的狗,连沈昱小时候写的诗都背了下来……恶心死了!他怎么做得出来这么恶心的事!”
“他还加入了香莲社,就是那个一天到晚吹捧沈昱的社团,你们知道吧?”
“呵,这膝盖也太软了一点!我要是新乐侯,我就叫沈昱给我当狗。他倒是好,有着这样的身份不用,非要自降身价,跑到沈昱跟前去做小伏低……”
“你直接说他下贱得了!”
“哈哈,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哪敢得罪他!回头被他告去宫里,又是我们吃教训。”口中说着不敢,语气中却充满了讽刺,显然对颜楚音很不屑。
“太学那帮读书人估计该得意死了。”
“对啊,咱们贵勋的脸真的因为他丢尽了!这次一定要叫他吃个教训!还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要不然世人还以为我们贵勋都和他颜楚音一个样儿。”
贾成天真是被贾家被宠坏了。他大哥是“云”,到他这里就是“天”了,天直接大过了云去。即便他哥成了驸马,他还是习惯性地轻视那个哥哥。这意味着他心底连二公主都不一定看得起。他道:“颜楚音那么重视沈昱……你们说,要是我们叫沈昱出个丑……颜楚音不得气疯了?这比弄了颜楚音还得劲啊!”
一群人兴奋地讨论着,仿佛他们已经弄掉了沈昱,狠狠打了颜楚音的脸。
对此,颜楚音一无所知。
而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分给这些人眼神就是了。毕竟他现在可是有差事在身的!什么贾成天,什么霍素?呵,有启发民智重要吗?有边防军务重要吗?
意识到自己一招就克了六皇子,颜楚音美滋滋地想——
果然高手就是寂寞啊。?
? 第九十章
马车晃晃悠悠的, 慢慢驶上了热闹的大街。颜楚音这会儿也是太闲了,转念又想如果刚刚面对六皇子的人是沈昱,沈昱又会使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他呢?
“沈昱……嗯, 他当着小六的面说不得是彬彬有礼的。”颜楚音努力把自己代入了沈昱,“但这种彬彬有礼本身就是一种算计了, 显得小六特别没道理。而且沈昱和我一样,都不怎么喜欢吃亏, 说不得事后还要把场子找回来……”
颜楚音陡然一惊。
他遇到小六, 只要当场把小六气得呜哇乱叫, 便觉得是胜利了;沈昱遇到小六,明面上忍着亏, 事后一定会算计回来, 说不得会让小六被禁足之类的!
“啧啧啧, 狠还是沈昱狠。”颜楚音自言自语, “但这样好像更痛快!”
“不对, 我的方法加上沈昱的, 两者相加才是真正的痛快!”颜楚音豁然开朗了, “不仅要当场把场子找回来, 事后还要再踩上一脚,叫他们无法翻身!”
难怪圣贤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颜楚音觉得自己长进了。
忽然,颜楚音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 是从马车外面的街上传来的。他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呐。说起来, 他今日起床后着急入宫, 根本没吃什么东西。颜楚音撩起帘子, 见不远处就是一家熟悉的酒楼, 连忙叫车夫靠边停下。
与此同时,贾成天和霍素那帮人正坐在酒楼包间里,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那包间是临街的,有人往下一看,指着颜楚音的马车说:“那似乎是平国公府的马车……哟,还真是他啊!堂堂新乐侯,今日似乎忘了带上跟班了。”
贾成天闻言,挤开这人凑到窗边。
果真看到颜楚音独自一人从马车上下来。
贾成天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其实在最早的时候,贾成天是想过要巴结颜楚音的。他作为德妃的侄子,算是二公主和三皇子的表兄,要巴结也该巴结三皇子才对。但谁叫三皇子是个病秧子呢?跟着一个病秧子能有什么前途?而且有了这么一个病秧子皇子在,反而阻碍了他去向太子、二皇子等其他皇子示好。
贾成天和他的家人就盯上了新乐侯。
本以为讨好新乐侯是件很容易的事,毕竟他小小年纪就顶着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声。贾成天别的不成,吃喝玩乐是顶顶厉害的,带着新乐侯见识见识一些新鲜玩意儿,不就顺利拿下他了吗?万万没想到,新乐侯从不正眼看贾成天!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新乐侯却偏偏和曹录那死胖子交好!明明曹家早就没落了!他们贾家再不成样子,那也是德妃娘家,是三皇子外家,在京城里还有一些脸面。曹家才是真正的落魄户,顶着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却连祖宗给的富贵都已经丢了。曹录又不机灵,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吃。贾成天自觉比曹录强了不知多少倍!
为什么新乐侯和曹录玩得那么好,却要无视他贾成天?
贾成天就找机会设了个局,叫曹录狠狠出了一回丑。本以为新乐侯见过曹录的丑态就会和曹录分道扬镳了,却不想新乐侯还是站在曹录那一头,又命侍卫抽丝剥茧查出了真相,然后曹录遭遇了什么,就三倍地还到了贾成天身上。
自那时起,贾成天彻底绝了和新乐侯交好的心思,还恨上了新乐侯。
他转而巴结上霍素这一批人。
霍素的娘是公主,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是把他宠得不成样子。他们中还有一个王爷庶子,是王爷最最心爱的女人生的,一般人根本不敢得罪。
这么些年,颜楚音身边始终只有曹录、婓鹤这么两个真正的好朋友(当然现在多了蒋陞和沈昱),一方面确实是好友贵精不贵多,颜楚音还有皇家那帮哥哥姐姐们,他并不孤单;一方面则是颜楚音挑剔,他少爷脾气,对于看不上眼的人,从来不愿意与之虚与委蛇的;另一方面也是霍素这帮人在暗中搞鬼。
只要颜楚音和谁多说了两句话,他们就会或针对或拉拢那个人。起先颜楚音是不知道这些事的。等知道后,他自然要回击,反叫霍素几个吃了不少亏。
他们就更恨新乐侯了。
……
此时见颜楚音孤身一人,霍素和贾成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霍素高声说:“颜楚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会儿应该在太学帮沈昱拎书箱才对吧?”
这是讽刺颜楚音一心想给沈昱当下人呢。
贾成天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引得他们那一帮人都跟着笑了。
颜楚音抬头望去,果然看到几只熟悉的狗在叫。他刚在马车里做过一轮自我检讨,觉得面对六皇子时没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之后又尝试站在沈昱的角度思考问题,觉得自己长进了很多。这会儿迎上几条狗,他眼中露出几道精光。
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新一波机会啊!
我这一次肯定能发挥得更好!
颜楚音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他不慌不忙地站定,摇摇头说:“可悲可叹啊,一帮无所事事的鼠辈,整日惹是生非的,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声音不大,没传到楼上去,只叫站在他身旁的店小二等人听见了。楼上那些人却以为说到了他的痛处,更加得意了。
“新乐侯,没想到你对沈昱这般死心塌地。”贾成天不怀好意地说,“也是,沈昱那皮囊确实出彩,比曹胖子什么的好了不知道多少。难怪被你瞧上了。”
死心塌地?颜楚音高声回击:“可悲可叹啊,成语里头,你们就只知道一个死心塌地么?连个义薄云天都不会用!罢了,本侯和你们这些连成语都不会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本侯很忙的,身上担着正经差事呢,没空调/教你们。”
“你在放什么狗屁!”霍素大骂。
颜楚音收回目光,对小二说:“有什么甜口的咸口的点心,都给我装上。我带走吃。”竟是完全不理会霍素那帮人了。这也是从沈昱那里学来的。东留园里,沈昱无视了六公主,把六公主气得心塞。无视才是最厉害的克敌之法。
楼上,霍素还在继续阴阳怪气。
然而颜楚音的表现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吵过架的都知道,当一方在输出污言秽语时,另一方如果生气了且回击了,这一方的战斗力必然会加强,而且能获得一种诡异的满足感,类似于“真被我说着了吧,要不然你为何生气?”
但当另一方完全不理会时,霍素这些人反而越说越气。霍素气得顺手拿起一个花瓶从窗户里砸了下来。砰的一声,花瓶摔得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颜楚音下意识用手护了一下头和脸,店小二反应更快,第一时间拉过颜楚音,将他护在身后。这可是侯爷啊,怎敢叫侯爷在自己店里受伤?不要命啦!
颜楚音眨了眨眼睛,从头到脚一点事都没有。
只店小二的脸上被飞溅起来的花瓶碎片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伤口处沁出一抹血痕。
其实不怎么严重。
颜楚音却大声说:“好啊,当着本侯的面公然袭击无辜百姓,抓起来!”
人群中立刻闪出几个侍卫。
凭着颜楚音的身份,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独自一人在京城中行走,护卫总是要带几个的。这些侍卫完全忠于平国公府,只要颜楚音下令,他们就会完全照做。哪怕颜楚音命令他们抓的人里头有公主子和宗室子,也照抓不误。
店小二慌忙说:“小的没事,这点伤……”都不用抹药,涂点口水就行了。
颜楚音心道,把店小二牵扯进来确实不好,说不得事后会被那几家报复。他按住店小二,改了口说:“竟是我弄错了?原来不是袭击百姓,那花瓶是冲着本侯来的?那更要把楼上那些人抓起来了……至于这位小二,危急时刻多亏他护住了本侯,叫本侯毫发无损。来,将他请去府上。本侯要重重感谢他!”
店小二:“???”
另一边,曹枋得了皇上的吩咐,刚把任务布置下来,本以为要好生忙上几日,却不想立刻便有下属前来汇报了,说新乐侯在某酒楼与某些人发生冲突,新乐侯下令要抓人之类之类的。曹枋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叫了一声绝。
皇上怎么吩咐的来着?
皇上说要整顿宗室,挖一挖宗室里的污糟事。
新乐侯下令抓谁来着?
新乐侯下令抓的人里头有一个公主子,一个王爷庶子。
整顿宗室总要有个由头吧?曹枋心里清楚,真正的由头在顺国公府,皇上想还顺国公府一个迟来的公道。但这个由头不能往外说。曹枋需要编一个新的合情合理的由头。本以为这事还得仔细谋划,结果新乐侯就把由头送过来了!
曹枋笑道:“走!去帮新乐侯抓人!”
颜楚音并不知道曹枋的存在。他嫌霍素这几个人太吵了,直接叫侍卫将他们一个捆起来,然后堵住了他们的嘴。侍卫问,要把这些人往哪个衙门里送。
颜楚音本想把他们送去顺天府,但又怕给大驸马惹麻烦。虽然大驸马不怕事,但大公主刚怀有身孕,他的心思多放在公主身上……颜楚音不想麻烦他。
就在颜楚音犹豫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了一队人,自称是大理寺的,听说有人报案,来现场了解情况了。得知犯人已经被控制,他们表示要把犯人提走。
颜楚音高高兴兴地把人交了出去。
“如果是沈昱……事后还得再踩一脚才行。让我想想,应该怎么踩。”颜楚音郑重其事地思考着。
————————
大理寺的人走了以后,掌柜的从柜台后面钻出来,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苟富贵勿相忘啊。”
店小二:“……”?
? 第九十一章
颜楚音决定第一个要踩的就是贾成天。
在被抓的那群人里头, 贾成天的家世不算高,颜楚音之所以挑中他,真不是因为特意挑了一个软柿子捏。哪怕是地位最高的宗室子和公主子, 颜楚音怕过他们吗?无论和谁比拼家世——即便是六皇子——颜楚音从来都不带怕的!
他之所以选中贾成天,只因为最厌恶的就是贾成天。
皇帝舅舅说, 世间很多事情都逃不过一个“利”字。沈昱说,若想彻底干掉某个人, 一定要先搞清楚他的仰仗之物是什么。颜楚音心想, 贾成天仰仗的无非是宫里的德妃, 只要德妃不那么糊涂得总是拿他当个宝,他就什么都不是!
“德妃……嗯, 德妃再糊涂, 她也不能看重娘家多过自己的子女去吧?所以想要改变德妃的看法, 就要从二公主和三皇子处下手……三皇子哥哥肯定站我这头。贾成天那个人品, 我不信三皇子哥哥能看得上。”颜楚音很像那么回事地分析起来。别说三皇子根本没有野心, 不曾想过要发展什么势力。就算他有野心, 也不能仰仗贾成天这种人啊!三皇子对于贾家几乎是没什么感情的。
“只二公主有些麻烦, 她毕竟已经下降贾家, 要是贾家整个儿败了,倒是叫二公主脸上无光……”颜楚音忽然摇起了头, “不对不对,公主毕竟是公主, 公主的脸面都是天家给的,关贾家什么事了?大不了就换一个更好的驸马!”
只是二公主身体不好, 受不起太多折腾。
最好还是别惊动二公主。
算了, 便宜贾家了。
颜楚音计上心来:“未免二公主受惊, 还是把二驸马单拎出来好了。二驸马是二驸马, 贾家人是贾家人。踩贾家人的时候顺便抬一抬二驸马……即便事后德妃想要闹到皇舅舅那边去,我也有话说。我哪有对德妃不敬?看我和二驸马不是相处得挺好么?等等,这种情况……好像都不需要我自己动手了……”
沈昱极擅长借力打力。
如果是沈昱的话,肯定不会为了对付区区一个贾家脏了自己的手。想想贾家那堆破烂事儿吧,颜楚音不信二驸马贾成云对贾成天这位贾大爷毫无芥蒂。
所以,为什么不让二驸马去对付贾成天呢?
对于德妃来说,当两个侄子闹得不可开交,而她只能保其中一个……呵,她肯定会保二驸马。侄子再重要,难道还有亲女儿重要?保驸马就是保女儿。
“完美啊!”颜楚音克制不住地偷笑起来。
他又召来一位侍卫,叫他去打探贾成云。打探消息是需要时间的,颜楚音拎着糕点就去找二皇子了。他还没忘了正事,得帮着二皇子整理科举旧卷啊!
这日,太学快要放堂的时候,同窗中有个“包打听”忽然凑到沈昱面前。
“新乐侯今日差点出事了。有人故意从二楼丢下来这么大的一个花瓶,冲着他脑袋砸过去……好在一位小二反应及时,把新乐侯护住了。”包打听说。
沈昱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一把抓住包打听的胳膊:“新乐侯如何了?”
“新乐侯没事。有小二护着,花瓶没砸到他。哎,听说那可怜的小二被砸得头破血流,特别吓人,被平国公府拉走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新乐侯果真没事?消息从哪来的?”沈昱追问。
“理应没事的……吧?”包打听有些迟疑,又改口,“估计有点悬。那么大的花瓶猝不及防地砸下来,就算死里逃生,心里肯定吓得够呛。从后厨那里听来的。负责采办的那位管事,今日上午不是采买香料去了么,是他亲眼所见。”
听到这里,沈昱哪里还忍得住,都来不及去找好友邬明了,直接对包打听说:“你帮我去和夫子请个假……我先走了。”说着,他拔腿就往马棚那边跑。
沈昱平日里都是坐马车上下学的。去马棚的路上,他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马车太慢了,不如直接解了马,骑去平国公府,也好早点见到颜楚音。
然而,到了马棚子里一看,一架熟悉的马车正停在那里。
颜楚音下了马车,乖乖地站着,被一群太学的老夫子们围着,似乎在听夫子们说话,时不时地还回应一两句。远远看到沈昱来了,颜楚音眼中猛然迸出惊喜的光芒——快来解救我啊,快快快来,夫子们太爱我了,我承受不住啊!
沈昱:“……”
他下意识先将颜楚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没看到什么不妥的,心脏才落回原处。早知道流言不靠谱,他今日竟然也被不靠谱的流言坑害了一回。
颜楚音那是那个颜楚音,活蹦乱跳且鬼灵精怪。
因为还没到放堂的时候,沈昱少不得要向夫子们解释自己为什么逃学了。
听得夫子们一个个面容失色。
颜楚音安慰大家说:“没砸到我……真的没有砸到……谁干的?除了霍素那帮人,还能有谁呢?也许是嫉妒我近来领了差事吧。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身边还带着护卫呢,直接命护卫将他们抓了起来,叫大理寺把人都带走了。”
夫子们一个个听得义愤填膺,沈昱也是。
颜楚音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宽容大度这个词语就和他无缘。问及这事是意外还是什么,他直接说:“霍素他们就是故意的!就不说他们的人品如何了。你们想啊,酒楼开门做生意,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有讲究的,花瓶肯定不可能摆在窗口,叫人不小心碰着了就会砸下来……只能是他们故意捧了花瓶砸我。”
太学的夫子们“爱”颜楚音,不仅因为科举旧卷,还因为昨日“颜楚音”挽回了沈昱的名声。这会儿听说颜楚音遭此人祸,他们心里别提有多火了。正好昨日陷害沈昱的人还没有被抓到,两厢怒火一叠加,全冲着霍素那几个人去了。
夫子们当即就决定要帮颜楚音讨回公道。
他们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各个桃李满天下。
论起人脉来,少有人能比过他们去。在太学教了这么多年书,谁还没几个仕途畅达的得意旧徒呢?叫这些旧徒帮忙做些违法乱纪的事,那可能行不通;但现在霍素那些人有错在先,找旧徒帮新乐侯伸张下正义,还不是容易得很?
“炎盛啊,你带着新乐侯先回吧,喝点压惊的汤药,今晚好好睡一觉。”资历最深的那位夫子一脸慈祥的说。等明日早上起来,就能看到一些人倒霉了。
沈昱就拉着颜楚音向夫子们道别,然后坐上马车离开了太学。
颜楚音正襟危坐。等马车驶出太学的范围,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立刻换了坐姿,放弃形象地歪在了靠垫上,叹息着说:“夫子们太热情了……我打小不讨夫子喜欢,唯独最近这段时间被他们高看一眼。老实说,有点不习惯啊。”
沈昱问:“那花瓶……”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颜楚音动作幅度很大地乱舞了几下,以此来表示自己没被砸伤,“我特意跑去太学等你放堂,主要是想叫你陪着我一起算计人。”
“好!”沈昱一口应下。
“我还没说要算计谁,你就应了。”颜楚音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丝毫没注意自己领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中衣,“那帮丢花瓶的人里头,有一个叫贾成天的,我最厌恶他了。他是德妃的侄子……他家里特别恶心……我跟你说……”
颜楚音打听到二驸马贾成云出门去了点心铺,打算带着沈昱去堵他。
“让用二驸马来对付贾成天?”沈昱问。
“对啊,我这个主意不错吧?”颜楚音洋洋得意。
沈昱立刻在心里思量起来,二驸马会是什么脾气性情,见到他时该用什么话术,如何许之利益,又如何确保二驸马一直在他们掌握之中,不会失控……
颜楚音虽然得意,却也没忘了沈昱。他们武勋都是实心眼(?),绝不会做冒领他人功劳的事。颜楚音兀自美了一会儿,把手搭在沈昱大腿上,整个上半身忽然凑近沈昱:“我都是向你学的!你教的借力打力嘛,我学以致用了。”
颜楚音手心的温度有些高,沈昱觉得被他按住的地方一下热了。
沈昱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颜楚音没有发现丝毫不对。他向来思维跳跃,这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说:“这么算起来,你也是我夫子了。嗯,你确实当得起夫子这个叫法。沈昱你真是一个好夫子!”不仅是我夫子,还是曹录、婓鹤、蒋陞他们的夫子。
沈昱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颜楚音笑眯眯地看着沈昱。
沈昱说:“那你前面有句话说错了。”
“哎?”哪句错了?
“你说你打小不讨夫子喜欢。”沈昱轻笑一声,“说错了。”
颜楚音心道,没说错啊,他在上书房的那半年,对于他和夫子来说,都是灾难,后来去了国子监也……等等!颜楚音慢慢反应过来了,瞪眼看着沈昱。
沈昱觉得大腿上被颜楚音按住的那块地方,温度越来越高了。
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他越发不自在了。
颜楚音恍然大悟:“你是说,你喜欢我?”
不等沈昱说什么,颜楚音又一脸得意地将疑问换作了肯定:“你喜欢我!”
沈昱:“……”
虽然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颜楚音你什么时候把手收回去!?
? 第九十二章
沈昱确实喜欢颜楚音, 这是真的。
早先他们第一次互换时,沈昱见到了一个和传闻中截然不同的颜楚音,他那时就挺喜欢颜楚音的, 心里还想过要是家里能有这么一个弟弟,那也挺好。
后来随着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 沈昱对颜楚音的喜欢也与日俱增,而且不再是单纯的对弟弟的怜爱, 还多了对平辈的友爱, 又有对至交好友的珍爱等。
老天爷作证, 沈昱说喜欢颜楚音的时候,真没什么暧昧的心思。可颜楚音的手愣是按在沈昱的大腿上忘了收回, 便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暧昧, 叫人心慌。
偏偏心慌的好像只有沈昱, 颜楚音什么都没察觉到。
沈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颜楚音嚣张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位顶顶骄傲的小侯爷, 就像是一只精贵的越鸟, 恨不得将漂亮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他越发凑近了沈昱, 一边观察着沈昱脸上的表情, 一边不知羞地说:“哈哈哈算你有眼光!”
沈昱:“……”
沈昱不自在地后仰, 又扯了扯自己搭在腿上的衣服下摆。其实他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扯动衣摆,而是想通过这个动作, 提醒颜楚音赶紧把那只手拿开。
颜楚音感知到了布料的牵扯,确实抬了一下手。
但是很快的, 他的手重新按了下来。这次按的地方比刚刚那次还要敏感。沈昱只能刻意去忽略那种触感,板着脸胡诌:“你再这样, 我就不喜欢你了。”
“不行不行不行!”颜楚音急得不顾沈昱挣扎使劲去捂沈昱的嘴, “说过的话怎么可以收回呢?你不是君子吗?君子一言驷马……八马都难追, 知道不?”
马车其实走得很稳。但架不住颜楚音要闹腾。
动作幅度一下, 他整个儿摔在了沈昱怀里,一张脸正好埋沈昱胸口。
而沈昱被那突然而至的力道带得往旁边倒了一下,脑袋磕在了马车壁上。颜楚音吓了一大跳,唯恐把沈昱好聪明好聪明的脑袋磕坏了,赶紧伸手去揉。
……
等马车到了目的地,两人不得不多花了一点时间去整理仪容仪表,还重新梳理了头发,才从车上下来。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他们俩在马车上做什么了。
二驸马每月大约有一半的时间住公主府,另一半时间住贾家。
这两天正好都住在公主府。
他出门买了一些糕点。想了想,又绕道去西城,那边行商多,所以好玩的东西也多。二驸马从街头逛到街尾,买了好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个小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但只要转动盒子旁边的那根杆子,就会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从盒子里跳出来。盒子包括其中的小鸟都是木头做的,价格便宜。
二驸马和摊主商量,能不能按这盒子做个类似的,把小鸟替换成狸奴。二公主想养一只狸奴很久了,但曾经有两次摸过狸奴就生病,所以不能给她养。
摊主说付了定金就给做。
二驸马低头掏钱的时候,便有人迎了过来:“好巧啊,二表姐夫!”
颜楚音笑着说:“既然遇到了,我请表姐夫喝喝茶吧。”
二驸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当了驸马,但其实他是很不愿意和宗室打交道的。二公主身体太弱,他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巴结谁,也不得罪谁。颜楚音身为公主子,只能算半个宗室,但他身上的皇宠却盖过了宗室所有人。
颜楚音已经做了邀请,二驸马便知道不好拒绝。正好前方不远有家茶楼,就主动提出去楼中一坐。又见颜楚音与一人并肩而立,二驸马眼中略有好奇。
“这是我好友沈昱。”颜楚音笑着说。
他还想要继续往深了介绍,什么太学四公子之首啦,什么丞相之孙啦。然而不等他说出这些,二驸马就点了点头,了然地说:“原来是沈公子!幸会!”
原来新乐侯果然与沈公子交好,这是真的!
上茶楼要了一个包间,小二在一旁等着吩咐,看客人是想要来点什么样的茶,配以什么样的糕点。二驸马看向颜楚音。颜楚音却看向沈昱:“你点吧,茶叶这东西,我向来没什么偏好。你喜欢喝什么就点什么,点心也随你哦。”
二驸马心里立刻闪过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原来新乐侯果真爱重沈公子,这也是真的!
沈昱没和颜楚音客气,这会儿正值夏日,他点了一壶柘荣的白茶,点心的话就按照平日里的观察拣着颜楚音爱吃的点了几样。二驸马随后点了壶花茶。
颜楚音的手藏在桌下,忽然按了一下沈昱的大腿。
沈昱:“!!!”
颜楚音给沈昱使眼色。看来二驸马和公主相处得不错。二公主一年四季都要吃药,胃口自然不怎么好,随着她年龄慢慢增长、病情渐渐减轻,太医便酌情减少了药量,改从食物入手,一年四季配以不同药膳,再以花茶作为辅佐。
二驸马应该是经常陪着公主吃用的,所以也习惯喝花茶了。
颜楚音开门见山地说:“我对贾家一直观感不好,以至于早先知道皇舅舅给你和二公主赐婚了,心里还犯嘀咕呢……但如今想来,都是我狭隘了。皇舅舅一腔慈父心肠,要是表姐夫你是和贾成天一样的人品,那不管德妃怎么求,皇舅舅都不会下旨赐婚的。是我的错,我早应该把你和贾成天分开看待的。”
他真的不怕得罪人!这话很不好听,但他就是说得理直气壮。
二驸马都愣住了,早听说新乐侯为人嚣张,但也没料到他能这么莽!
颜楚音又说:“贾成天得罪我了。他这回好不了了。”
二驸马苦笑:“我……其实我……”
沈昱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茶,推到颜楚音面前,见颜楚音乖乖端着喝了,才说:“二驸马,你若是信得过新乐侯,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就别错过了。”
瞧瞧沈昱,明明是他和颜楚音想要利用二驸马来对付贾家人,却偏说是他和颜楚音送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给二驸马,倒是显得二驸马要欠他们人情了。
二驸马怔怔地看着沈昱。
沈昱心说,皇上确实有慈父心肠。大驸马钱驰月是精挑细选,二驸马自然不会是胡乱指的。万万没有想到,二驸马贾成云竟然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也是,他如果满心仇恨、性格孤僻,一心想要把贾成天和贾成天的娘踩在脚下,二公主绝对不会下降。皇上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别人复仇的工具。
但再随遇而安,二驸马也有在乎的人或事吧?他必然在意他的母亲。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真的没有想过要报复吗?
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许是在书香里熏多了,沈昱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当得起“温良如玉”四个字。但他不笑的时候,眉目间似乎又透着一点点冷酷。他神色淡淡地说:“听说大驸马前些日子接了母亲去公主府上,如今越发把公主府当家了。”
二驸马听得心里一动。
大驸马的母亲是继室,嫁入钱家那么多年,从来没掌过家事。他们母子俩显然早就和钱家离心了。这会儿趁着大公主有孕,大驸马直接以此为借口接母亲入府。公主金枝玉叶,皇后在宫中又不能时时陪着她,驸马亲娘以长辈身份陪在公主身边,这都是应有之义,也有为君分忧的意思,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虽然公主身边不缺各样能干的嬷嬷,但嬷嬷能和长辈一样吗?
等公主生完了孩子,又能以照顾月子为理由;待出了月子,能以孩子年纪太小,公主没什么经验,需要长辈多多看护为理由,继续留驸马的亲娘住着。也就是说,大驸马这回接了亲娘去公主府,他娘基本上就同等于彻底住下了。
钱家以前没有重视过大驸马母子,以后也别想再拿捏他们。
而颜楚音知道更多内情。其实钱氏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吃斋念佛,她去了公主府,也是另僻一院子独居,吃穿用度无一不好,每日见两眼儿子,剩下的时间都在佛前为公主腹中的孩子祈福。虽说是在儿媳妇手里讨生活,但日子过得比在钱家自在多了。她呢,也珍惜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做一些讨嫌的事情。
但这个方法却不适用于二驸马。
虽说二公主放弃了生育,但她身体差,二驸马亲娘可以借口去照顾她。但真找了这样的借口,信不信贾夫人和贾老夫人直接乐颠颠地住到公主府去?哪里还轮得到驸马亲娘?尤其是贾老妇人,那是德妃亲娘,帮忙打理二公主府,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如此一来,不仅做不到和大驸马一样,反而更恶心人。
二驸马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这种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压迫”。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沈昱忽然说:“贾家……二驸马,并非在下危言耸听,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父亲那个兼祧……它其实并不合乎家情,也不是特别合乎国法。这事若不谨慎处理,日后说不得要连累德妃娘娘面上无光。”
二驸马:“!!!”
“这事吧,现在瞧着好像是没事。但若贾家日后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你们已经得罪新乐侯了)……有人要报复的话,这都是现成的把柄。”沈昱轻笑了一声,仿佛很是为二驸马担心的样子,“这些话本不该我说的,但新乐侯称你一声表姐夫,我便提醒你一句。莫怪我多嘴。都是看在新乐侯的面子上。”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针对你们贾家。
我只是想要帮助新乐侯的亲戚而已,也好不负我与新乐侯的情谊。
就当我是好人吧。?
? 第九十三章
二驸马不是很明白沈昱的话。
怎么就不合乎家情了?怎么就不合乎国法了?
沈昱说:“你长房伯父不曾成家、更无子嗣, 你们二房想为他延续香火,兼祧确实是个办法。但既然你伯父过世时已成年,兼祧的人选便应该是你。”
“我?我不成的……”二驸马连连摆手。
沈昱大约猜到了二驸马心中所想, 道:“不必着急,我不是叫你现在去兼祧。我的意思是当年提出兼祧这个办法时, 你才是唯一的人选,而非你爹。”
“可是当年勇忠侯……”二驸马欲言又止。
本朝开国时封过四公八侯, 勇忠侯便是其中一侯。只不过后来勇忠侯府犯了些事, 爵位就被削了。只是削爵而已, 倒是不曾抄家,更没有杀头。勇忠侯至今还有后人存世, 但是后人身上已经没了武职, 据说回老家做富家翁去了。
勇忠侯是真正的草莽出身。太/祖皇帝还在帮养父母杀猪的时候, 勇忠侯就在附近村子里打猎。后来太/祖起事, 勇忠侯二话不说就跟着干了。等太/祖做了皇帝, 昔日的猎户便跟着做了侯爷。身份地位高了, 桃花运自然跟着来了。
这不, 原配还在进京的路上, 勇忠侯便在某次宴后不小心摸了一个女人。
当时有不少人作证,确实是勇忠侯唐突了佳人, 而不是佳人有意勾引。据说那女人几次道明自己的身份叫勇忠侯住手,但喝醉了勇忠侯哪里听得进去, 到底是撕破了那女人的衣服,虽然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事, 但确实坏了她清白。
坏了人家清白, 就得负责啊!
那女人的身份比原配不知道高了多少, 以她的家世绝不可能做小。但原配又做错了什么?勇忠侯说原配伺候了他父母过身, 他绝不会将原配贬为妾侍。
最后不知谁出的主意。就说勇忠侯昔日有个大哥,不到三岁夭折了,没有入祖坟,自然也没享过祭祀,要不然就让勇忠侯兼祧,为这个大哥续点血脉。
如此,原配没下堂,被唐突的佳人也以妻子的名义入府,两边相安无事。
在二驸马看来,他们家和勇忠侯情况类似,难不成勇忠侯也错了?
沈昱反问:“所以勇忠侯今何在?”那爵位甚至都没能传到下一代身上去,直接在第一代勇忠侯的身上就被削干净了。明明当初也是用命拼来的爵位啊!
二驸马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昱。
沈昱又问:“而且勇忠侯原配当时还未有子,他大哥是幼殇,据说不到三岁就折了,连祖坟都没入。他替这位大哥兼祧,迎了新人过门,好歹能让大哥入祖坟了,想必大哥泉下有知也是感激的。你家呢?长房大伯成丁多年啊。”
贾大夫人过门时,名义上是长房的媳妇,结果洞房是弟弟入的。大哥泉下有知,天天看媳妇和弟弟卿卿我我,只怕要怄死了。这和勇忠侯真的不一样。
所以,如果二驸马的爹真心敬重哥哥,兼祧这个事就应该让二驸马来,让二驸马去娶两门媳妇,一门是为长房娶的,一门为二房娶的。这代表着二驸马的爹把自己儿子分出去了一半给长房,而不是自己亲身上阵睡了大哥的媳妇。
沈昱所说的不合乎家情就在于此了。
你大哥活着的时候,即便他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叫媳妇怀孕了,难道你就能睡他媳妇了?当然不能啊,那为什么死了就可以?你到底置你大哥于何地呢?
不过是仗着死人不能说话而已!
二驸马被沈昱这一点醒,整个人既羞且愧,几乎不能言语。
当然了,如果二驸马的爹脸皮特别厚,他死咬着第二门亲事就是为了大哥结的,那别人也没办法。毕竟当年勇忠侯用同样的方法结了亲,当日太/祖没有因此判勇忠侯有罪——削爵是为了别的事情——如今大家就不能判贾家有罪。
只是这些话,沈昱是不可能对二驸马说的。
沈昱不动声色地增加二驸马的心理压力:“如今你已经尚了公主,再叫你去兼祧,已经不可能了。你们家这些事啊……哎,别到时候累得德妃没脸。”
德妃的家人不懂礼数,自然会叫人怀疑德妃有失教养。
而贾家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德妃。德妃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二驸马忍不住问:“这……该如何补救?”
沈昱摇摇头:“贾成天都已经这般大了,你觉得应该如何补救?”
这话叫人听着,就像是沈昱都没有办法了。
颜楚音学着沈昱的样子,也摇起了头:“难怪有人说……行事糊涂,原来是一脉相承啊……”虽然话语中有含糊的地方,但在座的都知道他在说德妃。
二驸马再次苦笑。
“看在三表哥和二表姐的份上,难道真的没有补救办法了吗?”颜楚音问。
“要说办法也是有的……要为长房延续血脉,除了兼祧,还有过继啊。”沈昱笑道,“既然兼祧出了问题,那就不说兼祧,只说贾成天是过继给长房的,这不就成了?但这个方法也有隐患。得看贾大夫人当年签的婚书是怎样的。”
沈昱很清楚婚书是怎样的。既然是兼祧,贾大夫人名义上是长房的媳妇,但婚书上,她肯定还是签给二驸马他爹的。因为兼祧规矩如此,媳妇都是同一个人娶的,做新郎的都是他,只不过名义上一个媳妇属这房,另一个属那房。
其实二驸马并不蠢。
他早前没觉得自家有问题,那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长房大伯就已经去世了,没有人会站在死人的角度想问题,又有勇忠侯前例在先,便觉得一切很合理。但此时被沈昱点醒,他立刻就想到了更多的东西,喃喃地说:“如果是过继,那贾大夫人名义上不再是长房媳妇,她就完完全全属二房了。那她……”
“原配在先,她自然是妾。”沈昱说。
既然是妾,以后怎敢当家做主?原配活得好好的,哪里轮得到小妾作妖?而她所生的贾成天,日后还敢用“贾大爷”自称吗?他不过就是一个二房庶子。
二驸马却摇头叹道:“过继以后,贾成天便是长房的人,他想要继续自称贾大爷,也没有错。”家里有什么,照样还是紧着贾成天,一切好像都没变。
沈昱笑了笑:“过继的隐患就在这里了。”
二驸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沈昱。
“贾大夫人的婚书上,她是嫁给你爹做妻子的,但你娘还在,她便只能为妾,婚书自然作废了。”沈昱不紧不慢地说,“而纳妾的文书,她好像又没有。”
所以贾成天算什么?
他不过就是一个奸生子而已!
想要为长房延续血脉,可过继嫡幼子,也可过继庶子,但过继奸生子算什么?会被世人耻笑的!同样会连累德妃。所以德妃绝不可能同意贾家这么做。
沈昱假意安慰二驸马:“你不用担心,只是叫贾成天吃点亏而已,别的没什么影响。哪怕贾成天身份有异,不能被过继了,贾大夫人还可以再生,不是吗?补了纳妾文书后,她再努力生一个,再过继出去,这样就毫无隐患了。”
颜楚音说:“你这些话说得再好,和我表姐夫说了又有什么用?他就算贵为驸马,也管不到长辈房中的事啊!不如说给德妃听,叫德妃出手管一管。”
沈昱只笑了笑,便端起茶盏,低头喝了起来,不再说什么了。
二驸马心中却是渐渐安定了下来。他懂了。这么一大圈子绕下来,其实新乐侯和沈昱今日找上他,最终目的就是想让他去找德妃吧?由他这个二驸马提议,叫德妃下手管束贾家,将贾大夫人贬为妾,再将贾成天彻底打成奸生子。
新乐侯和沈昱果然就是想要利用我而已。二驸马在心里想着。
那他要不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去做呢?
呵,为什么不?
自从贾大夫人过门,他娘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可过。他也蒙受了诸多不公。哪怕他现在当了驸马,他娘依然被圈在贾家,贾大夫人借着贾老夫人的手继续折腾他娘。既然能把贾大夫人贬为妾,又叫贾成天成为笑话,他为什么不做?
“今日要好生谢谢两位了。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二驸马说。
沈昱和颜楚音便一起端起茶盏。
颜楚音故作豪迈地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忽然又说:“哎,其实再生个庶子过继给长房,这主意听着是不错……但你爹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生。”这话听着就是一句感慨而已,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明摆着不怀好意。
二驸马:“……”
他忍不住顺着颜楚音的话想象了起来……
他爹再不能生了,而他也不会生,唯一能生育后代的便是贾成天这个奸生子。奸生子啊!就算生一百个一千个,奸生子的后代也不可能正经继承贾家。
好!就这么决定了,他爹确实年龄大了,“肯定”不能生了。
二驸马裂开嘴角笑了出来。
他不想笑的,但他控制不住!
因为和颜楚音喝了茶,回公主府时便有些晚,檐下长廊里已经点了灯。二驸马照例先沐浴更衣,确定不会把外面的尘土带进来了,才去公主面前请安。
公主放下书,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二驸马拿出一堆下人已经打理好的新买的小玩意儿。
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虽然公主没有问,但二驸马还是主动解释了一下:“今日遇见了亲戚,和他们喝了茶,便回来晚了。”
“什么亲戚?”
“新乐侯和沈昱。”
二公主自然知道颜楚音,但沈昱……沈昱什么时候也成亲戚了?
面对二公主的疑问,二驸马愣了一下,恍惚着说:“啊……确实是……这个沈公子……他不算亲戚啊!但他和新乐侯太要好,我们聊了许久,我瞧着他们那样子……我下意识就当他和新乐侯是一样的了……沈昱不是亲戚啊……”
二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是笑二驸马的呆里呆气。
二驸马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
? 第九十四章
颜楚音近来真的长进不少。
告别二驸马后, 他与沈昱坐上归家的马车。颜楚音叫车夫先送沈昱回丞相府。待马车缓缓而动,他拉着沈昱问:“勇忠侯那事……是不是没那么简单?”
沈昱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就说嘛!”颜楚音的尾巴再一次翘了起来,“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此时距离勇忠侯唐突佳人从而不得不娶之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本朝的史书上对此并没有具体记载。史书只会记载勇忠侯是什么时候被削爵的。而若是去查勇忠侯的家谱, 大约也只能查到何时兼祧、何时生子等这样的简单信息。
于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世人便只能从利益角度去推测一二。
沈昱道:“要看懂一个人, 得从根子上看。勇忠侯与太/祖年少相识,那时两人都是平民, 勇忠侯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猎户。他们是平等相交。后来太/祖起事, 勇忠侯二话不说就跟了, 从这点来说,义这个字, 他是彻底站住了。”太/祖起事时, 有几个能想到他真的身负天命?一旦失败,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但勇忠侯半点不带犹豫的, 二话不说就跟着太/祖干了, 这就是对朋友的“义”。
“在太/祖起事初期, 勇忠侯是一个重要的助力。但随着太/祖的势头越来越好, 各路英豪纷纷加入, 勇忠侯的优势就不显了。说到底,勇忠侯没读过书, 也不懂兵法,只会一些粗浅的功夫, 而且也无家世能为太/祖所用。”沈昱说。
像初代顺国公,祖上是出过武将的, 只不过前朝官场太过黑暗, 他们心灰意冷便告老还乡了。到了初代顺国公这一辈, 虽然是平民, 但家财是有的,家学渊源更是不缺,甚至在动乱四起时,他们就偷偷地在庄子上养了几百私兵。
后来见前朝气数散尽,初代顺国公带着几百私兵、带着家财、带着一身兵法谋略投靠了太/祖,太/祖理所当然会重用他!而勇忠侯就没有这种优势了。
再好比说颜楚音祖上,初代平国公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的人。
当太/祖身边的势力越来越多,勇忠侯的优势必然越来越小。如果他天生懂得兵法谋略,那他的地位还是稳的。但论打仗,他其实真不如顺国公那些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依然稳稳当当的封了侯。
他靠的是什么?
“一方面是太/祖念旧情。顺国公也好,平国公也罢,在他们投靠太/祖时,他们便是太/祖的臣下。唯有勇忠侯,他当年陪太/祖起事时,是□□的友人。”沈昱慢慢分析着,“另一方面就是忠,勇忠侯没有家世便没有私心,他是完全忠于太/祖的。”不是说顺国公他们就不忠心了,但出息了以后提拔下族人不过分吧?但勇忠侯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太/祖,这是顺国公他们怎么都比不了的。
所以论起战功,勇忠侯战功不足。但论起圣心,他是最有圣心的。
家世浅薄,反而更好拉拢;而有了圣心,便有了利用价值。这应该就是当时的人对勇忠侯的看法。
“再说勇忠侯唐突佳人,这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是勇忠侯酒后失德也好,是佳人用了迷香也罢。我们只知道这个佳人是世家女。”
颜楚音皱着眉头说:“又是世家?我听五皇子哥哥说过,前朝有位宠妃曾把一种迷药用在后宫中,那种药物确实能乱人心智。不过方子已经失传了。”
世家那边藏有这种方子也说不定。
如沈昱所说,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既然当时的人都说是勇忠侯酒后失德,那过错方自然就是勇忠侯。世家女好端端被他毁了清白,他若是不娶,便害了人家一条性命。在当时那个背景下,太/祖虽然对世家心存警惕,但政策上是以安抚为主的。因为百姓已经折腾不起了。天下初定,百姓们急需要安养生息。
嘴里说着要安抚你们,结果手下功臣却把一世家女逼死了。这像话吗?
这事的性质立刻变了,已经不单纯是一件家事。
勇忠侯不娶,太/祖就要捏着鼻子给予世家更多利益,才能把世家安抚住。
“所以,勇忠侯必须认下错误,必须娶了那位佳人,还得是风光大娶。但他心里是不甘的,因他知道太/祖对世家那种既防备又拉拢的心理。”颜楚音彻底懂了,“他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圣心,不想失了圣心,便坚持说原配不下堂。”
谁也不是当事人,也许勇忠侯坚持原配不下堂,有一部分原因确确实实是爱重原配。但政治原因肯定也是有的。沈昱说:“我想,在太/祖心里,他应该认为勇忠侯是被陷害的,只是没拿到证据。太/祖将这一切视为世家的试探。”
面对这种试探,要是让勇忠侯休了原配,那显然是世家大胜。
于是后来就搞出了那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兼祧。那是太/祖对世家的回击。很有点流氓的意味,方法我给你们了,就摆在这里,世家女可凭此方法嫁入勇忠侯府做嫡妻。你不嫁就不嫁,但不嫁可不关我们的事了,死了也和我们无关。
当世家女出嫁,这就是世家率先低了头。明知道这个方法不合礼法,但我们还是嫁了,是因为我们觉出了太/祖的强硬,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与之对着干。
但世家也没有彻底忍下这口气。
别管过程是怎样的,反正最终结果就是他们确实和勇忠侯联了姻,既然有了这一层关系,为什么不用上呢?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但无法共富贵。勇忠侯起先确实是完完全全忠于太/祖的,但随着天下渐渐安定,顺国公、平国公这些人都比勇忠侯更有权势,又有一些新人陆陆续续崭露头角,勇忠侯会怎么想?
说句狂妄的,午夜梦回的时候,勇忠侯会不会腹诽,要不是当年老子第一个响应你,帮你收拢了第一批势力,你这会儿还在哪个小镇子上剃毛杀猪呢!
又有世家以姻亲自居,水磨豆腐一样地给勇忠侯某些暗示。
到了最后,这份忠心还能剩下多少?
“后来你就知道了,勇忠侯被削爵了。”沈昱说。太/祖在某些方面还是很霸气的,终其一生都没杀过开国功臣,偏偏勇忠侯这个最早跟着他的人被削了。
颜楚音有些感慨:“难怪啊……哎,贾家真是没脑子。他们以为有了勇忠侯做前例,跟着学便万无一失。但勇忠侯那时候分明是世家与太/祖在博弈。”
但凡看明白了里头的利害,谁会那么没眼色地站出来说勇忠侯错了?
贾家跟着学,只有一个死。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人针对贾家,不过是怕叫人误以为旧事重提在隐射世家和太/祖罢了。但其实针对了贾家又如何?贾家不过就是一个贾家而已啊。而世家……现在的世家也早已经不如开国那时候了!
“哎,反正世家已经在针对我了。而当我提出要推广科举旧卷时,我也已经彻底得罪世家了。我不怕再得罪得狠一点。”颜楚音哼了一声,“说回勇忠侯酒后失德那事,如果错处真的在勇忠侯,那他反正也付出了代价,一个本来能一代一代往下传的爵位,就这样被他弄没了。而如果错处在世家,是他们用了迷药有意陷害……你不觉得他们很烂吗?世家明明有那么多男丁,怎么不见他们用自己来陷害对手?非要拿家里女孩的清白做赌注?啧,我看不起他们。”
“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估摸太/祖皇帝也是怎么想的。”沈昱道。
太/祖皇帝作为从乱世闯出来的枭雄,他显然不是一个善人。在他看来,既然你们都不珍惜家里女儿的名声,我又何必帮你们维护?所以到最后就弄了个玩笑般的兼祧。后人只要有点政治敏感度,都不应该跟着勇忠侯学!不,其实都不用考虑政治敏感度了,但凡一个正经人家,想要正经地帮隔房延续血脉,都不会跟着勇忠侯学!礼法是怎么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又是怎么说的?!
偏偏就出了贾家这么个奇葩。
黄昏时分。
皇上刚忙完一天的政务,小太监进来传话说皇后已经在宫中备了膳,邀皇上过去。皇上立刻起身去了皇后那里。皇后还在装病,但自从宫里陆陆续续往外放人,也许是“妨碍”她的人少了,她的“病”有些好转,已经能起床坐着了。
见到皇上,皇后拿出几张帖子:“都是想要进宫来求情或告状的。”
“求什么情?告什么状?”皇上问。
“我知道得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音奴受委屈了,好在他身边带着侍卫,侍卫把那一帮欺负他的人都给抓了起来。”给皇后递帖子的自然就是那帮人的爹娘,这里头有某位长公主、有宗室里的某位王妃,论起来都是有些身份的人。
“哦,这个啊!他们有什么脸求情?有什么脸告状?”皇上很不高兴,“再说你还病着呢,这个时候来劳烦你,真不懂事!朕得下旨训斥他们一番才好。”
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她说:“这次确实是音奴受委屈了,但此事一出,只怕宗室那些人日后记恨音奴……我们做长辈的,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我担心……”
皇上闻言若有所思。都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却知道人寿有限,他总不能永远把音奴护在身后。要是宗室果真记恨音奴,过上三十年五十年的……
“得把音奴择出来。”皇上说。
得把我家的小白菜择出来,择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整顿宗室是真的,但越是真的,越不能叫音奴担了这份责任。
要把宗室的视线转走。
————————
让朕瞧瞧,该把宗室的视线转移到哪里去……
要不然就世家吧!这段时间他们跳得最欢!?
? 第九十五章
贾成天和霍素那帮人被抓后, 他们的家人都第一时间接到了通知。他们不是没有对大理寺施压,但大理寺格外硬气,说这些人故意伤人, 绝不能放了。
花瓶的碎片还在酒楼大门口堆着呢,说他们故意伤人, 真没冤枉他们!
如果苦主不是新乐侯,这些人的家人肯定就威胁苦主去了, 甚至倒打一耙说苦主有罪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但苦主偏偏就是那位谁都惹不起的小侯爷!他们没办法, 只能一边往平国公府送礼赔罪, 一边又递折进宫找贵人帮忙说情。
长公主和宗室王妃之类的可以找皇后,贾家人就只能找德妃了。
皇后没有见人, 但德妃不可能不见家人啊!
皇上在皇后这里用膳的时候, 贾老夫人和贾大夫人已经对着德妃哭过一通了。德妃得知侄子被抓去了大理寺, 指不定受了多少罪呢, 别提有多心疼了。
但后宫不得干政。
德妃没法直接下令叫大理寺放人, 只能厚着头皮来皇后宫中求见皇上了。她那侄子只是有些不懂事而已, 真正的坏事是不敢干的, 这次肯定是无辜的。
听到通传声, 皇后朝外努了努嘴:“喏,求情的来了。”
皇上:“……”
皇上支使大太监:“去把德妃打发了, 叫她有事没事的多为二公主和三皇子想想。”贾家那些人,挑挑拣拣也就二驸马还算不错, 其他都是什么玩意!
德妃确实被打发走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挑战皇上的权威。
皇后心细,提议说:“不如我召静乐和她驸马回宫小住两天?”
静乐是二公主的封号。皇后担心贾老夫人和贾大夫人在德妃这边没得到回应, 就跑去烦二驸马, 到时候冲撞了二公主。静乐那身子, 多小心都不为过。
“行, 就照你说的办。”皇上对皇后一贯都是信任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宫里的马车就在二公主府外候着了。等二公主起床,得知皇后要接她和二驸马入宫小住,二话不说就应了。都不用收拾行李的,反正那些事自有嬷嬷帮忙操持。二公主只要挽着二驸马,把人带进宫去就好了。
二驸马一路上都很紧张。
昨日新乐侯和沈昱才刚找他聊过天,今日宫里就宣他们进宫了,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其实是没有的,之所以叫他们入宫,只是因为皇后的一片慈心。但二驸马想来想去,很快就钻了牛角尖,越想越觉得二者之间有关联。
于是在宫里安顿下来后,趁着二公主被皇后留下来谈心,二驸马便找了个理由去见皇上了。越靠近御书房,二驸马就越紧张。皇上在颜楚音面前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在女婿面前从来不是啊!二驸马就像是老鼠要去见猫一样。
一进御书房,二驸马都没敢抬头看皇上眼色,直接跪下请罪。
皇上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以为二驸马是想为贾成天求情来的。皇上不满地想,皇后一片慈心,拦着你们不要趟这个浑水,你还偏要往里头跳!
但二驸马再开口根本没提贾成天,而是说起了家里的“兼祧”之事。
皇上沉默不语。
二驸马磕磕绊绊地说:“……虽然此乃父辈之事,臣本不该多言。但此事确实有背家情。若真的放任不管,臣……臣……”臣了半天就没下一句话了。
皇上的心情却渐渐平复了下来。只要不是专门来为贾成天求情的,就说明二驸马还拎得清轻重!而二驸马所说的兼祧之事,也慢慢为皇上打开了思路。
皇上比沈昱更清楚勇忠侯那事的内幕。
那确实是世家与太/祖之间的一种博弈。那时天下初定,世家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对世家,只能拉拢。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皇族和寒门渐渐强势,但只要不想整个天下都重新洗牌,对世家依然要拉拢,要和平压制。
但谁又愿意一直被迫束缚手脚呢?
太/祖不愿意,所以太/祖后来削了勇忠侯,此外还废了一国公。
今上也不愿意。之前世家提议要修《世家谱》,为此特意用“书苑”作为要挟,皇上心里便很不痛快。虽然此局被颜楚音误打误撞破了,但皇上再次看穿了世家的面服心不服。既然不能完全为自己所用,那为什么不给他树个敌人?
整顿宗室这事,为了把颜楚音择干净,皇上本就有意推到世家头上去。只是想了一夜,都没想好究竟该怎么“推”。结果二驸马这就主动把方法送来了。
“音奴果真是有福气,连老天爷都厚爱他。”皇上在心里如此想着。
连老天爷都宠他,我作为舅舅,自然也要使劲宠啊!音奴担得起!
皇上心中大定,看向二驸马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丝笑意,难得和颜悦色地对这个女婿说:“难为你了!你父亲确实荒唐……朕要顾及德妃与皇子皇女的名声,此事不好名正言顺下旨。这样,你去德妃宫中,叫她悄悄地处理了……”
皇上如此这般地对着二驸马一说,二驸马的额头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懂了吗?”皇上问。
二驸马顾不得擦头上的汗,就着跪着的姿势,脑袋扣在地上:“臣懂了。”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个机会。作为驸马,跟着公主享了荣华富贵,本不该再奢求什么,但如果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可以为皇上做一些事,那岂不是更好?
没有人不想建功立业。
大驸马钱驰月敢和世家钱家叫板,不仅仅因为他贵为驸马,还因为他被皇上重用!而他贾成云呢,同样是驸马,但在新乐侯和沈昱找上他之前,他甚至奈何贾老夫人和贾大夫人不了,根本无法为母亲撑腰。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二驸马去了德妃宫中。
德妃真急得不行呢!贾成天已经在牢房里住了一天一夜了,家里人不仅没法去看望他,更无法把他救出来。而德妃求见了皇上好几次,都见不到皇上的面。早上还听说皇上下旨把一些人训斥了,那些人的孩子和贾成天是一帮的。
这会儿二驸马求见,德妃忍不住问:“你弟弟那边如何了,你知道吗?”
德妃不仅疼爱贾成天,其实她也疼爱二驸马。
但德妃疼爱二驸马更多是因为这是二公主的丈夫,脾气性情又算温和,把二公主伺候得很好。她疼爱贾成天却是因为被贾老夫人和贾大夫人洗脑了,觉得贾成天聪明绝顶,特别有出息,以后定能为光耀门楣,是整个贾家的希望。
二驸马对这种差距心知肚明。
但二驸马并不怨恨德妃。因为德妃没有害过他,也没有对他不好。甚至德妃也是喜欢他的,只是这种喜欢不及对贾成天而已。他珍惜德妃的这种喜欢。
二驸马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娘娘,我正要和您说起这事呢……弟弟这回只怕好不了!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啊……”
“不就是新乐侯么!”德妃脱口而出,“你弟弟也是,既然新乐侯不愿意搭理他,不得罪新乐侯就是了,怎么还整天往新乐侯身边凑?他真是要气死我!”
“要真是新乐侯就好了。新乐侯固然张扬,却也讲道理。那花瓶确实砸了下来,但毕竟没有真的伤了他,只要多求求情,想来新乐侯是愿意松口的。”
德妃一听这话,顿时就紧张了:“难不成……景福长公主发话了?”新乐侯是景福长公主唯一的孩子,被长公主看得像眼珠子一样。长公主定然气坏了!
二驸马摇头说:“是世家那边啊,娘娘!”
德妃有些茫然:“世家?”一群纨绔在楼上往下丢花瓶,差点砸伤新乐侯,这里面哪有世家的影子?怎么就扯到世家去了?德妃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世家早就看我们不爽了。我爹……我爹当年为了娶大夫人过门,特意仿了勇忠侯的前例。这分明打了世家的脸!从那时起,贾家就为世家所忌了。”二驸马说着说着,自己都快要信了,“这世上如果有人不愿意重提勇忠侯的旧事,非世家莫属啊!他们当年是捏着鼻子同意嫁女的,自认为失了风骨……”
德妃越发茫然。
二驸马就仔细地为她分析起来。
德妃慢慢听懂了,黑着脸说:“当年我就说不成的,叫你爹多生几个,日后挑个好的过继给大哥,你爹非不听……当年若是听了我的,哪有这些事?”
二驸马小声说:“听闻这事是霍家小子起的头,就是常恭长公主的独子。娘娘您想啊,常恭长公主的儿子丢花瓶砸了景福长公主的儿子,这事往小了说只是皇族家事,哪至于闹到大理寺去?如今大理寺之所以不愿意放人,就是因为世家在使劲啊!当年他们不得不把女儿嫁给勇忠侯,据说是因为太/祖……”
德妃吓得赶紧去捂二驸马的嘴。不要命了,竟然敢议论太/祖了!
但二驸马这番话中的逻辑是通的。八十年前,世家不得不同意勇忠侯“兼祧”的提议,此事其实大大打了世家的脸。本来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偏偏八十年后出了一个贾家,学谁不好非要去学勇忠侯,牵扯出了旧事让世家没脸。
所以世家一恨贾家,二也恨宗室。谁叫宗室都是太/祖的后代?
往日没被世家捏住把柄也就算了,这会儿把柄落他们手里,他们哪愿意轻轻放过?二驸马佯装忧心,贾成天在牢里肯定要吃苦头,贾家也危机重重啊。
“不行!得好好和新乐侯说说,千万别上了世家的当!”德妃顺着二驸马的话往下想,“先把新乐侯和景福长公主安抚住,回头再慢慢找世家的疏漏……”
二驸马悄悄松了一口气。
很好,我(和皇上)就是这个意思,新乐侯只是被世家利用了而已。
事情的源头根本不在新乐侯身上。?
? 第九十六章
二驸马对德妃说的这番话, 只是捏造了世家出手的动机而已。
真要让人相信这事是世家做的,背后还得做很多工作。其中一个,整个事件中总要有属于世家的人站出来吧?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宗室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和世家对上。但对皇上来说,只要动机找好了, “证据”还不是随手就来吗?
之前,沈昱血缘上的堂兄沈日耀带着父母跑到京城, 妄图攀附丞相府结一门好亲, 毁到老家的那门随口应的亲事, 结果没等他见到丞相,就被颜楚音几个扣上了一个“疯了”的帽子。当时便有人怀疑沈日耀那个秀才功名来得蹊跷。
后来这事就被皇上接手了, 派人去了当地暗访。
如今事情的真相早已经查明。
这沈日耀还真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 早些年因夫子负责, 他被强压着学了一些东西, 童生试应该是他自己考过的。但后来他家里觉得那个启蒙恩师水平不够, 生怕耽误他, 费心思把他送去了镇上。这一送, 沈日耀就彻底堕落了。
虽然是农家子, 但因为家里集结所有人之力专供他一个,沈日耀手上不缺银钱, 整日寻欢作乐、好不自在!学堂里有个姓平的学子,因长相有些瘦弱, 家境又十分差,同窗中的一些败类最爱欺辱他。沈日耀也是败类中的一员。平姓学子不敢反抗, 不得不帮着沈日耀完成功课。单从功课来说, 沈日耀不算很差劲。因此后来他考上了秀才, 大家都觉得他运气太好, 抽中了会做的题目。
但其实沈日耀的卷子是被替换过的。
这里头的操作说难也难,但说简单也简单。总之是被那些人做成了。如果沈日耀没有心高气傲地跑到京城来,等他一路中了举人、过了会试,这事才败露,而幕后黑手只需要提前准备,在读书人中引导好舆论,沈丞相难过此关。
幸好人算不如天算。
沈日耀反正是“疯了”,皇上的人一出手,他虽是假疯,如今也成了真疯。日后他再发生什么,一个疯子总牵扯不到丞相身上去。而丞相还特意给沈氏的族长去了一封信,叫他千万约束族人。若是德不配位,便是沈日耀这种下场。
总之,沈日耀这事算是了了。想要借他来算计丞相的人确实是世家,并没有冤枉世家。而帮世家做事的这些人——好比说在沈日耀得中秀才一事中出过大力的某些人——他们大都有把柄被捏在世家手里。如今皇上查明真相,直接将他们的把柄和他们与世家勾结的证据都摆在他们面前,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再选择和世家一条心,那便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转投皇上这边,好歹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日后指不定还能有个好结局。
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明面上他们依旧是世家的人,但其实听的都是皇上的吩咐。世家那边呢,自以为把事情都抹平了,证据都消失了,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人已经失去控制。
当这些人齐齐站出来,共同在“花瓶案”中发力,死咬着那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不同意把霍素几个放出来,宗室自然能“看清”到底是谁在使坏!
皇上做好了安排,底下人便动了起来。
头一天是霍素几个用花瓶砸新乐侯,被抓。
第二天又爆出一宗室强买别人家祖传的一样瓷器,被苦主告到了衙门里。同时,耿直的黄御史站出来参了此人,直言要将按律重判此人,才能正人心。
皇上心里似乎还是偏袒宗室的,本想把此事搁置几天,回头风声小了,再悄悄地处理了。不想,没两天又爆出一宗室非法开采银矿。黄御史再参宗室。
非法采矿绝非小事!宗室踩到了皇上的底线。据说皇上早朝时直接黑脸。
再两日,站出来参宗室的便不止黄御史一个了。御史们纷纷站了出来。这个参宗室某王爷宠妾灭妻。那个参宗室某外嫁女不敬公婆、恶待小姑。这个又参某宗室的妻舅强抢民女。那个又参某宗室的管家在某乡下大肆圈地敛财……
皇上的脸一日比一日黑。
而接了德妃传信的那几家,渐渐便有些信了。“花瓶案”明面上看起来是新乐侯不服气,叫侍卫把人抓去了大理寺。但这背后的主使人绝对不是新乐侯。
“如今想来,那日大理寺的人来得太快,据说新乐侯刚捆了人,那边就找过来了……就像是早有准备。”但也怪新乐侯得理不饶人,新乐侯果真跋扈!
“银矿那事之所以暴露,显然就是世家插了手。否则此事如此隐秘,如何一下子闹得人尽皆知?”比起非法采矿,置养外室之类的罪名都不算什么了。
“这一件件、一样样都是冲着咱宗室来的。”
“此番是世家出手无疑了。我与东然兄有些交情,银矿那事暴露前,他便听到了些许风声,刚提醒我要早做准备,结果第二日就被捅到了圣上面前!”
“我妻舅做了什么,他强抢民女与我有什么关系?”
“世家欺人太甚!关起门来还不是一屋子的男盗女娼,竟也敢欺到我们宗室头上!当年太/祖得天下时,就该把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全都抓起来杀了!”
“圣上怎么也不出手管管?岂能由着世家如此嚣张!”
……
景福长公主那边自然也得了皇上的提醒。
她原本是极为生气的。那些丢花瓶砸颜楚音的人,她一个都不想放过。当日若不是店小二机灵,把颜楚音护住了,若真伤到了颜楚音哪里,这些人赔得起吗?但是既然皇上那边有别的安排,景福长公主知晓利害,便一一照做了。
于是在闭门几日后,景福长公主约见了常恭长公主几人。
常恭其实很不想见到景福,却又不敢不来,谁叫她儿子还在大理寺中关着呢!早个二三十年,那时今上还没登基,常恭可比景福受宠多了,少女时的她在景福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结果呢?偏偏就是景福的亲哥哥登基为帝了。
先帝子女多,今上给姐姐妹妹赐封号时,全是常恭、云恭、怡恭之类的,一个“恭”字便是警示,要她们和从不逆。唯独景福与姐妹们不一样,景字甚至和年号重了!景福的驸马更是精挑细选。景福的儿子直接被圣上宠上了天去!
常恭心道,今日见了景福,肯定要被她好生奚落,但也只能忍了。
越是缺什么,就越想抓牢什么。常恭不想在景福面前丢人,特意画了一个重妆,掩了脸上的疲倦,又戴了一套无比贵重的首饰,估计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等见到景福时,却见景福着一身简单常服,从头到脚清清爽爽的。
常恭心里越发不痛快,觉得自己被景福小瞧了。
可不痛快又能如何?
怪新乐侯小题大做、怪景福小人得志又能如何?
还不是得压下心中的不满,冲着景福低头,先送上重礼赔罪,再夸新乐侯聪明懂事,然后耐着性子委婉地为自己儿子求情。常恭只觉得一颗心被什么东西啃噬着。而景福全程没有笑脸,她虽是应了皇上的安排,来与这些人虚与委蛇的,但不意味着她看不出常恭内心的不满,不意味着她能原谅常恭的儿子。
仿佛是看够了常恭狼狈的模样,景福才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音奴虽说是受了好一番惊吓,但毕竟没有见血。那些丢花瓶的人,在大理寺关上三五日的,想来已经吃到教训了。本宫便网开一面。”
常恭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次便先这样,若有再犯……本宫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景福又说。
常恭又好言好语地说了一堆,说一定约束儿子,一定压着儿子给颜楚音磕头认错,还说她儿子只是被带坏了,本性是好的,以后绝不会和颜楚音作对。
景福可有可无地听着,然后开了一张条子,印上长公主印。
常恭拿着这张好不容易得来的条子,一刻都不耽误地去了大理寺。
看着条子上的景福长公主印,常恭心里其实觉得很难堪,明明早些年……她捏着条子的手劲越来越大。她这些年因为一直不受皇上看重,身为公主却连驸马都压制不住了,而景福呢?一直顺风顺水的,听说就连皇后都要巴结她!
常恭出神的时候,差点把条子捏破了。
等她回过神,连忙把条子抻平。她还要拿着这条子去大理寺把儿子接出来呢。这些天,都不知道她的宝贝素儿在牢中吃了多少的苦!不知道素儿有没有瘦,有没有被吓住……素儿这次真的是受了好大的罪,回头一定要仔细补补!
等马车终于到了目的地,常恭拿着字条,昂着头踏进了大理寺。
然而条子竟然没有用!
这可是景福的条子!常恭气得浑身都在哆嗦。她在景福面前做小伏低了那么久,叫景福看足了笑话,才求来的条子,结果这条子竟然没有用!她的素儿差点砸到新乐侯,可新乐侯和景福都已经不在意了,偏偏大理寺还不愿放人!
大理寺那些人并不如何在意常恭长公主的身份,先暗示说,谁的条子都不好使,现在情况特殊,他们被人盯着,真不敢随便放人。后又义正言辞地说:“还请长公主放心,我等定秉公执法,待我们查明霍素无罪,自会放人归家。”
被谁盯着?被世家呗!
此局本来就是世家设的!
如今世家又一次打碎了常恭的希望。
她再顾不上去恨新乐侯和景福长公主了,满腔怒火全都冲着世家去了。
世家!
呵,真是好一个世家!?
? 第九十七章
常恭毫无办法, 只能回头再去找景福,对着景福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
景福呢?虽是明白常恭的伎俩,但她和圣上早有计划, 于是装作小人得志的样子,好似真的被常恭说服了, 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然后同样被拒了。
看着景福吃瘪,常恭一方面觉得痛快, 就算你被圣上宠爱有加又如何, 关键时刻不也一点用都没有吗?大理寺好像根本没有多顾及你的面子啊!但更多的还是焦急, 因为连景福都没法叫大理寺松口,她儿子这下得继续关下去了!
常恭急得不行。
景福装作在常恭面前失了面子的样子, 在大理寺发了一通火就回家了。第二天, 耿直的黄御史再次站出来参人。这回参的不是别人, 正是景福长公主!
黄御史这个人, 给人一贯的印象就是耿直。尤其是上一回, 他成功参了新乐侯, 把以新乐侯为首的几个纨绔送去慈孤院里“改造”, 耿直的人设就越发稳了。但少有人知, 上一回本就是黄御史和颜楚音各取所需;这一回则是得了皇上授意。黄御史参景福长公主妨碍大理寺办公,全是按着皇上的意思去做的。
最近不断有宗室被参, 尤其还有私采银矿那事摆在那里,皇上对宗室的宽容之心渐渐消退。此番景福长公主被参, 皇上明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唤了长公主入宫。等长公主出宫后, 她就关了公主府的大门, 自称要清修一阵子。
大家都自以为看明白了。长公主入宫肯定是挨骂了!长公主自称清修肯定是被皇上变相禁足了。只不过皇上到底给长公主留了面子, 没有下明旨而已。
好嘛, 连景福长公主都没得着好!宗室们这下真觉得处境危险了。
至此,颜楚音成功在整顿宗室这个大事件中隐形。再没有人觉得花瓶案是颜楚音主导的了,他也是受害人啊!宗室的仇恨完完全全转移到了世家那里。
都怪可恶的世家!他们难不成是想要把宗室逼死么!
宗令跑到皇宫里去抱着皇上的大腿哭:“皇上,世家狼子野心啊!”宗令暗示说,世家之所以盯着宗室,是想要改天换地,所以皇上绝不能放过世家啊!
皇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谁叫你们一个个不成器的,真被人拿捏住了!”皇上暗示说,朕是皇上没有错,但纵观史书,除非是暴君、昏君、亡国之君,哪个当皇帝的真能为所欲为了?你们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为了避免日后酿成大祸,从现在开始,宗室非要整顿不可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太叫朕失望了。
宗令还能说什么?只能先下跪认罪,道自己没有约束好宗室。
他唯一庆幸的是,皇上还是愿意信任他的,所以整顿宗室这个事将会由他来起头。他身为宗令的权利并没有被分薄。说不得他能借此机会谋一些好处。
等宗令出了宫,不少人都盼着能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
宗令却只能叹气。世家咄咄逼人,皇上十分生气。
“绝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世家就是帮疯狗,不搞死我们不会罢休啊!我们必须反击!三哥,你上次说在香云坊遇见王家人了?”
“我看得不仔细,许是看错了也不一样。王家人最正经,怎会逛妓/院?”
“哼,是不是的,反正咱先参了他们姓王的再说!”
“啊,这么说来,本王这里也有一件旧事值得说道。早年李家有对双姝,据说学识、教养、容貌、身条无一不好。还以为这对双姝的姻缘会落在哪里,结果双双远嫁、再无音讯!你们猜怎么着?据我所知啊,那一对可怜的姐妹花在内宅中为人所害,吃错东西以至于生了满脸脓疮。她们是不得不远嫁啊!”
“哇!只要我们手里有了证据,岂不是可以参李家一个治家不严?!”
“王家也不清白。哥哥们都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爱听个戏。王家大夫人的弟弟,前年的时候逼/奸了一个戏子,那戏子不堪受辱,后来就死了。”
……
宗室里虽大多是些没出息的,但这些人贵为皇亲国戚,他们手里的人脉和势力天然就比一些人多。当他们想要反咬世家,世家猝不及防地真被咬疼了。
皇上稳坐钓鱼台。
德妃宫中,一叠盖了大理寺大章的罪状副本被送到了德妃手里。德妃看得浑身都在哆嗦。她娘平日里进宫的时候都怎么说得来着?说贾成天如何如何出息、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聪明讨喜,她便一直真心觉得这侄子是个好的。
但其实呢?
贾成天小小年纪,已经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毛都还没有全长齐呢,就已经学人家置外室了。那外室的身世还非常不堪。她亲娘就是一妓/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了她,打胎药没能把她打下来,就只能生了。这外室便在楼子里长大。
此外,贾成天还害过不少人。
早先他想巴结颜楚音不成,又看颜楚音和曹录处得好,便想了毒计去陷害曹录,叫曹录出了好大一个丑。从这件事便能看出,贾成天心胸狭隘、性情恶毒。后来他巴结上了霍素那些人,与霍素他们是一丘之貉,做事更无顾忌了。
比如说,有个五品小官家的儿子,因为看不惯贾成天的为人处世,当面说了他一句。贾成天就联合霍素害这人如厕时掉进了粪坑。再有,某次在酒楼用膳,有人遇到急事,走路不小心撞了贾成天一下,贾成天认为这是冒犯,直接把那人推下楼梯,叫人断了腿。那人是个商人,没什么靠山,只能认下倒霉。
……
类似的事还有一些。贾成天估计在牢里吓破了胆,他做过的大大小小的坏事都吐干净了。包括他在家里是怎么欺负贾成云的,怎么在长辈面前给贾成云上眼药的。看得德妃又生气又心疼。当然,心疼都是冲着二驸马贾成云去的。
德妃本来还舍不下贾成天,毕竟她被贾老夫人和贾大夫人轮番洗了多年的脑。但现在大理寺的审讯结果摆在她面前,别说一个贾成天,就是贾老夫人和贾大夫人都在她这里失去了信任。要知道贾家人在外头做了什么,人们不说贾家人如何,只会说德妃娘家人如何。她心心念念的家人就是这么坏她名声的?
德妃叹道:“既然这起祸事源于‘兼祧’,是贾家错仿勇忠侯以至于碍了世家眼,那就拨乱反正吧!”不趁着现在纠正了,留到日后只怕又招惹别的祸事。
于是,事情到底是按着沈昱设想的那样发展了。
该贬成妾的就成了妾;该打成私生子的就成了私生子;该不能生的……二驸马有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偷偷给亲爹下药,谁也不知道,但他近来心情很好。
贾老夫人无法接受这种变化,接连进宫找德妃哭诉。
德妃起先是内疚的,仔细和老夫人说着道理,劝慰老夫人。但老夫人越来越不可理喻。德妃脾气一上来,干脆说:“若成天真有娘说得那样好,我也舍不得叫他变成私生子,不是吗?大人犯了错,关小孩什么事?就算他娘降成妾侍,他若值得我出手去保,我就是拼着惹皇上和皇后生气,也就保了。但娘摸着良心说,他配吗?他在意过我这个姑姑吗?娘这些年到底骗了我多少事?”
贾老夫人还想要闹。德妃又说:“千怪万怪都怪不到本宫头上。当年哥哥非要兼祧,我说不成的,他没有听。后来成天出生了,更没有一日养在我跟前的。非要怪的话,娘你就怪自己好了。成天小小年纪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不就是你们宠出来的吗?不就是你们欺上瞒下,拿我的名声去给他壮的胆吗?”
德妃叫人把贾老夫人请出宫去,然后一个人躲着哭了好久。
好在二驸马和二公主如今就住在宫里,能时时来德妃面前请安。见她心情不好,二驸马变着法子地哄她开心。德妃后来慢慢也想明白了,人都有亲疏远近,可能在她娘的心目中,她永远不如哥哥弟弟重要。没关系,在她这里,也没有人能比她的孩子们重要……额,再带上一个女婿吧,这女婿还是不错的。
德妃心疼女婿,叫贴身女官出宫撤了贾老夫人进宫的牌子,给了二驸马的娘。这意味她以后不见亲娘了,只见嫂子。不管怎么说,贾家是依着德妃而起的,如今德妃再不信家里其他人的话,只信二驸马,谁也不敢小瞧驸马的娘。
景福长公主府,颜楚音正生无可恋地陪着他娘踢毽子。
颜楚音不爱玩这个。但他拗不过他娘。
皇舅舅虽然宠他,但更宠他娘。而颜楚音是孝顺孩子,虽然有时喜欢冲公主娘撒娇,但当公主娘反过来冲他撒娇的时候,他能怎么办?只能更孝顺啊!
长公主在这时候“清修”,全是皇上的一番维护之心。首先,皇上没有明面上下旨罚她禁足,都是别人脑补的,日后皇上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大家也不能说什么。其次,都知道景福在皇上那边最有脸面,如果她不“禁足”,当宗室和世家互咬得越来越厉害,肯定会有很多宗室跑来找她求情。她若不应,难免多个不顾亲戚的名声。但现在她禁足了,那些想要求情的人都进不了她的府邸!
这就把长公主彻底择出去了。
于是,外面风风雨雨越闹越大,而我们的长公主殿下还能捉弄亲儿子玩。
岁月静好啊!?
? 第九十八章
夏日骄阳似火。
好在公主府的园子里绿树成荫, 又有丫鬟婆子打着伞、捧着冰盆,其实并没那么热。长公主这两年慢慢开始讲究养生了,御医们说要做合乎时节的事, 冬天就得抽空赏赏雪,感受一下寒意;夏天就得偶尔动一动, 最好能出出汗。
但在颜楚音这个年纪,他还完全体会不到养生的快乐啊!
夏天还动什么呢?夏天就应该躺在水阁里, 吹吹凉风, 吃吃冰碗, 好不舒服!而且,毽子这个东西……像他这样勇猛刚强的男子应该去玩蹴鞠才对啊!
颜楚音一连输了三局, 热得满头大汗, 讨饶说:“娘真厉害!娘是毽中豪杰!儿子实在不敌。不如这样, 叫妹妹陪您玩着……我出门办点事情去……”
顿了顿, 他又说:“真有事, 绝对不是借口。”
此话听着真的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公主娘抽了抽嘴角, 却还是信了颜楚音的话。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有秘密了, 也有建功立业的心, 当娘的不该拦着,但还是嘱咐说出门时要带足侍卫。
颜楚音以往出门时都是带侍卫的, 只是没有那么大的排场。但最近情况特殊,一个是刚在酒楼被人丢过花瓶, 另一个是世家和宗室在互咬,景福长公主实在放心不下, 又调了一帮精锐跟在颜楚音身边, 把侯爷的排场全部整上了。
颜楚音带着侍卫一离开家就直奔醉仙居。
醉仙居背后的主子是宗室里的某个王爷, 里面的东西都贵得离谱。点一桌一模一样的席面, 在别的酒楼可能最多花十几两银子,醉仙居起码得五十两。所以酒楼的生意很一般,普通人哪怕有事路过醉仙居,都要去路对面绕一下。
生怕被当作冤大头宰了!
但宗室们相聚时就很喜欢选在醉仙居。普通人消费不起,咱们消费得起!显得宗室尤为高人一等似的。(颜楚音不是很理解这种心理,花比普通人更多的钱去吃一顿平平无奇的饭,这就高人一等了?怎么听上去有一点傻呢……)
别管怎么说,宗室待客若是选在醉仙居,便显得很有诚意。
当颜楚音抵达醉仙居时,他约的人已经到了。
是某位大长公主的曾孙,姓詹。大长公主是皇帝姑姑那一辈的,她的曾孙论起来应该喊颜楚音一声舅表叔。虽然詹公子的年纪比颜楚音大了将近一轮,早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下巴都开始蓄须了,但见到颜楚音来了,他第一时间就站起来,很是亲热地冲着颜楚音喊了一声“表叔”,脸上没有半分勉强。
颜楚音不是很自在地接受了这位“大侄子”的孝敬。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若是颜楚音不应下这声表叔,詹家大侄子反而会诚惶诚恐,唯恐得罪了新乐侯。詹家那位尚了大长公主的驸马,本是耕读出生,平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了公主。后代中没有特别成器的。如今那位大长公主已经去世了,詹家人靠着祖宗荫蔽,家里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六品。傲不起来啊!
颜楚音约了这位大侄子,是因为大侄子有个叫邓从雪的好友。
而这个邓从雪看上去毫不起眼,却能和世家赵家扯上关系!
当年,赵家某任家主许是遇到了一点什么事,经高人指点要出家避难。但他是家主啊,他舍得放下家主之位去出家吗?肯定舍不得啊!于是就找了一个生辰八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给了那人家里一些好处,叫这人做了出家替身。
如今赵家的那位家主已经去世,而出家替身快九十岁高龄了,却还活着。
邓从雪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出家替身礼法上的曾孙。替身出家后,自然不可能再结婚生子了,但家里人因为他出家得了好处,岂能不管他香火呢,便过继了一支到替身名下。替身虽然是个替身,但因为是老祖宗的替身,还是那种在佛前修了一辈子的、眼看着就要活成人瑞的替身,赵家倒也高看替身一眼。
当然,这种高看只限于替身上门时,大家言辞上对他尊重一些,大大小小的主子都称替身为“老菩萨”,年节的时候给替身家里送点礼……再多就没了。
詹大侄子为新乐侯和邓从雪做了引见,然后大侄子很有眼力劲地说:“这家上菜有些慢了,我去催催。”其实他们才刚坐下,酒楼上菜怎么就慢了?不过是知道新乐侯想要借邓从雪算计赵家,詹大侄子故意找个借口避出去而已。
邓从雪有些紧张。
他不敢得罪新乐侯,但也不愿意背叛赵家。不管怎么样,他们邓家确实因为赵家得了好处。要不然他们这会儿还在乡下种地呢!尤其是邓从雪,因为从小表露出了读书的天赋,曾爷爷特意求了赵家恩典,让他能入赵家族学附学。
邓从雪在心里琢磨着,要是新乐侯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该如何婉拒。
却不想,颜楚音全程没问赵家人如何,只问那位快活到九十岁高龄的老菩萨。老菩萨每顿吃什么?日常都做什么佛学功课?有什么特殊的养生之法吗?
就好像颜楚音在意的只是那位老菩萨的长寿秘诀。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邓从雪一五一十地说,老菩萨每日五更起,每天早上起来不干别的,先做一轮早课……颜楚音听得连连点头,又追问了好多细节。
老菩萨守在一处很小的寺里修行。那小寺本就是赵家人捐钱修的,日常没有别人去上香,往来的都是赵家人。负责扫洒等事的仆从也都是赵家安排的。
颜楚音就故作好奇地问:“听说老菩萨年近九十,还是一头乌发,我心中实在好奇,可否见见?”这是他编的,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么离谱的谣言。
邓从雪使劲摇头:“并没有这回事,曾祖父的头发早就全白了。”
颜楚音很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信了,又有些没信,尤不甘心地问:“额,虽是这样说,但我还是想亲眼见见老菩萨。可惜我和赵家无甚交情……”
这比邓从雪想象中的情况要好了不知道多少!新乐侯根本不想对付赵家,只是想要见见他的曾祖父而已。这相对来说不算什么离谱的要求。新乐侯应该是不想听人拒绝的。邓从雪咬咬牙:“我这里有个方法,就怕冒犯了侯爷您。”
颜楚音笑道:“说来听听?”
邓从雪便说,他每月都会在固定的日子去看望曾祖父,一月两次。这月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要是颜楚音愿意,到时候穿得低调一点,假装是邓家的远房子侄,跟着邓从雪去看一下老菩萨。这样应该不会惊动赵家那边的主事人。
想了想,邓从雪又说:“不知道那些离谱的谣言都是怎么传出去的,我曾祖父虽然身体还算康泰,但样貌就和寻常老人一样,甚至比寻常老人还要更干瘦一点。”到时候见了我曾祖父,您千万不要觉得失望,从而迁怒我们家啊!
颜楚音却是一脸虔诚地说:“无妨,老人家毕竟修行了一辈子,又活到了这般年纪,我亲眼见见他说不定就能沾到些许福气,保佑我家人健康长宁。”
邓从雪连忙从身上的荷包里翻出了一枚护身符:“这是我曾祖父给我,据说在佛前供了整整三年,若是侯爷不嫌弃……”他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不舍。
“这是老人家专门为你求的,本侯岂能夺人所爱?老人家一片慈心,你安心留着吧。”颜楚音很是善解人意地说。心里却想,我去找老菩萨主要是为了翻看赵家人的生辰八字。他们赵家人才是真贪图老菩萨的福气,特意把生辰八字装在盒子里,放在老菩萨每日要做功课的佛像前,日日叫老菩萨帮忙祈福。
哼,等我把生辰八字偷来,再与施钺的生辰八字对比,就能告赵家人草菅人命了!施钺啊施钺,谁叫你想不开要算计沈昱呢?我非抓住你的把柄不可!
颜楚音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凶狠。
他一定会成功帮沈昱报仇的!
他这个计划真是绝妙哇!谁也想不到他会顺着老菩萨这条线去查赵家,就算是现在被他套话的邓从雪也想不到。而这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办法。颜楚音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他竟然单枪匹马就为沈昱报了仇……他真是孤勇!
等大侄子回来,颜楚音和邓从雪聊得差不多了,三个人该吃吃该喝喝,花了不少银子,聚会便结束了。邓从雪彻底放下心来。而大侄子自觉能通过这个机会搭上新乐侯。他们的心情都很好。出了酒楼,颜楚音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却径直去了宫里。
“皇帝舅舅要见我?”颜楚音没觉得哪里不对。舅舅肯定是想我了!
皇帝一直叫人关注着赵家,因为他想找个好机会把当年宗室女和顺国公府嫡幼子和离那事捅出来。这一关注,皇帝自然注意到了颜楚音也在关注赵家。
找颜楚音进宫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问清楚颜楚音打算做什么。
“这个啊……”颜楚音刚刚才想过要单枪匹马为沈昱复仇,但这会儿对着皇帝舅舅立马忘了这一遭,抱怨说,“沈昱之前有个好友,据说死在火灾里了,但其实没有。我们怀疑他是赵家的外室子,现在换了身份回了赵家……他假死也就算了,还害了沈昱两次!足足两次啊!舅舅,你一定要给沈昱做主啊!”
单枪匹马?不存在的。
啊,有了皇舅舅撑腰,还学什么孤勇!
颜楚音理直气壮地想,虽然舅舅是我舅舅,但可以分给沈昱一点点庇佑。
有了皇舅舅撑腰,千军万马都为我所用!
作者有话说:
没见皇上之前,音奴:(喵喵版的)猛虎咆哮.jpg
见到皇上以后,音奴:喵喵告状.jpg?
? 第九十九章
得知赵家将外室子接回家族培养, 为此制造了一起火灾,对于皇上来说又是一机会。如果单纯只是把外室子接回去,至多算私德有亏。但火灾怎么算?
现在的问题是, 颜楚音怎么知道沈昱曾经的好友施钺是赵家外室子的?
颜楚音有些心虚:“这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了……我将她养在别院呢,如今生活得很好, 我叫嬷嬷教导她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皇舅舅,咱不追究她做了什么, 算她将功赎罪好不好?额……将功赎罪还不够, 她明显是功大于过。”
颜楚音话中提及的人便是脸上长了大块青斑的徐春生。
将徐春生安置在别院后, 颜楚音后来又抽空去看过她几次。徐春生的脑子确实和一般人不一样,在为人处世上非常单纯,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傻”的, 但在某些方面又分外敏锐, 而且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沈昱说, 不该浪费徐春生的天赋。颜楚音就找了一个识字的嬷嬷, 一边教徐春生识字, 也教其他的。
如今, 徐春生已经把字认全, 同时也知道自己是个姑娘了。而且因为在别院吃得好、穿得好,她这些日子还发育了, 在嬷嬷的教导下学会了用月事带。
颜楚音是想重用徐春生的。
但徐春生那种在尸体上割来割去的“爱好”,再或是把死人骨头择出来放在水里煮, 观察骨头的变化,再或者是把器官取出来……一般人真的接受不了!
一旦她的所作所为传出去, 少不得会愤怒的人们烧死!
颜楚音现在就怕皇舅舅接受不了!
而见他如此犹豫, 皇上越发好奇:“所以, 此人到底做了什么, 用什么方法判断出火灾中的死者并非是施钺和他的母亲?你只管说来,朕恕他无罪。”金口玉言恕了此人无罪,主要是因为皇上信任颜楚音,认为他不会是非不分。
颜楚音越发心虚:“主要是通过一具尸体判断出来的。就那具属于施母的尸体,经徐春生检查,生前没生过孩子。既然没生过,自然不可能是施母。”
“仔细说说。”
颜楚音小声说:“割、割开以后看骨头……主要看这里的骨头……”他在自己身上的相应位置比划了一下。女人有没有过生育,看此处的骨头一目了然。
“……”皇上沉默了。
颜楚音赶紧说:“徐春生是个怪才。她是真有本事的!而且她骨子里很善良,世人都误解她了。虽然她生来长着青斑,还喜欢切割尸体,但她真是个好人。我别院里的那些人都可以作证!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其实很单纯。”
“用骨头看尸体生前有无育养,确实骇人听闻……有依据吗?”皇上问。到底是当皇上的,听说此事后没有像很多老儒生那样直接大骂徐春生侮辱死人。
“应该是有的……”颜楚音又说起了徐春生默写出来的那本小册子。
皇上若有所思。
徐春生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留在颜楚音手里。对于时人来说,对着尸体做那些事,哪怕是为了破案,也是难以接受的。要是徐春生和颜楚音走得太近,哪天害了颜楚音也不一定,叫他在野史上落个“吃/人/肉”的耸人听闻的名声。
皇上打算把徐春生接走,藏于暗处用。
“那……我以后还能见她吗?我觉得她有一点依赖我,可能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靠谱?”颜楚音忍不住替徐春生讨价还价,“她有薪酬吗?有休沐日吗?”
“朕是要用她,又不是要关她!”皇上没好气地说。
“皇舅舅英明!”颜楚音熟练地顺毛捋,“不拘一格降人才!”
皇上由着颜楚音夸了好久,才又说:“赵家的事,你不要管了。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出动,去偷翻人家的生辰八字?我这边自会安排人去查清真相的。”
“那也行,回头舅舅这边把事情办好了,和我说一声。我还想去沈昱面前邀功呢!”虽然是借了舅舅的兵马,但也算为沈昱报仇了,他分明是有功的!
皇上意味深长地说:“你如今和沈家那小子处得不错啊。”
前前后后都为沈昱做多少事了!
颜楚音嘿嘿一笑:“沈昱值得嘛!”
皇上:“……”
颜楚音又想起一事:“我和邓从雪约好了……邓从雪就是赵家那位出家替身的曾孙。本来我是打算跟着邓从雪去见那位出家替身,那现在这个事……”
皇上心想,瞧瞧这事,要不是朕拦得快,音奴都要为沈昱深入敌营了!
皇上忍不住引经据典地教导颜楚音何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颜楚音起先还不服气想反驳,他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绝妙,而且几乎没什么危险。但皇上不这么认为,还是说了他好久,把他说得一脸菜色。颜楚音最后向皇上保证,出了宫立马就给邓从雪送口信,找个理由说先不去见老菩萨了,等以后再说。
皇上此时真不觉得一个出家替身有什么好见的。
虽说此人长寿,但皇上这会儿还没糊涂,没想修什么长生。
在皇上看来,要查清施钺,完全可以用更直接的方法,无需经过老菩萨。唯独颜楚音心里还记着,想着日后还是得见菩萨一面,才不会叫邓从雪怀疑。
老菩萨修行所在的寺庙很小,隐在一条小巷里,离着赵家主宅不远,周边住的都是赵家旁支。平日里只有赵家人会来这座小寺上香,还多是赵家女眷。严格说起来,这条巷子连着寺庙都算是赵家的私产了,寻常人不会往这边走。
老菩萨已经快九十多岁了。
这是什么概念呢?
本朝开国也不过八十几年!
老菩萨是前朝末年生人。他记事很早,幼年时的那点记忆全成了余生的噩梦,三五不时就会梦到。梦中,家里好像一直在死人,今天是父亲被拉走给帝皇修陵墓了没有回来,明天是家里没有粮食了,最小的妹妹饿死在娘亲怀里,后天是他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昏昏沉沉以为自己要死了……偶尔也会梦到,隔壁的堂姐冲进来喊:“新皇登基了!官府发粮食了!赶紧拿上麻袋跟我走啊!”
新皇登基后发了粮食,一碗糙米熬成稀粥被灌进肚子里,老菩萨就活了。
再后来,老菩萨因为生辰八字合适被赵家选为出家替身。他心里是很感激赵家的。因为赵家给了他家人不少银子。他哥哥带着余下的弟弟妹妹都过上了好日子。而他,虽然出了家,但不得不说,吃的用的比在家时好了不知多少。
哥哥还把最出息的孩子过继给了他。
孩子又生孩子。
邓从雪这曾孙是真有读书天赋,老菩萨就求了赵家,让他能在赵家附学。若是曾孙学有所成,日后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他们邓家也算祖坟冒烟了!
老菩萨回想自己这一生,似乎是没什么遗憾的了。
但他却不敢死。
他每日在佛前认认真真地做着功课,在心里对佛祖说:“佛祖啊,我不敢死。我不求来生富贵,不求今生超脱,您保佑我继续活着吧。我还不能死。”
这是老菩萨的秘密,除了他和佛祖,再无人知道。
他总是忘不了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不小心偷听来的那些话。
太可怕了,有些不该活的人竟然还活着。
虽然赵家当时的家主非常愤怒,叫人一定要把那些不该活的人处理了。但老菩萨不知道,那个不该活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佛祖啊,让我继续活着吧,我想再活着看一看,若是一切都太平,就证明那些人真的彻底死了……
老菩萨不敢把自己偷听来的话说给别人听。
一个呢,他是真的感激赵家,他觉得赵家对他们全家有恩。若是说出去,岂不是害了赵家?毕竟赵家家主是主张弄死那个人的。另一个呢,他不知道该说给何人听。他能够接触到的人,要么是赵家人,要么是邓家亲人。说给赵家人听,他活不成;说给家人听,家人又能传给谁去?别到时候害了家人性命。
老菩萨便想,我再活几年吧。
好歹叫我看到,天下每一年每一年都是太平的,叫我知道某些人应该彻底死干净了,再也没法出来闹事了,我才敢彻底闭眼啊!若不然,我死不瞑目!
每当老菩萨做噩梦的时候,梦见父亲被拉走做苦役,梦见母亲抱着死去的妹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梦见自己就要饿死了……他就想,我还不能死,我既然知道了那个秘密,就该活着。新朝这样好,我要活着看到新朝越来越好。
有了出息的曾孙后,老菩萨更有盼头了。
他其实没有正经念过书,在家时没有学过认字,当了出家替身,才被教着念了各类的经书。但他只看过经书,再没有看过别的。他的见识是很有限的。
他不知道曾孙哪怕真的考中了进士,也是从一个很小的官做起。
他以为殿试既然在宫中考,那考生便都能见到皇上,能和皇上对话。
他每日都在求,佛祖啊,再让我活几年吧,要是能活到曾孙见着了皇上,也许那个时候我能把秘密说给曾孙了,您那时再收了我的命,我也就瞑目啦。
老菩萨就这样一日一日地祈祷着。?
? 第一百章
皇上那边一出手, 很快就锁定了疑似施钺的可疑人员。
两个月前,赵家从旁系接了十来位年轻的男男女女来家里住着,年岁都不是很大。男的嘛, 据说学识都很不错,日后十有八/九能在科举方面有所成就。女的呢, 据说个个样貌端庄且规矩学得很好。之所以接了他们过来,显然是想重点培养他们。这种事情在大家族里很常见, 旁系依附嫡系, 嫡系培养旁系。
施钺大约就在这些男男女女中。
赵家的下人不是很好买通。这些从旁系接来的男男女女, 他们的消息少有能传到外面来的。但有时候太过小心了反而就是破绽。据说这群人里头有一个倒霉蛋,刚被接来就开始生病, 因为病了自然不能见客, 到现在还没有好全。
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施钺。
施钺当初是太学学子, 因着和沈昱关系好, 认得他的人不少。他的样貌如果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确实不好在京城中走动。曹胖子的小爷爷曹枋, 听命于皇上, 暂管着大大小小的情报消息。他举着施钺的画像, 正想着该如何混进赵家去见一见此人,就听说赵家嫌这人久病不愈没福气, 要将他送回老家去了。
什么久病不愈没福气,肯定是假的。
真实情况大约是施钺连着两次算计沈昱都失败了。不仅失败了, 汤子宁还举着那份伪造的情信,三天两头跑衙门, 关注他们办案的进度, 询问什么时候抓到幕后黑手。在这样的情况下, 施钺对于赵家来说, 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
不仅没有用,而且还是一个麻烦。
赵家自然不可能继续留施钺在京城。而在赵家人看来,施钺本就是一个外室子,把他送回老家,让他用赵家旁系的身份度过余生,这已经是厚待他了。
至于施钺本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失落,谁在乎呢?
“真是天助我也!”曹枋当即决定不惊动赵家,等施钺真的被送离京城后,派人在半道上把他控制住。这可比潜入赵家容易多了,而且动静也会小很多。
颜楚音知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便也耐着性子等着。
天气越来越热,朝堂上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在宗室和世家互咬的过程中,因为皇上心中最隐秘而重要的目的就是整顿宗室,曹枋及他的手下全在挖宗室的破事,于是呈现在朝堂上的效果便是宗室不敌世家。“在世家的逼迫下”,皇上“不得已”地按照律法条例处罚了好些宗室。
最严重的就是私采银矿的那些人,竟然还形成一个产业链了,等到证据收集充分,一律贬为平民、发配边疆。除此以外,还有几位王爷、驸马涉及到了收取贿赂等情况,也是按照情节轻重各有惩罚,最严重的是查抄家产、罚守皇陵。对于宗室来说,守皇陵同等于终身□□,要茹素,且凡事都需亲力亲为。
至于霍素那几个人,平日里横行霸道,坏事没少做。只能说,他们好在年纪不算很大,诸如什么杀人放火的极大恶事还没有沾手,但害人摔进茅坑里、看某个人不顺眼就设局打断那个人的腿、调戏卖花女……这类的恶事真的没少做。又因为他们还丢花瓶差点砸到颜楚音,皇上不仅叫大理寺继续关着他们,还连着他们的爹娘一起罚上了,别管是公主还是王爷,都去皇陵外头跪着吧!
子不养父之过,都向祖宗请罪去吧!而且请罪该有请罪的样子,直接跪在石板上,烈日下没遮阳,下雨天不能打伞。每天跪足三时辰,先跪三月再说!
其余的宗室也是如此。
奢侈无度?跪皇陵去!
仗势欺人?跪皇陵去!
纵容下人欺凌他人?跪皇陵去!
……
反正这段时间,时不时就有宗室被押送去皇陵外跪着。
不过总得来说,大部分宗室还是安分的。大概是因为开国至今只经历了四代皇帝,新朝还很有生命力,皇族这棵大树上确实生了枯枝烂叶,但数量还不是特别多。皇上这次出手,又狠狠修剪了一回,估计在接下来的二三十年里,宗室们身上的皮都会时刻紧着了,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祸害。
宗室们不知道背后的推手是皇上,见平日里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戚,一个个被送去皇陵罚跪了,各个心有戚戚,对搞出这一切的世家越发不满了。
朝堂上的气氛越发紧绷。
在这个凡事都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代,长辈们的对立势必会影响到家里的小辈。颜楚音最近没去国子监——他自从跟着二皇子领了差事就没去过国子监了——所以还不觉得,但像婓鹤和蒋陞,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里泡着,他们就明显感觉到了同窗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好像每个人都含着火气。
宗室们肯定是抱团的,他们是一股势力。而他们多在国子监。
世家那边呢,其实世家都有自己的家学,而且家学还都办得不错,会有很多外姓人前去附学,但世家既然想要谋划势力,自然不能太过封闭,每一代还是会有几个特别优秀的族中子弟,以世家子的身份进入太学的。他们往往谦和有礼、见识广博,因此身边很有一些追随者。这便又是一股势力,多在太学。
两股势力都各自往外扩一下,就是国子监和太学的再一次对立。
做人有时候不能太独善其身,好比说婓鹤和蒋陞,宗室和世家对立,其实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既不是宗室,也不是世家。但被身边的人带动着,在一些事情上,他们就必须给出立场。比如说,最近国子监和太学约了蹴鞠局,都知道蒋陞马上功夫好,国子监这边需要他站出来做主力,他就不能说老子不干。连着婓鹤都有份,因为婓鹤在蹴鞠上也有一些水平,所以选了他做替补。
曹录拍了拍自己身上厚厚的肉,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比什么蹴鞠啊……我看你们俩每天练完了,后背都是湿的,全身上下就像泡过水一样。”
婓鹤满脸生无可恋。他能说他白白嫩嫩的屁股上都捂出汗疹来了吗?
蒋陞倒觉得还行,这点训练量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总觉得大家的状态不对,怀疑到时候上了赛场,被击打来击打去的可能不是鞠球,而是大家身体上的某部分。他打量着婓鹤的身材,寻思着应该给婓鹤弄身轻便的内护甲。
“还好音奴不在,要不然受苦的人还多他一个。”曹录又说。他们当着颜楚音的面大部分时候都喊颜楚音新乐,但背着颜楚音,总是抓住机会喊他小名。
颜楚音这时候干什么呢?
天气这么热,当然是……当然是拉着沈昱出来玩啊!
太学每月都有休沐日,颜楚音比太学的学子记得还清楚。休沐日前一天就眼巴巴地给沈昱送了信,问他当天有安排不?沈昱自然第一时间回信说没有。
太学这边虽然也在练蹴鞠,都想着要在赛场上落国子监的面子,但像沈昱这种今年秋天要参加乡试的,大家很默契地避开了他,不耽误他学习的时间。
颜楚音就把沈昱约了出来。
因为徐春生马上要被皇上的人接走了,颜楚音便约了沈昱去看望她。
徐春生有一习惯,每一回见到沈昱和颜楚音两个人,都会像一只心怀警惕的小动物一样,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先打量他们。这次也一样,她站在那里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径自朝颜楚音走来,靠着他站着。
沈昱对徐春生还是很看好的,但毕竟不怎么熟,徐春生又是那种不愿和生人多接触的性格,所以两人不是很聊得来。他全程就听颜楚音嘱咐徐春生了,什么每月的俸禄要收好啊,不能大手大脚一次性全花掉,什么被人欺负了不要瞒着,他会帮她报仇的啦,什么他皇舅舅是个好人,要认真为皇上办事啦……
徐春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就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沈昱忽然觉得,别看颜楚音自己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但他这副关心徐春生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老父亲……沈昱因为这番想象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徐春生和颜楚音忽然停下了对话,动作一致地朝他看过来。
沈昱忙说:“我刚看到一只鸟飞过去。”
“那只鸟长得很好笑吗?”颜楚音问。
沈昱点点头:“它长着一副老父亲的慈祥模样,我以前从未见过。”
颜楚音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一只怎样的鸟,努力想象了一下,还是想象不出来,迟疑地说:“那好像……确实……嗯……挺好玩的,可惜我没有看到。”
沈昱再一次笑了起来。音奴这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真是太有趣了!
颜楚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沈昱笑得很可疑!
徐春生扯了扯颜楚音的袖子,慢腾腾地说:“他在说谎。”
颜楚音:“!!!”
“他刚刚的表情是这样的……”徐春生努力学了下,“他在说假话。”她很喜欢观察别人,总能注意到很多正常人不会注意的点。最近一直在别院里住着,因为身边正常人太多,她隐隐知道了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颜楚音先冲着乖孩子徐春生笑了笑,然后目光凶狠地看向沈昱。
沈昱:“……”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可是那只故作慈祥的鸟儿,它就是很可爱嘛!?
? 第一百零一章
颜楚音本来还想着要领徐春生出去玩玩。
他是好心, 想着徐春生这些年过得艰难,从未逛过集市,没有正经见过世面。等到被皇帝舅舅安排的人接走, 徐春生虽生活有了保障,但日后只怕也是不好时时外出的。所以趁着现在还得自由, 颜楚音便想带着徐春生好好玩玩。
但徐春生不乐意。
她对很多事情漠不关心。别人说外头戏班子新排的戏多好看,说南街那边有一排摊子卖着好多稀奇的玩意, 说这时郊外湖里的荷花开得正艳……她都不感兴趣。而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 她是一点时间、一点精力都不爱花的。
她心中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待在一处不动弹, 专心研究尸体和骨头。
于是,原定的三人行就变成了颜楚音和沈昱的二人行。
这时候政治清明, 百姓们大体上能安居乐业。在京城这种繁华的地方, 街面上总是很热闹, 经常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颜楚音这一日穿得十分低调, 虽然按例带着侍卫, 但侍卫们也很低调, 都穿着常服隐在人群中了。因为沈昱撒谎被徐春生无情揭穿, 沈昱为了表示歉意, “不得不”成为了颜楚音的跟班小弟。
好吧,“不得不”三个字还不知道用得对不对呢。
看沈昱脸上的神色, 大致是不对的。
他明明十分心甘情愿!
路过一个卖各种草编小动物的摊子,颜楚音蹲在那里仔细瞧了, 最喜欢的就是一只大老虎,做出一副酣睡的模样, 乖乖地趴在垫子上。其他的小动物也都很可爱, 活灵活现的小鸟儿, 一按一蹦跶的小兔子, 低头喝水的小鹿儿……
颜楚音大手一挥,包圆了!
摊主喜得不行!最喜欢这种大方的主顾了,什么都不挑的,也不会为着一文两文钱讨饶半天,高高兴兴地拿出了用竹子编的小篮子——也是很精致的样子——帮着把摊子上的小东西一样一样装进去。颜楚音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摊主连忙问隔壁的摊主借剪刀和小称。
一两银子肯定多了!这种草编的小东西,原料就是山上的野草,采回来后仔细晾晒了,再费一些功夫就做成了,根本不值几个钱。此时的人都觉得功夫是最不值钱的。像最容易编的那小兔子,只需六文钱。也就是那只老虎贵些。
摊主就想从一两银子上绞一些下来。
颜楚音忙说:“不用剪,多出来的就当赏你了。”
摊主说:“公子,这些草编的东西,就是放得再仔细,放上一两个月也会松散开来。”东西是从他手上卖出去的,他就得把话说全乎了,可不敢骗人。
能放一两个月就不错了!别说是草编的了,就是金啊玉啊的摆件,也不可能一直在颜楚音的屋子里摆着,总要按照节气和月份更换的。不过颜楚音刚把私库捐出去了,相对来说最近确实有些穷。颜楚音知道摊主是个厚道人,笑着对他说:“是草茎选得不对吗?要是换一种草茎,是不是就能多放一阵子了?”
摊主一五一十地说,这已经是他选出来的最好用的草了。
主要是吧,他弄这些只为了赚些小钱,像颜楚音这种不差钱的冤大头……啊不是,像这种大方的公子哥,摊主一年能遇到几个?所以完全不敢指着这个吃饭。而且他也不是每天都来摆摊的,就是赶上大集的时候来一次,从别人的摊子上租下半个摊子,只租一日,能卖多少就卖多少。摊主不可能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这上面,平日里更主要的还是伺候家里的那几块地啊,那才是根本!
颜楚音转过头去问沈昱:“我瞧着这些编得很好,要是家里有妹妹的,给妹妹带回去,她肯定特别高兴……啊,我忘了你没有妹妹,问你也是白问!”
沈昱:“……”
颜楚音尽心尽力地给摊主出主意:“你下回多编一些,叫家里的女眷送去那种专门招待女客的胭脂铺子、成衣铺子,放在他们的铺子里,叫他们帮你搭着卖,只要分些利润给他们就好了。生意肯定比你自个儿在这里摆摊要好。”
沈昱很是赞同他的话,对摊主说:“这条街太热闹了,人挤人的,女眷们不爱往这里来。你编的这些小东西,最适合卖给女眷和孩子,所以应该……”
沈昱忽然住嘴,因为他被颜楚音的目光锁定了。
最适合卖给女眷和孩子?明明摊子上的东西刚被颜楚音包圆。
颜楚音有理由怀疑沈昱暗有所指。
沈昱立刻话锋一转:“当然,偶尔也会遇到识货的公子哥,瞧您编的这些小东西,质朴中透着几分野趣,最得那种心性开阔、性情清朗的公子喜爱。”
摊主原本是有些诚惶诚恐的,毕竟颜楚音穿得再低调,一身气度瞧着也不像普通人。但颜楚音先是温声细语地关心他的生意,和沈昱一起为他出主意,他心里的惶恐就去了几分。现在颜楚音和沈昱又这么一来一往地笑闹,摊主作为外人都瞧出了他们俩感情好,被他们愉快的心情影响着,也露出了几分笑。
告别摊主后,沈昱主动接手了颜楚音手里的篮子。
颜楚音却不给了,朝人群中看了一眼,立马就有一个侍卫站出来。小侯爷把篮子递给那人,一字一句都像是说给沈昱听的:“送去我娘那里,叫她和妹妹分一分。”千万把老虎给我留下,我最喜欢那只老虎了,别的都可以分了。
侍卫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忍着笑,接过篮子就退下了。
这条街上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东西。颜楚音瞧着每样都觉得喜欢。沈昱积极努力争表现,很快两只手上就提了一堆。又路过几个卖小吃的摊子,摊主就在客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张罗吃食,不仅量给得足,也干净卫生,生意都很好。
颜楚音闻着一种叫炸豆腐的吃食觉得香。但摊主不提供碗筷,也不安排座位。那炸豆腐是一串一串的,直接叫客人举着串就走了。颜楚音觉得边走边吃不文雅,但真的特别香!他看看周围人都是这么吃的,犹豫着还是去排队了。
沈昱跟在颜楚音身后排着。
因为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他很注意地避开了周围的人,尽量不碰到别人。
正排队呢,颜楚音想起这附近是京城中最大的蹴鞠场子,听婓鹤他们说,国子监和太学约了蹴鞠赛,这些日子都在勤加练习。颜楚音就说:“等会儿要不要去蹴鞠场看看?我估计婓鹤他们几个都在,你好些日子没见他们了吧?”
“你想去吗?你想的话,我们就去看看。”沈昱说。
“婓鹤几个应该在的吧……国子监边上的蹴鞠场没有这个规整,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休沐,他们肯定跑到这边来了。”颜楚音愉快做了决定,“咱看看去!”
买到炸豆腐串后,颜楚音就拉着沈昱去了蹴鞠场。
场子里这会儿正乱呢!几个负责看场子的小吏急得不行。其实他们的场地很大,能同时容得下好几支队伍做练习,所以太学和国子监都约了今日,他们本来没觉得有问题……结果两边偏就瞧上了同一块场子,为着场子争起来了。
他们这些小吏,说是穿了身官衣,但也就比平头百姓稍微好一点点,根本没什么权。太学这边一帮读书人,国子监那边一帮贵勋,哪边都得罪不起啊!
劝架都没几个人敢去劝!
“这么下去真不行啊!两边的火气越来越大,一旦打起来,叫这些小祖宗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受伤了……”说这话的小吏忽然打了一个寒噤,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他觉得自己命真苦,“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偏偏轮到我当值!”
“赶紧想个办法吧!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管管!”
“找谁?咱们能去找谁?”
“先去太学和国子监传信,在夫子赶来之前,咱们努力把场面维持住了,争取别叫这些公子哥受伤……给我根杆子……”说话者打算硬着头皮去劝架。
当下便有脚程快的,朝场子外面跑去。
蹴鞠场外头,颜楚音举着那串香喷喷的油炸豆腐。想吃吧,又觉得边走边吃的行为很别扭。不吃吧,香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好像越来越香了。他灵机一动,举着豆腐串往沈昱的嘴边递:“来,第一口给你。可香了,你快点吃。”
沈昱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哪好意思让颜楚音喂啊,有心要接过来,但前面为了表现,抢着帮颜楚音拎了好多东西,两只手上都是满的,举了右手想接过来,不成。换成左手,还是不成。颜楚音等不及了,催促道:“我给你举着,你快吃一口。”哼哼,只要沈昱吃了第一口,他接下来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边走边吃了。有些事情吧,自己一个人做觉得别扭;有人陪着做,就刚刚好。
沈昱犹犹豫豫地看着那串炸豆腐。
蹴鞠场的小吏刚跑到场子门口,正要套马,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人。颜楚音很爱玩蹴鞠,以前没少来这个场子,小吏自然认得他。沈昱呢,虽然不怎么玩,但以前偶尔被同窗约着来玩的时候,玩得也很好,小吏也认得。
新乐侯,国子监那帮纨绔的头头。
沈昱,太学四公子之首。
小吏揉了揉眼睛,看到新乐侯举着一串吃食,笑着递到了沈昱嘴边。
小吏下意识转头朝场子里看去。没错,国子监那帮人和太学那帮人吵得正厉害,他都已经跑到大门口了,依然能听得出来那边的场面快要维持不住了。
小吏又把脑袋转回来。沈昱低头,就着新乐侯的手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
小吏:“!!!”
场子里,国子监和太学马上要干起来了!场子外,两边的头头亲亲热热。
“疯了。”小吏喃喃地说。?
? 第一百零二章
因为颜楚音脸上的表情太过真诚, 催得又很急,所以直到沈昱已经将那一颗豆腐丸子吃到嘴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种行为似乎太过亲密。
沈昱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读书人好像都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总得来说就是不苛求、不强迫, 同时也不嫉妒、不粘人,所以在邬明等好友面前, 沈昱绝无可能和他们如此亲密。而在沈昱的记忆里, 就算是他年纪很小的时候, 因为他总能很好地照顾自己,连最重要的亲人沈丞相都没喂过他。忽然在这一刻, 忽然就被颜楚音喂食了!
然而不等沈昱做什么, 颜楚音就迫不及待地收回了手。
沈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颜楚音刚刚喂完他, 就兴匆匆地吃掉了下一颗丸子。虽然说, 每颗丸子都是独立的, 沈昱吃前一颗时并没有碰到第二颗, 但颜楚音如此不嫌弃地吃了……这种亲密的行为明显已经超出了沈昱的想象!
“果然好好吃啊!”颜楚音只觉得心满意足。
其实小侯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又有曹胖子那样一个会吃的发小, 绝无可能错过京城里的各色美食!此时觉得炸豆腐丸子好吃,吃的大约是种氛围。
见沈昱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颜楚音很是大方地把手里的串递过去:“是不是还想吃?那再分你两颗好了。”丸子一共有六颗,颜楚音决定分沈昱一半。
蹴鞠场的小吏可不敢继续耽误下去了, 既然遇见了新乐侯和沈昱,那就不用跑去国子监和太学报信了!他佯装一副淡定的样子, 假装没有看见两人你一颗我一颗的戏码, 跑到两人面前赔罪道:“小人见过新乐侯, 见过沈公子……”
颜楚音下意识地把没吃完的豆腐串藏在了身后。
这位小吏姓吕。不等颜楚音和沈昱说什么, 吕小吏就苦着一张脸,语速飞快地把蹴鞠场里的乱象说了一遍,先暗示了自己的为难,再暗示让新乐侯和沈昱去管管。无论如何,新乐侯的身份稳稳压过了国子监里的其他纨绔,而沈昱在太学那么有威望,只要他们出马了,肯定能够各自管好一边,控制住场面。
颜楚音一脸严肃地说:“这是大事啊!”
他和小吏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本来朝中局势就紧张,在这种时刻,无论是谁,只要在今日的蹴鞠场上受伤了,都会被有心人利用,从而引发朝堂争端。
颜楚音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又有几个侍卫站出来。他叫其中一人把沈昱手里的东西都接过去,又叫剩下的人跟着自己进蹴鞠场。吕小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把佛教的菩萨们和道教的祖师爷们都念了一遍,感谢神明保佑啊。
然后吕小吏忽然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蹴鞠场门口拴着条温顺的看门狗。颜楚音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剩下的豆腐丸子,叫侍卫拿去喂狗了。他可不能当着小吏的面吃这个!也不能叫沈昱吃。要是被小吏瞧见,岂不是有损他们的形象?只能喂给大黄了,大黄好像很满意。
颜楚音大约知道沈昱在太学中的地位,和他一样,就是大家心中默认的领头人呗!小侯爷扯了扯沈昱的袖子:“咱们先说好,等会儿见到那群不懂事的——两边都不懂事,我们国子监不懂事,你们太学也一样。总之,见到他们以后,你完全不用顾及我的面子,要坚定地站在你们太学那一边,知道了吗?”
“我们是劝架去的吧?”沈昱问。怎么听着是去帮架的?
“劝架归劝架,但我不能对太学低头,你不能对国子监低头,明白吗?”颜楚音认真地说,“两边是有‘世仇’的!要是你当着太学那么多人的面冲我们国子监低头了,以后你还怎么去当好太学的领头人?总之,你心里一定要有数。”
吕小吏听到这话,差一点没崴了脚。他怀疑自己找错人了!偏偏沈昱还真的做出了一副感动的样子,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那我们要怎么劝架?”
“阴阳怪气地劝!”颜楚音满是信心地说,“我擅长这个,你学我就行了!”
阴阳怪气?这真的是劝架去的?确定不是火上浇油吗?吕小吏越发担心。
等他们一行人赶到场子上,两边已经差不多要打起来了。其他小吏见到吕小吏请来了两位这么重要的人物,眼睛都是一亮,无人知道吕小吏心中的苦。
颜楚音大喝一声:“做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侍卫们纷纷出手。他们眼尖,只盯着人群中跳得最欢的几个,别管那几个是什么身份,一上去就把他们按住了。至于那些浑水摸鱼 ,见有人出来主事,摸鱼者也就顺势收了手。出乎颜楚音的意料,蒋陞、婓鹤和曹录都不在这里。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要是蒋陞他们在,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越闹越大。这是休沐日,估计蒋陞他们请假了,再要么就是跑去别处训练了。
颜楚音黑着脸问:“到底做什么呢!蹴鞠是这样玩的吗?”真是的,那么好吃的豆腐丸子,我才吃了一颗!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搞事,我能把剩下的吃完。
国子监那边见是颜楚音,自觉有了底气,当下便有人站出来说:“新乐!这场子分明是我们约的,结果忽然冒出一帮没长眼睛的要和我们抢场子……”
颜楚音立刻就阴阳怪气起来了:“既然知道他们没长眼睛,你们就不能大度一点吗?你们什么身份?”他没忘了给沈昱使眼色,看见没有,向我学习!
颜楚音在人群中来回扫着,挑着最眼熟的那几个说,“你,荣王的孙子;你,郡主的儿子;你,云王的外孙……都是背靠宗室的,这点气量都没有?知道人家眼睛不好,怜悯他们一下都做不到吗?真是太叫人失望了!我皇舅舅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做不到心怀苍生也就罢了,竟然凑在这里打架!”
吕小吏:“……”
沈昱:“……”
大约是颜楚音足够阴阳怪气,那个被他点名的荣王孙子,丝毫没觉得颜楚音是来劝架的,听了他的话以后只觉得大快人心,大笑着说:“新乐侯说得很是!倒是我想差了,何必和一帮患有眼疾的人计较。这场子,我们不争了!”
这话一出,太学那边哪里愿意善罢甘休?
便有一人冷笑着说:“都说宗室里多是一帮胡搅蛮缠的,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明明是你们记错了场子,结果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佩服啊佩服……”这人学问不错,直接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连气都不用喘的,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沈昱皱了皱眉头,蔡柏这话明显是把颜楚音带进去了。读书人总是这样,遇到事情了,很有些天真的勇气。别管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敢站出来骂一骂。
沈昱直接喊出此人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蔡柏,莫要再说了。那么多场子空着,即便他们搞错了,我们换一个便是,何必与人吵到现在?夫子里平日里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宽和是君子的美德,夫子们都是讲究君子之义的。
蔡柏并不服气,哪怕是看在沈昱的面子上没有继续引经据典地骂了,但还是抱怨说:“沈兄,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我们倒是想和他们好好地讲讲道理呢,结果他们一个个……嘴巴臭得像吃了狗屎一样!”我们根本忍不了啊!
“你他娘的说谁嘴巴臭?”荣王的孙子破口大骂。
颜楚音一个视线扫过去,荣王孙子往后缩了一下。沈昱看着蔡柏说:“我来晚了,确实不曾见过他们有多过分。我来的时候,只见着两边是一样的。”
读书人习惯性不把话说得太明白。沈昱这话里的意思,蔡柏在心里理解了一下应该是——狗咬了你一口,你别理会就是了,事后自有人知道你的委屈。但狗咬了你一口,你非要咬回去,世人见到你和狗互咬,只会把你也当作狗。
就算真相和蔡柏说的一模一样,是国子监这边故意搞得事,一旦太学跟着闹了,落在世人眼中,太学和国子监就是一样烂的。蔡柏顿时觉得非常羞愧。
蔡柏冷静下来了,冲着沈昱行了个礼:“多谢沈兄教导,某受教了。”
他又看向荣王的孙子,眼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场子让给你们了!我们不跟你一般见识。在赛场上输不起的人,只能私底下使一些可耻的手段。”
“呸!轮得到你做好人?”荣王孙子撸起袖子大叫,“这场子明明是我们先让的!你们不是非要在这里吗!给你啊!就知道你们虚伪,我们让了以后才说这话!新乐瞧见了吧?真不能怪我们,我们倒是想轻轻放过,他们非要闹的!”
蔡柏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升了起来。
颜楚音给沈昱使眼色,快点阴阳怪气!快点!
但沈昱真不擅长这个。吕小吏在一旁急得不行,真想冲出来说都别吵了,你们的老大刚刚还在外面互相喂食呢,你们这么吵着,一点都不给老大面子。
见蔡柏和荣王孙子都气得真情实感,沈昱若有所思地说:“从头捋捋。你们都约了今日的场子?都是这一块?都是这个时间?”怎么感觉有人挑事呢?
颜楚音哼了一声:“从头捋就从头捋,谁怕了!”
沈昱:“???”
等等,阴阳怪气的对象竟然也包括我吗?
沈昱忽然低声笑了出来。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这笑显然有些突兀。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沈昱不得不忍着笑,颇为歉意地看向大家。
抱歉,但真忍不住。?
? 第一百零三章
沈昱笑场后, 颜楚音很努力地把场面圆回来。
颜楚音一副要和沈昱作对的样子:“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话很好笑吗?还是说你已经可以确定场子确实是你们太学先预定的了?”说着便朝荣王孙子看去。荣王孙子立马会意,冲着颜楚音用力点点头,放心, 真是我们的场子。
他一脸骄傲地跳出来说:“我昨个儿就叫人安排了,这块场子肯定是定给我们的。而且确实是我们先来的, 正等着下人把马牵来,他们来了, 非说场子是他们的。明明空着的场子还有两块, 死活要抢这块, 不就是故意找茬吗?”
颜楚音顿时理直气壮地看向沈昱:“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昱顿时更想笑了。
他只得忍着笑朝蔡柏看去。
蔡柏自然是有话说的:“我们前两天就把场子约好了,苦子云亲自约的。”苦子云也是太学学生, 在功课上并不怎么出彩, 但为人热心, 是个爱张罗的。
苦子云紧跟着站了出来:“对, 我三日前就和小吏约好了, 也交了定金, 今日一整天都可以使用这块场地。”他跺了跺脚, 强调是“脚下的”这一块场地。
苦子云是个仔细人。他自称, 当时选场地的时候,由当日上值的那位小吏领着, 把每块场地都看过一遍。那个小吏非常负责,把各块场地的优缺点都说了一遍。苦子云从中选择了“最好”的一块。结果今天一来就发现场地被占了。
云王外孙翻了一个白眼:“胡说八道!当我不知道吗, 场子这东西本就是先到先得。你们在三天前只能约今日某时可使用场子里的某一块,但具体是哪一块, 等你们到了再从空着的场子里挑。三天前根本没法约定具体是哪块。”
国子监这边的学生纷纷附和。没错, 就该是先到先得!他们来的时候, 那小吏分明说了, 空着的场子随他们用。小吏当时可没有说场子已经被人订了。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沈昱直接把吕小吏点了出来。
吕小吏很想在地上找个洞,像兔子似的跳进洞里,再不用管外头的风波。但是地上没有洞。他也不是兔子。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那个……额……我们这边预定呢,是可以定具体到某一块场子的。只要定金交齐了就可以。”
吕小吏不敢得罪荣王孙子那一波宗室,但规章制度便是如此。
太学这边顿时就舒坦了,一个个眼神轻蔑地看向国子监。
沈昱也看向了颜楚音:“新乐侯觉得呢?”
荣王孙子立刻意识到颜楚音是不高兴了。他顿时着急起来,上前两步差一点就攥上了吕小吏的衣领,但吕小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沈昱的身后。
在荣王孙子的眼中,吕小吏就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奸人,指着吕小吏骂道:“先到先得也是你们说的!这会儿又说定金交齐了可以提前挑。你简直是……”
吕小吏急得解释:“我从未说过先到先得的话啊。”
国子监那帮纨绔都很生气。有一个额头绑着妃色额带的,生得唇红齿白,脸嫩得就像是新鲜的豆腐,这会儿一生气,整张脸都涨红了。他大声说:“没说是你!但确实是你们的人说的!叫他出来对峙!”这人是公主的外孙,父亲那边虽是寒门出身,如今也已经是三品文臣了。他学问不怎么样,偏偏爱玩爱闹,故而和其他文臣子处得不怎么样,反倒是和宗室的一帮纨绔子十分交好。
据这位公主外孙说,他们一帮人今日刚走到蹴鞠场子的大门,便有小吏迎了上来。那小吏十分会说话,说知道他们要来,一大早就起来查看场子了,有一些长年累月跑出来的小坑洞,他都仔细地填补了,保管叫各位爷玩得开心。
那小吏还说,他们的场子很受欢迎,这些日子预定的人多,还好各位爷来得早,完全可以挑走最好的那一块。因为这些话叫人听着觉得十分舒心,所以公主外孙当时还打赏了那小吏几两碎银。小吏千恩万谢,之后透露了一些小道消息。这小吏说,其实今日太学的人也约了场子,指名道姓也要最好的那一块呢,但这玩意儿先到先得,太学来得晚,活该他们等会儿用各位爷挑剩下的。
其他纨绔纷纷接口,证明公主外孙说得对。
颜楚音脸上仍是没有什么笑模样,看着一帮纨绔问:“这么说,沈昱说得没错,果真是被场子里的人坑了?一个个的,长没长脑子,这样都能被坑?”
荣王外孙只觉得十分委屈。
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是受人追捧的,总会有人上赶着献殷勤。谁会防着那些想巴结他们的小人呢?反正听那小吏说了一堆,他们只记得这块场子是最好的,预定的人也要先到先得,于是等太学过来抢时,两边直接就吵起来了。
这会儿,蔡柏他们也反应过来了。主要是他们对国子监存在天然的偏见,见到国子监占了他们预定的场子,第一反应就觉得国子监故意的。除了故意不可能还有别的原因。而国子监那边想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两边的火气都很大。
忽然,公主外孙又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当时他们非说场子是他们预定的,还交过定金,我们就叫他把预定的条子拿出来。结果他拿不出来!”
苦子云解释说:“本来是有条子的。但不小心丢了。条子这东西又不是很重要。你们还不是没条子!”都是太学有身份的人,蹴鞠场更多的还是认人。
荣王孙子几人确实没有条子。因为他们出行都是由下人帮忙打点的。知道主人第二天想去蹴鞠场子玩,下人们头一天就来把事情安排好了。第二天主子们直接过来便是。不仅荣王孙子这样,其实就连颜楚音也是这样的。他去酒楼吃饭也好,去戏楼里听戏也好,都是下人提前安排好的,自己完全不用费心。
也是因为万事都是下人打点的,所以当小吏迎上来说,场子是先到先得的如何如何,他们才没有半点怀疑。因为他们自己心里完全没有这个概念。就算以前没少来蹴鞠场,有时候是他们晚来,但依然有最好的场子用,他们会觉得那有可能是下人帮忙排队了,或者是别人有眼力劲把最好的场子让出来了等。
两边都拿不出条子,又都觉得没条子是对方找的借口,战况进一步升级。
沈昱直接看向吕小吏他们,除了吕小吏,还有几个帮着劝架的小吏,四五个人都神色紧张地站在这里。沈昱问荣王孙子:“你们是听谁说先到先得的?”
荣王孙子朝这几个人看了一眼:“不是他们。”
“今日轮值的都在这里了。”吕小吏小声地说。
“今天侯在大门外面把我们迎进来的,不是你们的人吗?”公主外孙没好气地说,“我还打赏了他!你们应该都看到了吧?”赶紧的,把那人叫出来对峙!
吕小吏愣住了,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那不是你们自己的人吗?”
纨绔们:“???”
太学子:“!!!”
沈昱和颜楚音:“……”
吕小吏他们确实知道今日有纨绔们要来,早做了准备要招待的。结果先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自称是那帮纨绔的家奴,先于主子过来了解场地,回头会给主子们介绍的,无需他们招待了。那人一身气度瞧着吧,还真像那么回事。没过多久,果然见到这人领着一众纨绔进来了,虽然离得远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瞧着确实像是在主子们介绍场子。吕小吏他们就没过去凑热闹。
再后来,就听说太学来了,两边很快就吵起来了。
至此真相大白,这场闹局竟然是由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引发的。
颜楚音更生气了。这会儿是真生气,之前都是装的。
他直接从沈昱腰间抽出把扇子。天气热了,沈昱习惯带一把扇子在身上,之前为了帮颜楚音拎东西,他没怎么在意形象地随手把扇子别在了腰带里。
颜楚音举着沈昱的扇子走到那帮纨绔面前,用扇子一个个敲过去,全敲在胳膊上,力道还不轻。第一个敲的就是荣王孙子,啪的一下打下去,荣王孙子疼得龇牙咧嘴。接着要敲云王外孙,这人见颜楚音来真的,下意识躲了一下。
颜楚音更气了:“还敢躲?很光荣吗?一个个都多大年纪了?这么大的岁数难道都活到猪肚子里去了吗?!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喽啰就能把你们骗得团团转!气死我了!真是要气死我了!知不知道你们差点惹出了多大的祸事来?”
差点给我皇舅舅找了多大的麻烦!
啪的一声,又有一个纨绔挨了打。
颜楚音颇为恨铁不成钢:“平日里一个个吃喝玩乐不是很精明吗?今天这事真是叫我开了眼了……脑子呢!脑子呢!脑子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太学那帮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蔡柏见这群纨绔被新乐侯教训得和鹌鹑似的,心里的气彻底消了,有心劝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骗子……”
颜楚音猛然回头,用扇子指着蔡柏说:“你们也是一样的。不过你们不归我管,我就不说什么了。”回头叫沈昱给蔡柏他们说说道理。一群在太学待了几年的学子,平日里四书五经没少读,今日这场差点打起来的架,要说荣王孙子等人没脑子被人骗,占了主要责任的七成,那蔡柏这些太学子也该占三成。
两边但凡有人放下了偏见,这场架都打不起来。
蔡柏下意识看向沈昱,试图求助沈昱。
等等……
沈昱在做什么!
事情好像奇怪起来了。
沈昱这是……他这是一脸宠溺地看着新乐侯?
一脸宠溺?!?
? 第一百零四章
注意到蔡柏在看自己, 沈昱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来。
有事吗?
蔡柏赶紧摇头。沈昱立刻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多一秒都没有,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看颜楚音“暴打”宗室纨绔, 脸上又露出了某种可称之为温柔的笑容。
沈昱越发觉得颜楚音性情可爱。
有道是爱屋及乌,沈昱甚至觉得被“暴打”的荣王孙子、云王外孙等人都可爱起来了, 委屈巴巴地缩在那里,一副想要反抗但又没胆子反抗的鹌鹑模样。
虽然都是纨绔, 但纨绔和纨绔是不一样的。
之前花瓶案中被大理寺抓走的那些纨绔, 颜楚音讨厌他们, 沈昱也觉得那些人既蠢又坏;但此时站在蹴鞠场上的这批纨绔,颜楚音虽然生他们的气, 可有时生气就代表了在意。显然在颜楚音心里, 这帮纨绔勉强算是受他庇护的。
等到每个纨绔都挨过了一扇子, 眼看着就要挨第二轮了, 沈昱便站出来, 第一时间从颜楚音手里抽走了扇子, 对颜楚音说:“可以了可以了, 别打了。”
荣王孙子很是感激地看向沈昱。虽然你来自太学, 但你是好人。
却听沈昱说:“……回头累着你。”
荣王孙子:“???”
敢情不让新乐侯继续打的原因是怕新乐侯累到了?
沈昱深谙顺毛之道,等把颜楚音完全哄好了, 才帮荣王孙子几个说了话:“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们。首先是蹴鞠场,应该更规范一些, 最好是在门口放块牌子,牌子上公布最近三天的预约情况, 哪块场地在哪个时间点被什么人预约了, 都应该公示出来。蹴鞠场这边把相应的工作做好了, 类似于争场地这样的事情就不太会发生了。其次蔡柏几人也有些不对, 遇事不能心平气和……”
蹴鞠场的小吏立马站出来检讨自身:“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回头就按照您说的办法去改,在大门口放块牌子进行公示。”
“早该这么做的。”荣王孙子不满地说。
颜楚音一听这话,想也不想地从沈昱手里抽回扇子,啪的一声再次打在荣王孙子的胳膊上:“沈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说的客气话,人小吏是碍于你们的身份不敢把责任都推给你们,真以为自己是无辜的了?我实话告诉你,整件事情中,最大的责任就在于你们。是你们太蠢了!”荣王孙子再一次缩了回去。
颜楚音狠狠瞪了荣王孙子一眼,见他真的老实了,才转头扯了扯沈昱的衣袖。沈昱乖乖低头,颜楚音小声说:“知道你是想要给他们留点面子,但我们国子监这边和你们太学那边不一样。多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就敢开染坊。”
太学的读书人要面子,批评他们的时候就得留有余地,不能伤了他们的自尊。但国子监的纨绔才不在意面子,批评他们的时候不把话说狠点根本没用!
“你把太学的人领走,去对面。这边交给我就行了。”颜楚音推了推沈昱,“我再说他们几句。这么容易就被骗了,不给他们吃个教训,日后该怎么好?”
沈昱想想也是,便带着蔡柏那些人走远了一些。
蔡柏主动对着沈昱检讨起了自己:“古文有云,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我愧读此言啊!沈兄,幸亏你来得及时,叫我们及时收手,才没酿成大祸。”前面热血上头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终于有些后怕了。朝中近来的局势如何,他也是听说过的,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苦子云也说:“君子浩然之气,不胜其大;小人自满之气,不胜其小。今日是我自满了。”争场子的这个局看似是冲着国子监那帮纨绔们去的,那个骗子算计的也是国子监的人,但其实也把他们这些太学的人的心理算计进去了。
如果他们这些太学子真有君子之风,骗子的算计就不可能成!
沈昱便说:“我们入太学的第一日,夫子们就告诉我们说,知易行难。行难,但仍要行。我们读过多少圣人之言,即便倒背如流,若不能在日常生活中将圣人之言行出来,便不算读懂了。今日这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以小见大,我们要引以为鉴。”他的语气说不上多严厉,却叫蔡柏几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这边呢,颜楚音提着把扇子当教鞭,叫纨绔们一个个站出来说自己做错了什么。说对了,可以免一扇子。说不对,那扇子专挑胳膊上肉多的地方打。
纨绔们绞尽脑汁地自省,这个说:“我错了!不该看到太学的人就急眼。虽然他们太学那帮人酸得要死,但只要没酸到我身上,就不该笑他们酸……”
公主孙子说:“我不该给骗子打赏……”
颜楚音冷哼一声,慢腾腾地举起扇子。公主孙子见状,立马改口说:“不对不对……我、我不该认不出骗子!”其实也是没想到骗子胆子那么大,大摇大摆地迎了他们进来,因为现场还有别的小吏,他们真没想到那人是冒充的。
公主孙子用眼睛余光观察着颜楚音,见他好像还是不怎么满意的样子,再次发挥急智,又改口说:“还有还有!还有……还有我平日里不该纵着那些巴结我的人!当骗子巴结我时,我如果叫他滚了,就没有后面的这么多事了。”
颜楚音这才满意了,点着头说:“你这个总结很好。下一个!”
下一个缩着脑袋站了出来:“我、我不该……”
“大声一点。”颜楚音嫌弃这人声音太小,“前面吵架的时候不是声音很大的吗?我要是来得晚一点,你都冲到最前面和人打起来了。这会儿没力气了?”
这人默默地把自己为了方便打架而掀起来捆在腰间的衣摆解开放下,然后大声地说:“我不该……我不该话还没说明白就不耐烦地冲上去和他们干了。”
沈昱那些人虽然走得远了一点,但还没有完全离开蹴鞠场。蔡柏几个是想走的,但沈昱还惦记着颜楚音呢。而沈昱不走,蔡柏几个便只能跟着傻站着。
风里送来了纨绔们检讨的声音。
蔡柏几个俱是一愣。在他们固有认知里,国子监的纨绔都是一群眼高于顶的家伙,下巴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很是讨厌。在这群纨绔的眼中,他们是不可能有错的,错的都是旁人,都是下人。没想到此时在新乐侯的监督下,他们竟然像模像样地自省起来了。蔡柏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就这么消弭了一部分。
不过……
新乐侯瞧着好严厉啊!那扇子打在身上,是真舍得力气!
蔡柏几人顿时觉出沈昱的好来了。沈昱只是认真地与他们讲道理。而国子监那边认真自省了,他们太学岂能落后?便一排站好,主动背起了圣人之言。
头一个背的就是蔡柏说过的那句。之后是,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又有,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又有,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他们都是勤于读书的,背书的时候习惯了挺胸抬头、声音洪亮,背得十分整齐。当这样响亮整齐的背书声传到了国子监纨绔那边去,纨绔们都惊呆了。
本来以为新乐侯已经够凶的了,没想到沈昱更甚!
沈昱竟然罚他们背书啊!
“还是新乐对我们好。”荣王孙子冲着颜楚音表忠心说,“打我便是疼我呢,打了才能叫我上心。”千万别叫我背书,什么论语什么尚书的,都放过我啊!
有了对比,纨绔们自省的时候就更用心了。他们唯恐自己做得不好,回头新乐不满意了,学了沈昱那个凶残办法……新乐你可千万不要跟着沈昱学啊!
而纨绔们检讨得用心,当声音传到这边来,蔡柏这些人背书的时候也就更卖力气了。沈昱多好啊,他们今日做错了事,沈昱心里只怕是和新乐侯一样生气的,但沈昱一直顾着他们的面子,连重话都没说……他们不能叫沈昱失望。
过了好久,久到颜楚音派出去报案的一个侍卫都回来了,衙门里的衙役问了骗子长相,把此人记录在案,说会尽快查清此事,两边的检讨才告一段落。
颜楚音打开扇子,发现没坏,大摇大摆地走到沈昱面前,先帮沈昱扇了两下风,然后把扇子合拢插回了原处。插的时候没注意,戳了沈昱的腰好几下。
沈昱下意识按了下腰。痒!
荣王孙子自诩是个知错就改的。再加上他觉得蔡柏几人背了这么久的书,比他倒霉多了。你倒霉,我就高兴了。荣王孙子主动迎上去,很是大方地对蔡柏说:“今日多有得罪……这样,我在酒楼摆两桌,算是给你们几个赔礼了。”
颜楚音见着这一幕,很是得意地用手肘撞了沈昱一下。
沈昱竖起大拇指夸:“名师出高徒。”
被荣王孙子同情着的蔡柏心里正同情着荣王孙子。好歹是王爷家里受宠的小辈呢,结果被新乐侯教训得那么惨……当然,新乐侯教训得对啊!太对了!
蔡柏说:“今日我们也做得不对,哪能叫你们破费……”
“哎呀,什么都别说了。走走走,我请客!”
“这不行啊……”
荣王孙子勾着蔡柏的肩膀就往前走,而蔡柏稍有挣扎。
逃过一劫的吕小吏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远远瞧见了这一幕,心道:还挣扎什么啊,你们两边的老大共吃一串油炸豆腐串,你们在一桌吃饭过分吗?
一点都不过分!
都相亲相爱去吧!相亲相爱保平安!?
? 第一百零五章
在今日之前, 沈昱绝无想过竟然能看到国子监和太学一家亲的画面。他心里一动,站出来说:“别去酒楼了,咱们这么多人, 酒楼得准备多大的包间?”
两支蹴鞠队就不少人了!去酒楼至少得摆三桌!
沈昱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反正蹴鞠场子已经租下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都归我们用,就在这个场子里摆宴吧。不需要规格多高, 只要热闹就好了。”
蔡柏唯恐被热情的荣王孙子继续往酒楼里带, 听了这话忙说:“我看行!”
必须行!
问小吏们借几张桌子, 大家一起使劲搬到外头;将几张桌子摆放整齐,拼成一张大桌, 上面垫上干净的布;外头街上好多卖吃食的小摊子, 大家分散着出去排队, 不一会儿就带了各样的小食回来……将吃食放好, 不就能开宴了?
荣王孙子费劲地抱了一坛子米酒回来。这酒是从一家卖醪糟鸡蛋的摊子上买来的, 摊主原是不卖的, 米酒只是他的原料而已, 他不是专门卖酒的啊!但荣王孙子觉得有宴无酒不够劲, 发动了金钱攻势,就把人家的米酒给抱来了。
见那坛米酒实在沉, 苦子云连忙走过去搭了把手。
“谢了啊!”荣王孙子凑到苦子云面前小声地问,“听说你们太学都是穷……阿、阿丘!”他差点就把“穷讲究”三个字秃噜出来了, 假装打喷嚏给遮掩了过去。
“咳!”荣王孙子重新说,“听说你们太学喜好风雅, 所以开宴后是不是要先吟诗作对一番?要我说, 今日就算了, 大家都轻松一点, 专注吃喝就好了。”
非要吟诗作对的话,就别怪我们用打油诗荼毒你们的耳朵了,哼!
苦子云笑着说:“听说你们国子监喜好排场,一顿饭明明点四个菜就够吃了,非要点十六个。要我说,今日就算了,大家都节俭一点,别浪费食物。”
“你上哪儿听说的?我们才没有这么傻!”荣王孙子哼了一声。
“我们也不是整天吟诗作对的。”苦子云暗有所指。
荣王孙子恍然大悟,和苦子云相视一笑。两人将酒坛子放下,荣王孙子用力拍了拍苦子云的肩:“哈哈,你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以后也要一起玩啊!”
桌上各样的小吃摆了一堆。大家胡乱坐着。
因为不是什么正经的宴,所以气氛很轻松。沈昱非常精准地拿起一串炸豆腐,就是某人念念不忘的那个,朝某人递了过去。颜楚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回能痛痛快快地吃个够了!
沈昱递得自然,颜楚音接得更自然。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但吕小吏肯定看到了。吕小吏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不会吧,沈昱独具巧心地安排这一切,难不成是惦记着新乐侯前面没吃够,找个机会让新乐侯放心、大胆、痛快地吃?
“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沈公子呢?”吕小吏强行说服自己,“他明明是想让国子监和太学彻底化干戈为玉帛,是为了太学的荣誉,为了帮同窗彻底放下芥蒂。还能有什么办法比让一伙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更叫他们熟识起来的呢?”
当吕小吏差不多把自己说服的时候,他便看见沈昱藏起了一串炸豆腐——要知道在场的公子哥们都处在正能吃的年纪,虽然吃食买得不少,每样都是十几份、十几份地买,但分到每个人头上是没多少的,不抢着吃就没得吃了啊!
当颜楚音把一串吃完了,沈昱正好把第二串递过去。
颜楚音摇摇头。吕小吏站得远,听不见新乐侯说了什么,瞧他的意思应该是不想吃了。沈昱便自己吃了起来。吕小吏觉得……他完全没法说服自己啊!
沈昱最大的目的确确实实是为了投喂新乐侯吧?
当太学那些人满是感激地用米酒敬沈昱的时候,吕小吏冷漠地想:你们的老大看似是你们老大,但其实他的心早不在你们身上了,你们要学会独立啊!
桌上的吃食渐渐都被干掉了。
米酒的度数不高,口感偏甜,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甜水儿。蔡柏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因为一碗甜水儿喝醉了。喝醉的公主外孙抱着蔡柏嚎啕大哭:“呜呜呜……我就是怕虫子怎么了吗!难道虫子不可怕吗?表妹却嫌弃我……”
蔡柏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醉汉:“别哭了。”我肩膀湿透了。
“呜呜呜,表妹你嫌弃我!”醉汉哭得更厉害了。
蔡·被当做表妹·柏:“没嫌弃你,别哭了。算我求你,不要哭了!”
“呜呜呜呜,表妹你凶我!”
“……”
其他人瞧着他俩哈哈大笑。笑得最大声的就是颜楚音。一个时辰前的剑拔弩张仿佛已经是一件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如今大家心里只剩下快活的空气。
等到暮色四合,少年们各回各家。
颜楚音和沈昱走在夕阳西下的街上。气氛太好,颜楚音不想聊一些扫兴的话题,不想聊世家和施钺,不想聊阴沟里的臭老鼠,不想聊今日这个差点让国子监和太学打起来的局的算计者是谁……但不聊这些,他和沈昱还能聊什么?
“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颜楚音有些苦恼地说,“我知道你爱看书,也爱习字,除了这些呢,你还爱做什么?就像曹录爱看大侠的话本,你爱什么呢?”
沈昱:“……”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话题,可对于沈昱来说,好像很难给出什么新奇的答案。他擅长很多东西,君子六艺都钻研得不错,蹴鞠也是好手,会玩藏勾,也会玩牌,春日踏青时能把风筝放得很高……但对这些东西都谈不上有多喜爱。
“若我说……我只爱读书习字,你是否会觉得我这人很无趣?”沈昱反问。
放在几个月前,要是颜楚音通过某些渠道知道沈昱平生没别的爱好,唯独喜欢读书习字,他肯定要大笑着说果然是书呆子!但现在,颜楚音听了这话,心里只有佩服:“不会啊!这怎么能是无趣呢?谁敢说太学四公子之首无趣?”
颜楚音恨不得用上所有美好的词语对着沈昱大夸特夸:“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还不着四六、什么都不懂的,你看今天蹴鞠场上那些……哎,真不是我说他们,瞧瞧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吧!而你呢,已经是小三元在手,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你能做到这些,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天赋,得了老天爷厚爱,更多的还在于你勤于读书、勤于学习……所以,读书习字是多么优秀的爱好啊!”
大约是觉得夸得还不够,颜楚音总结道:“这才是最有趣的爱好呢!”
有趣?
就是太学里那帮最爱读书的,都不敢说读书是件有趣的事。
但颜楚音确实夸得真心实意。
沈昱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明明跟着丞相爷爷学了一身养气的本事,什么时候都要学着宠辱不惊才好。但在颜楚音面前,他好像总能轻易地快活起来。
沈昱却又故作黯然:“你说得这样好,我倒觉得自己不配了。我虽喜欢读书习字,却没什么高雅的想法。我只是……”只是喜欢字里行间浸透的权谋而已。他绝对不是什么纯粹的文人,也不想当纯粹的文人,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在仕途上。他想要走到更高处,看到更高处的风景,想要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这话说得隐晦。但神奇的是颜楚音竟然听懂了。
他又懂了!
放在几个月前,要是颜楚音知道了沈昱的野心,肯定要嘀咕几句。但此时他却格外欣赏沈昱:“哼,我最讨厌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清高本身是没错的,但自命清高就让人觉得讨厌了。书这东西,本来就是让人读来明理的;明白了道理,再将道理行践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爱书之人。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谁不想站到高位呢?谁不想按照自己心中的理想去行践书中的道理呢?但古往今来又有人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颜楚音却相信,沈昱肯定能够做到的!
沈昱心情越发好了,又问:“那你呢?喜欢什么?”
颜楚音呆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放在几个月前,他大概会说喜欢和曹录他们一起玩——当然现在还是喜欢的——喜欢太后宫中的一道点心,喜欢被皇帝舅舅的夸奖,喜欢蹴鞠,尤其喜欢在蹴鞠场上赢过对手……但在此时此刻,刚刚和沈昱进行过一番对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那些东西没那么喜欢了。
不,喜欢还是喜欢的。
太后宫中的点心和皇舅舅的夸奖,还是喜欢的。
但忽然就有了更喜欢的东西,要超过点心和夸奖。
颜楚音郑重地说:“我喜欢啊……我虽然不那么爱读书习字,但我和你一样。”我也想要站在最正确的位置上,按照自己的理想去行践我学会的道理。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风也轻,夕阳也柔。
“嗨,快看!今天这落日……真好看啊。”颜楚音指着天边说。
沈昱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甚至心痒难耐地忽然很想赋诗一首。
隐在人群中的侍卫们,一个个穿着低调,但目光总会紧紧地追随颜楚音。侍卫甲冲着侍卫乙做了一个手势。天已经快黑了,小侯爷怎么还不回家?侍卫乙回了个手势,意思是继续跟着就行了,等主子饿了,主子自然知道要回去。
一模一样的夕阳,在侍卫们的眼中哪有什么温柔。它瞧着……嗯,好像咸鸭蛋的黄啊,不知道今晚上食堂里会供应咸鸭蛋吗?一筷子戳下去全是油……
想吃!?
? 第一百零六章
主子饿了就会惦记回家吃饭?
那要是主子老不觉得饿, 咋办?
侍卫们跟在颜楚音身后,看着他和沈昱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又一条街……京城再繁华,这街景看了十几年了, 不也就那样?为啥主子总不觉得腻呢?而且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路上行人减少, 为啥主子还不惦记着回家呢?
侍卫们忠心耿耿地跟了一条街, 又一条街, 又一条街……好不容易主子终于想起该回家了,结果又在路口和沈公子依依惜别了起来, 一别就是好半天。
都在京城里住着, 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 为啥别这么久?他们侍卫有兄弟出京办差, 临别时要是话这么多, 他早忍不住踹兄弟屁股了!赶紧说完了事!
主子以前不是挺爽利的吗?最近怎么好像忽然黏糊起来了?
好在平国公府内专供侍卫的食堂是一直烧着灶的, 无论侍卫什么时候换了班, 去食堂里都能寻摸到吃的。伙食还特别好!侍卫们不用担心晚归没饭吃。
京城之中少有秘密。
国子监生和太学子因为在蹴鞠场争场地而差点打起来, 这事显然和朝堂之事密切相关,所以当天傍晚就出现在了皇上的案头。皇上直接气笑了, 对心腹人说:“音奴提出来的那个小册子,不仅老百姓们需要, 朕看这些人也需要!”
小册子的事已经交由礼部和兵部共同商议了。之所以让兵部参与进来,是因为小册子分成两种。一种只在民间宣讲, 主要目的是为了启发民智。另一种则在军中宣讲, 为要增强官兵的爱国之心, 提升他们的主人翁意识。二者都由礼部主导, 但后者离不开兵部协助。平国公最近早出晚归忙的就是这一摊事。
心腹人便说:“到底年岁小,不曾正经当过差,办事不周全也是正常的。”
“就他们这样,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们骗到,朕敢把差事派给他们吗?”皇上还是很不高兴,“年岁再小,不也和音奴差不多?音奴早就能帮朕分忧了。”
皇上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放任不管。
偏远乡下的老百姓容易上当受骗,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识;宗室里这帮小子容易上当受骗,显然就不会是因为见识不够了,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受过挫折!
“往上倒几代,太/祖年少时还帮着家里扛过猪,如今这些小子却一个一个被养得不知民间疾苦。”皇上计上心头,“正好学堂里快放夏假了。叫人在京郊安排一个庄子,等到夏假的时候,把宗室里适龄的小子都丢去庄子上种地。”
什么荣王的孙子、公主的外孙,都该去吃一吃种田种地的苦!
心腹人暗想,皇上的心是好的,就怕那些贵人主子们舍不得孩子吃苦。
皇上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可行。如今宗室人员还不至于冗杂,子孙后辈是有数的。老一辈刚被清扫过一遍,一个个正老实着。再舍不得小辈吃苦,他们也不敢在这时候和皇上对着干。更何况皇上还想到要借鉴颜楚音的办法。
颜楚音说,可以派各地县学的学子去乡下宣讲小册子,为了不叫县学学子消极怠工,宣讲一事直接计入日常考核中。皇上觉得这方法好极了,也该给宗室们安排一些考核,种地时的种种表现都如实记下来,考核不通过就扣俸禄!
“要是考核过关,待到成年就优先安排差事。”皇上说。
如此,宗室们不吃苦是不成的了。
宗室们要是身上没差事,就指着俸禄吃吃喝喝,俸禄扣光了岂不是要典当度日?差事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皇上安排了考核,反而叫一切变得公平了。
又过了两日,朝堂上忽然爆出一件新鲜事。在这个宗室与世家互咬不放的关键时刻,这件事既和宗室无关,也和世家也无关,叫很多中间派松了口气。再由着宗室和世家互咬下去,朝堂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中间派都不敢吱声了。当此新鲜事一出,中间派们就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纷纷站出来说话。
此事何为?益道知府周安为破获了一起重大的拐卖案。被抓捕的犯罪分子多达几十人,被解救的受害者更是不计其数。最重要的是犯罪分子中还有一些当地望族,胆子特别大。他们为了消灭周安为手里的证据,竟然派人追杀他!
周安为的运气说好也不好,虽然顺利破了案,但腹部被人捅了一刀,差一点没熬过来。当消息传到京城时,他才刚刚脱离危险,距离痊愈还早得很呢!
但周安为的运气说不好却又很好。这两日上朝的时候,中间派们使劲地把话题往周安为身上扯。是因为周安为这一次的功劳特别大吗,把朝中的各位大佬们都震撼到了?不,只是因为他立功赶上了一个好时候。现在只要能有一件事把宗室和世家的互咬压下去,别管这件事是什么,中间派们都会各种使劲。
无论如何,周安为这次确实是破了一起大案啊!破案就是好事啊!有了中间派的使劲推动,这事被大书特书、大夸特夸,十分的功劳被夸成了十二分!
于是吏部那边很快就签了文书,要调周安为来京城当京官了!
他原是地方知府,这是从四品官。如今调任京城为四品官,从官职上来看好像只升了半级,但四品京官和四品的地方官能一样吗?周安为才多少岁?还不到三十!他家里往好听了说是耕读之家,其实家里就是种地的,一大家子苦供他一个读书人,终于把他供出来了,娶的媳妇也是小门小户,根本借不到岳家的势力,按照正常的升官路径,他绝无可能在三十岁以前就当上四品京官!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他。
但又听说皇上专门派了御医出京去给周安为诊治,这种羡慕嫉妒的情绪便一下子消散了不少。都知道周安为中的那一刀是真的凶险,完全是拿命在拼,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是阎王没收他,所以才轮到他升官!
又说,周安为当年得中进士后就外放当县令去了,在他当县令的那几年,他一直兢兢业业,当地的民生、经济、治安和税收等等都抓得很好,吏部评考的时候都是上上等。所以这个人不是没有能力的。真说起来,他就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到四五十岁也该调回京城当大官了,现在不过就是早了十年左右。
人们纷纷感慨,好官啊,这样的好官难怪会被阎王放了一马。
在这样众口一词的称赞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相。这个周安为,他确实是一个好官,但他此番被调任来京城,真正的原因却落在他妻子周闻氏身上。
周闻氏的真名应该叫牟小妹,尽管她已经完全没了身为牟小妹时的记忆。她本是被精心培养了送进宫里去的,但运气不好,这事最终没成,于是“废物利用”似的嫁给了当时是县学学子的周安为。他们夫妻感情不错,但周闻氏连身份都是假的,这段婚姻经营在虚假的身份上,就算有再多真情,那又如何?
此番,周闻氏被皇上派去的人成功策反,这才是导致她丈夫周安为被调到京城的主要原因。当她的丈夫做了京官,并深得皇上信任,在幕后的人眼中,她的重要性就会跟着提升。到那时,幕后的人肯定会借用她的手去做些什么。
而幕后人的动作一大,皇上就能顺势抓住他们了。
周安为破获的那个案子是真的,确实存在重大的人口拐卖案,而且被拐卖的竟然有一半是成年男性,被卖去做苦力。但这个案子背后的最大功臣其实是曹项。他是曹胖子的叔叔,瞧着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其实却是皇上的心腹。
曹项此番出京,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策反周闻氏。但他训练有素又机敏异常,在路途中便发现了拐卖案的端倪,等到了目的地,他发现周安为也在秘密调查此案,索性就在暗中引导周安为,一边帮助他破案,一边保护他的安全。
周安为的伤其实并没有那么重,只是瞧着吓人而已。
等案子破了,周安为被调到京城的理由也有了,周闻氏也被成功策反了。她心里十分清楚,上头既然能叫周安为升官,自然也能叫周安为出个意外彻底死了。她虽然被洗脑颇深,但和周安为相识相知后,周安为是秀才时,她是秀才娘子;周安为是县令时,她是县令娘子,县令凡事亲力亲为,县令娘子不也得跟着接触当地的各种人?当年被灌输给她的那些想法早就隐隐有了松动……
这时又被曹项找上门,恩威并施,周闻氏自然就弃暗投明了。
曹项如今是周家新雇的护卫,做了巧妙的易容,到时候会跟着周家一块儿进京。因为周闻氏是女眷,自然也安排了女密探,以贴身丫鬟的身份寸步不离地跟着周闻氏。至于周安为,他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只知道家里添了下人。
外面都在谈论拐卖案和周安为,婓鹤、曹录几个当初被“罚”去慈孤院劳作过的人凑在一起。曹录眨眨眼睛,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激动地按住婓鹤的手。
婓鹤道:“咱什么都不知道。”
曹录用力点头:“对!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就是黑夜中戴着面具劫富济贫的大侠!我超棒的!?
.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