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感情受不受理智的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药物在血液里起的作用,喻婵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窗外风景已经全部被夜幕落下的黑暗吞噬了,白天里看起来宽敞明亮的窗户,在此刻变成了两个长着巨大嘴巴的恐怖生物,黑洞洞的,一眼望过去,满是压抑。
房间里没开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喻婵一个人,团团黑暗死死地缠绕着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被掏空了,心情被眼前的环境渲染,从万米的高空瞬间跌进谷底。忍着脑子里的混乱,踩着拖鞋出门,无论是客厅还是走廊,公寓里每个地方都空荡荡的,找不到程堰的影子。
四周静地洛根针都能听到,喻婵急切地喊着程堰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愈演愈烈,太阳穴突突地打鼓。
“她是谁呀?”
身后忽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吓得喻婵猛地瑟缩一下,她下意识转身,程堰和一名身着红裙的美艳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两人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喻婵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身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程堰伸手揽过红裙美女的肩膀,冷漠地扫了个眼神过来,眼里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认识,我待会儿就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
喻婵张大嘴巴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失重感拽着她急速向下坠落,喻婵惊叫出声,猛地睁开眼睛,刚才那股溺水的窒息感实在太真实了,她不得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平复慌乱的心绪。
原来刚刚都是梦。
喻婵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额角还挂着尚未散去的冷汗。
和梦里一样,天已经黑透了,但房间里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汩汩流动的灯光像波动的水,漂浮在周围,增添了不少温馨的氛围。
枕头边还有阵均匀的呼吸声,喻婵好奇地望过去,发现睡在她旁边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崽。
狗子把头埋在枕头下方,睡得正香。
喻婵莞尔,眼里漾开一抹兴味。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吵醒它,轻手轻脚地下床,踩着拖鞋走出客房。
出门的时候,刚刚梦里的情景再次涌上心头,喻婵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等下真的见到一栋空荡荡的房子。
程堰家那间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亮着盏白花花的射灯,半空中飘满了蒸腾的白雾,隔着玻璃,能明显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喻婵轻轻舒了口气,刚刚的那些经历,到底只是梦而已。
听到脚步声,系着围裙的程堰从旁边闪出来,脸上挂着副惯常的懒散:“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在喻婵的认知里,程堰和围裙这两个词怎么也不会搭在一起。今天看到他这么穿,总有一种浓浓的违和感。她惊讶道:“学长,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程堰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他没正面回答喻婵的问题,把桌子上的保温桶拿给喻婵:“饿了吧,先喝碗粥垫垫肚子。”
喻婵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她打开盖子,里面的小米粥浓郁鲜香,热腾腾的水汽里含着小米独特的清香,勾的人食欲大开。
她惊喜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程堰:“学长,这个是你熬的吗?”
程堰用拳头抵着嘴巴小声地咳了一声:“咳,点的外卖。”
喻婵没再多问,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喝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坐下那刻开始,鼻息间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糊味。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股味道经久不散,一直绕在她周围。
喻婵疑惑地看向桌子下面,垃圾桶里正安静地躺着个小奶锅,锅底被烧得乌黑,上面还沾满了发焦的小米粒。
喻婵:
好像忽然知道刚刚程堰脸上的那股不自然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了。
她没声张,继续安静地喝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心里却忽然有点儿想笑,原来无所不能的程堰,也有不擅长的事。
喝完粥,喻婵端着保温杯和粥碗到水池边洗碗。
程堰已经在楼上换好了衣服下来:“碗放在洗碗机里就可以了,”他走到喻婵身边,把手机扔给她,“家里没什么吃的,我找了个菜馆。你想吃什么,给这人发过去,老板待会儿找人送过来。”
掌心的手机似乎还残存着程堰手上的温度,安静地躺在喻婵手里,让她有片刻的愣神。
这种“想吃什么”的问候,总给她一种错觉,一种两个人的关系或许有可能更进一步的错觉。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脑补过头了,程堰只是这么随口一问,出于礼节,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但理智明白这些事情是一回事,感情受不受理智的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她忽然记起今天下午,彻底跌入黑暗之前,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就是她正被程堰稳稳地抱在怀里。
他的掌心托着她的后背,带着浓浓的安全感,让她忍不住对那个怀抱上瘾。
她就像个在赌桌面前偶尔尝到甜头的赌徒,贪婪地想要更多。
为此,她可以心甘情愿地押上自己的所有。
程堰订外卖的餐馆是一家私房菜馆,每一道菜都是小灶单独做,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他去厨房端来两杯黑咖啡,到电视柜里拿出快要落灰的游戏机:“离外卖送到还得一个多小时,要不要打会儿游戏?”
嘴上是这么说,但明显能看出他兴致并不高,喻婵知道,他大概是把她当小孩子在哄了。
再次站在这间公寓的客厅里,喻婵看向前方挂着的巨幅油画,知道内情之后,她总觉得画上的女人的表情,瞬间变了味道。
程堰他,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在客厅挂上一幅已故亲人的肖像画呢。
想起他上午在朋友圈分享的那首歌,喻婵心头忽地微颤,鼓足勇气:“学长,你家有投影仪吗,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电影?”程堰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微耷着眼皮,指骨上的戒指泛着清冷的光,眸子明显比刚刚亮了不少“想看什么,我书房里刚好存了不少蓝光碟。”
“《寻梦环游记》。”
喻婵干净柔软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堰明显没想到喻婵会这么提议,愣了一下,脸上的裂痕转瞬即逝,快得令人抓不住。他用舌尖顶了一下上颌,唇角晕开抹微笑:“好。”
客厅里没有足够大的空白墙壁,两人抱着咖啡和薯片转战刚刚喻婵睡觉的客房。
刚好这里有两张懒人沙发,程堰架好投影仪,拉着喻婵在沙发里坐下。
狗子听见脚步声,从床上露出个小小的狗头,看了一眼喻婵和程堰,跳下床,自然而然地窝在喻婵腿边。
喻婵满脸惊讶,刚刚狗子睡在她旁边,还能当作巧合来处理,现在这是这只狗第二次黏着她了。
明明一人一狗才第一次见面,可它却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程堰注意到这一幕,跟着笑了起来:“蒜头好像很喜欢你。”
“蒜头,”喻婵轻轻地摸着狗子的后脖颈上的肉,“这是它的名字吗?”
“嗯,王姨上次去菜市场买蒜,在狗肉贩子那看到的,她觉得这狗看起来有灵气,就花钱买下来了。”
短短几句话,喻婵却听出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对于蒜头来说,它这样算不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可能是躺在自己腿边的这个小生命蛊惑性太强了,柔软的毛皮下,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这一切都让喻婵觉得万分神奇,鬼使神差的,她把心里酝酿了好几遍的想法脱口而出:“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它吗?”
话音没落地,喻婵就后悔了。
这里毕竟是程堰的家,是他的私密空间。她一个外人,贸贸然说这种话,也太没分寸感了。
她急忙打补丁:“我的意思是”
“可以。”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堵在胸口:“啊?”
“我说,可以。”程堰伸出手揉揉躺在喻婵怀里的蒜头,“它这么喜欢你,我可不能做拆散你们的恶人。”
喻婵望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臂,手背上青绿色的血管分明,手指修长,指节白皙,一看就是只养尊处优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
程堰的眼睛落到墙上的故事里,喻婵的眼睛落在程堰身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投影仪蓝白色的冷光打向墙壁,虚虚地映着程堰的脸。
影影绰绰地勾画出他的侧脸轮廓。
专业课老师说,人类不是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人,我们有情绪、会犯错、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完美。大家总说人要积极乐观向上,但负面情绪同样重要。
人类,需要找到渠道合理地发泄负面情绪。
否则,就会像年久失修的机器,迟早会迎来彻底死机的一天。
喻婵总觉得,现在的程堰就像那台老师口中的机器。
他总是把自己最优秀强大的一面展现给外人,习惯性被所有人依靠,换言之,他的生活里,找不到可以卸下防备去依靠的人。
一直绷着,会出事的。
这部电影在无数个深夜曾经疗愈过她,现在,她想借这部电影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程堰:已经逝去的人,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只要有人还记得他们,他们就会一直在这里世界上,不朽地存在着。
电影彻底结束的那一刻,屏幕上滚动出一长串工作人员的名单。
喻婵感觉自己像沉浸在那个动画世界里,和程堰一起做了个长长的梦。
屏幕停止滚动的那一刻,大梦初醒。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了。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晃晃悠悠滚落脸颊,砸在地上。
这部电影不管看多少遍,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程堰窝在旁边的懒人沙发里,一直没说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二十几厘米,近到她可以借助投影反射的光,数清楚他眼睑上的睫毛。
周围环境昏暗,平添了一股暧昧的氛围。
喻婵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蒙在眼睛上擦泪。
程堰背对着她,看起来像个落寞孤独的影子。
他的声音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气音,像是在和自己做挣扎:“喻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中同学们对我母亲的传言?”
喻婵正犹豫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听到他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他们私下都在说什么,说她是首富之女,又嫁了个好老公,现在在国外常年定居。”
没办法,人们总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跟青山埋骨比起来,大家更想那个像童话一样的女士,能拥有童话般的生活。
所以,如果不是真相摆在面前,哪怕是喻婵,也不愿意真的相信,程堰的母亲已经离世了。
喻婵试探着伸出手,又缩回去,张张嘴没说话,再次鼓起勇气伸手拍拍程堰的后背,像他当初安抚她那样。
程堰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恢复正常:“我其实已经记不清她站在我面前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医生说,这是因为我小时候受的刺激太大,激起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苍白又苦涩:“听起来很像讲故事对不对?”
喻婵奋力摇头,心被猛地揪起,难受得眼眶发热。
自我保护机制只有大脑受到剧烈刺激的时候,才会被触发。她不敢想象,当时年纪尚小的程堰,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遭遇这样的重创。
门铃不合时宜地突然响了。
程堰揉揉眉心:“走吧,吃饭了。”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身上又恢复了以往那样慵懒却游刃有余的气质,脚下的步伐自信张扬。一切都和以往一模一样。
仿佛刚刚的片刻脆弱,只是喻婵的一场离奇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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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这种乖乖女,我没兴趣◎
程堰从客房出去,点开门口的监视器,发现门外并不是来送菜的私房菜馆员工,而是本应在酒店里住着的梁齐。
他拉开门把手,堵在门口:“不是给你订了总统套房,又叫了姑娘去陪你,外边不够你享受的,来这干嘛?”
梁齐冲他晃晃手里提的东西:“姑娘哪有你重要?虽然你放了我鸽子,但父爱毕竟是包容的,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呀。”
程堰扯着嘴角哂笑几声,满脸混不吝的味道:“别,我这种不孝子,不配有父爱。”
梁齐看着程堰堵门的动作,忽然福至心灵,指着他调侃:“你不会是金屋藏娇,在这屋里藏了妹妹,还这么不想让我进去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梁齐知道程堰这人的脾气有多龟毛。他向来注重隐私,虽然交过不少女朋友,但那些人只要想打探他家的情况,不出意外,第二天必会分手。更别说把人往家里带了,相信那种事情会出现,还不如直接相信明天的太阳会从西边儿出来。
但程堰的表情很奇怪,他没承认也没否认,眼里挂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梁齐看着他半晌,反应过来,惊得称目结舌:“你你你,这房子里面不会真藏了个妹妹吧?那我现在过来,岂不是打扰了你俩的好事?”
程堰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乖得白纸似的脸,想起她刚刚轻轻落在他后背上抚慰的力道。突的,梁齐那几句带着笑意的揶揄,像长了刺似的,听起来无端令人烦躁。
他蹙着眉头,敛起脸上的笑容:“瞎说什么呢,就一小学妹。你等会儿要是在人面前胡说,我就把你打包扔出去,让你今晚连旅馆都没得住。”
说完,他让开一道空,算是默许梁齐进门。
梁齐砸吧几句,看程堰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啧啧啧,你这都护上了,你说人只是普通的小学妹。说这话,你信吗?”
程堰眼神一凛,冷冷道:“真想去住桥洞底下?”
梁齐看人急了,忙见好就收,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得得得,我闭嘴。”他把手提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有人在也不是不行,刚好人多,我买了酒和火锅底料,你家那个做饭阿姨呢?咱们四个涮火锅吃。”
“她不在。”
程堰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梁齐一心扑在找妹妹在哪上,没注意到程堰的异常,随口回他:“不在就把人叫过来呗。”
“行啊,你出机票钱,我现在就把她从两千公里外的良乡叫过来。”
“合着你家这几天没人做饭啊,那你都是怎么吃饭的?”
程堰抱着胳膊,乜过去个无语的眼神:“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外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梁齐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挺脑残的,自动掀过这一页:“那这火锅底料怎么办?你会做吗?”
程堰俨然记起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回忆,轻咳一声:“咱俩一块儿长大的,你的厨艺就能约等于我的厨艺了,所以,你会炒吗?”
梁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尴尬道:“不会。”
他最近谈了个小网红,人在网上发了不少volg,其中一条点赞最高的,就是跟朋友一起在家涮火锅的视频。当初为了追她,那条视频他看了很多次,觉得那种温馨美好的氛围感,特别适合用来安慰程堰这种emo的空巢老人。
这才兴冲冲地买了底料和啤酒,来找他嗨。
哪知道火锅从底料到成品,还差个最重要的步骤——有个会做饭的朋友。
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订外卖得了,要什么仪式感。
恰巧喻婵这个时候安抚好蒜头,从楼上下来,听到两人关于厨艺的对话,轻言轻语道:“学长,是有什么需要开火的事吗?我可以来。”
看到喻婵的那一刻,梁齐直接愣了。
惊得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并不是因为喻婵有多惊艳。他这些年见到的美女各式各样,喻婵这样的固然漂亮,但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之所以讶然,是因为喻婵身上的气质,实在太像一个故人了。
这种惊讶,直到程堰给他们介绍完彼此,双方握过手之后,都还没缓过来。
他冲喻婵友善地笑了笑,看着程堰欲言又止。
程堰没发现他的异常,注意力都在喻婵刚刚的那句话上,眉骨轻挑,显然有些意外:“你还会做饭?”
喻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以前学过一些,但不精通,也就是勉强能把食物做熟的水平。”她注意到桌子上的火锅底料,“如果要做火锅的话,很简单的,只需要热锅冷油,把底料炒开,加水就可以了。我上大学之前,家里每次吃火锅都是我做的。”
听完他的描述,程堰皱起眉头:“每次都是你?做这种油烟大的中餐,不会被烫伤吗?”
喻婵无所谓地笑笑:“以前偶尔会,但是我现在还蛮熟练的,已经学会怎么躲锅里溅出来的油了。”
程堰拦下她要拿围裙的手:“算了,我叫个家政阿姨过来。”
喻婵以为程堰不放心她的能力,眼睛逐渐黯淡下来,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紧张地搅成一团,低着头紧咬嘴巴,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发完消息,程堰抬眼就看到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无奈地笑笑,撑着桌子侧身弯腰,从下往上看喻婵的脸,灯向下打,拉起她纤长的睫毛,在浅色瞳孔中投下碎钻似的光影,里面像是躺着条银河。
语气不知不觉放轻柔了很多:“没有不信你的厨艺,”他拉起喻婵的手腕,举在半空给她看,那只手的背面铺了一层透亮的光,十根葱白的指节莹润细腻,漂亮极了,“你这双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不是拿来做家务的。”
喻婵快要溺进他的气息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隔绝空气,时间被按下暂停键,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长到她好像听到了她和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在各自的胸腔里,砰砰作响。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强势地侵占着她周身的空间,此时此刻,他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需要用出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喜欢从眼睛里跑出去,跳到程堰身上。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向程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太难熬了。
她的心脏受不了这种负荷,意志力快用尽的时候,蒜头哼哼唧唧的声音犹如天籁,在旁边响起。
喻婵撂下一句:“我去看看蒜头。”踩着拖鞋匆匆跑了。
梁齐在一边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拉着程堰向旁边走,边走边腹诽这个狗东西,嘴里说的话果然不能信,什么普通小学妹,这要只是个普通人,他今晚当场表演一个干吃程堰家大门。
“你怎么回事,我知道戚心语是你初恋,让你很难忘,但是你再喜欢她,也不能找替身啊,这不纯缺德么。”
梁齐自问自己在感情方面,还是很有道德意识的。虽然女朋友多,但从不玩养鱼劈腿那一套。换得勤没关系,一定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那种操作太掉价了,他不屑,也看不起那种男人。
如果找替身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他高低得骂两句。但当事人毕竟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大儿,还是得靠感化教育为主。
程堰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着他:“你没事儿吧?”
“你别不承认,你敢说你没觉得她跟戚心语很像?明显一个路子的呀。”梁齐压低声音,生怕被楼上的喻婵听见,“那小妹妹看就是乖乖女好学生,长这么大,说不定连网吧都没进过。你祸害人家,是会遭天谴的,好不好!”
眼看梁齐越说越没谱,程堰懒得理他,拿着桌子上的啤酒,往冰箱里放。
梁齐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你也别嫌我啰嗦,一个戚心语还不够你受的吗?而且这妹妹还小。你要是想玩玩,多的是人排队等你,没必要霍霍这种乖宝宝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起了作用,程堰的动作停下来,收起身上散漫的气质,黑曜石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梁齐,眸光幽暗:“你不也说了,一个戚心语已经够了,这种乖乖女,我没兴趣。”
得了句准话,梁齐深感欣慰,又救下一名美女免受程堰的毒手,也算日行一善了。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好奇道:“既然你对人没兴趣,她怎么在你家?”
程堰当然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梁齐经历了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耷着眼皮,动作懒洋洋的,“猫有九条命,但还是会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齐一头雾水,“为什么?”
“因为好奇心害死猫。”
梁齐:……
梁齐笑骂道:“我他妈刚就不该接你的话,真是儿大不中留。”
程堰也跟着低低地笑了,两人都没把刚刚的对话放在心上。仿佛那只是个闲暇之余当做闲聊话题的小插曲。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整理好梁齐带来的那一堆东西,在手机上约好家政阿姨,程堰懒懒道,“王姨不在,我家冰箱是空的,你打算拿什么涮火锅?”
梁齐惊讶:“吃火锅的食材还得提前准备?”
“嘶——”看梁齐的表情是真心疑惑,而不是在装傻开玩笑,程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牙疼,“我总算知道你妈为什么不想让你在家了。”
梁齐显然没记住刚刚的教训,继续接程堰的话:“为什么?”
“她可能怕你的蠢感染到家里人。”
第43章
◎就这么不拿我当朋友吗?”◎
喻婵一把把地上的蒜头捞进怀里,一人一狗小跑着回到客房。房门紧闭,她斜斜地靠着,木质门板凉意袭人,透过单薄的布料,沁在后背的皮肤上,勉强逼迫她冷静下来,剧烈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手腕被程堰握过的地方热得发烫,他的触碰还残存着,将她心里的一池春水,搅得七零八落。
蒜头很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歪头,想努力弄懂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类现在是什么情绪。
但这种复杂的讯息显然超出狗头的负荷,它理解无能,只好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喻婵的掌心,想让她轻松一点。
冰凉温软的触感在手心踊动,挠得喻婵心痒,仿佛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她甜笑着揉揉蒜头的肚子:“蒜头乖,以后姐姐带着北风来看你,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蒜头的肚子松松垮垮,小家伙应该是饿了。
不知道程堰家里有没有保存好的狗粮。
喻婵闭上眼睛猛地深呼吸,强行压下砰砰乱跳的心,伸手摸了摸脸,确认五官和表情都看不出破绽,转身打开客卧的房门。
没想到程堰刚好站在门外,手臂悬在半空,保持着想要敲门的动作。还没碰到门板,门就开了。
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喻婵心里乍然冒出来这句话,没凭没据,她却固执地想相信,这是她和程堰的缘分。
和大多数满怀暗恋心事的少女一样,在很多个不眠的夜里,她总是患得患失。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潮湿的阴雨天,从灰扑扑的箱子里,费力地取出她和程堰相处时的各种细节,然后一点一点地分析,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以及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可能。
但她找不到答案。
她关注了好几个星座博主,睡不着的时候就去看他们的直播。在那些直播间里,总有人问xx座和xx座的相配指数是多少。
在喻婵眼里,那些并不是简单的一句问题,而是无数个难以抑制又无法启齿的心动,承载着问题主人最殷切的期盼。
主播的回答有好有坏,在那些低数值的回答背后,喻婵难以想象屏幕背后,是不是又增添了一颗破碎的心。
但她很羡慕他们有问出口的魄力。而她,连在弹幕框里打下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不问不想,不知道答案,心里就会存在一份盲目的乐观。
她是学心理学的,最清楚这些只是图个心理安慰。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好,是“渡人者,难以自渡”也好,人在极度迷茫的时候,总是希望外力能给自己一份安慰。就像是快溺水的人,渴望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是握不住的浮萍,但聊胜于无。
喻婵没说话,脸上晕开一抹明媚的笑意,两颊浅浅的梨涡仿佛两朵被春风吹开的小桃花,粉面香腮,滟滟含光。
程堰眼神微动,到嘴边的话忽然变了:“我们要去超市买菜,一起去?”
喻婵好不容易做好的心里建设,在他面前总是轻而易举就溃不成堤。被那双幽深黑亮的眸子看着,说话都有些不成句子:“好,好呀……学长,家里还有狗粮吗,蒜头好像饿了。”
“说起来,”程堰乜了眼躺在喻婵怀里撒娇的蒜头,“这小东西这两天食欲都不太好,我找了人每天定时上门换水换粮,但它都没怎么动过。”
“只喂狗粮吗?”
“嗯,”程堰的桃花眼自带笑意,骨节分明的手透着冷的白,在蒜头旁边打了个响指,“走吧,带你去看看它的御膳房。”
喻婵小时候没少和隔壁的奶奶学习养狗经验,碰到特别擅长的领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个应该就是问题的原因了,像蒜头这么大点儿的狗,只吃狗粮营养跟不上,而且也容易让它没食欲。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只给我们人类吃压缩饼干,每天都吃,时间一长,可能看到压缩饼干就想吐了。”
走在前方的程堰忽然笑了,步子顿住回眸看了她一眼:“喻婵,你还挺会举例子的。”
喻婵眨眨眼显然没明白程堰这句话的意思。
“连着一个星期吃压缩饼干,这事儿我还真试过。”仅仅提到这几个字,程堰的嘴巴里已经有些犯恶心了,摸着口袋,里面恰好有颗喻婵给的薄荷糖。他撕开包装纸,随手把糖扔进嘴里,驱走那股不适,“看来,这小家伙挑食,确实是我错怪它了。”
听程堰讲,家里还剩下一些王姨买的鸡蛋和牛肉,喻婵怕他们去超市逛得太久,蒜头一直饿肚子,提出想用那些食材给蒜头做一顿简单的狗饭。
“学长,你朋友是不是在楼下等你呀,不用管我,你们先去,等我做好了再过去找你们。”
程堰面不改色道:“你说梁齐?不用管他,他刚刚说我家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想下去吹吹风。”
喻婵记得程堰家小奶锅放的位置,打开头顶正上方的橱柜,努力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看似近在咫尺的锅耳朵。
忽然,头顶扫下片阴影,后背被浓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从头到脚一阵酥麻。
喻婵回头抬眸,只能堪堪看到他冷峻的下颌线,和藏在修长泛着青筋的脖颈间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
“想什么呢,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你后面,都不知道求助一下,”程堰语气无奈,“喻婵,就这么不拿我当朋友吗?”
喻婵,喻婵……
他的声音干燥又清澈,透着股坏劲儿,叫她名字的时候,总带着微微上翘的尾音,落在她耳朵里,像过了电。
她急切地想解释,但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总是让她下意识作出选择,想要在一朝一夕里改正,俨然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种心态有问题,所以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只填了心理学这一个专业。无疾而终的暗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喻婵当然不渴望自己能美梦成真,也不想让自己的喜欢给程堰造成负担。
她只是想,用一个完整健全的人格,去喜欢他。
他那么卓越的一个人,要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哪怕她只是个站在路边默默鼓掌的观众,既然喜欢他,也该拿最好的状态去做这件事。
可当初报志愿的喻婵没想到,她会提早和程堰产生交集。被各种事接连捆在一起,现在居然和他成了朋友,正大光明地站在他家。
这是以前的喻婵连梦都不敢做的幻想。
一切都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这个人,勉强完整的皮囊里,装着个自卑敏感的灵魂。
“这个狗饭需要开火吗?”
喻婵点点头:“宠物狗不能吃生肉生蛋,会容易有寄生虫。”
“那我来做吧,你在旁边指导着就行。”程堰从喻婵怀里抽走围裙,两三下系在自己身上,“喻师傅英雄救美很在行,不知道喻师傅教学生在不在行。”
听出他在拿上次密室的事调侃,喻婵不由得也轻松不少,拒绝的话卡在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同意的字眼。有些事总要迈出第一步,才能迎来改变。
“第一步,在锅里加满水,挑几个好看的生鸡蛋,放进去,小火煮十分钟……”
程堰虽然不擅长做饭,但他脑子转得很快,很多小细节不用喻婵专门挑明,也能注意到。就连切肉这种极考验刀工的事,喻婵只讲了一遍诀窍,他很快就切得又快又好。
两个人配合很默契,不到半个小时,狗饭就做好了。望着卖相还可以的成品,程堰笑道:“喻师傅教得真好,有这个手艺,万一以后我家破产了,我还能去摆路边摊。”
喻婵微微瞪大眼睛,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家的。还没等她仔细看那份狗饭,逆光下的,程堰沾着满手的蛋黄碎,半抬着胳膊朝她走来。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进,多余的空气被挤压出去,满是他身上霸道的木质香。
“发什么呆呢,”程堰微抬手臂,“喻师傅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喻婵一头雾水,凝神听了一会儿:“蒜头在叫?”
程堰忽地笑了:“你往下看,”他再次晃晃手臂,“我的卫衣,朝你喊‘救命’呢。”
喻婵这才发现,大概是刚刚没挽好,程堰的卫衣袖子正在向下处滑,马上就要落到满是蛋黄碎的手腕边了。
她囧着一张脸,忙抬手帮他挽袖口。
两秒钟之后,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和程堰正在近距离接触,头顶上方就是他的呼吸。喻婵浑身僵直,手指就像打了结,半天挽不好一只袖子。
程堰现在大概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会不会觉得她太笨手笨脚了?
心不可避免地发慌,越慌手里的动作越乱,指节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他小臂上的皮肤,微凉,像某种通透莹润的玉。
手指却像被烫到,立马瑟缩。
墙角的时钟迈着不慌不乱的步子,嘀嗒嘀嗒。
喻婵憋得两颊泛红,只是挽个袖子而已,她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赛跑。
挽好以后,立马后撤一步,和程堰拉开距离,给自己留下一点勉强的喘息空间。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而然地被程堰悉数尽收眼底,他敛去笑意,晦暗不明地看着喻婵刚刚站立的地方,嘴角挂着抹说不清味道的弧度,似笑非笑,没再说话。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梁齐的信息不断跳出来:
[不是说跟她交代一声就下来吗,你交代到哪去了?]
[10分钟了。]
[好吧,你是不是在等电梯呢?]
[等电梯也得回一下我的消息吧,你家这边电梯里有信号呀。]
[20分钟了。]
[不是吧,又来?!]
[程堰,你这个重色轻友的狗儿子,你没了!!]
作者有话说:
梁·大冤种·齐:梅开二度
第44章
◎我们之间,只能是师生◎
周末毫无预兆的下了一场雨。
清晨的光湿嗒嗒地透进窗棱,室内的空气有些闷,喻婵还要去画室上课,早早就醒了。
任婷婷和陈知薇被哗啦啦的雨声吵得睡不着觉,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两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困得一脸生无可恋。
喻婵也很困,昨天晚上三个人抱着被子聊到深夜,算算时间,她们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她掬起一把冷水,猛地拍在脸上,强迫自己尽快清醒。
窗外的湿气透过各个缝隙渗入到室内,碰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让人止不住轻轻战栗。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喻婵从阳台回到宿舍,抽了一张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
任婷婷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儿鼻音:“我好讨厌下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呀?”
“不知道,”陈知薇喃喃道,头几乎要栽进被子里,“刚刚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这两天一直都是阴雨天气,可能要下好久。婵婵,你今天出门的话,记得多穿一件外套。C城的雨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风时不时呼啸着从窗外飞驰而过,将整齐的雨丝卷得飞舞四散。
“知道啦,谢谢薇薇,”喻婵从柜子里找到雨衣,又从书桌上随手抓了根皮筋,把头发捆成低马尾:“你们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晚上回来的时候,顺便帮你们捎上。”
“嗯……要是路过药店的话,帮我带盒布洛芬吧,”陈知薇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的上个月吃完了,一直忘了买。”
“好,”喻婵走到窗边,关好窗户,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样杂音会小一点,你们再多睡会儿,我走啦。”
这种大风天气不适合打伞,喻婵套好雨衣,刚出宿舍楼,隐隐听见有人在叫她。
雨幕细细密密地遮在眼前,看不清远处的环境。喻婵循着声音小跑过去,拨开湿漉漉的水汽,镜头站着个笑的一脸阳光的男孩子。
气质干净,笑容清澈,这张脸出现在面前,就像在这场见不到尽头的雨里,偶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阳光。
喻婵惊讶道:“小景,你怎么会在这?”
任景从怀里掏出一杯热奶茶,塞进喻婵怀里:“当然是来接你啦,下这么大的雨,要是让你一个人去画室,那我岂不是很没人性。”
像是没注意到喻婵身上有雨衣一样,任景手里的伞本就不大,还使劲向她那边偏,自己的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喻婵推着伞往他身上遮:“小景,这个雨淋不到我的,你给自己遮好就可以了。”
任景一本正经的摇头:“小喻老师,你怎么能偏心呢?”
啊?
喻婵满头雾水,她总是跟不上任景的思维,他太跳脱了。明明只比她小两岁而已,那股少年旺盛的生命力,却比她强很多很多倍。
“你的裤脚明明都湿了,”任景嘴里说着裤脚,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喻婵,“怎么能叫没被淋到?”
拗不过任景,喻婵不再坚持,两人并肩向大门口走的时候,她只好尽量向任景那边靠,让雨伞能把两个人完全拢在下面。
掌心里的奶茶还有些烫,显然是特意交待过的温度。喻婵惊讶于任景的细心,出神地想,这小孩在学校里,肯定一大堆女孩子喜欢。她没注意到,身旁任景余光看到她渐渐靠近的肩头时,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令人意外的是,任景家的车子就停在大门口保安室旁边,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司机正在和门卫室里的保安们闲聊。
喻婵诧异地问:“C大的门卫那么严,你们家的车是怎么进来的?”
在C城高校圈里,C大的保安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之前在网上有个很火的探店网红,几次想进C大,体验C大食堂,用了很多方法,还是进不来。
任景扬起个灿烂的笑容,两颗小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垂眸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也被雨打得湿漉漉的:“小喻老师这是在关心我吗?”
熟悉之后,喻婵已经习惯任景的脑回路了。刚开始,他得出这种毫无关系的结论,她还会反驳几句。后来发现,反驳根本就是徒劳的。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任景也不在意,给她解释:“因为我叔叔是C大的老师,所以,我也算半个教职工家属了,想进来很容易的。”
“那,”喻婵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她看着任景半湿的肩膀,“既然你家的车能进来,为什么你不让司机直接把车停在宿舍楼下?”
任景帮喻婵拉开后座的车门,笑容乖巧,眼神真挚,顶着这样一张脸说出的话,格外具有肺腑的:“因为我们家司机比较腼腆,他不敢去女生宿舍楼下。”
恰好同一时间上车的司机,听到任景这句话,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脸上专业的笑容出现片刻裂缝,很快又恢复如初。
这个理由虽然奇怪,但毕竟涉及司机的私人问题,喻婵怕冒犯到别人没再多问。
车里的温度很舒服,驱散了那股令人讨厌的水汽,她系好安全带,从包里拿出上课用的平板,调出昨晚准备的教案,挑了几条重要的理论知识点,抽查任景。
人在陷入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车不一会儿就到画室门口。
任景小跑着下车,帮喻婵拉开车门。
喻婵乜他:“小景,你不要以为现在殷勤,就可以掩盖住你这几天丝毫都没复习的事实。”
“小喻老师,我真的复习了,只是刚刚你问得太急,我一时想不起而已。”
任景正笑着求饶,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拉着喻婵的胳膊猛地带进他怀里。
喻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耳边炸开阵尖锐的刹车声。
头顶上方传来任景的质问,清脆的少年音低沉了许多,满含冷意:“这里是人行道,是你骑车的地方吗?”
大男孩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有股肥皂水的清香。她不太习惯和男生有这么近距离的肢体接触,撑着身子站稳,轻轻向侧后方退了一步。
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刚刚她站着的地方,此刻停着辆电动车。车主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满脸赔笑地看着她和任景。
隔着这么大的雨,还能隐隐闻见他身上的酒气。
喻婵微微皱眉,这人一看就是个老酒鬼,和沈庭伟是一种类型的人。
下雨天大家都不想在瓢泼大雨里多待,所以路上的车速普遍都很快。这个她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人早上七点不到就喝成这样,酒后又骑着电动车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万一让他撞到老人和小孩,后果根本就不敢想。
不过,对方明显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可能看清楚任景是个半大孩子,脸上的堆笑瞬间没了,换了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又没撞死人,咋咋呼呼什么啊?闲着没事站在路中间,你们俩不是碰瓷儿的吧?”
任景扯着嘴巴嗤笑一声:“老东西,今天碰见我,算你祖上倒八辈子霉了。”
他上前一步,冷眼看着喝醉的男人,作势要揪他下来。
男人被个小屁孩威胁,正气不打一处来,看任景想动手,立马猛地推了他一把。
这下正中任景下怀,他声东击西,干脆利落地拔了男人的车钥匙,拧着他的胳膊把人拽下来:“酒后在人行道上飙车,殴打未成年,老东西,你觉得这够你蹲半个月吗?”
男人起初还不在意,挣扎几下,发现自己根本就挣不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回可能踢到铁板了。
他开始放声哀嚎,直呼自己被人打了,浑身上下都疼。
一套说辞行云流水,明显是老行家了。
任景懒得理他,冲还没走远的司机招招手:“刘叔,把这人送到越哥那去,就当我今天见义勇为,给他送业绩了。”
任景家的司机以前当过兵,自带一副凶相,比184的任景还要高出一点点,站在那显得孔武有力。
男人也不嚎了,温顺地像个绵羊,被司机塞进车里,往派出所送。
目送着装着男人的车离开,任景忽然回头,眉眼弯弯:“小喻老师,快夸我!”
喻婵跟在任景身后给他打伞,担心道:“小景,刚刚没受伤吧?”
“没事,小喻老师放心,他那种人,我能打十个。”
外面的雨还在下,说话不方便。喻婵拉着任景回到画室,一脸严肃:“小景,刚刚那个人做得确实很过分,你选择用法律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这一点值得夸奖。但是,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你不该直接上去和他产生肢体冲突,太危险了。这种危险的事情,以后就交给大人去做,知道吗?”
任景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淡色的眸子泛起一阵涟漪:“喻婵,”他很少像现在这样,直呼她的名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个小孩吗?”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喻婵被任景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她躲开他审视的目光:“小景,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
带着细微的气声,声线轻颤:“如果……我不愿意只当你的学生呢?”
喻婵心里突地一跳,她最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场面。任景现在还小,年龄阅历都有限,他看到的世界可能和她并不在一个维度。
所以,他会把一些盲目的崇拜、欣赏的情绪,当做喜欢。这些在他这个年纪的小孩里很常见。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之间,只能是师生,有且仅有这一种可能。”
这话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说出去可能有些残忍,但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是最能降低伤害的解决办法。
大概是这句话真的起了作用,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正式开始上课。
期间,喻婵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任景好几次,生怕他因为这件事产生不好的情绪。但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还是那副小太阳的样子。她绷着的心放松不少,看来这件事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喻婵叫住要走的任景:“等一下。”
任景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喻婵愧疚的眼神,忽然笑了:“小喻老师,表白失败的人好像是我,你这个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喻婵一愣,也跟着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书签:“这是我画好之后,找人定制的,Q版《特洛伊木马》书签,全世界只有这一枚。算是送给你的临别礼物了。”
任景忽得站直,眸光微动:“小喻老师,不用这么绝情吧,你也说了我们还能做师生,怎么这就开始临别了?”
“不是因为这件事,”喻婵看着任景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我下个月就要去北城了,到时候可能要在那待很久,应该不能继续做你的老师了。其实本来就是想今天告诉你的,只是所有的事凑巧碰到了一起。”
“什么时候走?”
他的嗓音沙哑,仰着头避开喻婵的目光,望着窗外纷纷而落的枯叶,心里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下个月十号。”
“今天才26号,明明还有十几天,你后面都不会来给我上课了吗?”
“你放心,我已经和老板做好工作交接了,后面会有别的老师负责你的课程。就算我不在,也得好好学,你在画画方面真的很有天赋,别浪费了。”
她说得很坦然,公事公办的态度深深刺痛了任景的眼睛。
他握着那枚书签,骨节泛白,微颤的手背在身后,不想让喻婵看见。他现在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千头万绪聚集在一处,找不到起点和终点。
大脑里无数声音同时响起,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有一种深深的直觉,那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大概率没机会了。但脱口而出的瞬间,只有一句:“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喻婵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说:
小景都市篇还会出场的!
当时候就不是小孩了,是任·成熟男人·景
第45章
◎及时止损,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送走任景,喻婵心头的大石却怎么也挪不开。认识这么久,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刚刚那样的表情,满脸的强颜欢笑,像只忽然破碎的镜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毫不留情究竟是对是错,这么看来,在这个时间点去北城,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要不见面,很多东西慢慢就会被淡忘。他还小,以后会有更大的世界和更优秀的人在前面等他。到时候,他应该早就和今天的事和解了。
喻婵把画室里的教具摆好,又强迫症般地把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这里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第一个因为认可她的能力,接纳她的地方。
意义非凡。
连绵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喻婵到陈知宇的办公室里交还工牌,办理离职手续。
入职不到一个月就要辞职,尽管早就在微信上沟通过相关情况,但真正站在老板面前,她还是忍不住难为情。
陈知宇倒并不介意,他妹妹每次回家,都把这个室友夸得天花乱坠,再加上喻婵的专业水平的确很好,卖这么个人情,也就是顺手的事。
他笑道:“小喻老师,以后你要是回C城需要找工作,我们画室随时欢迎你。”
谢过陈知宇,走出画室,喻婵美术老师这一身份就算彻底画上句号了。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被洗得明丽堂皇,天边的云镶着层金边,像是路边小贩手里裹着糖衣的冰糖葫芦。
喻婵正准备步行去公交车站等车,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喻小姐,要去哪儿?我送你。”
“刘叔,您怎么在这儿?”
刘叔笑得很职业化:“少爷吩咐我在这等你,务必把喻小姐安全送回学校。”
“那小景回家了吗?”
“喻小姐放心,”知道她这是在关心任景,刘叔的眼神柔和了些,“少爷叫了太太的司机来接他,已经平安到家了。”
“安全到家就好,不过刘叔,我不用送的,自己搭车,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
喻婵冲刘叔友好地笑了笑,她不习惯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哪怕是在程堰这个极特殊的例外面前,也是经过他多次提醒之后,她才勉强克服了心理障碍。
看出刘叔的为难,喻婵提出:“刘叔放心,我会告诉小景,是你送我回的学校。”
刘叔本来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听喻婵这么说,没再勉强,客套地留下句“那喻小姐路上小心,”就开着车走了。
喻婵缓缓舒了口气,任景做的事她很感激,但仅仅只是感激而已。
到此为止,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公交车载着人们穿过缤纷煦丽的城市,像条漂在流水里的小船,送离开的人去远方,送归途的人回家。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早,整座城市话别了天边火焰般灼热的晚霞,迎来沉沉暮霭。
惦记着早上出门前,陈知薇的嘱托。喻婵提早一站下车,穿过人行道,去街对面的药店里买药。
药店里没什么人,白森森的灯光兢兢业业地照亮了每个角落,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平白让人心绪怏怏。
不想在这里多留,喻婵循着往常的记忆走到摆放布洛芬的货架边,拿上她最常买的那个牌子,快步走到收银台结账。
忽然,从背后伸出来一只细白修长的手,放下盒创口贴的同时,嗓音澄澈温润:“一起结账,我来付。”
喻婵认出声音的主人,转身看着对方,诧异道:“程先生,是您啊,不用帮忙结账的,我自己来就行。”
和以往见到的样子不同,今天的他没穿那些疏离感极强的西装,而是套了件纯白色的短袖,外面搭着基础款的棉质衬衣。冷感的金丝框眼镜中和掉棉麻材质带来的随意,显得他正式又不失亲和力。
程绪温蔼地笑了笑:“让女士结账是很失礼的行为,我们还是同门,师妹见外了。”
收银员的手速很快,喻婵还没来得及阻止,那边程绪的款已经付了。
两人并肩走出药店,无缘无故受了这么个人情,喻婵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程先生,刚刚谢谢您帮我结账,不过这个药是帮室友买的,不是我掏钱,我还是把钱转给您吧。”
程绪好脾气地笑了笑,撕开包装盒,从里面拿了只创口贴:“钱倒是不用了,师妹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这里没有镜子,我一个人实在不方便。”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喻婵才发现,在那些短簇的刘海下面,还有一道擦伤。
怪不得他会独自来药店。
贸然请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异性帮忙处理伤口,这个要求难免显得有些轻浮。但程绪全程表情真挚淡然,举止也彬彬有礼,没有丝毫越轨的地方。
喻婵打消了心头的那点儿疑虑,他看得出程绪的气质和谈吐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她想起当初那些非富即贵的一中同学。
而她只是个普通的穷学生,半点儿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都没有。
应该只是她想多了。
“程先生,您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消过毒了吗?”喻婵接下他手里的创口贴,询问道。
程绪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很快就被他温润的目光掩饰过去,表情无奈:“一些家事,小孩子叛逆期什么的,让师妹看笑话了。”
他的话很有引导性,儒雅温和的脸上有片刻落寞,这种极具反差的脆弱,总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探究。这样的招数,程绪向来屡试不爽。
喻婵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话题就此打住,没再多问:“幸好还没走远,药店里的工作人员应该能处理这类简单的伤口,程先生,您先等一下,我去问问看。”
程绪毫无瑕疵的温润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可他又不能出言制止,只能目送着喻婵向药店跑去。
药店店员的手法很专业,五分钟不到,就替程绪处理好了伤口。喻婵跟着去前台付款,店员忍不住责怪程绪:“伤口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消毒,万一感染了,你现在八成要在医院里躺着。”
程绪没反驳,静静地听店员数落。
以往精致的头发现在耷在额前,柔软的发梢在他皮肤上打下稀碎的阴影,原本精致的脸上多了一块纱布,生生破坏美感的同时,又显得他像只脆弱的易碎品。
安静得有些可怜。
但喻婵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确切地说,她对除了程堰以外的异性都没什么兴趣。程绪帮她付了药钱,她帮程绪付了处理伤口的钱,一来一回刚好抵消,谁也不欠谁。
好不容易还了这个人情,喻婵忍不住松口气。
两人再次并肩走出药店,喻婵在十字路口朝程绪挥手告别:“程先生,今天谢谢您,您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伤口要紧。”
程绪轻轻地扶了一把眼镜,笑得温和妥帖:“不急,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再走。”见喻婵下意识要拒绝,他抢先开口,“不是白送你的,是我有求于师妹,想让师妹帮帮忙。”
喻婵没再拒绝。
刚走没两步,雨毫无预兆地又下了起来。
哗哗啦啦地落在人身上,秋雨阴寒,沁得人浑身冰冷。
迫不得已,喻婵和程绪只好站在已经关门了的小吃店门口躲雨,这里路灯昏暗,夜盲症发作,再加上大雨倾盆,她根本看不见五步之外的东西。
心里没来由地产生股烦躁感,心口突突地猛跳,总觉得十分不安。
但她找不到原因。
只当这是阴雨天里产生的负面情绪。等天晴,大概就好了。
她想说点儿什么驱散那股不适:“程先生,您刚刚说要找我帮忙,有什么事吗?”
程绪小声叹气:“我想了解下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在想什么。”
“程先生,”喻婵被他这个形容逗笑了,“您也才比我大五岁,如果十八岁是小孩子的话,二十三岁,应该也差不多。”
“师妹你不知道,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侄子,平时在他面前我总要有长辈的样子,不知不觉就爱把你们都当成小孩子看。”
原来是这样,喻婵了然,想了想回答道:“这个问题很难概述,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可能都不一样,但是大部分都是很有主见的,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唉,如果我家小侄子能像师妹这么优秀就好了,”程绪淡色的眸子柔和地看着喻婵,扯扯嘴角苦笑,忍不住感慨道,“这样,我兄长就能少几根白头发了。”
刚刚他说自己的伤口和家里的小孩子有关,难道就是这个小侄子吗?
喻婵礼貌性地宽慰道:“程先生放心,这个年纪的男生大部分都比较幼稚,等叛逆期过了,应该就能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了。”
程绪的余光注意到马路对面闪过一个人影,他再次温和地冲喻婵笑笑,垂眸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总有些深情款款的影子。
他脱下自己的衬衣,搭在喻婵身上:“谢谢师妹,你的建议很有用。”
喻婵这还是第一次披着男性的外套,浑身上下仿佛被封印了,下意识想躲开,又觉得这样弗了别人的好意太失礼,进退维谷。
她尴尬地点点头,等程绪松手之后,立马脱下外套,还了回去:“谢谢程先生的好意,您才是伤员,要照顾也应该是我这个健全人照顾您。”
程绪接回外套,没因为喻婵的拒绝生气,反而显得十分愉悦,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
雨还在下,看不到尽头。
*
于洋今天在外面玩了一整天。这两天但凡有课余时间,不是在学数学,就是在学数学的路上。
盼天盼地,终于等来一天的假期,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然而,刚嗨到一半,正准备跟兄弟们续下一场的时候,收到了喻婵发来的明天照常上课的通知。
对于在兴头上的于洋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垂头丧气地打车回学校,边走边催眠自己“我爱数学,数学爱我”“学习使我快乐”……
“于大洋,”程堰半靠在电线杆上,笑得轻佻随意,“你这是被酒喝了?”
于洋满头黑线,看着程堰这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忍不住妒火攻心:“程哥,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人,长得帅脑子又好,简直就是祸水!”
程堰无辜地摊手:“怪我?”
“啊啊啊啊你这个狗东西,我要远离你。”
于洋捂着耳朵走到前面,怀着上坟的心情打开手机,边走边复习前几天的概念和题型。
停歇许久的雨再次哗啦作响,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的于洋低低地骂了声艹,飞速钻进程堰的伞里,做人贵在能屈能伸。
他看着自己半湿的肩膀,忍不住问:“程哥,你说C城那个淋了雨一定会感冒的魔咒,是真的吗?”
程堰:“放心,你这个体格,就算感冒,也死不了。”
“不是,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在药店看见喻妹妹了,她不知道回没回宿舍。要是没回,明天病上加病,是不是就不能给我上课了……”
话没说完,于洋就自己打脸,“不行不行,喻妹妹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是淋雨感冒了,肯定要难受死。我怎么能因为不想上数学课就咒她,于洋,你太卑鄙了……”
程堰默不作声地听完他的话,夜晚因为风雨变得飘摇,他眼神淡淡地看着远处黑暗无光的角落,某张乖巧干净的脸在意识里越来越清晰,像只蛰伏在心里的猫,跑来跑去,让人静不下来。
他把于洋送回宿舍,举着伞往回走。
于洋的疑问在身后响起:“程哥,你干嘛去啊?”
程堰没回,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就是觉得,做人不该见死不救,那么点儿弱得像面团似的小姑娘,要是病了,还挺可怜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药店对面了。
看着马路另一边相视而笑的两个人,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嘴角的弧度有些自嘲的味道。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只留下淡淡的一句:
“得,看来多管闲事了。”
作者有话说:
等下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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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小修)烈日一日不熄,她喜欢的少年就永远灼热灿烂。◎
缠绵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窗外的树梢越来越光,被风吹干的枯叶恋恋不舍地告别枝头,飘飘洒洒向下飞舞。
三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停在路边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引吭高歌,给寂静无人的清晨,添了不少喧闹。
喻婵晨跑结束,路过食堂买了三份早饭回宿舍。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醒了,还去了趟楼下的快递柜,这会儿正在兴奋地拆快递,满脸的激动期待。
“什么东西呀?”喻婵放好早餐,爬上床换衣服。一会儿还得去给于洋和姜晴上课,下午要去实验室开组会。
美好的周日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喻婵其实很享受这种充实的生活,最起码她知道自己每个下一秒要干什么,就不会陷入那种空虚的自怜里。
“是美甲套装!”
陈知薇举着手里的紫外灯给喻婵看,“婷婷之前不是说想在宿舍开个美甲店嘛,她买的工具今天到了。”
“这么快?”喻婵惊讶,任婷婷这个想法前天晚上刚跟她们两个讲过,今天买的东西就到了。她果然是典型的白羊,做事雷厉风行,行动力强。
因为她男朋友的事,任婷婷这几天的兴致一直都不是很高。原本她还要参加元旦晚会的表演,后来也因为状态不好,申请退出了。
难得她能找到感兴趣的事,还能挣一笔小钱,喻婵真心为她感到开心。
任婷婷在手机上选了几个好看的图片,拿给喻婵看:“薇薇预定了第一个,小婵儿,你要不要做我美甲小店的第二个客人?”
喻婵从来没做过美甲,用高中同学的话来说,她就是个没在人群里的小土妞,不知道今年流行什么款式的衣服,不知道卷发棒应该怎么用,没染过头发,没涂过指甲,连最基本的防晒霜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法涂。
每天都素着一张脸,像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
她陷入到一些不愿提及的回忆里,白着脸摇了摇头:“对不起啊婷婷,我不太习惯给指甲涂颜色。”
“没关系,”任婷婷挥手示意她不要在意,“刚好我现在还不太熟练,你什么时候想做个指甲玩一玩,随时跟我说。”
吃过饭,喻婵抱着数学书和练习册匆匆赶到程堰的办公室。
姜晴第二个到,还给喻婵带了块奶油慕斯:“刚刚路过学校门口那个甜品店买的,感觉这块蛋糕跟你好像啊,就买回来了。”
喻婵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谢谢学姐。”
于洋是跟程堰一起来的,两个人的身影刚一出现,喻婵整个人就浑身僵直,坐立不安。
自从上次在他家告别之后,她就一直没再见过程堰。
那晚,程堰全程把酒摆在自己和梁齐面前,一口都没让喻婵碰。
三个人围在电磁炉边简单地吃了顿番茄锅,水汽裹着汤底的鲜味袅袅而上,拢在锅口正上方,给三个人都蒙上了层看不透的面纱。
梁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到处找话题活跃气氛,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当年中考之后,程堰跟几个人一起去爬雪山,在山顶吃火锅看星星的事。
“当时跟我们一块去的里面有个二货,他就是个行走的段子。”面前的漂亮妹妹眼睛亮得像只星星,梁齐被看得虚荣心大涨,话头止不住地往外冒,再加上酒精有些上头,止不住地兴奋,“我们比赛搭帐篷,这哥们为了节约时间,没把楔子打扎实。他拿第一那会儿有多兴奋,半夜醒了以后看见满天星星的时候,就哭得有多惨。三万八的帐篷,啪,睡一觉,没了。”
这是喻婵从没涉足过的世界。不要说亲身经历,在她的生活里,这种经历就连听都很少听闻。
她听得津津有味,像只急于吸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所有与程堰过去有关的事。
“最牛逼的还是我的好大儿,就是你程堰学长,”梁齐说到最精彩的地方,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当时我们拍volg的相机在他那儿保管,他大晚上不睡觉,去山腰拍星星,结果好巧不巧,在那遇到了头雪豹。”
“啊!?”
喻婵听得入神,忍不住小声惊呼。
“我们当时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是你这反应。按理来说,雪豹特怕人,那地儿又是旅游区,开发过的,雪豹应该不会出现才对。但是那天晚上,偏偏让他遇上了。”梁齐想起什么,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只雪豹是个幼崽,嘴里还叼着猎物,估计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吃东西。他怕吓着那雪豹,拿着相机在雪地里趴了三个多小时。要不是那天早上,我醒得早,顺着他的标记找过去,估计他就得在雪山长眠了。”
中考完的那年,程堰应该也就十五岁。原来在那个时候,他的性格已经有雏形了。就像是自然界狼群中强大坚韧的头狼,总是下意识保护那些比他弱小的生命,无论是动物还是人。
有的人,天生就有身为领袖的气质。
喻婵借着夹菜的动作,偷偷看了眼程堰,他端着杯酒,靠在椅背上,淡笑着听梁齐讲这些当年的事。一般人经历这种事,简直可以一辈子拿到酒桌上当谈资。但他却很淡然,看不出任何自得意满的味道。
“那后来呢?”
喻婵急切地想知道后续。
这次回答的人变成了程堰:“我拍到的视频,证明了那片区域的确有雪豹出没,后来那地方就被封起来,做雪豹的栖息地了。”
喻婵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狐疑地看向程堰,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某些东西瞬间呼之欲出。
“学长,你们当初,不是旅游,是专门去拍雪豹的吧?”
没等到程堰说话,梁齐率先感叹起来:“嗬,不愧是高考状元,脑瓜就是聪明。”
这算是彻底肯定她的猜测了。
在她的注视下,程堰笑着点点头:“是也不是,其他人的确是去旅游的,我跟梁齐是去拍雪豹的。”
他拿起旁边的果汁给喻婵倒满:“我当时资助了几个小学生,有一次他们给我写信,说家里那边有雪豹,但是去那旅游的客流量太大,雪豹的生存空间被越挤越窄。那些小孩的话还挺有意思的,他们说雪豹是雪山的守护神,但是外来的人不懂敬畏。”
“后来我上网一查,好多人都说那地方有雪豹,但都只是传言,没有证据。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关景区,雪豹只能继续躲着人,越躲,越拍不到。就是个死循环。”
喻婵没想到整件事还有这样的内情,当年的程堰只有十五岁,仅仅因为小朋友的几封信,和网上半真半假的传言,就能带着设备和朋友一起,跑到几千公里外的雪山去探险。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喻婵根本就不敢想。
而且,这件事的危险性不仅只在于雪山,还有一些潜在的人为因素。
毕竟,要保护濒危动物,就总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但程堰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当时有很多专业的动保组织都派了人去,如果不是我,也会是他们。”
他说的很轻松,但当时有多惊险,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就能窥见一斑。
十五岁的年纪,其他小孩都在干什么?
喻婵想了想自己的十五岁,迷茫,无措,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抱一本书去小公园的长椅上看书,偶尔能画出张新的作品,考试拿了满分,就已经觉得自己比同龄人了不起了。
前几天任婷婷问的那个问题,喻婵忽然就有了答案。
她为自己当初片刻的迟疑感到羞愧。
程堰就是程堰,自由和勇敢是他灵魂的底色,这些东西,不管外表再怎么面目全非,底色都不会变。
烈日不熄,她喜欢的少年就永远灼热灿烂。
回忆缓缓收束,喻婵的意识回归现实。
于洋大步流星地跑过来,连连向喻婵和姜晴道歉。
喻婵的心思都在程堰身上,可他仿佛有些不开心,沉默着进来,在办公桌上取了个什么东西,冲于洋和姜晴点点头,又沉默着出去,全程没给她留下一个眼神。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喻婵努力说服自己想多了,压下心里的失落,扬起个甜甜的笑容:“于洋学长,早上好。”
姜晴的脾气就没有这么好了,把于洋搭在桌子上的手拍了下去:“怎么回事,今天你可是迟到了20多分钟。”
于洋赔笑道:“冤枉啊我的姐,你也知道程哥那个祸水体质,走到哪都有人冲上来表白。我俩刚刚走到行政楼那边,就被一姑娘缠着了,被拒绝以后,在程哥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程哥愣是没一点儿表示。”
“你俩就站那看着她哭?”姜晴狐疑道,“程堰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是撂下句拒绝就走人的吗?”
“不知道,估计是那个女生比较特殊吧,乖乖女好学生那一挂的,”于洋冲姜晴挑挑眉,“你懂的,跟戚心语一个类型。要我说,她要是换个风格,程哥八成还会多看她几眼,但是这个类型,真的没戏。”
姜晴敏锐地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她轻轻地扯扯于洋的袖子,给他眼神示意。
“你眼睛酸吗?”于洋丝毫没get到姜晴的意思,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眼药水递过去,“早就跟你说不要用眼过度了,你还天天凌晨两点钟在王者峡谷里遨游,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喻婵手里修改着姜晴的作业,注意力却全在于洋的话里,她没抬头,装作随闲聊,小声问道:“程学长是对好学生有什么意见吗?”
于洋忽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喻婵也是个好学生,还是好学生里的top1,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喻妹妹你别多想,程哥不是不喜欢好学生,他自己还天天名列前茅呢。主要是因为以前的一些不愉快,他在感情方面,就不太喜欢乖的那一挂,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这句话宛若炸开的平地惊雷,喻婵清楚地听见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轰然塌陷了。
一片废墟中,她握着笔的手没忍住,颤抖着在姜晴的作业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像只在白纸上蠕动的虫,恶心又可怖。
她急忙放下笔:“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某些答案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但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生一丝希望,以为自己或许就是那个能改变对方的例外。殊不知,人人都只是平凡普通的凡人,左右不了宇宙的进化,更左右不了早已明确的事实。
程堰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生,这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了。
只是她,还心存着最后的幻想,自欺欺人,不愿面对现实。
姜晴注意到喻婵微微颤抖的嘴唇,急得不行,又没办法正大光明地说些什么安慰她。
她狠狠剜了一眼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要吃了他:“于大洋!!你不赶紧学习,在这叭叭叭个没完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完结倒计时正式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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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喻婵脑子里仿佛装了一圈立体环绕的高音喇叭,循环播放于洋的这句话。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上完了整堂数学课,所有的知识点讲得条理清晰,还顺带帮姜晴和于洋点评了上次课留的作业,仿佛丝毫没受那些话半点儿影响。
直到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躲进卫生间,打开面前的水龙头,她才放任自己悄悄地流了几滴眼泪,没让任何人发现。
她不善于在外人面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大声地哭和笑,对于她来说,都是很困难的事。
相比情绪外放,她更喜欢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确认周围的环境舒适安全,才会像小兽一样,自己给自己舔舐伤口。
专业课上的老师经常讲,人的情绪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内心的欲望。这句话喻婵深以为然,她总是活得很克制,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永远把自己的欲望排在最末端,相应的,也会习惯性将所有的情绪掩藏。
整个人就像一汪平静的池水,表面上无波无澜,内里暗藏汹涌。
所以不管心里再怎么乱得七零八落,她面上总是一脸平静,淡然自若,有时候装得久了,假的就会变成真的,渐渐的,好像的确没什么事能影响到她了,得不到的东西,她就催眠自己本来就不想要;比赛途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她索性直接弃权,不干净的名誉,她也不屑于争。
高中的同班同学没少调侃,说她仿佛已经提前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是无欲无求,分明是个被困在穷途末路久了,连自己都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反正人生已经足够完蛋了,再怎么挣扎也看不到希望和意义,干脆躺平放弃,混吃等死。
直到程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所有的一切被重新染上了色彩。
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人生还可以是另一个样子,原来十七八岁的天空,真的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希望。
原来真的有人,能披着满身霞光,活得自由又热烈。
于她而言,程堰并不仅仅是十六岁的少女心事,更是一片狼藉的生活里,偶然窥见的月光。
如水的夏夜里,月光皎皎,连带着她的一颗心,共同沉醉在其中。十六岁的喻婵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她想重新打起精神,努力拼一把,去追逐那片澄澈的月色,看看站在那个人身边,看到的会是怎样的世界。
喜欢程堰,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直面内心的欲望,第一次想为自己的欲望而努力。
尽管程堰并不喜欢她。
真的……不喜欢吗?
他在她被所有人谩骂的时候,收留她回家;带她去齐奶奶的馄饨店吃饭;帮她找到C大最好的教授当导师;给她介绍工作,在她面前流露出从没见过的脆弱。
她是个很不喜欢记下生活琐碎的人,但和程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总能精确地把细节复述下来,记得他的脸,记得当时的星空,记得他们并肩而行的时候,脚下的影子曾有过片刻的重叠。
于洋说,他不喜欢乖乖女。
可他还是纵容她留在他身边,和她做朋友。
她在他那里,会不会有一点点,是不一样的……
喻婵从低迷中振作起来,暗恋本来就是一场听不到回声的呐喊,当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早该预料到今天。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掬一把冷水洗掉脸上的泪痕,确认看起来没有哭过的痕迹,重新回到宿舍。
上完课的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坐在书桌上,鼓捣美甲工具。
喻婵冲她们打声招呼,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拿出平板看文献。
北城的项目马上就要开了,听大师姐说,到时候,他们这整个项目组的人,都要写五千字的文献综述交上去。
写综述考验的就是归纳整理的能力,这对文科生出身的喻婵来说并不难。
她看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总结完了第一篇文献里的重点。
任婷婷和陈知薇担心打扰到她,刻意放低了讨论的声音,没曾想下一秒就听见她说:“婷婷,薇薇,可以帮我个忙吗?”
……
一小时后。
任婷婷看着面前娇曳如盛放蔷薇一样的喻婵,忍不住惊叹出声:“天呐,小婵儿,我以为平时的你就已经是咱们宿舍的颜值天花板了,没想到化完妆以后的你,才是真的绝世大美女。”
陈知薇放下手里的卷发棒,替喻婵整理好发型,忙不迭跑到任婷婷旁边:“我看看我看看。”
少女清透白皙的脸仿佛上好的绸缎,缎面上刻画出无暇的五官,明眸善睐,杏眼含光,柔软的红唇娇艳欲滴,美得有些失真。
原本又黑又直的长发烫出几个自然的弧度,轻盈地挂在肩头,给她的美增添了一丝浓艳的气息。
如果以前清汤寡水的喻婵是株清新淡雅的风信子,那现在的她,一定是丛危险又迷人的带刺蔷薇。
陈知薇呆愣几秒:“婵婵,你老实交代,你真不是什么公司的女演员,来我们学校体验生活的吗?”
喻婵被两人的反应弄得有些害羞,难耐地捂着发热的脸颊:“哎呀,你们别这么夸张,”她不确定地拿起旁边的化妆镜照了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啊,要不卸了吧。”
“哎哎哎,不行!”任婷婷忙阻止,“你忘了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吗?说好的要挑战另一种风格的,怎么能刚开始就打退堂鼓?”
喻婵还是有些不确定,“我这样真的好看吗?”
“你信我婵婵,”陈知薇笃定地拍拍喻婵的肩膀,“我敢说咱们心理系,你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喻婵点点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有所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化妆后的样子,脸上多了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颜色,看起来就像变成了新的自己。
这个样子,应该就是程堰很喜欢的那类风格了吧。
她们实验室下午的组会程堰也会参加。他的导师和裴植老师最近在合作一个新项目,连带着,他们两个团队的学生,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其中最开心的莫属尤利娅。
她追求喻婵的某个师兄已久,现在有机会和他一起共事,每天的笑容溢于言表,遮都遮不住。
这是两个团队第一次开组会,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参加。也就是说,喻婵有了正大光明地见到程堰的机会。
不知道,程堰看见这个样子的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像好友们那样,对她的新风格留下句称赞吗?或者,肯定一下她敢于尝试的勇气。
组会下午四点才开始。
而喻婵的心,不到一点,就已经开始兴奋了。仿佛揣着一头好动的小鹿,它在里面横冲直撞地跳个不停,连带着她的心也砰砰作响,无法平静。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草草吃完午饭,喻婵整理好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背着帆布包小跑着赶去实验室。
然而,刚出门,她就后悔了。
中午那会儿信誓旦旦要换风格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第一次用这样的风格出现在外人面前,心里忐忑个不停,生怕收到别人的异样眼光,下意识想埋着头走路,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这都只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她今天可能命犯水逆。
没走两步,脖子上的项链忽然断了,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滑落,掉入满地的灰尘里。
捡项链的时候,还被静电打了一下。
喻婵看着那根只在她脖子上待了不到半小时的项链,心口忽然一阵压抑。
理智告诉她不该迷信,但这根断掉的项链,还是让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实验室在主校区的最东面,步行过去,要花大概半个小时。喻婵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一路上被尚存余威的太阳烤得嗓子几乎要冒烟。
刚踏进实验室大楼,就接到学习委员的通知,要她回宿舍交知识竞赛的报名材料。
喻婵满头雾水:“我没有听说过要参加知识竞赛呀?”
“你不是高考状元么,这种要用脑子的比赛,当然得你上了。”学习委员没好气地回答,“拒绝没用,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喻婵回忆自己跟学习委员为数不多的交集,好像从没跟她有过矛盾,那她这股敌意是从哪来的?
不想和同学起争执,喻婵耐着性子好脾气地说:“先不说我有没有时间参加比赛,就算一定要参加,帮我报名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呀?”
“喻婵你什么意思?我每天这么忙,还得顾着你的公主病是不是?我又不是你妈,干嘛惯着你。”
喻婵不爱跟人吵架,不代表她真的就是一枚软柿子,无缘无故被人劈头盖脸骂一顿,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她冷着声音回复:“你说得对,没必要惯着别人的公主病,这个比赛谁报名的,谁就去参加吧。”
没再管学习委员说了什么,干脆地挂断电话。
踏进实验室的那一刻,喻婵忽然想起,之前元旦晚会彩排的时候,学习委员就站在宣传部副部长林琅身后。
怪不得这么针对她,原来是在替林琅出气。
喻婵无奈地摇头叹息,只觉得对方实在幼稚。
因为是午休时间,实验室里没什么人做试验,师兄师姐们有的在办公室午睡,有的聚在一起打游戏,见喻婵来了,纷纷笑着打招呼,每个人都闪过明显的惊艳之色。
“师妹,你今天好漂亮啊。”
“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我刚刚差点儿没认出来。”
“师妹,你的指甲在哪做的呀,我刚好这两天要去做指甲,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店。”
“……”
赞美和夸奖雪花般朝她飞来,喻婵被围在中间,有种眩晕的不真实感。
别人越称赞,她就越期待见到程堰的那一刻。
和见到他的喜悦相比,来的路上发生的那些不顺,都显得微不足道。
雀跃地在实验室等了一下午,每次有人推开门,她都心头一紧,下意识向门口看过去。
但每次进来的人都不是他。
等待是件万分煎熬的事,期待一次次落空,就像被放在一辆上上下下的过山车里,不停地经历心情的大起大落。
最后整个人都会变得疲惫。
大师姐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询问:“师妹,不舒服吗?”
喻婵笑着对师姐摇摇头:“我没事,待会儿要见到裴老师了,我有点紧张。”
大师姐了然地笑了:“正常的,我第一次见裴老师,紧张地话都说不出来,吓都快吓死了。你放心,老师人很亲切的,他很喜欢和团队的学生交朋友,还经常请我们出去吃饭,可以说是咱们院最大方的导儿了。”
“嗯,谢谢师姐。”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喻婵条件反射般回头望,视线穿过人群,程堰就站在最尽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笑着和旁边人打招呼,在这种社交环节,他总是十分游刃有余。
眉眼出众,气质卓越,哪怕是站在人堆里,自然而然就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喻婵就这么看着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和他谈笑风生。
原来这么多人他都认识。
那他们也都是他的朋友吗?
喻婵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太卓荦不凡,以至于她感觉在这种场合,和他站在一起,都是她在高攀。
冥冥之中,仿佛有只大手,再次拉开了她和他的距离。
他越耀眼,她越自卑。
第48章
◎(二合一)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喻婵捏着手心缓缓走向程堰。
实验室里的人太多了,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心里涌出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恐惧。明明她期待了一下午,等了一下午,可现在程堰真切地站在面前,她忽然就害怕了。
怕她的贸然出现会给他造成负担,怕他只把她当成这么多人里的其中之一,怕他在这种场合里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要打招呼的手仿佛被石化,怎么都抬不起来。她没勇气直面谜底,脚下转了个弯,在程堰旁边擦身而过,径直从前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嘈杂,时不时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学生匆匆跑过,消失在拐角。凌乱的步子明明踩在地上,却把喻婵的心踏得乱七八糟。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借助外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该这样的,只是朋友而已,就像其他人那样,落落大方地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她心里有鬼,做不到坦坦荡荡。
实验室旁边有个狭小的休息室,摆着几张凳子和一台饮水机,是师兄师姐们平时用来聊天吃饭的地方。
离组会开始还有20多分钟,喻婵不想回实验室待着,干脆躲进休息室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雪白的墙壁发呆。
尤利娅进来接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兔子似的小姑娘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像被抽干了挂在头上的太阳。
她走过去揉揉喻婵软绵绵的头发,俯身看着对方的眼睛:“宝贝,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不开心吗?”
尤利娅这几天给头发换了个热烈的红色,再加上她混血的立体长相,像极了《海王》电影里的海后媚拉。
她真好看。
喻婵心里下意识地想。
并不只是外貌,还有她的气质,她的谈吐。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热情自信的光彩,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别人散发善意,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喜欢的人表达心意。
像极了喻婵小时候在作文里写下的想要成为的样子。
“实验室太吵了,”喻婵感激地莞尔一笑,“我想一个人出来静静。”
“是因为程堰吗?”
尤利娅了然,“你今天的样子很漂亮,应该多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让他知道你有多好。”
除了陈知薇和任婷婷,尤利娅是唯一一个明确知道喻婵秘密的人。
两个人的相熟还是因为程堰。
上次和梁齐在程堰家吃火锅,程堰随手提了一句,让梁齐帮忙多盯一盯月底在桐城举办的那场拍卖会,尤利娅想买张画送给她父亲。
程堰的外公,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喻婵被热气熏得晕晕乎乎,脑子打结地问:“买下来怎么送呀?”
“寄快递吧,现在国际快递也挺方便的,这类艺术品走个价保就行。”梁齐也不知道具体流程,印象中他老妈曾经搞艺术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寄出去的。”
喻婵惊讶地张大嘴巴:“那边,还能寄快递?”
程堰看着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没忍住笑了,他起身,借着拿小料的动作,拍了两下喻婵的头,神情散漫:“傻不傻,那边想寄快递的话,只能烧纸了。”
“尤利娅和我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所以她是中德混血,我母亲则是纯中国人。”
喻婵搞明白人物关系,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误会的有多离谱,脸红得像清汤锅里焖熟的螃蟹,不知道是被空调暖风吹的,还是因为刚刚的事害羞。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她不敢再轻易开口,静静地听梁齐和程堰讨论买画的事。
听着听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想要的那幅画,应该只是一件仿品,真迹还在她老师家里的厅堂上挂着,这么多年,从没听说他转手给任何人过。
喻婵立马联系老师确认这事,经过他的证实,拍卖会上展出的,的确只是个赝品。
梁齐讶然:“嗬,多亏了乖妹妹你,不然我们都被拍卖会的人当猴耍了。”
程堰同样很惊讶,唇角引出一抹意外的笑,涵淡的桃花眼落在她身上,语调轻慢:“一画难求的周行知居然是你老师,喻婵,你身上的小惊喜,挺多啊。”
不知道是不是氛围的渲染,喻婵总觉得他这句话讲得绵绵软软,尾音上扬,轻得像片覆盖在心头的纱,最后的那个“啊”字,莫名的暧昧旖旎。
因为喻婵的帮助,尤利娅成功买到了周行知的真迹,顺利赶在她爸爸生日之前,把礼物送了出去。
为此,尤利娅专门请喻婵吃了一顿大餐,再加上两个人同在一个项目组,年纪又恰好相仿,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
大概是亲人之间特有的直觉,喻婵只在尤利娅面前聊过两次和程堰有关的话题,就被她精准地猜中心事。
喻婵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紧张地摇摇头:“我不行,我害怕。”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害怕什么,就是觉得,没办法顶着现在的模样,直面程堰的眼睛。
尤利娅从小在德国长大,本来以为德国人已经够克制的了,没想到来中国之后,发现这里的人比德国人还要含蓄。
不论是说话做事,永远要藏着一寸,害怕对别人坦诚,更怕对自己坦诚。
她安慰地拍拍喻婵的肩膀:“你是不是害怕程堰不喜欢你今天的风格呀?”
喻婵握着尤利娅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毫无底气地点点头。
“这个好办,”尤利娅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待会儿我把他拉到门口,试探试探他的想法。你放心,你这么漂亮的东方美女,没人会不喜欢的。”
话音刚落,她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留下喻婵独自在休息室里,嘴巴吐出句苍白的“不用……了”。
嘴上虽然说着拒绝的话,但喻婵不得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的确对尤利娅的提议有些隐秘的期待。
“程堰会怎么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像颗涂满了诱惑药水的果实,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尤利娅的行动力常常让喻婵叹服,门外很快就响起阵清晰的说话声,大部分都是尤利娅在讲,男方的声音低沉慵懒,时不时轻轻地应一句。
喻婵屏息凝神,心跳得越来越快。
门外,尤利娅装作跟程堰不经意地提起喻婵:“我有点儿不喜欢这头红毛了。”
对上程堰果然如此的眼神,她吐吐舌头,“这次真的不是我善变,而是喻婵今天的那个黑发造型太好看了,心动到我也想get同款。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今天很好看?”
程堰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动作微顿。喻婵今天,的确很漂亮。
他刚到实验室,推开门,第一眼就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她,朱唇皓齿,熠熠生姿,像朵悄然而放的花。
漂亮的花谁都想摘,就刚刚那一会儿,他就已经发现了三四个想对喻婵起心思的男人。
脑子里又想起刚刚于洋的话。
得知他要去喻婵的项目组开会,于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程哥,我跟你说,珍惜你还能跟喻妹妹见面的机会吧。”
程堰瞥他一眼:“没睡醒?”
“不是,”于洋解释道,“我刚刚从学院回来,在路上也看见喻妹妹了,她今天换了个风格,化了全妆,头发也变成大波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我们喻妹妹。”
程堰懒得理他,换好外套准备出门:“于洋,你是没谈过恋爱吗?人姑娘心情好,化个妆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程哥,你谈这么多次恋爱,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女人。”于洋苦口婆心地给他分析,“一直素面朝天的单身女孩儿,突然注重穿衣打扮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于洋还想卖个关子,对上程堰想揍人的眼神,立马乖乖继续:“说明她有心上人了呗。咱们喻妹妹人中龙凤,长得又跟天仙一样,不管喜欢哪个男的,那不就是勾勾手的事。等她谈恋爱了,你说哪个男的会乐意自己女朋友身边有你这么个祸水,肯定要逼她二选一。到时候,喻妹妹就不再是咱们的喻妹妹了,唉……”
说着说着,于洋真情实感地感慨起来,他还挺喜欢跟喻妹妹交朋友的。站在这么个大学霸旁边,总觉得自己的脑瓜也聪明了不少。
于洋嘴里难得说出点儿有道理的话,正是因为有道理,才让程堰烦躁不堪,来的路上,看谁都不顺眼。
雨夜街对面的那两个相视一笑的身影,在他脑子里久久盘旋,无论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的心上人,是程绪?
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了迎合他的审美,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程堰皱着眉,心烦意闷地反驳尤利娅:“心思用错了地方,再好看也没用。”
“那边有人叫,我先过去一趟。”
他朝尤利娅挥挥手,渐渐走远。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讽刺又冷漠,满是高高在上的批判。
尤利娅心惊胆战地推开门,喻婵安静地站在原地,表情平静,仿佛刚刚被讨论到的主人公根本不是她一般。
“喻婵,你听我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程堰他不是这个意思……”
喻婵苍白地笑了笑,安抚地拍拍尤利娅的手:“嗯,我知道。”
是与不是,她刚刚都听得清清楚楚。
喻婵一直都自以为自己是个足够理智的人。
小时候见过太多人性的复杂面,让她时刻都记得警醒自己,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多的幻想。
这一点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因为没期待过舅舅舅妈会把她和喻柏当做亲人看待,所以几乎不会因为他们态度恶劣就伤心难过。
因为没把某些人当真朋友,所以被她们在背后取笑的时候,反而觉得这是早就该发生的事。
没期待,就没伤害。
真是越活越不如小时候聪明了。她自嘲地笑笑,脚下像是踩着团棉花,腿脚发软,站都站不稳。
程堰就是一记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她心上,让她不得不清醒地面对现实,面对一个没有幻想,真实到无比残酷的现实。
他不喜欢她,一点都不。
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他广交朋友的那些“广”的其中之一,只是他在大街上眼熟的路人甲,连变成他喜欢的样子的资格都没有。
她曾经的那些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浪子就是浪子,他怎么可能会为了路上的一朵花,一只雀就停下脚步。
是花花鸟鸟自己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命中注定的主角,殊不知只是个跳梁小丑。
喻婵看着自己指甲上的图案,只觉得这些令她感到无尽屈辱。
多可笑,曾经站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唇红齿妆容精致。唯独她,只配被当成效颦的东施,讽刺她心术不正。
程堰从走廊那头回来的时候,恰好撞上喻婵从休息室出来。
小姑娘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眼眶的整个轮廓都泛着红,浓密的睫毛下藏着隐忍的水汽。
程堰被她这个表情刺了一下,仿佛突然被根细长的针扎进手指,十指连心,激起阵细密的不愉。
刚想问两句,喻婵迅速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地侧身从旁边经过,留下个不留情的背影。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身上有股丝丝缕缕的桃子清香,像团似有若无的云,在他面前轻盈地跳动一下,很快就消散而去。
程堰心头微颤,上前两步,拉住喻婵的胳膊,笑得散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跟学长说,待会儿帮你揍他。”
霸道的清香不断从他身上袭来,侵略渗透她呼吸的每一寸空气,形成了天然的压迫感。
第一次觉得这个味道这么刺激,激得她止不住想流泪。
偏偏她不能,还得悬着千疮百孔的心,强撑着站直身子。她直直地对上程堰漫不经心的眼,和他对视许久,他是真的很无辜,他不知道刚刚翻那些话被她悉数听见了,更不知道随口的一句话,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怪她一直在自我感动,自我攻略,自顾自上演了一出感人肺腑的大戏,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演着自以为深情的戏码。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喻婵无力地留下几个字:“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抽出被程堰拽着的胳膊,急匆匆回到实验室,再没和程堰有过任何交流。
红蔷薇体验卡喻婵只用了半天,就被她永久封存了。
她的确不适合化妆,还是素面朝天的状态更舒服些。
离去北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喻婵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程堰,不去晨跑,不去实验室,就连给于洋和姜晴上课,也是专门向楼管老师申请了一个星期的教室使用权。
找的借口很有说服力,有黑板,两个人的学习效率能更高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每天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枯燥又平凡,偶尔抬头望向前方,看不到丁点儿颜色,就像某种氪了金却不想再玩的放置游戏,无聊又不得不得过且过。心里总像是空了一块,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没意思极了。
她向来擅长自我催眠,时间久了,程堰这个名字不经意提起来的时候,恍然像是一场空虚的大梦。
仿佛这个人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存在过。
日历又被撕掉一页,今天是给姜晴于洋上课的最后一天。
两人照例课前打打闹闹,互相攻击对方的智商。
喻婵被他们的拌嘴逗笑,连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都差点儿没意识到。
她避开两人,走到角落里接电话。
没注意脚下的台阶,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出了一道青紫。
于洋姜晴立刻起身去看喻婵的情况。
她脸色蜡白,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双目赤红,好像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姜晴被吓了一大跳,怕喻婵伤到骨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询问她的伤势。
喻婵一个劲地摇头,说出口的话已经带着哽咽:“不是因为疼,我真的没事。”她紧紧地抓着姜晴的手,“学姐,你能帮我去给我们院的辅导员请个假吗,我来不及了,我现在必须得回桐城。”
姜晴担心地抚着她的背帮忙安抚情绪:“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吗?小学妹你先别着急,你于学长现在就帮你订机票,买最近的一趟回去。”
喻婵急切地向两人道谢,不顾腿上的大片青紫,从地上爬起来往宿舍跑:“我得回去拿身份证。”
她瘦小的身躯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姜晴拽都拽不回来,眼睁睁看着她跑出教室,留下阵碎珠似的脚步声。
姜晴放心不下,拉着于洋的袖子问他该怎么办。
于洋也拿不准主意,他对喻妹妹的了解实在不多,能做的也只是帮忙买好最近一趟航班的机票,再找车送她去机场。
等等,于洋心头浮现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不了解,有人应该很了解。
退出喻婵的对话框,点开程堰的头像:
[程哥,你在哪呢,喻妹妹好像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程堰快跟我一起读:嘴贱一时爽,()
第49章
◎命运的玩笑从不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
秋高蟹肥,桐城的菊花更是一绝,每年都会吸引不少来着全国各地的游客,来这里赏花品蟹。
“明天恰好就是桐城一年一度的菊花节,晚上还有烟花秀和篝火晚会,大家这一趟来得正是时候。”
导游热情洋溢的讲解,在广场上空飘荡,绘声绘色的讲述再加上饱满的情绪,让跟在他身后的游客们对接下来的行程期待不已。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这让被淹没在其中的喻婵显得格格不入。
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焦灼如炙,却不得不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定地处理手头的所有事。
上午打电话来的人,是附小的老师。
喻柏不见了。
知道消息的瞬间,喻婵只觉得自己面前的天都塌了,整颗心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烤,连哭都哭不出来。
学校的老师发现他早上没有上课,打电话给沈庭伟,才知道昨晚喻柏跑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彼时,离喻柏走失已经过了十个小时。
整整十个小时,沈庭伟夫妇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喻柏是小孩子斗气,不能惯着,让他在外面饿几天,自己就会回来的。
小朋友走失后的24小时,是找回的黄金时间,24小时之后,孩子平安回来的概率就会大大下降。
因为沈庭伟夫妇的无知和漠然,有十个小时的时间,被白白耽搁了。喻婵已经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感觉了,只觉得胸腔里有一锅沸腾的开水,鼓鼓作响,灼热的水蒸气直冲太阳穴,让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想把眼前人撕碎的冲动。
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起争执,信奉以和为贵,这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攻击念头。
本以为沈庭伟他们为人再怎么恶劣,毕竟手里拿着她的几十万奖学金,拿人手短,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这个钱,至少会对喻柏勉强尽一些应该尽的义务。
她还是高估了他们的人性。
沈庭伟夫妇根本就不在乎喻柏的死活,他们才不管八岁的小朋友独自在外面过夜,有多危险,更不管他会不会被人贩子带走,他们只觉得,喻柏缺乏管教,不能惯着,该让他长长记性。
愚昧到一定程度,就会进化成残忍。
他们并没有把喻柏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始至终,在他们眼里,她们姐弟两个就是摆脱不掉的拖油瓶。
被戳中心事的沈庭伟恼羞成怒,涨红着脸甩了喻婵一巴掌:“真以为你上个大学,翅膀就硬了,老子就管不了你了?妈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到头来怪老子没看好你弟,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跑就跑,我还能砍了吗?”
被打的那侧脸像被火烧,疼得火辣辣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只尖锐的哨子,许久都不能正常听到外界的声音。
嘴巴好像也肿了,被牙齿硌出血,腥甜的味道渗入口腔,让她有些眩晕。
警察上午找沈庭伟调查过,据沈庭伟和于丽交待,喻柏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他不听话,偷偷拿家里的钱,被沈庭伟骂了几句,就跑了。
这话喻婵一句都不信。
喻柏从小就懂事乖巧,学校的老师也都夸他是班里最乖的小孩,怎么可能偷拿沈庭伟的钱。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需要钱买东西,第一个要求助的也一定是喻婵这个姐姐,而不是根本不可能给钱的沈庭伟。
他们一定在说谎。
可喻婵手里没有证据,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人找回来,其他的都要往后放。
喻婵不想再跟沈家人扯皮,懒得理骂骂咧咧的沈庭伟,跑到楼下的打印店,彩印了一百张喻柏近期拍的照片。
警察已经把喻柏的详细信息上传到团圆系统,但由于沈家所在的小区过于老旧,是待拆迁的老棚区,周边的基础设施很差,摄像头大多都是坏的,路边也没有路灯。
要找到一个8岁小孩的踪迹很困难。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喻婵的处事原则,她带着喻柏的照片,沿着老小区周边的公园学校一路走一路问,每个路过的人都像是命运向她扔来的救命稻草,是能顺利找回弟弟的希望。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多,连续两个小时,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周边的便利店,电玩城,网吧,这些小男孩最喜欢去的地方里,没一个监控拍到过喻柏的身影。
他好像一缕烟,从昨晚十点钟离家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下午六点,喻婵疲惫地走在街头,像只漫无目的的无头苍蝇。
从中午下飞机到现在,她水米未进,全靠口袋里的几颗薄荷糖强撑着。嗓子里火烧火燎的,说了太多的话,现在已经不能发声了,一开口,就辣丝丝的疼。
身体上的折磨都是次要的,最难捱的还是心理的痛苦。她高中的时候,每周都会上一节思政教育课,会讲很多和安全有关的话题,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和拐卖有关的专题。
纪录片里说,被卖掉的小孩,运气好一些的会被送到大山里,给别人当儿子。运气不好的,就会被断手断脚,采生折割,扔到大街上,强迫他们乞讨。还有的,会成为黑市里的人口器官贩卖生意的商品,成为所谓的货源。
喻婵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残忍的画面就越在脑子里根深蒂固,时间毫不留情地向前奔袭,每过去一分一秒,她的内心就多一分煎熬,喻柏遭受这一切的可能性就更大。
他现在在哪里,这一天一夜里他有没有吃到热的食物?有没有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更重要的是,身边有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会不会被强行带上驶离桐城的火车……
喻婵知道现在必须冷静,必须镇定,喻柏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这个姐姐去找。
可她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日落西山的速度,就像高中的那篇散文一样,她在和太阳赛跑。
希望的火苗一次次被否定的答案浇灭,变得越来越微弱,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彻底消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色正式来了。
喻婵望着满天弥漫的黑暗,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那种幼年时父母离家的悲伤再次袭来,他们就像两团影子,她再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喻柏是她最后的慰藉了,万一他也变成一团影子,该怎么办?
整座桐城沉浸在节日气氛里,广场上出来散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家三四口,小孩子们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头上戴着象征驱邪纳福的虎头帽,暖洋洋地笑着。
她茫然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上,喻柏笑得灿烂乖巧,忽然想起她离家之前,那个抱在他膝盖上的小鬼,满脸期待,湿漉漉的眼睛忽闪着:“我等姐姐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可是等着她的人,不见了。
喻婵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照片上,晕湿了喻柏的脸。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她一直都觉得那些求神拜佛的人,是在追求虚妄。可当命运的重锤真的砸到自己身上,竭尽全力还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还能抓住的,就只剩下慢慢祈祷这一条路了。
如果那些漫天神佛真的有用,可不可以求他们保佑喻柏能平平安安。
脑子里一片混沌,浓郁的黑雾遮在面前,看不清周围的东西。远处的菊花灯散发着莹莹点点的光,她努力地伸手想触碰,却抓不住。
“小柏,你到底在哪,”喻婵蹲在黑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无声叹息,“姐姐真的找不到你。”
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这股香味喻婵再熟悉不过,身前好像站着一个人。
喻婵脑子里瞬间浮现程堰的身影。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现在明明在C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哪位热心的路人,喻婵从臂弯里抬起头,自嘲的笑还挂在脸上没有散去:“谢谢关心,我没事……”
剩下的话被突然而至的秋风吹散,断在无边的夜色里。
喻婵保持着抬头的姿势,望着来人。他背光站着,身后的路灯给他打上一圈光晕,立体精致的五官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没说话,静静地垂眸,就像一位九天而落的神,眼神悲悯。
那一瞬间,喻婵忽然生出种自己的祈祷起作用了的错觉。
程堰俯身把喻婵从地上扶起来:“怎么哭了?”
只是几天没见到他而已,喻婵却觉得,这个声音恍如隔世。那种温柔的,美好的,缱绻的抚慰在心头轻轻划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却让她好不容易忍在眼眶的泪水瞬间决堤,簌簌滑落,像一颗颗断了线的水晶。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宣泄口,喻婵从早到晚积压在心里的迷茫彷徨和无措,终于有了能释放出来的权利。警察找她调查的时候,还夸她沉着冷静,做事有调理。
只有她自己知道,镇定是因为一直在咬着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都想大哭一场宣泄心中的恐惧。
可是她不能,她必须配合警察的工作,必须利用好这24小时,这样才能最大效率地找回喻柏。
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今年只有十八岁。
还是个需要父母家人庇护的孩子。
程堰的眼神太温柔了,里面的坚定让她瞬间有了主心骨,就像小时候在外面,和朋友打架受欺负的小孩,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主持公道的人。
她急切地想程堰解释清楚,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学长,我找不到弟弟了,他昨晚从家里跑出去,就一直没回来。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语无伦次间,她被外力一带,仿佛被阵温柔的风推着向前倾,额头抵在程堰的胸口。
那些焦灼无奈的情绪被陡然打断,耳边不再是纷繁错乱的杂音,只有他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面前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将她包围环绕,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缓缓传来,驱散了满身寒意。
“不用说对不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程堰轻柔地揽着她的肩膀,放缓语调宽慰。这股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就像一叶在狂风骤雨的海面上迷路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能遮风避雨的港湾。
她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温柔地安慰过了,大概是从父母离世之后吧。在那之前,她还是朵被悉心养在温室里的幼苗,在那之后,她就被迫扔在冰天雪地里,自己学会如何适应外界的风吹雨打。
没人给过她准备的时间,命运的玩笑,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地砸过来,不会给任何人适应和准备的机会。
喻婵默默地在脑子里描摹程堰衣服上的花纹,贪恋地闭上眼睛,心底深处,有花怦然盛开。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待会儿继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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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你帮我找个人,京泓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你”◎
十八岁成年之后,喻婵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就是人经常会身不由己地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想要的是一个样子,说出来的做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样子。
就像现在,她只想就这么化作一片羽毛,一缕花香,那样就可以轻盈地躲进他的怀抱里,隐秘又光明正大地,独占那份温暖。
可惜她不是羽毛,也不是花香,是个把生活过得一摊烂泥的普通人。
秋风不解钟情意,冷酷无情地带起一阵气流波涛,吹散了喻婵心头仅有的一丝旖旎。
她移开靠在程堰怀里的脑袋,微微后撤站好,拍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泪水盈满眼眶,将她漂亮的杏眸逼得通红,那抹红一直延伸到眼尾,像晕在两边的花钿,平添一股破碎的美感。
程堰低头扫过她的眉眼,大概是她胆子太小,他们对视的机会屈指可数。仅有的几次里,对她眼睛唯一的印象就是,清澈干净,像一匹白娟。
现在那双清透的眼睛里写满了悲伤和无力,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程堰眸色微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一直憋着,这是你在我这儿的权利。”
喻婵摇摇头,匆匆擦掉脸上的泪痕:“喻柏还没找到,现在不是盲目悲伤时候。我和他在这种情况下能指望的,只有我自己了。”
“瞎说,”程堰勾着手指,轻轻地在喻婵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被她含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心底像飘落着一粒沙,不知不觉声音也放轻了,“还没拿我当朋友呢?”
“就是,小学妹,你也太见外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喻婵不可置信地回头,被面前的场景震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晴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还跟着于洋,任婷婷,陈知薇,还有在元旦晚会排练现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齐乐。
“学妹,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们,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小婵儿,放心,假我和薇薇已经帮你请好了。”
“喻妹妹,我给你讲,要不是程哥刚刚在那个红绿灯路口作弊,我们才是第一个找到你的。”
“大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望着所有人边挥手边朝她大步走来的场景,喻婵再次哭了,捂着嘴巴小声啜泣,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早就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承担,因为害怕从别人眼里看见失望嫌弃的眼神,从小到大,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全能。变得不需要麻烦任何人。
每次心里涌出想要求助别人的念头,就会被一股浓浓的不安强烈地包围着,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坦然地接受朋友的帮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忽然碎了。那是她八年来一直坚守的信条,是横亘在心中,阻挠她迈出第一步的最大障碍。
“谢谢!”
喻婵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围在正中央,小声向每个特意赶来桐城的人道谢,带着鼻音的声音哽咽:“你们怎么都来了,学校准假吗?”
任婷婷站得离喻婵最近,让她借力靠在自己身上休息,解释道:“这全靠程堰学长,辅导员一听说要跟程堰去校外出项目,假立马就准了。”
大家拉着喻婵,到公园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听她同步目前的情况。
作为C大百晓生的陈知薇,深谙各种传播媒介的重要性。她率先提出,每座城市都有专属的交通广播,她们可以拨打交通广播的热线,或者找警察帮忙,拜托主持人把喻柏的信息播送给所有正在听广播的司机。
这个方案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可。
姜晴则建议,最好到汽车站和火车站这类,客流量大的地方去找一找。喻柏跟喻婵关系一直很好,在同城又没有其他可以投奔的亲属,很大可能会想要坐车去找姐姐。
所有人七嘴八舌,集思广益地出主意,很快就确定了三四个方案。大家把喻柏的照片一分为三,几个人也分成三组,分工明确。
走之前,任婷婷把想要跟来的喻婵摁在长椅上:“小婵儿,你都累一整天了,现在迫切要做的事,就是休息。我可不想看到,弟弟找回来了,你反而倒下被送进医院。”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人群里。
喻婵心中再次生出无边的希望,这种希望和下午的那些轻飘飘的期待不同,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友谊。
脑子里好不容易绷着的弦松了七八根,膝盖上的磕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之前她神经高度紧张,分不出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事。现在心情稍微平静些,潜伏在身上的几处伤口,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膝盖和脸上的创口.交替刺激她的神经,每个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似乎正跳动着燃烧的火苗,又像有万千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在皮肤上。
喻婵轻轻地碰了碰左侧脸颊,那个丑陋的巴掌印估计还挂在上面。她想起沈庭伟那张暴怒的脸,牵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他今天打她的时候,旁边还有正在打牌的牌友。棋牌室里有监控,有人证,再加上她脸上的伤,到时候和沈家打官司的筹码,就又多了一分。
脸上的伤不重要,但是等下还要继续找喻柏,腿伤不能继续恶化下去了。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环顾四周,看到街对面有个便利店。
刚想起身,再次被人按回到椅子上:“想偷跑到哪儿去?”
回头,是程堰站在身后。
他挂着半心半意的笑,桃花眼仿佛能勾人心魄,淡淡地撇过来一个眼神,深邃又晦暗,让人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喻婵讶然地看着他:“学长,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不靠谱,”程堰从袋子里掏出温热的关东煮和牛奶,递到喻婵手上,冲她挑挑眉,“来,不靠谱的学长,请你吃不怎么靠谱的晚饭。”
喻婵捧着牛奶盒,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呼吸间满是食物的香味,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被再次填得丰盈。
她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刚刚你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有别的事要忙。”
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喻婵恨不得咬舌头。
她明明在各种演讲比赛上流利自若,哪怕面对成百上千的观众,都没怕过。
可现在,在程堰的注视下,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组织语言的能力。
“先喝奶,垫垫肚子。”
程堰在旁边坐下,能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重叠在一起,喻婵看着地上凌乱的影子,本该咽下去的牛奶猛得呛在喉咙里。
“咳咳咳……”
她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再起身,撞进身后那双笑着的眼睛里,眼睛的主人微勾唇角,话里还带着几缕醉人的花香:“这么大人了,还咳奶呀?”
喻婵迅速挪开脸,拒绝看程堰的表情。热气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脚趾蜷缩。
太尴尬了,如果有失忆药丸这种东西,她一定要删掉刚刚的记忆。
忽然,程堰在面前蹲下,昏黄的灯光刻画出他明暗模糊的线条,薄唇微抿,眸色认真。
喻婵一愣,她鲜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几乎要喷洒在她膝盖处的皮肤上。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腿部肌肉就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栗。他的眼神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他正在看什么世间罕有的珍宝。
欺骗性太强了,要不是当初亲耳听到他对她的评价,她几乎又要变成自愿上钩的鱼,哪怕被鱼钩刺得鲜血淋漓,都不会轻易松口。
程堰拧开碘酒,用棉签在淤青处轻轻消毒:“疼的话,就告诉我。”
冰凉的液体在创口处缓缓推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
消完毒之后,程堰又在上面喷了一层跌打损伤药剂,冰凉的气雾覆盖在创面上,突如而至的凉意和痛感,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腿。
程堰立马抬头,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疼吗?”
喻婵猛地摇头,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悲伤,她明知道面前的人根本就不喜欢她,但还是忍不住沉沦在他的温柔里。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或者,他对每个朋友,都会这样吗?
“不,不疼,”她的腿向后躲,避开程堰的掌心,“小伤而已,不用在意的。”
从长椅上站起来,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还原地跳了两步:“喻柏还没找到,我不能休息太久,城东还没有去过,我现在就去那里问一问。”
她不想再看见程堰了,每多看他一眼,她就难以自拔一分。如果暗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那她就像是在桌前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
她不后悔,却也不想再面对那些让她黯然神伤的现实。只要不面对,就可以假装那些悲伤从来不存在过。逃避固然可耻,但不逃避,她真的无力面对残酷的现实。
“等等。”
程堰从身后追上来,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围在她腰间,衣服的长度,恰好能盖着膝盖上的伤口。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隔着衣料触碰到她的腰,所到之处,宛如点燃了一团又一团小火苗,逼得她浑身僵硬,呼吸凝滞,动都不敢动。
她的腰向来很敏感,跟朋友们打闹的时候,别人只需要轻轻一碰,她就不得不缴械投降。所有人都知道,腰是她的命门。
现在这个锁着她命门的人变成了程堰,无异于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暴击。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在这种时候腿软。仿佛在经历一场绵长的折磨,喻婵放轻呼吸,紧咬嘴巴一言不发。
终于,程堰系好外套,结束了这漫长的30秒。
“谢,谢谢学长。”
来不及说别的,她怕再待下去,意志力就该彻底崩塌。几乎是程堰和她拉开距离的瞬间,她立马落荒而逃。
脚下步子没停,喻婵悲哀地想,不用想都知道,她狼狈逃窜的背影,一定可怜极了。
注视着她消失在广场尽头之后,程堰收回视线。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慵懒散漫,没有定焦,随意地扫过广场上的人群,有几个身影感受到他的眼神之后,明显有片刻的僵硬,不敢直面他的眼睛。
无所谓地勾唇轻笑,拿起手机给通讯录最底下的那个号码打了过去。似嘲讽,又似轻蔑:“你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连带着手底下的人,都变成一堆废物。”
电话那头的人丝毫没被这话激怒,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小堰,我这是在保护你,你也知道外面很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爸爸该怎么办?”
“程绪,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就不用这么虚伪了,”程堰嗤笑几声,“我要是出事了,你难道不是最开心的那个人吗?”
他懒得和程绪继续虚与委蛇,这人脸上的面具戴得太久,总让他联想到阴沟里的老鼠:“行了,别废话,把电话给老头子,我有事跟他商量。”
程父听说打来电话的人是程堰,怒不可遏,隔着听筒就骂了起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爸,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不是非得等我死了,才肯回家一趟?”
“爸,再狼心狗肺,也是遗传您的。前几天妈的忌日,你去看过一眼吗?”
程父气得又要骂人,被程堰打断:“我今天打电话不是跟你吵架的,做个交易吧,你帮我找个人,外公留下的京泓资本股份,我给你百分之五。”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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