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更)偏偏女人最容易为细节上瘾。◎
有了程家人的介入,不到一个小时,喻柏的下落就有了眉目。
警察找到人的时候,他正在火车站旁边的地下通道里蹲着,嘴唇冻得发紫。大家不忍心看这么小的孩子受罪,脱下警服把喻柏包得严严实实, 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喻婵几乎是哽咽着赶到地下通道,跪坐在地上,死死地把喻柏抱在怀里。指尖不停地颤抖,生怕这只是她在情绪濒临溃塌之下,出现的幻觉。
警察带着喻婵姐弟到市医院,拜托医生帮喻柏做了检查,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才放心离开。
凌晨三点,住院部的走廊里安静无声,灯光昏暗,大部分人都已经坠入香甜的梦里。
喻婵撑着下巴靠在病床边,望着床上的弟弟发呆。月光透过窗户,打在喻柏脸上,可爱秀气的眉头紧蹙,似乎正在做什么恐惧的梦。
“对不起,”喻婵轻轻地揉开喻柏打结的眉角,握着喻柏冰凉的小手,大拇指在他的手背上一圈圈地摩挲,“是姐姐没保护好你。”
墙边的挂钟迈着规律又毫不留情的脚步,在时间的格子间一刻不停地向前挪动。
过了很久,喻婵擦干脸上的眼泪,拿出手机给她之前联系过的律师发消息:
[齐律师,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明早如果您看到这条消息,盼回复。]
处理完正事,喻婵习惯性点开微信,看着最顶端那个熟悉的头像,指尖停留在屏幕上方,很久都没挪开。
程堰……
她在心里小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膝盖上的伤口好像还残留着他帮她消毒上药的时候,留下的那种轻柔触感,仿佛落着一团绵软的棉花。
腰间还围着他的外套,被那股熟悉的木质香包裹着,意识很难清醒。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这个人了,可在她今天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是他。
大概是夜里的风顺着窗沿溜入室内,刺激得她眼眶发酸。
暗恋真的好苦,就像是一只孤单的飞蛾,在漫天的狂风暴雨中,极力去追求眼前的那一缕并不属于自己的火光。
飞蛾扑火,逃不脱,放不下,最后只会自取灭亡。
喻婵收回视线,长按对话框,指尖在删除键上犹疑不决。
太优柔寡断了。
她在心里责备自己,某些决定总要做的,不过是或早或晚。
留得太久,伤口就会恶化,与其抱着毫无希望的残片自欺欺人,还不如果断一些,至少拿得起放得下。
“滴——”
消息提示音忽然响起。
打断了喻婵的胡思乱想。
她抬眸去看,发来消息的人居然是程堰:[睡了吗?]
喻婵没敢点开对话框,愣了一会儿,几经挣扎,最后决定当做没看见这条消息。
她急匆匆地关掉手机,趴在喻柏旁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东西,只在大脑中留下一片空白。
第二天一早,医生来查过房之后,就通知喻柏可以出院了。只不过,在家要注意保暖和营养,避免吹风。
喻婵一一应下。
医生走后,喻婵坐在病床边,看着喻柏苍白的小脸,心里仍然有着无尽的后怕。她拍拍因为自责一直垂着头的喻柏:“小柏,能告诉姐姐,那天你为什么会从家里跑出去吗?”
“不是……”
喻婵不明所以,弯腰从下往上观察喻柏的情绪:“不是什么呀?”
“那里不是家,”喻柏的眼角滑落一颗泪水,“有姐姐的地方才是。”
这话不像是8岁小孩能说出来的。
喻婵心里像被针扎过,痛得胸闷。她以为自己把弟弟保护的很好,以为他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那些险恶。
可喻柏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知善恶、明辨是非的能力。沈庭伟夫妇对他们姐弟的态度那么明显,喻柏这样心思细腻的小孩,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小柏说得对,那不是家。”
她俯身抱着喻柏,轻声安慰,“姐姐这次回来,就是带你一起走的。”
“真的?”
喻婵怀里探出个小脑袋,亮晶晶地看着她:“真的吗姐姐,小柏可以和姐姐一起生活了吗?”
她面带笑容地点点头,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但是,小柏要先实话告诉我,那天为什么会跑出去?”
喻柏扣着手指,过了很久才小声地解释:“因为,舅舅拿着我存钱罐里的钱去打麻将。外婆说,姐姐一个人在外面上学,孤零零的,没人照顾。我就想存很多很多钱,让它们代替我照顾你。所以,看到舅舅把我的钱放在牌桌上的时候,我太生气了,跟舅舅吵了一架……”
声音越来越小,时不时抬头试探着观察喻婵的表情,生怕姐姐会责怪他:“我没有乱跑,只是……想买一张火车票去找你,但是他们看我太小,不卖给我。”
喻婵越听越心疼,抱着喻柏的手又紧了紧。她早就猜到,喻柏一定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才会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没想到沈庭伟居然这么没底线,连八岁孩子的钱都要偷,无耻到她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愤怒和自责交替撞击着她的内心,浑身好像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噬咬。
不能再让喻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了。这次的事,只是根压垮骆驼的稻草,在她看不见的那些日子里,根本不敢想喻柏是怎么过的。
跟沈庭伟夫妇的官司,真的要提早开始了。
任婷婷她们昨晚就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里,一群人提着早餐,风风火火地闯进病房,给空旷的房间里增添了不少人气。
喻柏平时没见过这么多漂亮姐姐,被几个人团团围住,脸红了大半。
“小弟弟,”姜晴指着于洋笑道,“这个叔叔为了今天见你,昨晚连夜在酒店学了个魔术,让他给你露一手。”
于洋不赞同地撇嘴:“什么叫叔叔?那我不就跟人喻妹妹差辈了,不行不行,弟弟你别听这个怪阿姨的,要叫哥哥。”
病房里一时欢声笑语。
喻婵看着被围在正中间,笑得灿烂欢快的喻柏,嘴角跟着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握着手机悄悄退出病房,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齐律师的消息清晰地挂在屏幕上:
[喻小姐,起诉书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
“你你你,”梁齐放下手里的酒,瞪大眼睛看着好友,“真是程堰?没被什么邪恶外星人调包?”
club里灯火迷离,五光十色的烟雾缥缈缭绕,各种欲.望在鼎沸的音乐声中赤.裸,毫不掩饰。
梁齐和程堰所在的二楼包厢,正前方有一整块透明的巨型玻璃,能将整个club的场景悉数俯瞰。人一旦站得高了,免不得会产生种天生就高别人一等的错觉。
包厢里坐着四五个风格各异的美女,眼神都放肆地落在主位的两个男人身上,丝毫不避讳。
程堰拍掉梁齐想试探的手,冷冷地乜过去一个眼神:“你说你爹是不是真的。”
“既然没被调包,”梁齐更惊讶了,“你程大少爷,什么时候变成恋爱脑了?”
“我可记得你当年玩赛车的时候,肋骨折了七根,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恢复,都没找过你爸。现在乖妹妹躲你怀里哭一哭,你直接给你爸打电话,这不叫爱情叫什么?”
程堰转酒杯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人堆里站出来个最大胆的女人,拎起茶几上的香槟,娉婷婀娜地摇着纤腰走出来,想给程堰添酒。
夜场里每个人都知道梁齐的大名,在这么多二代公子哥里,他为人最大方,出手阔绰,还尊重女人,跟过他的人无一不夸他的好。
旁边的程家太子程堰,虽然没见过,不知道为人怎么样。但他既然跟梁齐是发小,性格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在她们眼里,面前的两个男人俨然成了唐僧肉,谁要是能有那个运气咬上一口,一步登天不说,还能拿去炫耀一辈子。
程堰微微侧身,躲掉女人的动作。虚虚扶着香槟瓶口,冷眸漆黑,噙着几分未达眼底的笑,桃花眼无端的风流多情,微翘的眼尾勾得女人有些腿软。
“姐姐,别灌我呀,”程堰扫过女人的脸,单手摘下腕上的表,指了指梁齐,“今晚谁能把他灌醉,这表,就是你的。”
夜场的女人别的不好说,但眼力劲儿绝对是一等一。大家都看得出,这位爷,整这么个游戏,明显就是对找女人不感兴趣。
但他没有像别的公子哥那样高高在上地把她们这些人当垃圾踩,拒绝得尤其体面,还给其他人找了个接近梁齐的正当理由。
刚刚来添酒的女人立刻熄了要泡程堰的心。她在声色场所待得久了,早就练了一双火眼金睛。皮囊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说两句话,她就能看出来。
像程堰这样的人,就是缕多情又凉薄的风。
哪个傻女人要是喜欢他,注定要无疾而终,抱着一颗被辜负的心破碎一地。
说他多情,是因为他会对女人温柔。说他凉薄,也是因为他对女人温柔。
这种温柔,在他那儿,就和捏着根火腿肠,喂给路边的小猫小狗是一个性质,就是家世教养带出来的下意识举动。
微小的怜悯和善意而已,无关风月。
偏偏女人最容易为细节上瘾。
被他的随口一句话,一个动作搅乱整颗心,贪婪地想站在他身边,永远独享那些多情温柔。
偏偏风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只会一直向前。
就像浪子,不会为沿途的任何风景驻足。
越想求,越求不得,越心碎。
女人腰肢如水摇曳,端着酒的胳膊靠在胯骨间,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这样的傻姑娘,有多少。
另一边,一堆人一拥而上,把梁齐围在正中间。被这些姹紫嫣红的花包围着,饶是梁齐,都有些消受不了。他狰狞地望着程堰,想亲切地问候一下他的长辈,马上又意识到,这个狗东西根本就不在乎他老爹被问候,一口气撒不出来,只能憋在胸口。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几声,程堰抬眸看了看狼狈的梁齐身上,朝他挑衅一笑,站起身子理了理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包厢。
“哎哎哎,这就走了,去哪啊?”
“你猜——”
踏出包厢之前,程堰脚步一顿,没回头,拉长了语调撂下这句话,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帮梁齐关好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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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修)她这个暗恋者当的,还真是毫不合格。◎
和沈家人打官司这件事,并不是喻婵的临时起意。事实上,成年之后,她就找相关的律师,咨询过具体案例。
望着面前这栋熟悉的单元楼,过往的种种回忆袭上心头。小升初那年,沈庭伟怕喻婵抢了他儿子的重点初中名额,私下收了三中校长的好处费,强行把喻婵送到了家门口的三中上中学。
又因为她的学校离家近,所以做饭这些琐碎的家务,悉数落在喻婵的头上。那三年里,她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回去准备全家人的午餐晚餐。
稍微慢了点儿,或者饭菜口味不合沈庭伟的心意,就会遭到沈庭伟的辱骂和体罚。
时间一久,喻婵自己都麻木了。
甚至偶尔会恍惚,觉得十岁之前父母在身边的那段时光,只是她的一个梦。
有可能她生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沈茹和喻宋明这对儿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只是幻想中的美好假象。
就在她以为这辈子就要烂在沈家这滩泥沼里, 第一次遇到了人生里的那个意外。
那天下午,阳光和微风一切都刚刚好。
被打牌输钱的沈庭伟无缘无故骂了一顿,喻婵委屈地躲在操场上晒太阳,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进脚下的泥土里,砸出几个凹凸不平的小洼。
视野最模糊不清的时候,有颗篮球缓缓滚进她的视野。
紧跟在篮球身后的,是阵不规律的跑步声。声音的主人是个满身阳光的男生,弯腰捡球的时候,瞥了喻婵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哭了?”
喻婵不想被别人看见眼泪,她总觉得这是懦弱无能的表现,连忙使劲低下头,避开男生的眼睛:“没有,你看错了。”
男生笑了笑,没再说话,抱着球快步跑开。
喻婵咬着嘴巴,眼眶被眼泪浸得通红。她下意识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对方不愉快。她是不是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就连和陌生人交流,都能被她用一句话就搞砸。
胡思乱想间,面前突然有人遮着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是刚刚那个男生,他去而复返,手里还捏着一盒酸奶。
男生屈膝蹲下,酸奶在半空划出一道完整的抛物线,落进喻婵怀里:“一个人在这掉眼泪,被人欺负了?”
喻婵在学校几乎没什么朋友,面前这个人,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
她点点头,酸涩感挤压着胸腔里的心脏,让人鼻翼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又从眼眶滚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道道水痕。
男生轻笑一声:“妹妹,被欺负了,哭没用,你得让他哭。”
喻婵从没听过这种悖逆的言论,愣愣地抬头看他。无论是沈庭伟,还是邻居街坊,每个人都教导她要懂事,要乖巧,要温柔,女孩子不能惹是生非,不能有攻击性。
可这人不一样,他用极为自然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讲出了一个喻婵从没听过的观点:被欺负了,就要反击回去。
那句话,一直刻在喻婵心里,直到现在。
她后来问了很多人,才知道,那个男生穿的衣服,是一中初中部的篮球队队服。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喻婵觉得,只要自己也考进一中,总有一天会和他重逢的。
后来,梦想成真。
她在那个不经意的傍晚,和墙头上的少年遥相对望。
从此,和她的整个青春重逢。
记忆戛然而止,喻婵推开沈家大门的时候,沈庭伟的老婆于丽也在家。
见喻婵身后跟着喻柏,当即气得火冒三丈,拿着手中的擀面杖朝喻柏冲了过来:“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离家出走!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喻柏吓得嘴唇发白,揪着喻婵的衣摆,死死地缩在她身后。
“舅妈,”喻婵护着喻柏,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小柏刚从医院回来,身体还没恢复,你这是打算再把他打进医院吗?”
于丽没想着喻婵一个小辈会这么跟她说话,她这个侄女从小到大明明什么事都逆来顺受,怎么出去上了几天大学,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她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恶狠狠地瞪喻婵:“有你什么事?你别以为你把这小东西找回来,我们就会记你的功劳了。要不是你当初犟着头要去C城,你弟弟也不至于没人在家照顾。他离家出走,你有一半的责任。”
喻婵没理会于丽在她面前疯狂指点的手,低头朝喻柏笑了笑:“小柏,你先去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姐姐跟舅妈有事要说。”
于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汇,狐疑地看着喻婵,三角眼里闪着精明算计的光:“你要带他走?”
“是,”喻婵坦坦荡荡地迎上于丽的视线,“您不是说我对小柏的照顾太少了吗,我这就接他去C城玩几天,好好陪陪他。”
一听说喻婵是来接人的,于丽心里的警铃立马大声作响:“你别以为你成年了,就能跟我们争你爸妈的抚恤金了。这么多年,你们姐弟俩吃我们的,喝我们的,那点儿抚恤金根本不够。”
“舅妈您放心,”喻婵笑得无辜,“我今天就是回来带小柏去玩几天的,没别的意思。”
于丽仔细地确认喻婵的表情,看她还是以前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一直吊着的石头缓缓落地。
还以为喻婵真的长出息了,结果发生这么大的事,闹都不敢跟他们闹,就会带小拖油瓶出去避风头。啧啧啧,说明这丫头这辈子就这样了,学习再好有什么用,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再说了,于丽心里嘲讽一笑,她们姐弟俩的户口本还在她手里捏着,不怕煮熟的鸭子翅膀硬了飞走。
她点点头,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带着擀面杖回到厨房继续做饭:“中午在家吃饭吗?”
“不用了舅妈,”喻婵还是那副乖巧无害的声线,“我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买的中午的机票。”
无惊无险地过了于丽这关,喻婵一手提着小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喻柏下楼。
沈庭伟夫妇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不知道看到法院传票的那一刻,两人会是什么心情。
会觉得这些年愧对沈茹和喻宋明吗?还是心疼那些即将要交出去的真金白银?
以她对他们的了解,大概率是后者。
走出单元楼,前面围了不少人。据说那边停了辆什么豪车,大家都觉得稀奇,纷纷围起来研究。
喻婵对凑热闹没兴趣,正要牵着喻柏从小路绕着走,就听见身后的人群里,冒出个熟悉的声音:“小学妹,见我就跑?”
她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心跳陡然加速,不敢回头看他,又不愿迈步离开。
喻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地捏捏她的手指:“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喻婵生涩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理智被撕扯着,成为两个意见相左的意识,一个尖叫着要远离身后的人,跟他在一起只会成为那个自取灭亡的飞蛾,留下的只有虚无缥缈的回忆,和痛彻心扉的伤害。
另一个声音则温柔地劝慰她,他都放下c城的所有事来找你了,这件事本身就能说明,你在他那里是不一样的。今天如果就这么走了,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思绪纷飞间,程堰已经三两步追了上来,绕到喻婵身前。他依旧是以前那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嘴角还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不回消息,还躲着我,小学妹,你挺没良心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格外戏谑,像在逗什么有趣的猫猫狗狗,没个正形。
喻婵被他满不在意的眼神刺痛,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他那天在尤利娅面前的样子,讽刺,不屑,高高在上对她落下了审判的铡刀。
她到底算什么呢,兴趣上来了,时不时逗几下的小玩具吗?玩具自然不该妄想着逾矩,浓妆艳抹成他喜欢的样子。
玩具就是玩具,应该本分一点儿。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看懂过他。他的面前永远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迷雾,纵使费尽全力,都没办法拨开。
他是什么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问题,喻婵忽然发现,她没办法再笃定地回答了。
她这个暗恋者当的,还真是毫不合格。
“对不起,我这两天太忙了,不知道学长有发消息。”喻婵避开程堰的眼睛,带着喻柏就要离开,被程堰快一步堵住去路。
“既然这么忙,不如我送你走,节约时间。”
程堰长臂一伸,将喻婵牢牢地圈在身前,他的语气虽然轻,却满是不容置疑,带着身居高位者一贯的强势,迎面而来的木质香充满侵略性,占据在她身侧,让人无法逃离。
喻婵退后两步,和程堰拉开距离。那天下午的每个场景,走马灯似地反复在脑子里重现。一幕幕恍如昨日,他说“心思用错了地方,再好看也没用”,他说“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学长帮你揍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坦荡的态度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在那种情况下,她又能回答什么?他就这么端端正正地站在面前,笑着说,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偏偏她说不出来,她什么都不能说。再怎么委屈,只能自己吞进肚子里,怪不了任何人。
这路,从一开始就是她选的。
喻婵绷着脸,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着程堰,正要拒绝他的好意。
还没开口,就听见他揶揄着说:“再不走,你的那些邻居们真当你是我女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姐姐,你喜欢的人,是那个哥哥吗?◎
天高气爽,太阳攀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袅袅炊烟各异,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飘出来,沈庭伟顶着一脑袋晦气推开棋牌室的门,步子迈得头重脚轻。他昨天晚上跟几个牌友通宵打牌,眼睛熬得猩红,整个人像桶刚点燃的炸药,看什么都不顺眼。
“长没长眼睛,”他恶狠狠地推开挡在正前面的中年妇女,啐了一口痰,“大白天的发什么癫,挡老子的路。”
中年妇女无缘无故挨了这么一下,气得当场发作,指着他的鼻子骂:“沈老二你有病是不是,每次一输钱就跟条疯狗一样,真是癞□□爬脚背,膈应人。”
有好事的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调侃道:“王姐,你这话可说错了,沈哥现在发达了,是富贵人家,跟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牌桌上的三毛两分沈哥可不在乎。”
“放你娘的屁,”沈庭伟熬了一整夜,脑子本来就混沌,再加上酒精的影响,一时半会没听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刘大嘴你又喝大了?”
“沈哥您看您还谦虚上了。”
刘大嘴把刚刚的事添油加醋地给沈庭伟讲了一遍:“那车可是限量版,光是一个轮子,就值咱们这破小区一套房。你家这个侄女呀,飞上枝头当金凤凰咯。”
捕捉到关键信息,沈庭伟的脑子瞬间清明,他狐疑地看向对方:“你确定他来接的人,真是我家侄女?”
“嘿哟,原来这事沈哥你不知道?”男人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神秘兮兮地捂着嘴,打着哈哈走了,“多嘴了多嘴了。”
沈庭伟看出刘大嘴的未尽之意,一股火气从心底向上蹿升。喻婵平时一直乖着一张脸,没想到还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勾引到这么有钱的男人。
C大高材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去爬男人的床?要真是什么正经男朋友,不至于藏着掖着,连家里人都不说,肯定是被包养的。
沈庭伟背着手一路走来,都觉得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心里把喻婵骂了无数次,这死丫头,把他沈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于丽刚把午饭做好,火还没关,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了摔摔打打的声音。
她拍拍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几下,见怪不怪地走到沈庭伟旁边:“又输钱了?早就说让你少出去打牌,少出去打牌,你非不听。”
沈庭伟耷拉着脑袋,没敢反驳,背过身子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的时候,于丽已经把饭端到桌子上了。
他扫了眼阳台,那里挂着的衣服少了几件:“喻婵带着小东西走了?”
“你管她干嘛?她只要不问咱们要钱,爱去哪去哪。”于丽动作麻利地铺好桌布,“赶紧洗手去,吃饭了。”
沈庭伟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果然跟着男人跑了。他又想起刘大嘴的那句“一个轮子就能买咱们小区的一套房”,既然跟了个这么有钱的,那从富二代那套点儿油水,给他补贴家用,也是天经地义。
他砸吧着嘴,脑子里缓缓有了个成型的计划。
*
喻柏的转学手续出了点儿问题,喻婵在学校和社区之间奔波了整个下午,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办好了所有手续。
从学校出来,正好赶上放学高峰期。旁边有家风格很可爱的奶茶店,已经排满了正在等待的学生和家长。
喻柏跟在旁边,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给喻婵讲:“我们学校很多人都喜欢喝他家的饮料,他们都叫它是猫猫屋。大家还说,如果在猫猫屋前跟喜欢的人表白,就会一直在一起。”
喻婵听了有些忍俊不禁,笑着问道:“那小柏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喻柏仰起头,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灿烂的笑容:“没有啦,我只喜欢姐姐。”他想了想,继续说,“姐姐喜欢的人,是刚才那个哥哥吗?”
“小朋友家家的,不要乱说话。”
喻婵故意板着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捏捏喻柏脸上的奶膘。
“我没有乱说,”喻柏急于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有迹可循的,“你刚刚跟那个哥哥讲话的时候,很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喻婵失笑,“你还知道这个词呢?”
喻柏一板一眼地解释:“我们老师说过,口是心非,就是嘴上说的,和眼睛里说的不一样。姐姐你刚才跟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话,和你眼睛里的话,完全是两个意思,跟老师教的一模一样。”
喻婵拉着喻柏的手一紧,像被空气中忽然冒出来的火苗烫到。童言无忌,喻柏天真烂漫的一句话,成了打开某种枷锁的钥匙。
那个被刻意忽略的人强势地侵入她的大脑,昔日和他相处的种种跃上心头,散漫的、傲慢的、离经叛道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旁见到了这么多各异的程堰。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变成了一个有血肉有温度,能被她亲手触碰到的朋友。
可距离越近在咫尺,她就越能意识到,程堰和她根本不可能。
她说不好哪种可能性更残忍,但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她就还是那个坐在路边鼓掌的人,还能继续做着盲目又自欺欺人的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结果就那么清晰地摆在面前,可她还是犹疑不决,既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又做不到抽身离开。
像是陷入一滩泥沼。
“姐姐,”喻柏看喻婵很久都没说话,以为自己惹她不开心了,瞬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乱说话了。”
“怎么会,”喻婵安抚地拍拍喻柏的脑袋,指了指不远处的猫猫屋,“小柏想喝什么饮料,姐姐给你买。”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甜食可以有效缓解负面情绪。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喻婵都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摄入一些甜的,好中和心里的烦闷和苦恼。
队伍里都是些半大的小孩,有些跟喻柏是同班同学,几个小朋友热情地攀谈起来,渐渐围成了一个小圈子。
刚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任婷婷打来的电话。
“小婵儿,你在哪里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啦?”
任婷婷的电话那边很吵,隐约还能听到女孩的尖叫声:“于洋学长想给咱们的晚餐加菜,带了几只大螃蟹过来,结果它们从框里越狱了。薇薇和学姐现在正在跟它们搏斗,差点儿被大钳子夹到。小婵儿,你再不回来的话,我们就要被螃蟹吃了。”
喻婵忍俊不禁,捂着听筒低低地笑了几声,听声音,那边的战况应该很激烈:“好,马上就回去,想喝什么奶茶?我顺路给你们带。”
“呜呜呜好,小婵儿,风里雨里,我们等你。”
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任婷婷就把奶茶清单发了过来。
[四杯珍珠奶茶,一杯百香果柠檬汁,谢谢我的宝。]
[对啦,程堰学长说,他都行,你买什么,给他也买一杯就可以。]
程堰……也在吗?
他来干什么,是跟着于洋一起来的,还是来找她的?
具体的答案喻婵根本不敢细想。
在她的认知里,当时在小区楼下,拒绝了他的好意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到此为止了。
毕竟程堰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反复在她这里受冷脸,应该不会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
越是这么想,心里的焦虑忐忑就越浓烈。
直到坐上回去的公交车,喻婵还是平复不下。
她在脑海中反复设想到时候推开门之后的画面,是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直接走过去,还是应该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住的地方离海边很近,觉得四五个人住酒店太不划算,喻婵直接在网上订了个带小院的民宿,里面有三间独立的卧室,五个女生加一个喻柏,刚好可以挤得下。
今天是桐城一年一度的菊花庆典,入夜之后,主干道会有花车游街,海边还会有很盛大的篝火晚会和烟花秀。
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生怕赶上庆典开始后的大堵车,被堵在路上。
喻婵却在心里祈祷着,想要公交车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并没有做好再次直面程堰的准备。
就像一只鸵鸟,遇到复杂难解的问题,只会想着逃避。好像只要不面对事实,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不愿一次次在心里回放当初在实验室的那个下午。不愿被迫回忆起他的高高在上和讥讽。
这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在她心里掀起汹涌的波浪,摧毁掉所有的心理防线。
然而,再怎么不情愿,公交车还是准时准点地到达了终点站。
喻婵一手提着奶茶,一手牵着喻柏,站在小院门口,焦虑不安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深呼吸努力压住狂跳不停的心脏,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陈知薇,一见到喻婵,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婵婵,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喻婵的局促不安被这么一闹,缓解不少。她笑道:“早上才刚见过,不要这么夸张。螃蟹呢,还在地上爬吗?”
陈知薇接过喻婵手里的奶茶,挽着她的胳膊:“放心啦,程堰学长已经把螃蟹抓回来了,一只不少。”
最不愿提及的名字反复出现,喻婵的一颗心被高高吊起,攀升直最高点,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薇薇,”她停在客厅口,咬着嘴巴,难为情地问,“程学长,他现在在厨房吗?”
如果在话,她就带着喻柏躲进房间,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没有啊,”陈知薇把外套挂在门口,“他刚刚出去了,说是有朋友叫。”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悬着的心落地的那一刻,喻婵被种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找不到正确的出口究竟在哪里。
他不在。
喻婵小声地重复这三个字。
不用再次和他面对面,应该是庆幸的吧。
可心里那股难以忽略的惘然若失,又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深想,其他人已经迎了出来。
于洋特别喜欢奶团子一样的喻柏,第一次走上来,把人抱在怀里:“小弟弟,走,哥哥带你去看大螃蟹。”
晚饭是大家一起做的,一群人其乐融融地围在餐桌前,嘻嘻哈哈地吃完整顿饭。
带着烧烤架和孜然辣椒,在小院里支起了烤肉摊。
电视里正在直播市中心的花车游街,齐乐和陈知薇这两个爱热闹的人看得心痒:“要不咱们去海边吃烧烤吧,外面有篝火有烟花,咱们就在这个院子里,太没意思了。”
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于洋立马把车开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烧烤架和烤肉装上车。
“学姐,你们先过去吧,”喻婵数了数人数,“我和小柏打车就行。”
“别呀,打什么车,我跑两趟呗。”
于洋摆摆手,看了眼手机,“嗬,不用跑两趟了,程哥待会儿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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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她会永远记得今天。◎
担心8点之后海边人多,占不到看烟花的好位置,于洋他们拉着烧烤架和烤肉提前先过去,留下喻婵喻柏几个人,继续在民宿门口等程堰。
作为喻婵的好姐妹,任婷婷和陈知薇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拉着喻柏跑了。
“哎,你们去哪呀?”
“小婵儿放心吧,我们带小柏去看花车,待会儿直接打车去海边就行,记得给我们留几串烤肉啊。”
声音还没落地,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就跑没影了。
喻婵无奈地扶额叹气,原本四个人一起等,还能躲在她们旁边,避免和程堰独处。
现在人一走,最后一道屏障也没有了。她根本就没做好独自面对程堰的准备,每次看到那双眼睛,内心就会涌起汹涌的难过,铺天盖地,横冲直撞地刺激着她的泪腺。
刚刚于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站得离她很近。听筒里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来,另一头的男人含糊不明地轻笑一声,嗓音酥麻低沉:“急什么,乖乖等着。”
隔着听筒,她几乎能想象到程堰说这话时的表情,眼皮慵懒地半掀着,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撩得人心痒无措。
他现在……心里会想什么呢?会不会觉得她任性又难伺候,耍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
又或者,他根本没察觉她的疏远。是她太自作多情,他只是随意地一次回眸,她就已经在心里演完了整场闹剧。
太阳燃烧尽最后一丝余晖,渐渐隐匿在天边的晚霞之下。夜幕将降,四周的光被一寸寸地吞没。
远处忽然传来阵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汽油的味道剧烈地灼烧在四周,晚风浮动,掀起一阵沙尘。
冷不防受了刺激,喻婵低头闭上眼睛。耳边的机车轰鸣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她拉入另一个次元。
她疑惑地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比夜幕还要深邃的眼睛。那人身形颀长,双腿跨坐在机车两侧,一身黑红色的机车服勾勒出他卓越的身材,藏在头盔里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起来危险又迷人。
喻婵不由得看呆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程堰。之前只听他在任景面前提到过会玩机车,此时此刻真的见到他戴着头盔穿上机车服,才恍然察觉,原来程堰真的有如此野性不羁的一面。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程堰骑着机车在赛道上风驰电掣的样子,意气风发的少年破风而来,荷尔蒙在汽油里尽情燃烧。他超越时间,比山间四散的风更自由。
“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程堰摘下头盔,单手拎着,迈着长腿几步走到喻婵面前,路灯也在此刻亮了,透过树叶枝桠在他肩头落下几片光影。
没了头盔的遮挡,他的脸清晰地被光影勾勒出线条分明的轮廓,五官立体,卓越的比例让人移不开眼。
喻婵愣了愣,一时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像只失了方向的飞鸟,一头扎进名为程堰的网中。
她拾起慌乱的内心,忙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跑到他的车旁,连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走……走吧,学长。”
程堰从身后勾着她的肩膀:“等等。”
喻婵被惯性带着转过身,瞥见他胸前红银配色的勋章,花纹繁复,像头野兽,又像是盘旋着的巨龙。
程堰前进一步,男人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投下压迫感极强的阴影,厚重的男性气息肆无忌惮地包围着她四周的所有空间,霸道地宣誓着主权。
心不由得提起,尽管知道程堰并不会做什么,但这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还是让她感到一丝紧张不安。
“喻婵,你那个高中生弟弟没教过你吗,坐摩托车必须戴好护具。”程堰从后座拿起一个小一号的头盔,轻轻地理顺喻婵的头发,帮她戴上,“男人都不可靠,这种安全大事,得自己记着。”
喻婵借着头盔的遮挡偷偷瞄程堰,他们现在的距离太近了,近得有些暧昧,一个抬头,一个垂眸,就能触碰到对方的呼吸。
他嘴上说着调侃戏谑的话,如同以往一样漫不经心,眼神却没有丝毫散漫,幽深的眸子像一方寒潭,深不见底,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帮她戴护膝的时候,程堰不经意间问了句:“膝盖上的伤还疼吗?”
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关心这件事,和关心晚饭吃什么一样自然,一样都是他该关心的事。
喻婵咬着嘴巴摇了摇头:“已经差不多恢复了,谢谢学长。”
她真的没什么自控力,程堰就这么站在她面前,随便几个动作,几句日常的话,就能将她建立了那么久的防线击得溃塌。
程堰……她在心里小声哀嚎,可不可以,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
她会误会,会自作多情,会把这些当做继续缠着他的救命稻草。
在毫无希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空守着结果已经注定的豪赌。
心甘情愿地,当个满盘皆输的输家。
喻婵的心一边落泪,一边绝望地发现,这场赌局,她既然已经上了桌,就再也退不下去了。
大概是为了照顾后座上的人,程堰骑得很慢,汽油不断燃烧着,发出巨大的轰鸣,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旁的景色像某种低帧电影,一截一截地从眼前划过。
那瞬间,喻婵忽然觉得,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那些景色一起,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再也无法找到她。
路过卡车的时候,发动机的声音和卡车的长笛声交错着相击,巨大的噪声吓得喻婵指尖发紧,她忍不住捏着程堰的衣摆,借此获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程堰嘴角微勾,加速驶离那条路段。两旁的路灯忽然从光点,连成了几条线,仿佛流动的海水,而他们,就是这片光海荡漾的一叶扁舟上的两名孤客。
在海的正中央,她正轻轻地靠在心上人的肩头,像是个光彩迷离的梦,虚幻而不真实。
不管未来如何,喻婵悲伤又庆幸地想,她会永远记得今天。
*
海边的人的确很多,人群中的欢呼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节奏热浪,有人扛着音响随着音乐律动,有人抱着吉他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唱歌,还有的人,和喻婵他们一样,带着烤肉架和电火锅,来海边野餐。
大概是俊男靓女走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一路走过来,四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朝程堰打招呼。
喻婵不习惯这种自来熟的热情,全程缩在程堰身后,低着头避免和别人产生眼神接触,这样就能减少一切和陌生人的互动。
走着走着,头顶传来几声哼笑:“怎么跟个鹌鹑似的,怕?”
喻婵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的问题太突然,她根本就没来得及组织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程堰又抵着唇低笑几声,似在平静的水面上点开几抹波纹。
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激动的女生:“小学妹,小学妹,我们在这里。”
不远处的姜晴眼尖,第一个发现两人,从人堆里站起来朝他们挥手示意。
程堰收回刚刚没说出去的话,眼尾微勾,给喻婵递过去个眼神:“呀,到了,”他懒散地抱着胳膊,嘴角噙的笑不端不正,“妹妹,今天的专车服务还满意吗?记得给个好评。”
喻婵的拘谨被他这么个没头没尾的玩笑散了大半,走到姜晴旁边,找了个两边都是人的位置坐下。
注意到她坐的位置,程堰眼神微暗,什么都没说,径直坐在和喻婵相隔一人的地方。
任婷婷和陈知薇还有喻柏三个人还没回来,他们给喻婵发来了花车游街的视频,三张脸轮流在镜头前哈哈大笑,像是三朵开得正茂盛的向日葵。
于洋想看小喻柏,吵着要喻婵把视频也分享给他。姜晴提议:“不如我们建个群吧,大家到时候就可以把拍到的照片和视频都发在群里。”
“好啊好啊,”齐乐打开手机,发起面对面建群,“密码是3214。”
聊天的间隙,第一波烤肉已经好了。
肥瘦相间的牛肉间还连着肉筋,油脂外包裹着孜然辣椒,被炭火一激,好几种香味混合在一起,勾得人食欲大开。
两三下就被分完了。
姜晴满意得直点头:“可以呀于大洋,你这烤肉的技术,都能去夜市里摆摊了。”
于洋谦虚地摆摆手:“烤肉还得看程哥,我这点儿三脚猫的手艺,都是跟他学的。”
“程堰,”姜晴惊讶地瞪大眼睛,“深藏不露啊,你一个厨房杀手,居然还会做烤肉?”
喻婵也有些惊讶。
她还记得上次去程堰家,发现的那个被他藏在桌子下面的锅,烧得焦黑,一看就是炸厨房学校里的优秀学员。
原来,他的天赋点都点在这上面了吗?
程堰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揭短,表情不自然了一瞬,踹于洋一脚,笑骂道:“逆子,不是都说了别报师父的名讳,记不住是不是?”
几个人边吃边聊,喻婵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只有被叫到的时候,才会主动说几句话。
烤肉还剩二十串的时候,任婷婷三人姗姗来迟,都跑得满头大汗,情绪兴奋,手舞足蹈地给没去现场的人描绘游街活动有多盛大恢宏。
三个人还没吃几串肉,篝火倒计时就开始了。
不少人停下手头的活动,围在海边一起大声倒数。
没人刻意组织,喊出来的声音却格外整齐:“十、九、八……”
姜晴他们也一股脑地涌进人群,边喊边跳,亢奋的情绪在此刻达到顶峰。
喻婵没动,她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微笑起来。
她已经好久都没见过喻柏这么开心了。
原来这就是朋友们陪在身边的感觉。
真好。
正独自感慨的时候,头顶忽然被人投下一片阴影,熟悉的木质香袭来的同时,低沉的男声同时响起:“聊聊?”
作者有话说:
我的作息,逐渐阴间
这两天在理大纲
已经在加速完结啦~
————————
第55章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始终做自己。”◎
喻婵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猜到程堰想说的,大概就是实验室那天的事。
她现在最不想聊这些。那段记忆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伤疤,每每忆起,她总觉得精心装扮的自己不亚于一只急于开屏的孔雀,沾沾自喜的样子像极了马戏团舞台上最滑稽的小丑,自以为惹人注目,其实只是被人当做笑料百出的乐子罢了。
可程堰没给她逃避的余地,半蹲在她面前,堵死了唯一一条逃跑路线:“不是说没躲着我吗,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嗯?小骗子。”
他的机车服领口半开,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和锁骨,血管分明,讲话的时候,喉结性感地滚动着,嗓音自带一种金属质感,像最纯净的金石在磨砂上发出的空鸣,低沉慵懒。
心尖好似被人烫了一下,喻婵慌忙收回视线。湿漉漉的海风忽然燥动着,吹得人心烦意乱。
他叫她,小骗子。
喻婵在心里暗暗苦笑。如果她真的是个炉火纯青的骗子就好了,最起码能骗过自己那天听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抱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守在程堰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进退两难的境地里挣扎。
刚刚,她的确是一心想避开程堰,才专门选了个两边都有人的空缺,补了进去。
没想到这样的细节也会被他注意到。
她不愿把自己的小心思摆在台面上和程堰拉扯,只想随便解释这只是巧合搪塞过去,尽快翻过这一页。还没开口,就听见程堰继续说:“嗯,小骗子又想拿巧合当借口了?”
心里的想法再次被猜中,喻婵脸颊微微泛红,彻底不敢看程堰的眼睛,低垂着头,指尖不停地拽着衣角摩挲,半天才找回情绪,冷冷地回了句:“没有的事,学长你想多了。”
程堰哼笑一声,还是那副不正不经的模样,声线里透着股慵懒的劲,听着就像老式电影里的男主角念白:“喻婵。”
风把他的轻呼送到喻婵耳边,撩动她两侧的发梢,动作似轻柔缱绻的情人。
在一片欢呼喝彩声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楚,和落在她脸上的海风一样轻,薄得像层纱:“受了委屈不该是你这样的,我要是你,早把面前这个狗男人打一顿出气了。”
喻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地抬头,想要确认这又是个什么玩笑,却发觉自己根本看不懂他的表情。
他是认真的……吗?
难道他已经知道,那天下午的那些话,其实早就被她亲耳听到了?那他现在提起这件事,又是要干什么?取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要亲口警告她以后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把心思用在不正的地方,妄想用不属于自己的方式,夺人眼球?
喻婵的脑子又变得乱糟糟的,千丝万缕的线头融成一团麻,没有条理,没有头绪。
不用他亲口说出来,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她最知道,什么叫做知趣。
“学长,”她木着一张脸,克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程堰被喻婵眼里闪烁的水光烫得心口微疼,骂了句自己不是个东西,收起眼里的调笑和轻慢,拦住要离开的喻婵,声线郑重且认真:“我……对不起。”
“本来这话早就该说的,但是在手机上说总觉得懈怠了你,而且既然是要道歉,总得给当事人一个出气的机会,这才就这么拖到了今天。喻婵,那天在实验室,我很抱歉说了那些混蛋话,它们并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喻婵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收到关于那件事的道歉。这句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那一瞬间,之前因此产生的所有悲伤和挣扎,都有了一个合理宣泄的出口。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旅人,终于在体力耗尽的最后一刻前,看到了熹微的光。心里某根一直绷着的弦,悄无声息地松了。
“一!”
远处的倒数结束。
海滩上的巨大篝火瞬间点燃,橙黄色的火光映亮了所有人的脸,大家手拉着手,绕着篝火唱歌跳舞,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加入进来,组成了能照亮黑夜的热情火花。
喻婵从篝火上拉回注意力,惊鸿一瞥,在程堰的眼睛里看到了细碎的银河。见她看过来,他勾唇浅笑,让人十足心动。
她闭上眼睛理了理心里的情绪,对于程堰刚刚的问题,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应了句:“嗯。”
程堰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她的回答,眼里的意味似笑非笑,人群中的第二波热浪停下来的时候,他忽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喻婵点头答应,总觉得程堰接下来要讲的,是件很重要的事。
“我有一个朋友,她从小被父母哥哥娇惯着长大,再加上家里有点积蓄,养成了她肆意妄为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兴趣来了的时候,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
“大概,”程堰顿了顿,“你可以想象一下尤利娅的样子,比她再任性娇纵十倍吧。”
这个比喻实在生动,喻婵脑子里瞬间就有了画面。
“某一天,她去海边参加篝火晚会,在那认识了个坐在人群之外抱着画板的小画家。她的圈子里大多都是些满嘴金融指数的富二代,或者就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这种忧郁的艺术家类型反而是第一次见。她觉得新鲜又稀奇,和画家在海滩一角聊了一整晚。”
“然后,就是俗套的一见钟情。她和画家就此坠入爱河,两个人度过了如胶似漆的热恋期,矛盾也逐渐出现。画家喜欢温婉端庄的女人,但是她太跳脱了,就像一团抓不住的火焰。”
“为了画家,也为了她的爱情,她脱下了赛车服,扔掉了滑雪板,穿上以前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淑女裙,一步一步变成了画家最喜欢的样子。”
讲这些的时候,程堰的眼睛始终落在人群里,他似乎正在透过那些喧闹的表象,思念一个很远很远的人。
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认识的人吗?
“变得温柔贤淑之后,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女孩以为,只要她牺牲一下,变成画家喜欢的样子,就能把握住他永恒的爱,就能和心上人天长地久。”
“可是婚后的现实和幻想中的样子完全不同,画家借着她家里的名气和财力飞黄腾达之后,就开始对她冷暴力,打压她的自信,洗脑她只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女人。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都是和睦的恩爱夫妻,画家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范丈夫。没人知道,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喻婵的心猛地揪成一团,本以为这是个老套但美满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故事的走向居然如此可怕。人心难测,谁都没办法预料到,枕边人会是这种披着羊皮的狼,每时每刻想的,居然是怎么弄疯自己。
这种感觉,只是想象一下,就已经细思极恐,浑身发冷了。更不用说,故事的主角,正在亲身经历这一切。
她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脱离苦海,从丈夫的精神控制中摆脱出来……
忽然,喻婵心里划过一道闪电,大脑仿佛被雷劈过,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极力想否认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是她想的那个人,程堰的母亲温柔知性,传言里见过她的人,都夸她端庄优雅,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画中美人。
哪怕所有细节都对得上,这些大概都只是巧合。
她心惊胆战地看向程堰:“学长,那个女孩,现在还好吗?”
这话问出去之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见到程堰眼睛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种悲伤将他禁锢在阴影里,如同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肆意横行。
不需要回答,她已经知道故事的最终答案了。
女孩最后自杀身亡,葬在了远离故土的墓园里。形单影只,身侧只有孤山苦水相伴。
她从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高中同学们明明都说,程堰的母亲温柔清雅,说她家世显赫,爱情美满,是大家都羡慕的人生赢家。
谁都不知道,撕掉表面那层岁月静好之后,真正的现实,居然是这样血淋淋的残酷。
她从不知道,原来在结婚之前,程堰的母亲竟是个离经叛道的千金小姐,她开赛车,玩直升机滑雪,坦坦荡荡爱人,轰轰烈烈做事,自由如绕过山涧的风,热烈如天边的晨曦。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硬生生变成了油画里的模样。那样的她,虽然依旧很美,却像一只美丽的飞鸟,被禁锢在滴落的松油里,燃烧血泪,化作供人赏玩的琥珀。
画那幅画的人,到底有没有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如果见过的话,他画出那样的她,又是什么居心呢?
喻婵不敢深想,仅仅是这么听着,就忍不住为她的命运感到惋惜。比看不见花开更残忍的,是眼睁睁看着一朵绚烂的花枯萎。
“学长……对不起。”
程堰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火光下,两人的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海腥味,与松木燃烧后的松香混杂,让人昏昏欲睡。
他轻笑着,声线再次慵懒随性起来:“你说对不起干什么,这故事明明是我起的头,是真是假你都不知道,怎么就先道起歉了?这么乖啊——”
最后一个字被他故意拉长,尾音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路蹦蹦跳跳着,跑上喻婵的心口。
喻婵忽然觉得嘴巴很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抿着嘴巴小声说:“那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程堰眼角带笑,从旁边的果篮里掏出一只橘子,拨开递给喻婵,“真假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为了任何人失去自我,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没必要为了任何人的审美,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就像这只橘子,它不需要变成苹果,也会有人喜欢。”
“这也是那天我的本意,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人,才忽然换了风格。但是那会儿我犯浑,没说人话,不管怎么说,都让你伤心了,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打我骂我出气都可以,哥哥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眯起桃花眼,曲起指尖,在喻婵耳边打了个响指,嘴角的笑轻佻散漫,仿佛刚刚的悲伤和思虑,都是篝火照出来的重影,如影似幻。
喻婵认真地凝视着程堰的下颌线,心里仿佛被人打翻了辣椒盒子,呛得她想落泪。所以,他那天的那些话,没有要嘲讽她的意思,也不是借着尤利娅的嘴巴敲打她不知分寸吗?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横亘在心里最大的疮痍就这样被治愈了。
原来他并没有讨厌她,也没有在嘲讽她,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虚惊一场的误会。
“学长。”
喻婵整理好五味杂陈的心绪,扯了扯程堰的袖子。
程堰轻轻歪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嗯?”
“谢谢你肯向我解释,还有告诉我这些道理。”
“非要跟我这么生疏吗?”
程堰故意板着脸,曲着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下次再说谢谢,以后我就叫你喻谢谢了。”
喻婵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薄荷糖,摊开在手心里,递过去:“那以后该说谢谢的时候,我就请你吃糖吧。”
“行啊。”
程堰撕开包装纸,把糖果咬得嘎嘣作响,薄荷味在口腔里炸开,像是缕清新的海风。他不怎么爱吃甜食,不过,这糖还真的挺好吃的。
“还有,”两个人并肩坐了一会儿,程堰忽然又说,“以后如果有委屈,一定要说出来,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顿了顿,舌尖抵着薄荷糖中心最甜的部分:“如果是在我这受了委屈,记得也要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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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二合一)这么听话就跟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晚风打着旋从远处的海面上略动,吹起整片浩渺烟波。程堰的这些话被风揉碎了洒进喻婵心里,带着一池春水,泛起粼粼涟漪。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棉质衬衣,最上方的纽扣端端正正地系着,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包裹在布料里,衬得整张脸肤色雪白,小巧玲珑。
明明正直气爽天高的金秋,气温凉爽适宜。喻婵却觉得自己浑身满是燥热,耳朵边缘红得发烫,像正在被暖炉烘烤,四周满是蒸腾的热气。
“嗯,”她低着头,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蜷,鼓足勇气才让声音尽可能地平缓,“我记住了。”
程堰点点头,余光瞥见,旁边有一道正向他们这边飞奔而来的身影。
“姐姐,”喻柏从人群里钻出来,一路小跑到喻婵身边,手心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你猜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喻婵怕他跑得太快摔着,忙支起身,张开怀抱稳稳地将他接进怀里:“是什么呀,可以告诉姐姐吗?”
“是贝壳!”喻柏献宝似得捧着这枚贝壳,小心翼翼地拿给喻婵看,“而且,它背面还有五角星形状的花纹。”
喻婵长这么大,有着五角星花纹的贝壳,是第一次见。
她新奇地揉揉喻柏的后脑勺,笑着夸道:“能捡到这么独特的贝壳,小柏真棒。”
喻柏靠在喻婵的掌心软软地看着她,晶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丛林中最无害的小鹿。他把贝壳塞到她手里,扬起个巨大的灿烂笑容:“送给姐姐。”
余光瞥见旁边的人,他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讶地指着程堰,“漂亮哥哥也在,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聊天啦?”
“小柏。”喻婵拍拍喻柏的小肉手,假装严肃地板着脸,“见到别人的第一件事要干嘛,都忘了吗?”
“没忘没忘,”喻柏忙站稳,朝程堰招招手,声音乖巧,一板一眼地说,“哥哥好。”
“你好。”
程堰也学喻柏的样子,小幅度地招招手,回应他的问好。
喻柏左边看看姐姐,右边看看程堰,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捂着嘴巴偷笑几声,丢下句“你们继续聊,我我先走啦”,就匆匆跑开了。
坐在旁边的程堰忽然笑出声,掀着眼皮道:“你们姐弟两个长得还挺像。”
“我妈妈小时候也总这么说,”喻婵双手抱着膝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她说,小柏刚满月那会儿,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的复刻版。要不是年龄对不上,她真的打算过要把我们俩当双胞胎养来着。”
程堰双眸漆黑,火光的掩映给瞳仁增加了一层雾化效果,看上去温柔如水,看向喻婵的时候,眸子里还点缀着几颗璀璨的星子。他兴味盎然地问:“这么说的话,我刚刚算不算见到了八九岁的你呀?”
喻婵总是没办法坦然地直视那双眼睛,她的心里藏着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生怕被他识破,将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袒露在阳光下。
大概还是因为她心理素质不够强大。
仅仅是和他对视着,涌动的心意就忍不住要从眼睛里逃出去。
太危险了。
她低下头,耳廓和脸颊都染上了一层嫩粉色:“算是吧,大差不差了。”
“嗯,原来我们喻婵小时候就这么可爱了。”
程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揉了揉喻婵的头发,说这话的时候,他声线慵懒散漫,落在她心头酥酥麻麻,撩得人腿软。
轰——
喻婵听到了自己脑海中的火山爆发的声音。热气从小腹处一直往上升,顺着锁骨攀升至发顶,尤其是被程堰摸过的地方,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透过那里,不断地向外冒热气,像一口噗噗作响的高压锅。
程堰总是这样,随口无心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她顷刻间方寸大乱,失了所有的自制力。
“谢谢学长……的夸奖。”
她缩缩脖子,微张着嘴巴大口呼吸,试图依靠新鲜的氧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又听见她说那两个字,程堰偏头看过来,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眼睛里光点的比海面倒映出的月色还要亮。
揶揄之色溢于言表。
喻婵忙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塞给他:“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什么都没听到好不好——”
这话不自觉地带着点儿娇嗔的味道,尾音上翘,听着像极了她在和程堰撒娇。
喻婵好不容易控制好的心跳再次激烈起来。臊得满脸通红,刻意别过脸不敢看程堰的样子,生怕对上他戏谑的眼神。
篝火边的联欢还在继续。
海浪声声,在月球引力的牵引下,浪花前赴后继地冲上沙滩,发出阵阵舒缓的白噪音。流水潺潺,薄雾虚虚地悬在半空,像月宫的仙子掉落凡间的薄纱。
这种环境的确很适合放松心情,只是在旁边坐着,听浪拍在海岸上的声音,那些烦躁不安,就悉数飘散了。
真想永远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听于洋说,前段时间,你拜托他帮忙找了个律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需要帮忙的事倒是没有,只不过……
喻婵垂着头盯着地上的沙子,不确定地问:“学长,和亲人对簿公堂,是不是说明,我是个很冷血的人啊?”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始终是一道坎。
外婆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如果让她知道,自己那么疼爱的外孙女,把她的儿子告上了法庭,不知道会怎么想。
用家里其他亲戚的话来说,沈庭伟的行为再怎么恶劣,他和她的血缘关系没办法改变。
不管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不知道自己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究竟是对是错。
程堰看了眼在人群里嘻嘻哈哈的喻柏,问:“为了弟弟?”
喻婵点头,沉吟一会儿,又补充道,“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小时候的喻婵。”
程堰认真地凝视着喻婵的眼睛,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只要你想说,我都在听。”
他眼睛的引导性很强,又或者是,凡是涉及与他有关的事,她的理智总会不受控制地离家出走。
在那样温暖和煦的目光下,喻婵的心理防线逐渐溃塌,将一直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一开始,是真的拿他们当家人。”她抱着膝盖,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我小时候,经常会跟着妈妈去舅舅家玩,每次他都会给我的口袋里塞零花钱,还带我去游乐园骑旋转木马。”
“可是,爸爸妈妈离开之后,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舅舅到底是被什么原因刺激到,突然变了个人,还是说,以前在妈妈面前的样子,只是他的伪装。总之,拿到我和小柏的抚养权之后,他和舅妈就像变了个人。我其实很小就能察觉对别人的情绪了,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是讨厌还是喜欢。从眼睛里,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一直都忘不了舅舅舅妈看我和小柏的眼神,皱着眉头,像是在看某种甩不掉的垃圾。我无所谓,但是我不能让小柏也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我们的确是没有父母的小孩,但是小柏还有我这个姐姐。”
喻婵也没想到自己会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这些压在她心里真的太久太久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这些。
程堰拍拍她的肩膀,薄唇轻启,不紧不慢地问:“你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吗?”
“当然不是!”
喻婵斩钉截铁地否认,她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比程堰更有一颗温柔的心,他会为了素未谋面的孩子们的托付深入险境,会在手腕受伤的时候,仍然站出来保护被小混混欺负的同学,还会剃光头维护班上被霸凌的女同学。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跟冷血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程堰抵着唇轻轻地笑了,像是几颗珍珠不经意地落在白玉盘上,清脆悦耳。
“这么相信我啊?”
这话说得尤其温柔,听得喻婵喉咙发痒。
“那你知不知道,我成年那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给告了。街坊邻居还有那些叔叔伯伯,都知道程家有个不孝子。”
喻婵惊讶地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程堰曾经还有过这样的经历。她看着程堰,下意识问:“学长胜诉了吗?”
程堰笑得更欢乐了,突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带动肌肤下的血管,莫名让喻婵有些脸热。
“别人知道这事,都是打听我们父子翻脸的原因,”他带着笑问,“你的关注点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啊?”
喻婵眨眨眼,她并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兴趣。在亲眼见到程堰母亲的墓碑之前,她始终都深信程堰家庭幸福,父亲宽厚儒雅,母亲温婉知性,是大部分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其乐融融。
然而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她猜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往最可能的那个方向去想,就比如,刚刚程堰讲的那个故事,它真的只是故事吗?
喻婵想了想,假如换做是她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她自问自己不可能做到和程堰一样率性热忱。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把母亲逼上绝路,这种残酷的现实,哪怕只是想象,都觉得遍体生寒。更不用说,还要和这个被叫做父亲的人朝夕相处,直到十八岁成年。
一想到这些,喻婵的心就忍不住抽痛。按照程堰母亲墓碑上的时间换算一下,她走的时候,程堰不过十岁。和喻柏差不多大的年纪,却被迫早早地品尝到现实世界的阴暗面。以及和最爱的亲人生离死别。
那个时候,他会想些什么?他又是怎么独自度过那些晦暗无光的日子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喻婵根本就不敢深想,她皱着眉,杏眼耷拉着,像霜打的茄子。心里最柔软的一片净土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着,难受得有些呼吸不畅。
许久没听到喻婵的回答,程堰抬眼看过去,小姑娘正眼波湿润地望着虚空发呆,嘴角向下撇,秀气的眉蹙成一团,显得忧心忡忡。
以为她还在为要和亲舅舅打官司的事而烦恼,他干脆从沙滩上站起来,朝她伸出手:“总在这坐着也没意思,走,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他的手很好看,骨相卓越,指节修长,掌心摊开在半空的时候,腕骨处的血管和青筋清晰可见,流露出一种魅惑人心的性感。
喻婵从来不会拒绝程堰的任何要求。
一如此刻,她连要去哪里要干什么,都没问过,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程堰的邀请。
他的手指微凉,触感如同略带体温的上好玉料,宽大的掌心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整个手都包进去,肌肤相贴的瞬间,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撞在胸腔间,发出沉闷的响声。
回到停车场,喻婵自觉戴好头盔和护膝,乖巧地站在旁边等程堰的下一步动作。
程堰眉梢微挑,眼角挂着揶揄的笑:“这么听话就跟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喻婵回望过去,一脸认真:“那学长会吗?”
“说不定呢,”程堰的眉眼陡然变得尖锐,原本柔和的桃花眼此刻闪着凌厉的锋芒,神情似笑非笑,逼迫感前所未有地强烈,挤压着喻婵身上的每一寸细胞,“所以,你得想好了再上车。”
喻婵没有丝毫犹豫:“嗯,想好了。”
对程堰她总是抱着一种盲目的信任,从高中就开始,不管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到程堰这个人,心里就会产生一股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他并不需要做些什么,他的存在本身,于她而言,就是一种治愈的力量。
秋夜的晚风里浮动着暗香,今晚的天气很好,朗朗晴空里几乎看不到云朵,璀璨的星星洒满整片夜空,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流动的银河。
喻婵不着边际地想,牛郎和织女,现在是不是正在隔岸对望,明明相爱,却相见不能相拥,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幸福,还是一种折磨。
路上基本没什么车,但程堰还是骑得很慢。喻婵明白这是在照顾坐在后座上的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股甜味。
他们挨得很近,以至于几乎能感受到,程堰的体温正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程堰的衣领。犹豫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她现在,还没有伸手的资格。
车子最后停在一栋山间别墅边上。
这个地方确实很偏,程堰带着她出城之后,又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才到目的地。
和一路走来的荒芜不同,别墅外灯火通明,还摆着烤肉架和调酒台,四周围着不少人,大部分都拎着头盔,有的还穿着成套的制服。
人群中还有几个辣妹穿梭其中,典型的拉拉队装扮,每个都腰细腿长,热辣惹火。
见到程堰出现,有几个人立马围了上来,跟他碰了碰拳:“程哥来啦,我去给你叫梁姐。”
程堰拒绝道:“不用,我今天来不是找她的,我车还在吗?”
对方立马点头:“在在在,当然在,每个月都有专人给你保养,梁姐说了,要保证你随时过来,随时都能开。”
“走吧,带你去跟程小堰认识一下。”
这话是对着喻婵说的,担心她在这种场合里不太习惯,进来之后,程堰始终牵着她的手腕,帮她挡了不少有意无意的好奇目光。
听到程堰讲话,一开始跟他打招呼的几个男人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个清纯的妹妹。
几个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伸长脖子打量过去。还没看清楚妹妹的具体模样,就被程堰一个警告的眼神打了回去。
护得这么严,看来这次这个还真不一样了。
“程小堰?”
喻婵并不知道那些人的心理活动,她只是惊讶地重复这个名字,疑惑不已,没听说过程堰还有个弟弟呀。
满头雾水地跟着程堰走到地下室,喻婵才意识到,原来程小堰不是人,是辆红白相间的赛车。
车身是很漂亮的流线型,两侧还有白色喷漆绘制的正在燃烧的烈焰,一看就是十八岁程堰的风格。
原来这就是他的赛车。
都说程堰爱车如命,当初为了保护这车,宁愿自己摔断肋骨,都不愿意弃车。
那么,他现在带她过来看车,还介绍她们两个认识,是不是可以说明,在他心里,她是个比普通朋友再重要一点的朋友?
雀跃瞬间从心底升腾而起,喻婵眉眼弯弯地挂着笑,心里的某一块像是被那只乱撞的小鹿踩来踩去,时不时就悸动几下。
让人无法平静。
“会穿赛车的护具吗?”
程堰冷不丁转过身,弯腰俯身,望着喻婵的眼睛问道。
喻婵还没晃过神,愣了两秒钟,之后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惭愧地摇摇头:“……不会。”
她有些懊悔,明明早就知道他喜欢赛车了,为什么当初没有多了解一下他的爱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遇到问题的时候,只会说“不会”这两个字。
“来我教你。”
程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套黄白色的女士护具,手把手教喻婵这些东西都应该怎么分类,怎么戴。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一呼一吸间,都能产生触碰。喻婵受不了这样的接触,大脑像一台过载的老式计算机,彻底停止运行了。
直到把所有的护具都穿戴整齐,她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程小堰被人从车库里提出来的时候,不少认得这车的人,纷纷哗然:“嗬,有多久没见过这车跑了,两三年了吧。”
“差不多,不是说程堰去外地上学了么,他今天回来了?”
无意间听到别人的议论声,喻婵立马换了个地方坐。有了上次在桌球厅的经历,她现在对听见别人讲话这件事有不小的阴影。
“走吧,带你去兜兜风。”
程堰跟别墅里负责他车的管家对接好具体参数,拎着钥匙走过来,打开副驾驶的门,眼神示意喻婵坐上去。
喻婵左右环顾一圈,确认自己旁边没人,程堰这话的确是对着她说的。
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程堰在邀请她坐他的车,还是副驾驶。这就算是在梦里,都是她根本不敢想的事。他不喜欢让别人碰他的赛车不说,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他拒绝林檬的时候还说过,他的副驾驶只会给女朋友坐。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喻婵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大脑,再次混沌一片。连脚步都变得虚浮,好像踩在棉花上。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会不会只是她做的一个真实感强烈的梦?
在周围人艳羡又好奇的目光下,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坐上了程堰的副驾。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车子里空间不大,两个人共处这样的狭小中,呼吸间都是程堰身上清新怡人的木质香。
每呼吸一次,心跳就加快一分。
“准备好了吗?”
头盔下,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变得更浑厚低沉。
喻婵根本没理解程堰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心跳还是很乱,大脑被复杂的迷茫占据着,一时无法接受外界讯息。
出于对程堰盲目的信任,她下意识点头。
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响彻耳畔。
发动机咆哮着点燃了她的神经。
这辆几分钟前还在被所有人艳羡地欣赏的复杂机械,此刻,成了她的座驾。
行进间,喻婵忽然产生了一种正在掌控它的错觉,心头积蓄着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
车子在山间赛道上加快速度,起初,还能看清路两边的灯牌,随着油门加大,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喻婵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飞在半空中的鸟儿,凭空多了对儿翅膀,自由自在地翱翔。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程堰两个人,他们看不到其他景物,听不到其他声音,走到最后,连风声都消失了。
在剧烈的推背感之下,藏着一个安静纯粹的世界。
这里只有速度,以及前进的目标。
挨过极限后,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怀抱,拥抱迎面而来的疾风。沸腾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叫嚣着想要继续向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刻,喻婵好像听见赛车在和她对话。那种从骨髓里被点燃的澎湃,那种挣脱所有枷锁后与自由的拥抱,真的会让人上瘾。
仿佛她生来就应该在这条赛道上,不断和极限共舞。
原来这就是程堰眼里的世界。
爬上最后一道盘山公路之后,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推背感消失的瞬间,喻婵悬着的心也跟着平稳地落回胸腔。摆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且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闭上眼睛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恢复平静。
耳边忽然传来程堰温和的声音:“抬头。”
喻婵下意识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许久说不出话。
他们正在俯瞰整座城市。
脚下的桐城如同一条工业银河,无数华灯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光辉,和天边的巨幕星河遥相辉映,一上一下,波澜壮阔,烟海荡荡。
那些往日里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高楼大厦,此刻却渺小得如同海滩中的细小沙粒。整座城市一起,也不过如一幅微缩景观般大小。
好像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星星。
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她从没见过这些,她画地为牢,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一堆枷锁和限制,困于囹圄。从没想过,抬头看看高处究竟有怎样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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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修)她希望他能永远平安快乐◎
山顶风大,吹得喻婵有些睁不开眼。程堰从后备箱里找了条毛毯扔给她,指了指旁边的一颗古树:“我小时候,那颗树就长那个样子,现在过了十几年,它一点儿没变。”
喻婵裹着毛毯,去探程堰的眼睛。身后的车灯还开着,巨大的白光,将黑暗划破一道口子,像是个莹白色的罩子,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是古树吗?”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睫毛纤长,圆圆的杏眼忽闪忽闪,像头误入森林深处的精灵小鹿。
“没错,山上的老人说,这树活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古树大多都有灵气,你之前说,你们那有这么个传说,把千纸鹤挂在树梢之后,所有的烦恼都会被风吹散。我小时候还听说过另一个版本,只要在零点整,站在那棵树下,诚心诚意地告诉它你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现在是凌晨十一点五十八,”程堰单腿侧坐在引擎盖上,瞳仁乌黑,如寒潭湖泊,皎皎清濯,他摊开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纸折的千纸鹤,“也就是说,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去把它挂在那棵树上,然后再许一个愿望。”
远方星幕辽阔,极力远眺都望不到边,穹顶倾覆在桐城上方,那些闪烁的星子,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上面滑落,和下方的灯火璀璨融为一体。
原来他记得,记得她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记得他们共同的回忆。
喻婵来不及想什么烦恼和愿望,只想用尽全力,把这一刻铭记在心底。
*
“后来呢后来呢?”
陈知薇连敷的面膜都顾不上,迫切地拽着喻婵的睡衣裙摆,眼睛里闪着熊熊的八卦之火,“他有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你一把拉进怀里,霸道又强势地安慰你‘女人别哭’,剩下的事交给我来搞定?”
喻婵被程堰送回民宿的时候,篝火晚会已经结束了。恰好在门口遇到结伴归来的于洋几人。
霎那间,好几道微妙的眼神落在喻婵身上。
尤其是陈知薇和任婷婷,她们抱着娘家人的心态,一回房间,就拉着喻婵审问两个人悄悄离开,到底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喻婵拗不过她们,把晚上的事隐去重点,大概讲了一下。
任婷婷笑着推开她:“薇薇,你这话一听就是没谈过恋爱的人瞎说,什么‘一把拉进怀里’,又不是在拍偶像剧。”
“不过,”她把手里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爬上床坐在喻婵身边,“小婵儿,我倒是觉得,程堰对你还挺不一样的。”
“我也觉得,”陈知薇撕下脸上的面膜,一边洗脸一边说,“婵婵你想想看,如果他真的只拿你当普通朋友,那他最近的行为根本就说不通呀。又是千里迢迢从C城赶回来给你帮忙,又是大半夜的带你去山顶看星星,难道他对所有普通朋友都这样吗?”
喻婵听得甜蜜又苦涩,不知道该怎么和好友们解释,程堰之所以对她这样好,一半是出于礼貌和教养,另一半,则是愧疚,因为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话伤到了她的自尊,所以想要做着什么尽力弥补。
和风月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见过他喜欢别人的样子,甘心收敛着自己所有的光芒,站在对方身边,柔和得像一轮圆月。多情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柔情蜜意,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温柔旖旎。
因为亲眼见过,所以,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喜不喜欢她,没人比她更清楚。
听见她这么悲观,任婷婷却有不同的看法:“小婵儿,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就是太在意这个人了,所以干什么都畏首畏尾的。我和薇薇毕竟是局外人,看得应该比你更清楚。我觉得你有戏,真的。”
“婷婷说得对,”陈知薇用洗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滴。关掉卧室的灯,也爬上床,贴着喻婵,“你跟程堰认识这么久,最近在他身边见过别的女生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你真的可以试一试。”
喻婵内心深处有过片刻动摇,但一想到表白失败可能面对的结果,她就彻底打消了勇敢尝试的念头。
她并不觉得暗恋这件事很苦,能认识程堰,能和他成为朋友,这在一年前的她看来,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如今这样的现状,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很幸运。
喻婵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对于还是高中生的她来说,程堰的名字就是一剂良药。
她曾经把他的名字悄悄地写在书山题海间的草稿本上,写在早自习背书时看到的云霞里,只要轻轻地念一下,她就能拥有再和生活对抗一天的勇气。
他从没真的参与过她的青春年华,可那些日日夜夜里,每一处都能找到她铭记着的,与他有关的痕迹。
茫茫人海,能相遇,她就已经够知足了。
看喻婵还在一味地退缩,陈知薇不好再劝,毕竟这是喻婵的私事。她和任婷婷能给的,只是些参考建议,最后的决定,还是需要喻婵自己来做。
她关掉床头的小夜灯,黑暗悄然降临。
躺下之前,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婵婵,你当时许了什么愿望呀?希望他也能喜欢你,还是希望你们两个未来可以真的在一起?”
喻婵摇摇头:“都不是。”
她当时没来得及想这些,站在古树下的那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真的可以愿望成真,那她希望他能永远平安快乐。
回到C城之后,所有人的生活再次恢复如常。
齐乐的画在校园文创比赛里拿了一等奖,激动地给喻婵发消息,感谢她之前倾囊相授的指导。
姜晴和于洋的数学补考顺利通过,不管怎么说,毕业证和学位证是保住了。尤其是于洋,逢人就炫耀他那个学霸妹妹有多神,用了半个多月,就把他岌岌可危的高数,从25分,救到了70分。
任婷婷的美甲小店生意越来越好,最近正在跟喻婵学习简单的手绘技巧,打算研发几款更精良的美甲。
十月的最后几天,风和日丽,宿舍楼下的树叶已经全部被秋风吹散了全部绿意,黄澄澄地挂在枝头。
平凡的日子日复一日地相互追逐着彼此的脚步,
在这样舒缓轻快的氛围下,喻婵发在群里的那则消息,自然而然成了点燃所有人的深水炸弹。
——她要去北城做为期半年的交换生,十天以后就走。
七个人里,于洋的情绪最激动。
不停地群消息页面里哀嚎,舍不得喻婵离开。
陈知薇和任婷婷也很意外,她们也就比其他人提前一天知道的这个消息。
喻婵要走,谁都没做好准备。
此刻的话题中心本人,并没有看手机,她心里有些闷,提前跟实验室的师姐请了假,到操场透透气。
北城的项目启动时间提前了,十号当天就要动身。她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在那边里,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怎样的际遇。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最重要的是,没有程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半年多的时间,程堰会不会把她彻底忘了。
又或者,再次回来的时候,他身边多了个登对的女孩子。她再次变成那个多余的第三者,默默退场,自觉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离开的代价,是做好彻底失去程堰的准备。
这个事实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晰地摆在她面前过。
正烦闷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把:“小心。”
喻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进怀里,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璨若星河的眼睛。
旁边有人小跑着赶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球没看好,没伤到人吧?”
程堰的声音很冷,不带温度:“下次注意点儿。”
喻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在原地,对面,男人殷红的嘴唇翘起微微的弧度,声音魅惑慵懒,撩得人心痒:“想什么呢,也不看路?”
好像啊——
喻婵突兀地想,这样的场景,她在c大和程堰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就上演过。
当时的他也是这个样子,身姿修长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秀无双,深邃的瞳仁里流淌着如画的光影。
这难道是命运给她的某种预示吗?
怎么开始的,就要怎么结束。
“我……”喻婵刚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几下,最后无奈地垂下头,“不知道去北城做交换生这个决定,做得对不对。”
程堰耷着眼皮对上喻婵的眼睛,现在两个人站得距离近了些,他身上那种清冽的香味似有若无地飘散而来,莫名让喻婵联想到凛冽的冰雪和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是绝处逢生又生机勃勃的味道。
“裴老师的这个项目我听说过,含金量很高,而且过去了,就是A大的联培生,能帮你积攒很多人脉。”
操场旁边挂着的几盏顶灯,在他肩头洒下几束光,透过碎发,三三两两地铺在额头眉角。
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喻婵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这个项目,本科生能参加进去,百利而无一害,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你在因为什么犹豫?”
喻婵的脚尖不自觉地微点地板,站得板正乖巧,像是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的好学生,低垂着头,避开程堰的探究:“我怕我做不好。”
“喻婵,”程堰嘴角挂着不明的笑,看起来生动又危险“你没讲实话。”
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语气,喻婵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仿佛一把正在出鞘的刀。
她忽然有些心虚,不知道心里那些小九九,是不是被他猜了个十有八九,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迅速扩散,手心沁出汗珠。
喻婵怂着肩膀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和程堰拉开距离,强烈的紧张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实话就是,我舍不得c大的朋友,老师,还有……学长你。”
第58章
◎她听见他说,永远。◎
操场上的学生很多,时不时有人慢跑着从两人身边路过,掀起一阵很轻的气流。
被迎面而来的秋风撞了个满怀,喻婵瞬间清醒,脑子里那股莽撞被理智冲散,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这么直白的风格,根本就不是平时的她,会说出来的话。大概是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冲昏了头脑,她忽然就产生了逆反心理,偏偏要和残存的理智对着干,稀里糊涂就把内心的话吐露得干干净净。
她急切地观察程堰的表情,暗暗祈祷着他千万别觉得那句话里有什么未尽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的程堰和刚刚的他,身上的气质明显判若两人。喻婵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不满意她随随便便就想放弃,可现在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又让她拿不准了。
他脸上正挂着笑,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凛冽感散得一干二净,和刚刚那种皮笑肉不笑不同,此时的笑意直达眼底:“我还以为……”
到底以为什么他没说,坏心思地吊足喻婵的胃口,顿了顿,继续道:“原来,舍不得我呀——”柔声细语地拉长尾音,吊着喻婵的一颗心七上八下,“那我跟你一起去北城,怎么样?”
他忽然上前几步,极大地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迎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和压迫感令喻婵略感窒息。她下意识后退,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学……学长。”她被迫收回视线,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回应才算合理,他这只是在和她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说真的?
程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的耳垂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兴味盎然地抬手抵着唇轻笑几声:“怎么这么不经逗。”
喻婵如释重负地抬头看他,殷红莹润的嘴唇向下瘪着,眼里还隐约有几分水汽。
程堰从里面看出了委屈和责备的意味。
微勾唇角,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柔和:“别生气呀,下次不逗你了。”
喻婵被他这句话挠得心痒,整个人都被驱之不散的热气包裹着。
“不过,”他明璨的眼睛里仿佛落满星辰,“你要走的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尤其是姜晴,她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小学妹。大家都拿你是好朋友,你都要走了,才说出来,他们难免心里不好受。”
喻婵其实并没有很充足的和朋友相处的经验,在一开始,连分享自己的想法,都觉得可能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去北城的事,也想过要告诉大家。但她总觉得,别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关心她这个人有什么规划和打算,所以就一直没开这个口。
今天之所以讲出来,也是想和她仅有的朋友们做个正式的告别。
她也是今天才体会到,朋友之间的在乎,第一步就是分享。分享人生大事,分享未来规划,分享自己的现状和心事。
“那,”喻婵捏着手指掩饰内心的不安,“学姐他们生气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去道个歉。”
“喻婵,”程堰摊开掌心,在她的头顶落下一片温暖的触碰,“在我们面前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大家想看到的,是自由自在的你。”
“如果真的想弥补一下,不如和大家聚一聚,认真地道个别。”
喻婵点点头,心尖轻轻地颤动几瞬,忽又看着程堰,斟酌着用词:“学长,道别之后,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
程堰刚推开宿舍门,迎面就有个黑色的影子直愣愣地扑上来,他眼疾手快地躲开,满脸嫌弃:“干嘛,大晚上投怀送抱的。”
于洋装作一副哀怨小媳妇的模样:“程哥,喻妹妹要走了,你知道吗?”
“我又不瞎,”他拍开于洋的爪子,拧开手里的可乐瓶盖,递过去,“呐,你让爸爸给你带的东西,买回来了。”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伤心吗,半年诶,半年多见不到喻妹妹了,等她从北城回来,我们差不多也该毕业了。”
程堰嘴角的弧度似嘲讽,又似冷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视频电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而且,她去北城参与的那个项目,前景很好,以后能出国发展也说不定,你作为朋友,不该为人小姑娘感到高兴?”
于洋砸吧着嘴角,品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程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人喻妹妹有意思?”
“于大主席,”程堰斜着眼神睨他一眼,“你这会儿要是这么没意思,我给你找点儿活干?”
“哎呀我说真的,”于洋撞撞他的肩膀,“我以前可没见你对哪个妹妹这么上心的,又是给人送伞,又是千里迢迢赶回桐城英雄救美。现在连人家的学业都关心上了,敢说真没一点儿意思?”
程堰没理他满嘴跑的火车,拿出手机就要给团委老师发消息,被于洋飞身上前拦了下来,“程哥程哥,有话好好说,我闭嘴,立马闭嘴。”
他抱着可乐瓶子走远,回到自己床边,半晌,听到程堰低声说:“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对人小姑娘的名声不好。”
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程堰划开屏幕,是喻婵的消息,照例第一条是张可爱的兔子表情包:
[喻婵:学长,你到宿舍了吗?]
[程堰:刚到,怎么了?]
[喻婵:我有点儿问题想麻烦一下你,可以吗?]
[程堰:嗯,你说。]
[喻婵:关于请大家吃饭的餐厅,我没什么请客的经验,想问问你的意见。]
喻婵原以为他会简单地打几个字,告诉她选择餐厅时要注意的事。没想到下一秒,他的视频电话忽然就打过来了。
吓得她双手一抖,正在响铃的手机掉进被子里,屏幕正中央正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
在任婷婷和陈知薇满脸揶揄的眼神中,喻婵飞速跑下床,整理好睡衣,重新把头发扎了一遍,确认自己看起来还可以,才涨着通红的脸接了电话。
“喂,学长。”
她紧张得不行,第一个字险些没发出声。
程堰低沉的嗓音透过电流传过来,带着些金属的冷感,莫名让人心痒:“我之前去过几家店,味道都还不错,你有什么喜欢的菜系或者口味吗?”
喻婵回答:“都可以,只要环境好就行。”
“好,我待会儿把餐厅名字发给你。”
喻婵还有个疑惑:“学长,请客的话,还需要问一下大家的忌口或者喜好什么的吗?”
“不用,”程堰的眉眼很温和,耐心解释道,“一般组织这种多人活动,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我的经验是,由你提供几套方案,交给大家选,少数服从多数。这样能最大化地获得参与者的满意度,屡试不爽。”
这种处理方式喻婵以前从来没想过,程堰不愧是管理者的思维,三言两语,就点出了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她习惯性想道谢,复又想起两人那晚在海滩上的对话,把几乎吐出口的“谢谢”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庆幸地想,还好此刻他们不能面对面,这颗糖留着,下次见面,又有借口可以和他单独说话。
挂断电话,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任婷婷两人立马凑了过来:“小婵儿,他给你打电话干嘛呀?”
“就是一些关于请你们吃饭的事啦,”喻婵按灭手机屏幕,“我想问问他有没有推荐的餐厅,他可能是觉得电话里说比较方便,就打过来了。”
“我的傻婵婵,”陈知薇捏捏喻婵脸颊上的苹果肌,“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视频电话,一点儿必要都没有,明明就是他想打。”
任婷婷附和道:“薇薇说得对,我觉得,程堰就是知道你快走了,想跟你多聊聊天。”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啦,”喻婵推开几乎堆在她身上的两人,拽着被子盖在身上,“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哎呀,说不过我们就装鸵鸟!”
“喻小婵,以后你改名叫喻鸵鸟好啦!”
在好友的调侃声里,喻婵红着耳廓躲进被子里,将外界的所有声音彻底屏蔽。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特殊的提示音说明,这是程堰发来的消息。
她急忙划开屏幕,对话框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嗯,永远都是。]
没头没尾,却能瞬间击中喻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胸腔里揣了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它正在用大脑袋在里面蹭来蹭去,让人心跳耳热。
她知道,程堰这是在回应操场上的那个疑问。
当时,没等到回答的她,还落寞了很久,以为这代表着他沉默的拒绝。
喻婵反复看着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在脑海里演练它们的笔画。
耳畔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轰隆作响的心跳。
喻婵心底那些关于北城的迷茫彻底烟消云散。不论未来如何,最起码这一刻,她听见他说,永远。
作者有话说:
*大家猜猜看,程堰到底以为什么?
*最近搞了一点存稿,一百营养液就加更3000~
*ps:感觉我的评论区好冷清,脑补出很多小宝们高冷的脸
第59章
◎(修)你好,我叫喻婵。◎
穿过诡谲迷离的灯光,走到酒吧二楼最里间的包厢门口。
林安被空气里糜烂的酒味熏得头昏脑涨,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
一小时前,她正在医院灰头土脸地加班,收到了合租室友艾莉丝的求救短信。对方的语气惊慌,哭诉自己重病发烧,还被客人拉着灌酒。
“安,求你了,来带我走。不然他们不会放我出去的。”
她刚出国的时候,在华人留学群里认识了艾莉丝,两个人都在旧金山读医学院,为了彼此照顾,就合租了同一间公寓。说是合租,其实艾莉丝只掏了四分之一的房租,她成绩平平,拿不到奖学金,也不原因出去兼职,只能靠林安的接济和打点儿琐碎的临时工勉强度日。
愣神间,艾莉丝的微信又弹出来,“安,求你了,你不来我会死的!!!”
眼看事态好像格外紧急,林安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值班医生请了假赶来接人。
周围喧闹的音乐刺激着她连轴转后疲惫不堪的神经,对这里的印象已经低到谷底,她无奈地把手机塞进口袋,甩甩手腕,推开包厢的门。
包厢里的喧闹起哄瞬间倾泻而出,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搂着腰细腿长、金发碧眼的惹火美女,角落里还有个瘦小的亚洲女孩正被按在沙发上灌酒,灯红酒绿,奢靡沉醉。
好好的乐子被不速之客打扰,坐在主位的宋天明冷眼瞥过来,脸上的愠怒起了又散,眼里闪过浓浓的惊艳。
夹着烟的手轻弹烟灰,对着身边的女人吐了口烟圈,大力揉一把她的.胸,扯着皮带起身,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门口的女人长相出众,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最能勾人心魄。
“哟,新鲜啊,这种带劲的妞我还没玩儿过。”
“带劲你妈,”林安侧身躲过宋天明的手,“我来接我的朋友,她发烧了,需要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忽然,头皮一阵尖锐剧痛。
林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被宋天明牢牢扯在手里,鼻腔间充斥着他说话时喷出的烟酒臭味。
林安痛呼出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宋天明笑得张狂,“老子还没说话,谁允许你张嘴的?”
他身后的男男女女哄然大笑,有几个白人还兴奋地吹着口哨起哄。
林安人生前二十年里大部分时间都被家里人捧在掌心,说是嚣张跋扈都不为过,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心头一股火气蹭得冒上头,她眼神微凛,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窖:“再不拿开你的脏手,信不信老娘一会儿帮你剁了?”
这副小辣椒的这样子让宋天明兴致大起,“呀,这妞真够劲啊,你朋友说你是医生,咱俩一起表演个人工呼吸好不好啊!”
人群爆发起又一阵的欢呼,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朋友?”
林安瞬间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角落里的亚洲女孩,对方眼神闪躲,偏过头不敢对视。
她家里有些娱乐产业,出国之前自己又爱玩,对这种脏事有些了解。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种被人玩弄的愤怒跃上心头,如果眼睛可以杀人,宋天明和艾莉丝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说话间,宋天明狞笑的嘴已经凑了上来。
林安抓着他的手腕,刚想动手,冷不防,包厢的门再次被大力推开。
一而再再而三被坏兴致,宋天明抓起身边的酒瓶朝门口摔了过去,“他妈的不知道敲门吗?老子的地方又不是公共厕所,想进就进啊!”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包厢,此刻静得针落可闻。
宋天明感到气氛不对,抬头往门口扫了一眼,瞬间愣住。
门里门外的灯光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两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背光站在明暗交界处,看不清脸。
两人气质出众,身形颀长,自带着几分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放肆。
“宋公子好大的威严啊,要不我现在给您交代一声,出去重新敲门?”
男人动作悠闲地点了根烟,虽然话里话外用着“您”,却没有一点儿恭敬的意思。
宋天明蹭的站起身,赔笑解释,“程哥齐哥,是我狗眼没看清,不知道来的是您二位啊。”
他朝跟班使了个眼色,跟班连滚带爬赶过去,擦干净梁齐和程堰鞋上的酒渍。
谄媚得像只哈巴狗。
梁齐嫌恶地后退,避开跟班的动作,安抚着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生怕他生气一般,“行了行了,赶紧清场,搞这么乌烟瘴气的让人烦。”
宋天明连连点头,挥手把包厢里的无关人都往外赶。
“动作快点儿,没听到齐哥的话吗?”
林安摸不准这群人到底要干嘛,她甩开宋天明的手,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老娘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你他妈臭女人……”
宋天明捂着脸刚要发火,对上门口梁齐幽暗的眼睛,撇撇嘴把火气憋了回去。
林安懒得再在这里多留,拉着站在墙边的艾莉丝,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门口那个叫齐哥的肩膀。
“小心。”
巨大的惯性带着她向旁边踉跄了一步,得亏男人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帮她找回平衡。
清新冷冽如冰雪般的清香扑鼻而来,驱散那股令人头昏脑涨的酒精味。
林安眨眨眼,机械转头,发现自己的脑袋和门框上的铆钉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后知后觉的恐惧让她猝然心悸。
“谢谢。”
她感激道谢,脚步没停。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安在烟雾缭绕中瞥见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他深邃的瞳仁里光影流淌,五官完美得如同希腊雕塑。
确实还挺帅的,林安心想。
……
旧金山的十月底季节凌乱。
白天还朗日高照,晚上西北风就呼呼作响。出了酒吧,刀子似的风猛往肺里灌。林安猝不及防,一连呛了几口空气。
她打了个寒颤,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上到下刷了好几遍,想了又想,最后叹口气,关掉手机屏幕。
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别让父母知道了。喻婵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上课,她爱操心,要是让她听到这种事了,肯定又要担心好久。
“艾莉丝,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解释的吗?”
艾莉丝眼神闪躲,圆圆的杏眼里含满泪水:“安,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们说,我如果不叫你过来,他们就要弄死我,我害怕呜呜呜……”
她的眼睛和喻婵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是一条流动的湖,干净又清澈。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山林里懵懂的小鹿。
当初林安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同样在异国他乡求学的艾莉丝伸出援手。
现在,对着这双朦胧的泪眼,她一肚子的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发了。
厌恶地朝对方摆摆手:“算了,你明天就从公寓搬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的话,你知道的,我有让你在留学圈里身败名裂的能力。”
艾莉丝还想装可怜,眼巴巴地望着林安:“安,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林安不耐烦地揉揉眉心,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和喻婵像?
“你要是不想自己走,”林安冷眼看她,“我不介意叫旧金山警察帮你。”
艾莉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欲言又止了好久,一步三回头,不舍地望着林安离开了。
林安晦气地摇摇头,想想自己忙活了这一晚上。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这都什么事啊?
梁齐带着程堰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去机场。”
程堰看着掌心的平板,头也没抬地说。
“得嘞,大爷您坐好了,梁齐专车,为您服务。”
这话落地之后,坐在后座的人许久没应声,车里恢复安静,只剩下空调通风口细微的响声。
程堰眉头紧锁,单手握着平板一刻没停,终于在到达机场前处理好所有邮件。
他摘下一直挂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没回头,“下次再拉着我去那种地方,咱们的父子情就到此结束了。”
梁齐哀嚎一声,急忙跟着一起下车,拉程堰的衣摆卖惨,“爸爸我错了。”
宋家小公子宋天明是个混球他知道。
程堰脾气骄,心高气傲,最讨厌宋天明那种人他也知道。
可他万万没想到,宋家派来谈这桩生意的人恰好就是宋天明。
本来只想带程堰去酒吧散散心,顺便谈个生意,一不留神,让两人面对面撞上了。
看着就跟他故意这么安排的一样。
也难怪程堰这么生气。
梁齐在心里把宋家拉入黑名单,一路跟着连连道歉。
他生怕再惹程堰生气,抑制住自己想跟他讨论酒吧门口那妹妹的冲动,换了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你过两天不就要比赛了么,这么着急回去干嘛?”
程堰懒洋洋地应了声,“有个朋友要过生日。”
“谁啊?”梁齐想了想他们周围的那群朋友,“是不是邵文涛那斯要过生日了,一个生日而已,也值得你专门回去一趟?”
程堰笑着没回答,略过了这个话题。
梁齐自顾自地说:“你那个比赛,听说戚心语也要参加,这么巧的事,你俩,会不会因为这个旧情复燃啊?”
程堰耷着眼皮没抬头,空气再次凝固。
机场走廊的顶灯在他肩头洒下几束光,透过碎发,三三两两地铺在额头眉角。
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过了很久,久到梁齐的额头滑下几颗汗珠,他才缓缓开口,“你新车不错。”
声音很轻,像是三两片绒毛飘在空中。
望着程堰步入登机口的背影,梁齐知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
“哎呀,”他懊恼地锤墙,“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
*
聚餐最后定在周六下午。
喻婵提前处理好实验室的所有工作,急匆匆抱着试验笔记和电脑,跑回宿舍换衣服。
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很素,最基础款的衬衣牛仔裤和帆布鞋,是走在路上见到的女大学生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但是今天不一样。
这个聚会,程堰也答应了要来。
她总想着,要尽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心里好像憋着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比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差。
真奇怪,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底气。自卑敏感如她,只会缩在角落里,看着他身边来来往往的雪月风花。
假如可以和从前的自己对话,喻婵一定会告诉一个月之前那个被所有人不理解的自己,让她知道,你当初选择去C大的决定并没有错。
在这里,你会遇到一群很好的人,他们会成为你的朋友,并且,给你许多做自己的勇气。
喻婵打开衣柜,把压在最低下的那条裙子拿了出来。
恰好这个时候任婷婷推门进来,看到一袭长裙的喻婵,眼睛登时亮了,惊艳道:“小婵儿,你也太适合这条裙子了,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呀?”
裙角像海浪般在她的小腿处波动,夕阳的余晖洒在雪白的布料上,染出几抹金辉色波纹,藕白的小腿在裙裾间若隐若现,像盛夏时令雨打芭蕉,风弄清荷,美得人心旷神怡。
喻婵有些拘谨,这是她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手足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她挪着步子走到穿衣镜前,不确定地询问任婷婷的意见:“很早之前买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穿,真的好看吗?”
“真的,超级漂亮,”任婷婷在旁边猛点头,“真是便宜程堰了,我要是男的,一定把你夺过来,赖在你身边不走了。”
玩笑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喻婵的心情,她想起自己买下这条裙子的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灿烂的金色。
那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六月八号。
英语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喻婵分明听到自己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她漫长又晦暗的高三,终于结束了。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喻婵好像看到卷子上的英文字符仿佛从纸面上飞向半空,分解组合变成了一架纸飞机,带着她飞向程堰所在的地方。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他了。
身边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人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有人大声议论着自己在考场上的心路历程,还有人正蹲在地上委屈地抹眼泪,有解脱,也有不甘。
喻婵在学校几乎没有能说话的人,唯一一个朋友林安,此刻正在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上课。
别人都当她是孤傲的天才,觉得她高冷寡言,不好相处。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羡慕那些下课之后,可以手拉着手去小卖部的女孩子。
就像刚才,做英语阅读题的时候,她瞥见窗外有两只小鸟在打架,毛绒绒的样子,憨态可掬,和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一模一样。
可这样让人心生欢喜的小美好,她却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没人听她讲话,不管是伤心的,喜悦的,快乐的,都只能憋在心里,说不出去。
她什么都没拿,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出校园。
学校门口围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有的焦急,有的关切,喻婵羡慕地扫了他们一眼,握紧书包上的背带,从旁边的小门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天边恰好挂着朵棉花似的云,雪白一团,像被风吹散在天幕间的柳絮。
她想,这应该是爸爸妈妈也在想她了。
不应该这么低落的,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未来还有三个月的暑假生活,和大学录取通知书在等她,分明应该高兴的。
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总是浮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正理不清思绪的时候,转过街角,灰头土脸的喻婵,和这条白到发光的裙子相遇了。
当时的它,穿在模特身上,被隔着橱窗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看上去优雅又美丽,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我想要它。
这是喻婵脑子里最清晰的想法。
那晚,喻婵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这条裙子,笑意吟吟地站在程堰面前,眉眼弯弯地伸出手,底气十足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喻婵。”
梦虽然是梦,却代表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来C大之后,喻婵无数次从衣柜底下翻出这条裙子,却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它。
今天不同,她忽然就想穿上最好的衣服,去见那个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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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你迟到了。”◎
上午刚下过一场雨,绵软的空气透着点儿凉意,湿哒哒地扑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激得人寒毛倒立。
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似的小水洼,映出被洗得明净清透的天空,有的还覆盖着几片枯叶,生出浓浓的秋意。
任婷婷惊讶地扯扯喻婵的小臂,声音听起来格外雀跃:“小婵儿你看!”
同一时间,发出惊呼的不止她一个。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喻婵顺着好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的云层之间,悬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仿佛一匹绚烂柔软的绢,从水雾弥漫处铺展开,将捕捉到的阳光尽数凝固,织染出朦胧却浓烈的色彩。
“彩虹,是彩虹诶,”任婷婷激动地掏出手机拍照,想要永远定格住这一刻的美,“等了一整个夏天都没遇到的彩虹,没想到反而在现在看到了。”
秋天,也会有彩虹吗?
这种反季的奇观很快在c城人的朋友圈里刷了屏,大家全方位的po出自己拍下的美照,还有人说这是吉兆,一定能交好运。
当天的幸运儿有多少喻婵并不知道,但幸运女神眷顾的人里,显然并不包括她。
吃饭的餐厅装修得很漂亮,再加上地理位置优越,价格公道,不少c大学生都爱来这里消费。名气一大,位子就难订,如果不是程堰和他们家的老板有点儿交情,那这顿饭,可能等到下个月都吃不上。
姜晴和于洋直呼这是沾了喻婵的光,两个人一见面就习惯互相呛对方两句,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吵架了。
陈知薇白天还有社团活动,这会儿正在市中心堵车,估计得半个小时以后才能到。
再加上正在旁边讨论果盘里的水果新不新鲜的齐乐和任婷婷,只剩程堰还没消息了。
喻婵不着痕迹地掩下眼底的落寞,还没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她就给程堰发过消息。
现在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的对话框里,依旧只躺着她孤零零的一句话:[学长,你看到彩虹了吗?]
他是在忙吗?以至于没时间看手机。
还是说,他看过了,但是觉得她的消息不重要,于是视若无睹地划了过去?
患得患失的情绪一刻不停地在脑子里拉扯,喻婵翻出和程堰上次的聊天记录,一字字地看过去,也没找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就应该,不是因为他讨厌她的缘故吧。
穿着香槟色旗袍的服务员轻叩门扉,俯身问坐在主位的喻婵:“女士,您好,请问现在可以开始上菜了吗?”
喻婵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紧张地看向服务员:“可以再等等吗?”
她的五官小巧精致地排列组合在一起,纤细的睫毛透过光影,在卧蚕处洒下淡淡的阴影。包厢里的暖气很足,刘海下的半张小脸白里透红,看得服务员呆愣一瞬,嘴巴里准备好的话术都卡了壳:“当然可以,”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和有礼地回应,“抱歉打扰您了女士,有需要您随时叫我们。”
坐在旁边的于洋,数了数包厢里的人,疑惑地看向喻婵,“喻妹妹,这是在等程哥吗?”
喻婵点点头,她心里有鬼,生怕怕被大家误会,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约好了一起吃饭,不等人到齐就先吃,有点儿不太好。”
于洋挠挠头,表情有些为难:“那个,喻妹妹,程哥没跟你说吗?他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啊,来不了了?
说不清究竟是难过委屈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那一刻,喻婵的心里酸得像挤碎了几万颗柠檬,酸涩发苦的汁液顺着心口处向里面涌,挡都挡不住。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可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勾不起来,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她想。
“他有事要忙吗?”
她费力地扯着干涩沙哑的声带,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于洋神经大条丝毫没注意到喻婵的异样,如实回答:“他前几天去美国了,今天应该回不来。就算能回来,刚好他有个朋友今晚要过生日,估计这会儿人在颂竹公馆呢吧。”
颂竹公馆,喻婵知道这个地方。
平时上网冲浪的时候,不少人都拿这个地方当做梗来调侃,原因无它,这里的房子每平米后面跟着的单价,抵得上一个普通人十年的工资总和。
这是和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地方。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程堰原本也是属于那个地方的。
只是他刻意敛去了身上的贵气,让她产生了,他和她们一样的错觉。
怎么可能一样呢?
她苦读十年,考入一流的大学,拿着最一流的成绩,毕业之后进入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辛辛苦苦工作十年,也才只买得起他朋友家里的一块地砖。
过生日那人的名字喻婵也听说过,是有名的公子哥,上过不少热搜,但通常只有两个主题,要么是他又看不惯哪个明星,直接在微博里开怼,要么是他又换了哪个漂亮女朋友。
连喻婵这种对八卦绯闻丝毫不感兴趣的人,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人和她的世界,是隔着一层次元壁的。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然而现实是,程堰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生日会的座上宾。
她顺着于洋推过来的手机看过去,微博热搜里赫然正挂着#颂竹公馆生日宴#的词条。在那些衣香鬓影的照片里,每一帧都在用声色重复着两个字——奢靡。
那里才是程堰的世界,是他从小到大游刃有余的地方。而她,只不过是他漫漫人生路上偶然途径的一小处风景。
不重要的。
心思百转千回了数遍,现实世界里才过了十秒钟不到。喻婵看了看手里的菜单,对服务员微笑道:“不用等了,上菜吧。”
这顿饭,严格来说,是朋友们给她的践行饭。
喻婵自知不能坏了大家的兴致,全程都装得若无其事,和旁边人说说笑笑,融入进每个cue到她的话题里。
她借着玩游戏的契机,放纵地多喝了几杯酒。
后劲上来之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像被塞进一团棉花里。
想哭的冲动愈发激烈,她尽力憋着眼眶里的泪意,嘻嘻哈哈地附和大家的笑容。
姜晴走过来,轻轻地拍拍喻婵的肩膀:“小学妹,你的手机怎么停机了呀?”
“啊?”醉酒后的大脑像是个老旧的机器,每一处都生了锈,转一圈需要好久,半天才反应过来姜晴那句话的意思,喻婵忙拿出手机查看,短信里果然躺着一条欠费的提醒。
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喻婵拍拍脑袋,冲姜晴笑了笑:“对不起学姐,我没注意,现在就把话费充上。”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呀,”姜晴总觉得现在的喻婵可爱了一万倍,忍不住揉揉她毛绒绒的头顶,把手机递过去,“是程堰的电话,他找你好像有事。”
程堰。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击中喻婵的大脑,意识瞬间清醒不少,昏沉的感觉陡然散了。
她忐忑地把手机放在耳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确定的试探,颤抖着送进听筒:“学长?”
“嗯,是我。”
那瞬间,喻婵心里涌出无数想要说的话,她想问问他有没有看到她发过去的消息,想问他还会不会来参加这个聚会,更想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在那边玩得开心吗。
可她一句都没问。
千言万语想要让他听见,最后只说了一句淡淡的:“你找我吗?”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缱绻,低沉的金属质感勾着她的心,将它高高吊起:“是啊,找你,”他故意把话说得极慢,像那日在海边,缠绕在耳边的晚风,“想让你下来接我。”
他说什么?
呼吸陡然加重,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喻婵捏紧手里的手机,反复在心里重复那句话,确认他的意思。
她重重地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这只是个过于逼真的梦:“学长,你是说,你现在在楼下吗?”
“嗯,”程堰慵懒着声线回应,“来吗?”
“嗯!”
心里被巨大的欢喜笼罩着,浩浩荡荡,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股脑涌入心涧,像是叶在风暴海洋里挣扎的孤舟,忽然见到了一片伫立着灯塔的港湾,抬头,还能看到溶溶月色。
她急匆匆把手机还给姜晴,飞奔下楼,生怕动作慢一点,就会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只是个梦。就算是梦,喻婵捏着指尖不甘地想,也要在见到程堰之后,再醒。
喻婵小口地喘着气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程堰的身影。
和她四目相对的,是一只小狗。水灵灵的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喻婵,四只小短腿在地上哒哒哒地跳,可爱得让人几乎融化。
“蒜头!”喻婵惊喜地蹲下,把狗子抱进怀里,“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狗子的背上还背着个米奇造型的小书包,鼓鼓囊囊的,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喻婵撸了一把蒜头的狗头,小声问它:“你主人呢,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好。”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喻婵下意识回头,他唇角还挂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笑。
喻婵脑子里闪过无数电影片段,那些遗憾的,凄美的,圆满的,落寞的相见镜头,没有一个能表述她此刻的心情。
眼前的场景忽然变成了某种老式电影,她被抽离出去,用第三方的视角,一帧一帧地回放他们此刻的模样和表情。
“学长,”心里揪着念着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那些被一直压制着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倾诉口,拥挤在心头,争先恐后地向外释放。
喻婵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泪意,她本来不想哭的,但是,眼眶的温热液体根本不受理智的控制。酒精再次开始起作用,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豆大的眼泪滑落眼睑,又哭又笑。
酒精让她忍不住想要放纵,想把那些秘密就这么说出口。幸好依然还有最后一点仍在坚守的理智,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憋了回去。
所有想说的话,出口的瞬间,只剩下四个字:“你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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