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喻婵,生日快乐。◎
喻婵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性格木讷,家世平凡,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没有什么非过不可的人生。
每一天都是在数着日子得过且过。
她以前出去参加比赛的时候,见过许多把自己的生命活得如夏花般热烈的人。他们稳坐自己学校榜首前三的同时,还有许多多姿多彩的爱好,有人每年寒假暑假都会去全球各地滑雪,从直升机上欣赏过喜马拉雅山脉的冰雪奇观;有人最爱潜水,对赤道海底的热带海洋生物如数家珍。
每次听他们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喻婵总是会想,这样的人,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抹色彩,是不是都和她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
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奋不顾身的追逐,只给了程堰。
以前她总是会遗憾,抬头只看得见学校里的那一抹单调的天空,平生没见过的最浓烈的色彩,没呼吸过最自由的风。可此时此刻,泪眼朦胧的她,望着踏碎一地光晕,逆光向她缓步走来的程堰,喻婵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遗憾了。
怎么会没见过呢?
很多年前的那个灿烂的午后,在夕阳晕染的街道下飞奔的少年,被晚风掀起的一抹衣摆,足以将她的整个青春都勾勒得明媚如烈焰。
喻婵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胸腔抽泣着上下起伏,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
“怎么哭了?”
程堰伸手抚过喻婵细软的发顶,侧身弯腰平视向她的眼睛:“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不,不是。”
喻婵摇摇头,用手背匆匆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上分明挂着宠溺的笑,像是算好了她的回答,紧跟着接了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那,”温柔磁性的声音在耳边顿了顿,“想要个什么补偿?”
这话被秋夜的风送入怀里,喻婵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掌心的手机。心头的某个念头蠢蠢欲动,从被深埋的缝隙里悄悄探出意念的尖芽,某些话在嗓子里,几乎要脱口而出。
今天,并不只是那位万众瞩目的少爷的生日。
同一天生日的,还有她。
就是出于这个原因,那天姜晴来找她定聚会日期的时候,喻婵出于一些隐秘的私心,将日子选在了今天。
从小到大,几乎没人为她庆祝过生日,更不用说“生日聚会”这种只在别人的故事里出现过的词汇了。
以前父母在的时候,他们还会打电话回来,祝他们的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爸爸妈妈工作忙,而且很辛苦,喻婵一直都知道。不管有多羡慕别人,她从来都没在父母面前闹过。
每次这种时候,他们总是会愧疚地叹气,保证等明年回家以后,给她把生日聚会补回来。
她就这么盼啊盼,从六岁,盼到十岁,然后就再也没有明年了。
在乎的人不在了,生日对她来说就没了意义。
在喻婵的认知里,这个日子和其余364个普通的白天夜晚没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经过这天之后,她的年纪就要再往上加一个数字了。
可是今年不同,看着手机里银行发来的生日祝福短信,喻婵忽然想,如果在这天和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唱歌,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圆了一个小时候未完成的梦了吧。
今天的饭,即使程堰不在,她也吃得很开心。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融入在一片欢声笑语里,第一次有一群人愿意停下手里的动作,耐心听她絮絮叨叨一些无聊的琐事。
她应该知足的。
但,听见程堰柔声询问她想要什么补偿的那一刻,她差点儿就把那点儿痴心妄想说出口了。
人要知足。
她反复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今天能和大家开开心心地吃饭,能在结束之前见到程堰。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奢求一些本就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的太多,欲望无法被现实满足,就会陷入绵长的痛苦之中。
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
脚下的地板忽然变得颠三倒四,好像开始向左下角倾斜了。
喻婵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调整姿势,眼睛里朦胧地聚着一层水汽,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迟到的人要罚酒,待会儿你不许赖账。”
程堰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虚虚地搀着几乎要摔倒的她:“这是喝了多少酒,他们灌你了?”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落在喻婵心头,就像珠玉碎落在白玉盘上,叮叮当当地响,勾得她一颗少女心七上八下,几个回合就被杀得丢盔弃甲,沉醉在这样的温柔里。
她一边沉溺,一边悲伤地想,想要尽力让时间停在这一刻的她,就像是个站在海边的小孩,努力要握住掌心的流沙,掌心攥得再紧,也只是徒劳无功。
潮汐起伏,大浪淘沙,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片虚无。
“没有。”
酒意逐渐控制住她的意识,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
程堰扶着她坐回车里,旁边的商铺亮着灯红酒绿的光,交织着映在两人旁边的车窗上,显得这一切都像是误入的一场幻境。
大脑越来越木,控制不住地想要絮絮叨叨,喻婵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但说了什么内容,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程堰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还有他低缓的轻笑。
她说一句,他应一声。
让她凭空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被人重视的错觉。
在这片狭小又私密的空间里,她成了主宰这里的主人。
渐渐地,她讲累了,眼皮沉得仿佛坠着千钧重的秤砣。
意识迷离,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笑着说:“想睡就睡吧,待会儿我叫你。”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再次醒来,窗外的天空依旧被沉沉的夜幕笼罩着。酒精被代谢掉大半,除了头有些胀,基本上算是清醒了。
她点亮手机,上面显示此刻已经临近十二点,旁边餐厅里橙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四周时不时跑过几只流浪猫,几乎看不见人影。
车里没开灯,程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喻婵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苍凉感,和那种小时候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父母还没跟她告别,就悄悄离开去工作了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慌乱地扒开车门下车,指尖的动作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睡醒了?”
程堰正半曲着腿,单手插兜靠在车尾,见喻婵下车,出声示意自己的位置。
喻婵忽地松了一口气,歉疚地捏着手指:“对不起学长,我刚刚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程堰修长的指尖正把玩着一枚黑金色的打火机,烫金的机身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光泽,显得神秘又危险,“不过,你倒是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喻婵心里咯噔一下,她只记得自己刚刚说了很多话,但具体是什么内容,一个字都记不清了。她偷偷观察着程堰的脸色,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跑出来,生怕把最大的秘密暴露出来。
“学长,我都说了什么呀?”
程堰看着她紧张的脸色,坏心大起,吊着眼角勾唇浅笑:“想知道?”
喻婵忙不迭点头,脸色发白,心里好像揣着一只受惊的兔子,砰砰砰地动个不停,几乎要堵在嗓子眼里。
她越是这个表情,程堰越不想让她知道。就这么故意勾着,动作散漫地拉开车门,不紧不慢地打开蒜头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偏偏不理会喻婵刚刚的问题。
喻婵急得都要哭了。
被吊着一颗心,悬在断头台上,等待着来自程堰的审判。偏偏罪魁祸首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她又不敢真的说什么,只能这么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程堰心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不忍心逗小姑娘太久,在垂着头的喻婵耳边打了个响指,示意她抬头看自己:“你说,我们学校的洗衣粉卖得太不合理了,一袋居然要十块九,这和十一块有什么区别。”
“还说,食堂的阿姨每次都太热情,搞得你都不好意思去她那里打饭了。”
喻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程堰说这些有的没的,心里又羞又臊,耳朵红了一圈,但还是不放心地问:“就这些吗?没别的了?”
“当然不是,”喻婵的心再次被程堰的这句话勾起来,他施施然开口,一点儿都不着急,“你还说,今天是你生日,希望梦里能有人祝你生日快乐。”
喻婵猛地抬头,定定地望着正前方的程堰。优越的身材比例显得他气质独特,路灯的光透过刘海,在眼睑处细碎地点缀着,他的眼睛藏在明暗交界处,让喻婵看不真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棒,缓步朝前走向她:“梦里的事没办法满足你,不过……”
程堰与喻婵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风忽然变得很轻柔,托着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味阵阵袭来,温热的男性气息弥漫在四周。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何反应,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大脑宕机了一瞬。
同一时间,他慵懒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过,我可以在现实里满足你这个愿望。”
随着这句话飘散到风里,“啪嗒”一声,程堰手里的打火机吐出跳动的火苗,暖黄色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也点燃了他手里银白色的烟花。
那束在男人手里不停跳动的温暖梦幻的花火,火光被晚风揉碎,星星点点地洒进男人的眼里。他一只手握着烟花,一只手托着盒子里的奶油蛋糕。
喻婵清楚地看到,那一刻,他乌黑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的只有她的影子。
她听见他的声音穿过黑暗,在悦动的光影里跌跌撞撞,传进她的耳朵,真实又虚幻,
“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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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她太普通,又太平凡◎
临近立冬,清晨起床推开窗,大概率会被窗外的风迎面扫来一阵冷刃,寒芒刺骨,落在皮肤上一星半点,都觉得生疼。
大概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被北城这种料峭的风吹了几天,天气刚刚好转,喻婵就发了一场断断续续的烧,连着一周体温都是37度多,怎么吃药也不见好。
她跟宿舍同学的关系只限于点头之交,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每天都是从实验室出来之后,再顶着冷风,走二十分钟,到校医室去输液。
等回到宿舍,恰好赶上十一点半门禁,晚饭都来不及吃。
这里和c城的所有都不一样。
没有陪着她聊到凌晨两点多的室友,没有在实验室插科打诨的师兄师姐,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故事,她只是个突如而至的局外人,看不清楚,也融不进去。
负责带她的老师据说是裴植老师的同门师兄,姓杨,见面第一天就笑眯眯地冲喻婵打招呼,还在师门群里各种玩梗,和大家打成一片。
他对实验室学生的要求没有裴老师那么严,甚至还亲自示范过应该怎么摸鱼。
按理说,有这么一位平易近人的导师,实验室的生活应该很轻松才对。可喻婵从来到北城到现在,每天都加班到晚上八九点钟,有时候连输着液,都要和别人对接数据。
偏偏忙的都不是她的本职项目。听别的师兄师姐说,这活其实是给杨老师的妻子干的。他们两口子经常这样,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动力,不要钱似得使唤。
裴植老师需要把c城的项目收尾,最早也要过完年之后才能过来。
也就是说,喻婵还要再在杨老师的手底下待两个多月。
她小声地叹了口气,揉揉有些酸涩发胀的眼睛,继续处理手头这些枯燥的表格。
今天是周六,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久违地从云层里探出来,舒展着柔软和煦的光芒,均匀地撒在大地上。
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跟朋友约好出门逛街,一大早就没了踪影。
中途有个叫桑琪的女生回来过一趟,见喻婵在书桌前坐得板正,惊讶地问;“喻婵,你今天没跟朋友出去玩吗?”
问题出口的瞬间,对方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没等喻婵回答,补充道:“你要是找不到人一起的话,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看电影呀,电影院就在我们学校旁边,离这边很近的。”
喻婵指着电脑无奈地扯出一抹苦笑:“这些东西还没做完,我今天大概是出不去了。”
桑琪离开之后,宿舍再次陷入到无人的静谧里。喻婵坐得口干舌燥,放下鼠标起身接了杯热水,沸腾的蒸汽自下而上翻滚着冲出杯口,迎面贴在眼镜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白色屏障。
再回到书桌前,电脑弹出了一则弹窗新闻,头版头条上赫然写着中国大学生赴美赢得CFA全球投资分析大赛冠军的标题。
镜片上的雾气散去,新闻下方的配图清晰地摆在屏幕上,被迫映入她的眼帘。
人群瞩目的正中央,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并排站在一起,中间的男人身姿颀长,单手握着奖牌,脸上的笑张扬如风,有种在狂风骤雨里也能鲜衣怒马地乘风踏浪的自信。
喻婵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那张照片。
他脖子上的这条领带,还是她帮忙选的。当时,他们团队对穿什么服装产生了分歧,有人想要领结,有人想要领带,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据理力争。
程堰看得没意思,在微信上给喻婵发消息:[你觉得领带好看还是领结好看?]
喻婵那个时候正在实验室加班,收到消息的时候又惊又喜,浑身的困顿和疲惫被一扫而空。
她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程堰带领结和系领带的样子,指尖在键盘上飞速划过,给程堰回复:[领带吧。]
她在c大,正式被程堰看到的第一眼那次,他就系着条领带,上面的温莎结被她记在心里很久很久,至今都印象深刻。
现在,看到他真的采纳了她的意见,喻婵心里充满了一种奇特的甜蜜。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像棉花,充盈进心口,仿佛被扔进一团柔软的云层里。
程堰,他一直都是能让万众瞩目的焦点,无论站在哪里,无论台下有多少观众,他总能游刃有余,轻盈自若,仿佛这一切本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人生的主角。
思绪迅速飘飞至一个月之前的那个月夜。
站在时间的洪流中从后向前看,喻婵总觉得,那天晚上的经历,仿佛只是她在酒意正浓时,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
她从不觉得自己能有让美梦成真的运气,自己一直都是个运气很不好的人。小时候买饮料没中过再来一瓶,排队买个什么东西,也总是恰好到她这里售罄。
但如果有人告诉她,人生前十九年里的所有运气,都是为了那晚,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并甘之如饴。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程堰在她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只是隔着屏幕隔着时空望他一眼,那颗被表格折磨到木然的心,就能瞬间活过来,窝在胸腔里,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这些天,她一直刻意忽略心里那团奇异的情绪,把对程堰的思念压在心底最深处,尽力不去想,不刻意提起。
她怕自己再多念他一次,就会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把那些辗转反侧的少女心事一股脑地告诉他。
想要表白的冲动在心底最柔软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出了能够魅惑人心的艳丽花朵,勾引着喻婵的理智,引她向下沉沦。
但如果表白失败呢?
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她就要永远地失去程堰了。
因为实在太珍之重之,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会失去他这个朋友,她也不愿尝试。
自己和自己争吵本身就是一场折磨。
从早到晚,每天只要一睁开眼睛,这两种想法就会在脑子里打来打去,交替着占据上风,谁也不服谁。
喻婵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索性强迫自己不去想,摆出自己一贯的鸵鸟心态,逃避固然可耻,但是真的很有用。
没想到今天在新闻弹窗里,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再次相遇了。
这张照片就像一个导火索,解开了有关程堰的所有封印,被压抑的思念成百倍地增长,化作遮天蔽日的巨大海浪,咆哮着冲破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去试试吧。
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勾着一条长长的线,线的另一端,被牢牢地系在她的心头。
虽然理智尚存,但她却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向天平的另一端倾斜。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心烦意乱地划开手机,微博上这件事的讨论度已经变得很高了,有些知道这比赛含金量的人直呼这群学生牛逼,当场膜拜大神。当然,更多的是来看脸的吃瓜群众。
在一则评论最多的赛后采访视频里,一堆人对着程堰直呼老公,他被无数盏闪光灯包围着,看向摄影机时,一双带笑的桃花眼深邃清澈,仿佛无底的漩涡,迷人又危险。
[我的天啊!!这又是哪个小姑娘的青春啊!]
[原来我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来凑数的,呜呜呜呜……]
也有嗑cp的:[这个站在队长身边的姐姐气质也太好了,这两个人真的不是一对儿吗?郎才女貌,并肩走向世界巅峰,这是什么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有人在下面回复道:[好家伙,吃瓜吃到自己身边了。上面那个大胆点儿,把这位是我的高中学长,从高中时代就已经很牛逼了。他旁边这个跟他好像还是发小,青梅竹马的那种。果然优秀的人都是物以类聚的。]
[青梅竹马?!我的天,更好嗑了有没有!!!]
[……]
这条评论迅速被顶到最上方,就连发布采访的博主也给它点了个赞。
喻婵急速升温的大脑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静下来。她到底怎么了,发个烧,就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消失了吗?
程堰从来都是人海里熠熠生辉的少年郎,他的身边最不缺鲜花掌声,也不缺粉红色的少女心事。他来自人海,最后也会归于人海。
而她,只是他漫长人生里短暂地路过的一处微不足道的风景。
采访视频里,他和旁边的女生对记者们的问题对答如流,两个人彼此相视一笑,恰似一对儿璧人。
只是隔着一个屏幕而已,喻婵却觉得,她和之间,分明是无数个她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太普通,又太平凡。
易地而处一下,她想不到任何程堰可能会对她另眼相待的理由。
这样的她,拿什么去告白呢?
喻婵闷闷地喝光杯子里的水,关掉手机,一门心思地扎进那些做不完的表格里。
这种时刻,忙碌反而成了一种幸福。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划到十二月月底。
这段时间,程堰在国外忙比赛,她在北城忙试验,两个人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喻婵不是没想过去找程堰,但她总是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跟他讲话,又怕自己的消息会让他觉得打扰,对她不耐烦。
她总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在源源不断的患得患失里迷失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是正确的选择。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大街小巷的商户们都挂满了跨年的宣传标语,有的还在门楣上挂了个红灯笼,以求在新的一年里能搏个好彩头。
实验室里的同学们早就没了工作的心思,见缝插针地讨论今晚要去哪里玩。有的说要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喜剧片,有的想去江边看今晚的跨年烟花。
这种话题喻婵往往都没办法参与进去,她初来北城不久,对学校周边的一草一木都还不熟悉,更不用说这座城市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都不了解。
况且,她本来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
在她的认知里,看电影,看烟花,吃饭这些事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身边有人陪着一起做。
重要的不是看了什么电影,也不是烟花漂不漂亮,而是那个一起的人。
她在这没亲人没朋友,就算是想出去玩,都找不到伴。
跨年夜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跟普通夜晚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普通的晚上不需要加班,而她,跨年夜还在帮杨老师的老婆测数据。
喻婵望着眼前这些复杂又冗乱的数字,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今晚可能又要加班到两点多钟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听见这个特殊提示音,喻婵的眼睛立马亮了几分,又惊又喜地划开屏幕。
正上方果然躺着程堰的消息。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堵在胸腔里。
他说:[在干嘛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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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要不要跟我一起翻墙出去玩,小状元?◎
触在键盘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紧张一直抖个不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了半分钟都没发出去。
她攥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过载的大脑冷静下来。
另一边,程堰大概是看她太久没回复,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叮叮咚咚的铃声反复敲击在喻婵紧绷的神经上,平复了半天,她反而更紧张了。
“学长,”她压着嗓子不让声线颤抖,“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许久未见,再次听到心上人的声音,喻婵忽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听出他正在电话的另一边轻笑,于是她也跟着笑,讲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天边的月牙,轻松又惬意。
“可,可以,”她放下鼠标,起身走到实验室窗边,“就是很意外这个时间点,一般来说……”
他这两天刚回国,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之前刷朋友圈,于洋发过去机场接机的照片。
窗外的明月挂在梧桐树的树梢枝头,浮光漾影,明净皎洁,偶尔有几只黑影快速从旁边的楼梯角穿过,那是门卫大叔养在院里的猫猫。喻婵握紧手机,眼睛四处望着周围的风景,脑子里却全是程堰的样子。
她记得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他那天的风,也记得和他在一中后墙边重逢那日的云,清风明月,朝霞晚云,它们帮她一起记着,那些和程堰一起经历过的每个瞬间。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喻婵忽然很想见他。
思念一旦破了壳,只会愈演愈烈,细细密密地流淌到心里的每个角落,淹没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力。
而后,化作一声声入耳噬心的呐喊。
“你是不是想说,”程堰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一般来说,今天这种日子,大家都在忙着跟朋友一起跨年?那你呢?”
喻婵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加班,有几个样本需要尽快统计出来交上去,”她故作轻松道,“不过,马上就能做完啦。”
“你一个人?”程堰不解,“裴植老师什么时候也开始压榨学生了,假期还得加班到这么晚?”
“不是裴老师,”喻婵捂着听筒小声把杨老师的事迹跟程堰吐槽了几句,“我们几个同门前两天还开玩笑,说我们是学术民工来着。”
“喻婵。”
程堰忽然叫起她的名字,和以往一样,尾音轻轻蜷着,像是投进她心湖的一枚翠玉石子。
其实,在以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喻婵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小时候,父母常年不在家,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和家里的保姆照顾她。上小学那年,奶奶带她到学校报名,写错了字,把“婵”写成了“蝉”。
就这样,喻婵被人叫了两年的小知了。小孩子的恶意总是明显又直接的,他们说她家里人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把她当成泥地里的蝉,又脏又丑,还惹人烦。
喻婵哭得不行,回家的时候,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她给妈妈打电话,问为什么要给她起这个名字。
沈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就像一汪温柔的水,她柔声地安慰嚎啕大哭的喻婵:“我们心心的名字才不是什么知了,是他们没文化,太无知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聚少离多,一家人经常见不到面,所以才从东坡先生的词里摘了一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游子望月思乡,心心就是爸爸妈妈的月亮。不管我们走得再远,都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后来,再去学校的时候,她叉着腰,把沈茹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那些笑她的小孩们听。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自然听不懂,照旧拿这件事开玩笑。
但喻婵已经不在意了,她从字典上查到了“婵”这个字,照着上面的字把旁边注释里的那句诗抄在笔记本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从此,每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她都会想到这句词。尤其爱听程堰这么叫她,每听一次,她都觉得有种无端的亲昵。
程堰低低地笑了几声:“你怎么这么乖啊?”
这话听着没来由有一种隐约的无奈,落在喻婵的耳朵里,挑得她心口都变得酥酥麻麻,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绪。
程堰继续说:“姓杨的又不是你的直系导师,他也不能决定你的毕业论文,干嘛这么听他的话?做个软柿子的话,就会被人一直拿捏。”
喻婵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从小养成的性格太根深蒂固,她脸皮薄,又容易心软。不好意思拒绝,更不忍心就这么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不管。
她一直都很羡慕有些人说“不”的勇气,在她眼里,那些能直接把拒绝说出口的人,头顶都有着她触不到的金色光环。
“我听过……”
解释的话在嘴巴里顿了顿,没说出口。归根结底还是她太懦弱了,再解释,也是徒劳。
察觉到小姑娘声音有些颤抖,程堰想起第一次见喻婵时,她连讲话都不敢大声的乖巧模样,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他懒懒散散地笑了一声,留下两个不明不白的字,就挂了电话:“等着。”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喻婵的呼吸猛地停住,不敢往最可能的那个方向猜测。她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最后落得个空欢喜一场。
但她刚刚分明清晰又明确地听见了那两个字。
由不得她不去想。
冬夜静谧冷冽,实验室里没开暖气,各种仪器工作时发出的规律电流声弥漫在四周。
愈发显得这间实验室安静无声。
喻婵的心越来越乱,只觉得这屋里燥热烦闷,空气也变得稀薄。
她跑到旁边的休息室里接了一大杯凉水,一饮而尽,却仍旧驱不散心头的燥热。
等待得越久,就越焦灼。
墙上的电子钟没跳动一次,心口就突突地鼓一下。
程堰让她等着,等来的,会是他本人吗?
电脑屏幕里那些原本在她眼里条理清晰的数据,此刻变成了看不懂的天书。她想靠工作和忙碌来转移注意力,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无奈,只好拿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和程堰的聊天框,等待着可能会出现的只言片语。
喻柏的电话恰好这个时候打进来,刚一接通,小男孩充满活力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姐姐,新年快乐!”
喻婵惊讶道:“小柏,怎么现在还没休息?”
“因为要给姐姐送新年祝福!”
喻柏稚嫩的声音犹如一汪清冽的甘泉,洗去了喻婵身上所有的疲惫,她揉开眉心的结,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小柏,你的祝福姐姐收到啦。”
之前为了把喻柏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喻婵早就在附小给他提前准备好了转学的所有手续。新学校就在C大旁边,师资力量很优秀,周边还有服务良好的寄宿公寓。
各方面来说,都很适合。
只不过,他刚来,她这个当姐姐的,就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另一座城市里,真的是很不称职。
喻婵想起离开之前,喻柏懂事乖巧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有些闷痛,她放轻声音:“小柏,姐姐刚刚给你转的钱收到了吗?”
“收到啦,”喻柏奶声奶气地笑,“我不会乱花钱的,姐姐放心。你今天有没有出去玩呀,不要在外面太晚了,要早点儿回家哦。”
“嗯,知道啦,姐姐现在就准备回家了,”喻婵隐瞒了自己正在加班的事实,“小柏也要早点儿休息,等下次放假,我就回去看你。”
挂断电话,喻婵忍不住又给寄宿公寓的楼长打了个电话,确认了喻柏最近的近况,知道他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嘭嘭嘭——”
身后的窗户忽然响起几声敲击声,喻婵条件反射地回头看,愣住的同时,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某位不速之客大概是从围墙边翻上来的,此刻正跨坐在窗台上,笑得一脸放肆张扬,另一只腿还在外面悬挂着,看得喻婵的心高高吊起,忙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生怕他掉下去:“学长?!”
喻婵的声音又惊又怕,她之前一直默默祈祷着想要见到他,陷入到这种完全不抱希望的幻想之中,现在真的看见这个日日夜夜思念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反而无缘无故地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这是梦吗?
她是不是,从过生日的那天起,就没醒?
“怎么,担心我啊?”
程堰含着笑把喻婵的动作尽收眼底,翻身跳了下来,动作利落干净,有种独特的美感:“放心,翻墙这事我以前经常干,已经经验丰富了。”
“学长,你怎么不走大门呀?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实验室位置的?也不对,你怎么来北城了?”
喻婵的嘴巴忽然笨得说不对话,急得她眼眶都泛着红,磕磕巴巴半天,没表达出自己的问题。
“慢慢问,不着急,”程堰扫了眼实验室的内部设施,“我来这边找个朋友,今天早上刚到。我导师和裴植老师是合作伙伴,这边的实验室,我大一的时候就来过。至于为什么不走大门……”
他故意挺顿,没回答,卖了个关子,走到工作台边,把喻婵的电脑合上,塞进电脑包里:“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要是想开一扇窗,别人不同意的话,就先把房顶掀了,这样,别人就会同意你开窗户的请求了。”
喻婵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只机械地点点头:“听过。”
“所以,对于你这样的好学生来说,直接让你放杨老头的鸽子,的确有点儿不现实。那,要不要跟我一起翻墙出去玩,”程堰提着喻婵的电脑包,眉眼带笑,凝望着喻婵的眼睛,“小状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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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更)下次见面,就表白吧。◎
“翻……墙!”喻婵愣了两秒才消化掉程堰话里的意思,“但是实验室周围都有监控的呀,而且门卫大叔还没下班,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会不会被当成小偷抓走?”
而且,那个窗户离地面那么高,刚刚只是看着程堰坐在上面,她都有些胆战心惊。现在让她翻下去,想想都已经开始害怕了,
程堰的手机响了几声信息提示音,他没管,只看着喻婵笑道:“嗯,有可能哦,所以,来吗?”
来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漆黑的双眸里埋着一片深邃的海,海浪在其中翻涌咆哮,浪花旋转出的漩涡深深地吸引着喻婵的心,让她忍不住与之沉沦。
翻墙出去这种事,在她循规蹈矩的中学时代,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她总是太守规矩,怕惹麻烦,怕给老师朋友增加负担,所以一直逼着自己乖巧懂事,从不做任何逾矩的事,是那种班里最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只有在张贴成绩单的时候,或者是她又在什么大型比赛上拿了奖,班里的同学大概才会意识到,哦,班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伊坂幸太郎曾经说过,青春就是“毫无根据地认为自己能拥有特殊人生”的那段时光。如果按照这个定义来算,喻婵可悲地发现,那些热烈张扬的青春,从没有哪一刻属于过她。
她平凡而庸碌,下雨了,她只会乖乖地找地方躲雨,然后望着那些无所畏惧的同学们,在大雨中放肆地奔跑打闹。那个时候,她真的好羡慕他们脸上的笑容啊,那是少年人独有的飒踏如风。
夜深人静的时候,喻婵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她想要自由,可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追到自由。
这个问题,喻婵从来都没找到过答案。
但程堰不一样,他和她,完全是两个相反的端点。
高中那几年里,每次升旗仪式他都是绝对的主角。念检讨的是他,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也是他。同学们最大的爱好,就是猜测这一次他又是因为什么被老杨头抓了。
“嗯。”
喻婵用力地点点头,如果身边陪着的人是程堰,那么无论做什么,她都会想要尝试。
第一次做这种出格的事,说不害怕是假的。两个人走到窗边,喻婵向下看了一眼,这里是二楼,并不算高,但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说不清在害怕什么,怕摔下去,更怕被随时都有可能巡逻到这里来的门卫大叔抓住。
她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佯装镇定地听程堰的话,跨上窗台。
“看见旁边那个窗台了吗?一只脚踩在上面,另一只腿迈出去……放心,我一直都在你身后,不会掉下去的……”
程堰的声音有效地压下她心头的那股惴惴不安,但细微又难以名状的惧意依旧在心头萦绕着久久不散,她紧绷着嘴巴不敢大声呼吸,胸膛里的心脏跳地剧烈又不规律,甚至脚下的动作,都因为腿软而变得颤抖。
但除去害怕之外,那些兴奋和期待同样强烈。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抬头身边就是程堰棱角分明的侧脸,嗅着呼吸间怡人心脾的香味,喻婵第一次觉得心脏有些不堪重负,几乎要被那些复杂的悸动挤到爆炸。
原来,偶尔脱掉好学生的枷锁,是这样的感觉。
程堰带着她一点一点地从二楼下到地面,第一步成功之后,剩下的简单多了,只需要避开监控,从研究所的围墙边翻出去,他们就算成功“越狱”了。
喻婵屏住呼吸跟在程堰身后,生怕下一个转角,就会和门卫大叔当场撞见,心几乎要提到天上,悬在半空,好久好久都落不了地。
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程堰的表情,发现他看起来仍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镇定自若,仿佛在逛自己家的花园,一点儿紧张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他都不会害怕的吗?
喻婵乱七八糟地想,像程堰这样的人,是不是永远都没有害怕的东西呀?
有惊无险地跑到围墙边,程堰半蹲在地上,教她怎么踩在他的肩膀上借力。
“别紧张”他的眼睛即使在这样如墨般厚重的黑夜里,都比远空的星辰还要亮,稳稳地击中喻婵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放心大胆地踩,不会讹你钱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开这么个小玩笑,喻婵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心头的紧张被驱散了大半。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程堰的指引,爬上墙头,心里默默地祈祷,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有人恰好路过,更不要突然来个门卫大叔。
兴奋和恐惧交织着牵引着她悬在半空的心脏,喻婵几乎要被这些浓烈的情绪淹没,像个溺水的人,视线一刻都不敢离开程堰,把他的存在,当做仅有的救命稻草。
可他把她送上墙头之后,却没跟着上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角,抬头望着她笑。
“学长,”喻婵压低声音,四处张望着周围的环境,急切地叫他,“你快上来呀。”
程堰没动,反而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腕,借着月光看了眼手表,丝毫没有正在做坏事的慌张模样。
喻婵不知道他要干嘛,算算时间,门卫大叔的巡逻路线八成马上就要经过这里了,要是在这么功亏一篑的节骨眼上被当场抓获,他们两个就真的要在派出所跨年了。
“学长,学长……”
“喻婵,”程堰忽然移开黏在表上的眼睛,仰视着上方的她,明净的月色在他的脸上缓缓流淌,勾勒出他骨相精致,明暗分明的脸,“新年快乐。”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绚烂的烟花,尖锐地轰鸣着冲上天空,在夜色里炸出巨大而闪耀的花朵。
缤纷的火焰照亮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留下的神迹,那些壮丽而生动的烟火,在最高出燃烧出最美的风景后,坠落人间。
喻婵看呆了,沉浸在这样的壮观中,久久说不出话。在第三朵烟花升空的短暂黑暗里,她低下头快速地望向程堰,猝不及防地和他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啪——”
烟花炸开的瞬间,她分明在他眼里,见到了最耀眼的焰火。
那一刻,其余的所有都变得黯然失色。
烟花明明还没停,喻婵却只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敲得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谁呀?!”
门卫大叔的怒喝突然从旁边传来,喻婵被猛地拽回现实。
程堰也迅速反应过来,借着助跑两步就踏上墙,护着喻婵一起跳到院外,拉着她一起在午夜的街道上逃跑。
风迎面从耳边穿过,吹散了她肩头所有的烦闷和不快。
岁月瞬间就带着她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夕阳如火般热烈,她被那个更热烈的少年,拉着向前跑,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自由。
一如此刻。
如海啸般的心动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喻婵一边跑一边出格地想,如果下次见面,就表白吧。
她再也不想继续做那个循规蹈矩,瞻前顾后的喻婵了。就像沙漠里踽踽独行了很久的旅人,如饥似渴地想要靠近那仅存的一片绿洲。
她渴望自由,渴望成为和程堰一样的人,渴望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
“学长,”喻婵笑着叫他,等程堰回头,甜甜地大声说,“新年快乐。”
她在心里补了那句自己不敢说出去的话,无声而静谧——我喜欢你。
*
那天和程堰见面之后,一切突然就变得顺利起来。断断续续的低烧终于好了,裴植老师在c大的事务提前解决,敢来A大,她的实验也跟着步入正轨,再也不用继续被杨老师当学术民工压榨。
值得一提的是,跨年那天,她和程堰翻墙出去玩,放了杨老师的鸽子。第二天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她,让她尽快弄好,交上去。
“抱歉老师,”喻婵乖着一张脸,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估计没时间做这些了。”
杨老师的表情凝固一瞬,似乎没想到喻婵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道:“哦哦,那行,你先忙。”
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实验室另一个女生见他消失在实验室外,默默地贴到喻婵身边:“喻婵,你好厉害啊,居然能这么勇敢地拒绝他,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喻婵一愣,她只是想到那天晚上程堰站在这个实验室里的样子,刚刚那些话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她其实并不是个足够勇敢的人,但在他的影响下,她居然已经不知不觉间,就活成了以前羡慕的样子。
程堰就像是一轮正午的太阳,不遗余力地把所有的光和热辐射到周围的人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的同时,还会被他影响着越来越好。
姜晴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喻婵刚从食堂打完饭,提着袋子准备回宿舍。
“学姐,有什么事吗?”
姜晴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欲言又止道:“小学妹,你最近有没有空请假回来?”
她们项目组的人前几天连轴转地加班,每天都三四点才回宿舍,这两天项目彻底步入正轨,裴老师大手一挥,给大家准了三天的假。
连假条都提前找学院的辅导员们批好了。
“有的,我最近刚好有几天假期。”
喻婵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太阳穴突突直跳,各种不好的猜测齐齐地涌现冒头。
“其实,程堰不让我们把这事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姜晴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沙哑异常,“如果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回来一趟吧,程堰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两章校园完结
第65章
◎(二更)嗯,我答应了。◎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喻婵的大脑瞬间陷入到巨大的轰鸣声中,她不敢相信姜晴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学姐,你刚刚说什么?”
“程堰有个室友跳楼了,而且他当时人就在宿舍。可以说,那个男生是当着他的面掉下去的,”姜晴艰难地说完剩下的话,“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这几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谁都不见,我们都很担心他,轮流去劝了好几次都没有用,想着你们两个平时走得比较近,让你去试试看。”
每个字都好似一柄尖刀,狠狠地扎在喻婵心上,痛得鲜血直流。
她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回C城,径直往程堰家赶。
他之前给了她一张他们小区的通行卡,说是方便以后她随时来他家找蒜头玩。
喻婵胆子小,连在微信上主动敲他都要犹豫好久,更不用说直接去他家,根本就不敢主动说出口。
本来以为那张卡要一直被放在角落里落灰,没想到居然能在今天起作用。
因为有通行卡,喻婵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电梯。
来的路上焦急万分,一秒钟都不想多耽误,等到真的站在程堰公寓门口,她却突然犹豫了。
该说些什么呢?
在人命关天的事情面前,再华丽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用。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不是程堰,不知道他在经历那一刻的瞬间,有怎样的痛苦和无奈。
“学长,”嗓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来的路上打好的所有腹稿,都被堵着说不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心里止不住地发酸,“你还好吗?”
门的那边迟迟没有回应,喻婵不想再用门铃骚扰程堰,靠在门板上,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学长,我来了。]
[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说话的话,我随时都在。]
就这样静静地等了两个多小时,无论是门的另一边,还是微信上,都没有任何回应。她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投进一片深湖中的石子,连回声都没有。
喻婵并不气馁,她听到门后有隐约的细响。像是骑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程堰在家,而且,他现在就在门口。
她靠着墙,门里的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学长,我前两天在A大,偶遇了一位高中学姐。”
“她特别优秀,年年拿奖学金,还是A大的辩论队队长,被好多学弟学妹追着叫女神,最巧的是,她高三跟你一个班。”
“学长,你肯定不知道吧,那位学姐说,她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你。高三那年,她因为肤色和身材,再加上寒假不小心受伤,被迫在医院剃了光头,被班上的男生嘲笑了很久。青春期的恶意总是直白地直戳人骨头,当时她真的很崩溃,产生了特别严重的厌学情绪,差一点儿就退学了。”
“但是,你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剃了跟她一样的光头,还替她教训了那些嘲笑她的男生。学姐跟我说,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改变的。”
还有我,可能你永远都不知道,学长,你是我努力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唯一动力。
可是这些话,她永远都不敢说出口。
“学……程堰,”喻婵很少直接叫程堰的名字,她怕心思袒露,怕唤他名字的时候,暴露出那些无法掩饰的秘密,“我们不是神,是人。是人,就有做不到的事,就有救不了的人。”
“那件事的发生,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你已经尽力了。悲剧的发生是诸多因素加在一起的结果,但唯独不是你的错。”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喻婵再也控制不住涌动的情绪,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烫得她心口一紧。她太心疼程堰了,不敢想象,他那么骄傲热烈的一个人,变得如此消沉,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折磨。
程堰还是没有回应。
“喻丫头,你来了。”
王姨提着大包小包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门口的喻婵,目光和蔼地冲她打招呼。
她的眼神并不意外,想必这些天,她已经见过不少程堰的朋友来过了。
“王姨……”
喻婵红着眼眶回头,“学长他连您也不见吗?”
王姨无奈地点点头,把手提袋放在门口:“喻丫头,吃饭了吗?”
“还没。”
喻婵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禁不住想,程堰这几天一个人在家,他又不会开火,怎么吃饭呢?
“走吧,”王姨拍拍喻婵的肩膀,“咱们先下去吃个饭。少爷他这个,是心病,谁都没办法劝的。”
心病?
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宿舍男生的那件事吗?
心系程堰现在的情况,喻婵乖乖地跟着王姨下了楼,两个人在小区楼下选了一家面馆,点了两碗素面。
数九寒冬,狂风肆虐着席卷大地,面馆里到处都蒸腾着热气。
“王姨,您刚刚是说,学长现在这样子,是因为别的原因吗?”
喻婵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心被生生放在无油的锅上炙烤,又像有一堆蚂蚁在上面啃噬。
“唉——”王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往事了,夫人当年的事,少爷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放下过,成了一块心病。现在……”
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喻婵面色凝重地在心里补充。
她记得,程堰曾经说过,因为某些事,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模糊了跟他母亲有关的回忆。
当时她就有些疑惑,到底是哪种打击,才会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忘掉自己的亲生母亲。
现在把这些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她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喻婵急匆匆把碗里的面扒完,跟王姨道了别,到旁边的粥铺里买了份程堰爱吃的海鲜粥。
她原路返回程堰家门口,给他发消息:
[学长,你以前答应过要请我吃海鲜的。]
[现在,我和海鲜都在你家门口。]
[你说话算话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仍旧如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喻婵的心缓缓砸向地面,她大概真的高估了自己在程堰心里的位置,有些太自作聪明了。
收回想要按门铃的手,她扣着手心,沉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她不抱希望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
程堰穿着一身居家服,看起来很憔悴,下巴上落满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遍布的红血丝,宛如蜿蜒的长蛇。
他不带感情地扫了一眼喻婵,嗓音沙哑:“进来吧,外面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喻婵根本没办法把跨年那晚,在烟花下双眸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和现在的程堰联系在一起。
心被揪得生疼,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眼眶,重重地摔向地面。
程堰木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片刻松动,动动嘴唇,喑哑地说:“别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喻婵,“我刚刚不是在冲你发火。”
“我知道……”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里被平白无故地剜出一大块肉,哪怕只呼吸,都感觉生疼,“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难过了……”
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字不成词,词不成句。
没想到喻婵是因为这个原因掉眼泪,程堰愣了一瞬,那些晶莹的泪珠仿佛都落到了他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只振翅的蝴蝶轻盈地碰了一下。
程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光透进室内:“外面那么冷,你刚刚怎么不走?”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刚过九岁生日。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哭,就像被人扔进荒无人烟的旷野里,四周都是泥潭,闷不透气,捂着你的嘴,让人越来越窒息。”喻婵没回答程堰的问题,而是走到窗边,与他站在一起,慢慢地讲着自己的故事,“那个时候很多人过来安慰我,但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真正的痛苦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只能自己吞进肚子里消化。所以,我把自己关在老家的院子里,不吃不喝地待了三天。”
“后来呢?”
程堰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他望着窗外的枯枝残叶,嗓音沙哑,“你摆脱那些泥潭了吗?”
“没有,”喻婵释然地摊开手,“大家都说时间是治愈创伤的一切良药,可亲人的离世是一道永远无法被根治的疤,时不时就会发作一次,提醒我们,原来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于是,我学会了和那道疤共存,把它当做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后来,再大一些,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某些习惯和父母一模一样。我说着他们以前说过的话,吃着他们爱吃的东西。他们从来都没有彻底离开,而是和那道疤一起,变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块拼图。”
喻婵把海鲜粥递到程堰面前:“学长,吃饱了,才有力气为已经离开的人难过,你说呢?”
程堰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在餐桌边坐下:“谢谢。”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默默消化所有负面情绪,留在外人面前的,永远都是他运筹帷幄,自信轻松的模样。
即使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前有戴着一张伪善面具,明里暗里给他使各种绊子的程绪;后有把他的一切感受都视作懦弱无能的程岳青。
他没有任何可以示弱的地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心疼他掉眼泪。
“学长,”看着程堰乖乖地把粥喝完,喻婵试探着讲,“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我老家那边散散心?”
对上程堰递过来的探究视线,她忙继续补充:“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应该换个环境,暂时把这些东西都放下。不过,你的意愿最重要,我只是提议,去不去都好。要是你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好。”
“要是你更喜欢在家里待着,我就经常……”喻婵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瞪大眼睛,“学长,你刚刚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完了,感觉还得两章
预估失败
第66章
◎(三更)“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喻婵所说的老家,其实是她从小长到六岁的地方。当时,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很健康,也还没被叔叔接到国外。
那个时候,刚出生的喻婵没人照顾,爷爷奶奶就接下了这个重任。
时至今日,喻婵都很喜欢那段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是她人生版图里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记忆里的那座小镇,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冬腊月,都没怎么见过风霜雨雪。气候温和宜人,一到夏天,小路两旁全都是金色的麦穗,被风一吹,麦浪层层叠叠,在晚霞的掩映下,仿佛误入人间仙境。
最重要的是,小镇的网络不好,带程堰过去,可以最大程度地帮他屏蔽掉外界的干扰。
C大学生跳楼的事,这几天在同城和微博上闹得风风雨雨,只要打开手机,就免不了会收到各个软件的推送消息。
在那种情况下,程堰就要被迫不断重温那天的所有事,最不愿提及的伤疤被一遍又一遍地揭开,任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深思熟虑之后,喻婵能想到的,只有带他离开那个环境。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和C城的快节奏不同,小镇的一切,都显得悠然和缓。
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苍穹的一角被染上了一层绚烂的红,似熊熊燃烧的烈焰。
农家小院里时不时跑过去三两只毛色鲜艳的大公鸡,个个气宇轩昂,昂首阔步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爷爷奶奶出国之后,老家的院子很久都没有人住,全靠邻居奶奶帮忙清扫。
见到喻婵回来,坐在门口晒太阳的邻居奶奶迈着步子迎上来:“心心回来了?”她握着喻婵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过去,“好孩子,又长高了。”
“心心——”
程堰站在喻婵身后,跟着重复,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缓缓勾起抹轻微的弧度,露出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
听见他这么亲昵地叫她的小名,喻婵的耳廓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绯红,仿佛有人摘下天边的云霞,挂在她耳边。
邻居奶奶也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喻婵身后的俊后生,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水果糖,拿给他:“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她看着程堰,话却是问的喻婵,“心心,这是你男朋友吗?”
喻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耳朵红到脸颊,热气从小腹处向上升,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她急忙摆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不不,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奶奶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人的表情,拄着拐棍往回走:“小年轻就是好啊。”
留下喻婵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抬头看程堰。她紧张地搅着手指,生怕程堰多想:“学长,你别介意,奶奶她一直都是这个性格,就爱凑热闹。”
“嗯。”
程堰应了声,调侃道:“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拿人手短。”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心情看起来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
喻婵松了口气,看来带他回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吃过晚饭,夜已经很深了。
烂漫的星河如棋盘格上的棋子,星星点点地坠在夜空。晚风舒服地落在人身上,勾起一阵倦怠。
喻婵搬了两把躺椅,拉着程堰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
怕程堰躺下就胡思乱想,她指着天上的星星,絮絮叨叨地给程堰讲她小时候的趣事。
讲她在东边的麦田里捉过迷藏,在西边的山头扑过野兔,在南边的小河里摸过螃蟹,还因为不懂事,被几个大孩子带着,点了北边邻居家的稻草堆,被人拎着脖子送回来,要不是有奶奶拦着,当天晚上,她估计难逃爷爷的一顿皮带伺候。
程堰轻笑几声,偏过头,桃花眼含着笑意望向她:“小状元,我还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原来小时候比我都皮呀?”
喻婵不知是被他看得脸红,还是因为那句“小状元”耳热,悄悄地别开脸,小口地用嘴巴呼吸,试图平复下来:“也不是,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乖的。那个时候只是,只是好奇。”
“嗯,好奇。”
程堰顺着她的话附和道,然而听在喻婵的耳朵里,就又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的调侃。
“我是说真的,”她不服气地反驳,“除了烧稻草那件事,我小时候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一件都没有?”程堰眉骨微挑,“这么说,心心是个没有秘密的小孩了?”
猝不及防地再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小名,喻婵的心猛地一跳,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微蜷,羞涩难当。
她总觉得称呼小名自带一种排他的亲昵,是关系非常非常近的人,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她压下心头跃动的喜悦,坦白道:“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秘密吧,我小时候看《黑猫警长》,里面有位白鸽警探实在是太帅了,以至于我对所有的鸟类,都抱有莫名的好感。”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蝙蝠,虽然它长得有一点点丑,但是毕竟也是个带翅膀的。我就帮它包扎好伤口,养在了家里。”
“后来呢?”
程堰的声音里有几分笑意,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后来,”喻婵耷着脑袋,“那只蝙蝠把来我家做客的小婶婶吓哭了,看着一屋子的人,兵荒马乱地凑在一起抓蝙蝠,我一声都不敢吭。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只蝙蝠,是我养的。”
蔫着声音讲完自己的糗事,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嘲笑声,喻婵好奇地望过去,发现程堰已经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听王姨说,他这几天几乎都没有睡觉,就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饭,不睡了,不跟人交流,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婵总觉得,此刻闭着眼睛的程堰,看起来有种脆弱的美感。让她心疼,更让她想挡在他前面保护他。
回老家的路上,她查过桐城近几年的时候火灾报道,果然在十四年前的一篇新闻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豪宅失火、齐姓消防员殉职、一死一伤……种种字眼看得她触目惊心。
十四年前,程堰才八岁,和喻柏一般大的年纪。
喻婵不敢想一个八岁的小孩,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自焚,会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
那些闷不透气的黑暗里,他究竟是怎么背负着那些黑暗和沉重,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她怜惜地望向程堰近在咫尺的侧脸,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喻婵被蛊惑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高挺的鼻尖:“学长,”明明她已经很小声很小声了,但喻婵却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声音,“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把心事吐露:“我喜欢你。”
第一次将这些潜藏的爱意说出口,喻婵只觉得心脏都要炸了。
尽管知道程堰根本听不见,她还是控制不住条件反射般的生理反应,呼吸急促,双颊泛红,热得几乎要变成一只熟透的桃子。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勇气,只能止步于此了。再往前,无论如何,她都开不了口。
喻婵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屋里抱来两条毛毯,给自己和程堰盖好。
“晚安。”
等她的呼吸渐渐均匀之后,睡在旁边的程堰忽然睁开了眼,目光清明,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困倦。
夜色深深,如水般碧波荡漾地洒在庭院各处。天边的残月如同一盏孤零零的灯,寂寥地挂在梧桐枝头。
程堰用手背轻轻地碰了碰喻婵刚刚抚摸过的鼻尖。
许久,孤月渐渐西沉。
程堰漆黑如深海的双眸,看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他起身,把身上的毛毯盖给她,快步离开小院。
门外,正停着一辆加长宾利,敞开的后窗露出程岳青威严的侧脸。
“你怎么来了?”
“我儿子出了事,我难道不能来看看吗?”程岳青反问道,这么多年上位者的经验,早就练就了他不怒自威的气场。
“当然能,您想看笑话,谁敢拦着啊,”程堰没好气地回答,车里并没有见到程绪的身影,他冷笑,“怎么,今天没带上你那个好弟弟了?”
如果是以往,听到他这么夹枪带棒的挖苦,程岳青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今天不同,他好似根本没听见程堰话里讽刺,丝毫怒气都没显现:“听说你这两天连饭都不吃了,遇到这么点儿小事,就颓废成这样,你哪配当我程岳青的儿子?”
“小事?”程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人命在你眼里是小事,那当年妈妈的死,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是小事?”
“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妈!”
“你也知道你根本就不配提她!”
程堰不想看到程岳青那张令他鄙夷的脸,耷着眼皮,笑得混不吝:“程岳青,你欠我妈的,下辈子都还不完。”
懒得浪费多余的情绪,说完最后一句,程堰看都没看程岳青一眼,转身欲走。
“如果易地而处,你就能做得比我好吗?”程岳青提高声音,半是质问,半是诘责,“我跟你妈妈,一开始也是有爱情的。可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爱情只会被吸骨食髓,充当养料。你以为,换成是你,就能保护得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吗?程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种,咱们父子俩,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程堰的步子顿了两秒,声音幽冷:“最起码,我不会带个私生子回家,还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地骗过所有人,让我儿子叫他小叔。”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还有两章,呜呜呜越写越多惹
第67章
◎(文案剧情)可惜,我今天刚交了个女朋友◎
喻婵昨晚并没有睡好,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梦缠了一整晚。
睡醒的时候,头疼得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她疲惫地揉揉眉心,窗外的阳光拨开湿漉漉的晨雾,在卧室的地板上洒下几块光斑。
院子里隐隐约约有小孩讲话的声音。
原来家里真的来了小朋友。怪不得刚刚会梦到小时候养过的蝙蝠变成小孩,跑到她面前,闹着要给她当孩子。
被这些离奇的梦压得有些心悸,喻婵起身倒了杯温水,抱着杯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院子里一大三小四个身影清晰地落入她的视野里。
四个人以程堰为中心,围着小石桌坐成了一圈。小孩子们拽着程堰的胳膊,粉嫩清澈的脸上挂满了期待和兴奋:“哥哥,哥哥那这个是什么呀?”
“它们叫鹅喉羚,平时生活在沙漠里,跑起来的样子特别高大帅气。”
“这些照片都是哥哥拍的吗?”
“我们以后也想去哥哥去过的地方看一看!”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拍了拍声音最大的那个男孩子:“李子豪你小点儿声,哥哥刚刚说了,姐姐还在睡觉,你忘了吗?”
被点名的李子豪,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立马用手紧紧地捂着嘴巴,动作既夸张又好笑,发出呜呜哝哝的声音:“哥哥对不起。”
程堰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喻婵的错觉,她总觉得,正在和小朋友们对话的程堰,才是真正的他——轻松,柔和,细腻,就像昨夜悄然入梦的那抹溶溶月色。
此时的他,身上没有那种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气质,温和柔软,就和所有的邻家大哥哥一样。
喻婵从没见过这样的程堰,就像是个脱下了厚重盔甲的将军,将肩上担着的万钧重担,短暂地卸在了一旁。
如果可以,喻婵希望他可以永远都像现在这样轻松快乐。
她喝完杯子里的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推开门到院子里。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见喻婵出现,羊角辫立马跑上来:“你就是心心姐姐吧?”
小姑娘可爱的样子看得喻婵心都要化了,她蹲下来,眉眼弯弯地回答:“是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梨,”羊角辫脆生生地说,“奶奶今天煮红烧排骨煮多了,让我来给你和这个哥哥送一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色的水果糖,塞给喻婵,然后飞快地带着小男孩们跑开了,留下句散落在风里的话:“姐姐,你真好看!”
喻婵失笑着望向夏梨离开的方向,这还真是亲祖孙两个,见面都爱给糖。
刚好卖豆浆的小车路过小院门口。
喻婵端着饭碗出去打了两份豆浆,当做早饭。
邻居奶奶年轻的时候开过餐馆,喻婵小时候没少缠着她学做菜。
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老人家的手艺依然是一绝,红烧排骨香而不腻,咬下去一口,唇齿间都是肉香味。
然而,此刻,喻婵却并没有什么心情品尝美味。
刚刚出去打豆浆的时候,她接到了裴老师的电话。老师说,项目的初始阶段很成功,尤其是喻婵,各项表现都很出众。
如果她有意向的话,下个学期就可以送她去美国做交换生,为期两年,学费全免,之后还能在国外的顶尖心理实验室继续读研,前途一片大好。
“喻婵,”裴植老师的声音有种成熟男性的低调沉稳,“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知道应该怎么选。”
怎么选,喻婵很想告诉老师,他看错人了,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
国内有喻柏,有外婆,有程堰,还有她没打完的官司和没争到的抚养权。
如果让法官知道她有出国留学的计划,那喻柏一定会被判给沈庭伟夫妇的。
况且,出国两年,两年之后,程堰还会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吗?
喻婵不敢想答案,也做不出两全其美的选择。
裴植老师给了她一周的时间考虑。
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她只剩这么点儿时间,去做要影响自己一生命运的决定了。
“在想什么呢?”
程堰收起她面前的碗筷,笑着问。
“在想……”喻婵抬起头,望着程堰,“学长,你出过国吗?”
这话问出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明明不久之前,程堰刚在美国拿到投资大赛的冠军。
“我的意思是,外面的世界大吗?”
“大与不大,其实跟外面的世界没关系。”程堰斜靠在餐桌边缘,眉骨微挑,“和这里有关系。”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所在的地方,认真道:“在大部分情况下,一些人笃定地认为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是盖世无双的时候,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世界太小了。”?
望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喻婵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意有所指。
小镇上网络信号不好,几乎只有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才能勉强有两三格信号。
喻婵接通了任婷婷和陈知薇关心的电话,略去了程堰的部分,小声地把这两天的近况讲了一下,告诉她们两个不用担心。
“喻小婵,你去乡村古镇度假,都不带我们,真的太不够意思了!”
陈知薇在旁边跟着煽风点火:“对,没错,我们伤心了,一顿火锅两顿烤肉都弥补不了的那种。”
“今天你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后休想再见到我们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把义愤填膺贴在喻婵额头上了。
喻婵无奈叹气,只好把程堰也在这里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
“你们两个已经开始私奔同居了?!”
“什么啊什么啊,”喻婵急忙捂着听筒,“你们别乱讲,我跟学长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小婵儿,你这话说给鬼,鬼都不信。”
“对啊对啊,婵婵,就算没有恋爱经验,也看过偶像剧吧,一个男的,在低谷期,谁都不见的情况下,只见这一个女的,还愿意和这个女的,同吃同住,这要不是爱情,我倒立洗头。”
喻婵:……
喻婵:“你也说了,那是偶像剧,都是假的。”
“是真是假,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任婷婷对待感情从不拖泥带水,所以她一直都不理解,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喻婵,为什么在感情里那么敏感自卑,“你找一个浪漫的环境表白一下,成就成,不成就下一个更乖。”
虽然她的最后一句话不太靠谱,但的确说动了喻婵。
如果她未来真的要到美国去读两年的书,那么这辈子和程堰再见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旦毕业,没了学校这层联系,就是两粒飘落在人山人海的沙子,在相交后又错开的人生轨迹里越离越远,终不相见。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胆怯给自己这一生都留下遗憾。
所以,表白试一下吧。
喻婵挂断电话,找到正在院子里给夏梨几个人讲故事的程堰:“学长,今晚山上有庙会,我们要一起去看看吗?”
程堰黑亮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审视的眼神落在人身上,就像被某种大型猛兽盯着一样,喻婵心口突地一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拒绝之意。
心里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了一半。
“我,我没别的意思,”喻婵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但还是想尽力挤出一抹微笑,“就是想着,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的风俗。”
“行啊。”
程堰的眼里忽然涌现出一抹兴味盎然的色彩,唇角勾出抹混不吝的弧度,冲喻婵抬了抬下巴,“我还挺好奇的。”
他答应了。
喻婵低下头,藏起快要跃出眼眶的笑意。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要一鼓作气。
庙会举办的地方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位于一座小山包上。站在山顶向下张望,上山的小台阶绵延不绝,撕开两端青棕的树丛,流淌向郁郁葱葱的山脚。
喻婵带着程堰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稀稀点点的彩灯挂在树梢枝头,闪着莹莹光辉。
庙会的入口,是一颗古树,被这里的人们称作鸳鸯树,据说求姻缘最灵。古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枝桠上挂满了金色的铃铛,被风轻轻一拨,就能发出阵阵悦耳的脆鸣。
入口处的人群太过拥挤,喻婵不得不紧贴着程堰站,才能保持平衡。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止不住地呼吸急促,鼻息之间嗅到的木质香,恰好变成了某种能控制她所有神智的迷药。
她的脸和耳朵越来越热,不用看就知道,现在一定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螃蟹。
好不容易穿行过入口,人流开始松动起来。喻婵在心里把那几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掌心紧张地冒着虚汗,攥紧拳心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忽然想起初中课本里的一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能半途而废,一次就要做到,她想。
望着身后的那颗古树,喻婵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了。
她快走两步,跨到程堰面前。旁边有人在表演喷火,橘黄色暖的火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一并带出了她的倒影。
“程堰,你能不能等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干巴巴地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得舌头几乎要打结,指甲掐着手心,才勉强说完刚刚那句话。
程堰闻言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嗯,你说。”
旁边有两个握着糖人的小孩嘻嘻哈哈地跑过去,带起一阵轻风。
喻婵深吸一大口气,努力忽视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程堰,我喜欢你。”
“好!”
围观喷火的人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掌声,把喻婵的声音压得彻彻底底。
她又急又怕,怕程堰没听见她刚刚说了什么,更怕没勇气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做不到第二遍了。
程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喻婵的心被捏得死死的,喘不过气。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更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等到人群的欢呼声渐落,程堰才不慌不忙地慢慢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喻婵的眼眶瞬间通红。
他继续说:“哦,喜欢我啊——”男人的桃花眼如春水般柔情,落着如星河的火光,和她的影子,“可惜,我今天刚交了个女朋友,喻婵,对不起啊,下次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这一章太难写了,我一直优柔寡断不忍心让喻婵受伤,不忍心拆散他们两个,所以一直都下不去手。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注:1化用自网络语录:“她的英雄之所以盖世,是因为她的世界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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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走之前,还是见个面吧◎
他的拒绝,让喻婵有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她。
挺好的,她终于不用继续反复猜测他的心思,反复在是与不是的自我争论中煎熬了。
她从小就只是个平凡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做主角的命。普通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能美梦成真呢,连星星都那么难摘,更不用说想要伸手触碰月亮了。
这些道理喻婵都明白,她甚至在表白开始之前,就给自己做了很足很足的心理建设。她想,当不成恋人,最起码他们依旧是朋友。但,程堰的回应,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那些轻佻随意的话,变成一把锐利的钢刀,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倒吸冷气。
小镇分明气候四季如春,喻婵却觉得,好像被人扔进了漂着冰棱的冻河里,浑身上下连毛孔里都透着股阴冷,连血液都凝固着。
她不怕他的拒绝,可他刚刚说……
喻婵不确定地重复一遍:“女朋友?”
“怎么,不相信啊?”程堰勾起一侧唇角,扬起个让喻婵觉得完全陌生的笑,“我女朋友多,你第一天知道吗?”
不是。
可她以为,最起码她在他心里,或许可能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特殊性。
她以为,程堰愿意和她单独相处,愿意听她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愿意祝她生日快乐,是把她当做朋友的。
原来,都只是痴心妄想。
他对她做过的事,没说不会对别人做。
他给她讲过的话,或许也会对别人说。
在众星捧月的风流浪子面前,没有任何人,会成为那个例外。
他大可以和她一边看星星,一边和手机里的暧昧对象聊天;一边帮她打扫院子,一边和心仪的女生确定关系。
喻婵咽下如刀绞般的痛,既然当初选择了要做飞蛾,那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学长,对不起,”喻婵的眼睛里泛出几根红血丝,泪水弥漫,朦胧了她全部的视野,每说半句,就得被迫停顿一下,防止自己哭出来,“我不知道……您已经有了女朋友,刚才的所有话,都不作数,是我瞎说的。”
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哭,那不是眼泪,是她最后的尊严与盔甲。
“你别有负担……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衣服没收,先回去一下。”
说完最后一句,喻婵逃似得跑开了。她的自制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再多耽搁一秒钟,眼泪或许就该决堤而出。
一路上的行人欢歌笑语,个个脸上都荡漾着美满与幸福。
只有被人流推搡着随波逐流的喻婵,眼泪像断了线的玉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又怕给别人添麻烦,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死死地咬着嘴巴,把所有的崩溃和痛苦,都咽回肚子里。
这条路小时候她走过很多次,每次都被爷爷奶奶牵着,感觉还没吃几口糖人,就已经走到终点了。
明明现在的她,跟那个时候相比,长大了十几岁,她却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走了很久,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身边,也没有爷爷奶奶的陪伴了。
他们都说,长大了,是成年人了,就要学会一个人赶路。
所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每个最亲最近的人,都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她。
可是,一个人赶路,真的很难。
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难道所有人都是这么难的吗?
喻婵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答案。
她的青春始于很多年前的一个平凡的夏日午后,止于,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天。
回到北城,喻婵的生活被规律地切分成了三块。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
忙碌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是一种放松身心的良药。只有把自己沉浸在数据和单词组成的海浪里,喻婵才不会陷入到那些顾影自怜的哀伤中。
刚回来的时候,她连做梦都在问自己,她到底是哪里不够好,才会让程堰毫不犹豫地选择别人。
痛苦和悲伤交织着,把她拉扯到无尽的自我怀疑里。喻婵悲哀地发现,喜欢程堰这件事,并不能再给她带来力量了。
它变成了一种积压在心底的沉疴,碰不得,提不得,渐渐堆积,成了她所有负面情绪的来源。
执念太深,就会变成执迷不悟。
喻婵不止一次地想要问程堰,如果他和她的女朋友很早之前就两情相悦了,那他们之间的回忆又算什么,一滩笑话吗?
可是就算问出去了,得到了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以前,喜欢程堰让她变成了更好的人,可现在,她已经找不到自己了。
就到此为止吧,她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很多年前在心里种下的种子,不一定非要开花结果,最起码她曾经勇敢过,那就足够了。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提前跟朋友们打了预防针,向大家坦白了自己出国留学的打算。
陈知薇在电话里眼睛都要哭红了,闹着要在走之前,再见喻婵一面。
“薇薇放心,我会和大家好好道别的。”
仪式感是人们寄托感情的重要方式,她很感激C大的大家,给了她一个良好的开端。所以,作为回报,她应该还给大家一个完整的结束。
认真地向每个人说再见。
林安寒假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听喻婵提起留学的事,嗑瓜子的手一顿:“要不,咱俩带着小柏去美国上学好了。”
“我说真的,”林安揽着喻婵的肩膀,给她分析,“喻小婵,你现在学的这个专业,未来肯定是要读研的,不管是硕士还是博士,在美国待的时间都不会短。不如就干脆一点儿,带着小柏一起过去,让他在那边上高中,等你毕业了,他差不多也十八岁了,能自己做决定回来还是继续在那边上,两全其美,喻小婵,你觉得怎么样?”
这的确是个很合理的办法,喻柏年纪还小,这么大点儿的小朋友,频繁地更换生活环境,很容易影响他的身心健康。
所以,带着喻柏一起去国外读书,是目前的最优解。
但有一道难关,需要提前解决。
“喻小婵,你是不是担心留学的费用啊?”
林安看出喻婵的兴致有些不高,拉着她的手关切道。
“没事,”喻婵看了看蹲在阳台上搭积木的喻柏,“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外婆就坐在旁边看电视。临近春节,裴老师给实验室的所有同学都放了半个月的假,喻婵索性带着喻柏回桐城陪外婆。
在社区志愿者的帮助下,外婆自考了家政服务专业证,现在在外面给人当专业的家政阿姨,不用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工资还比以前高出了一倍都不止。
她能找到追求的方向,喻婵发自内心地开心。祖孙三个其乐融融地住在一起,不用刻意布置,家里就多出了不少年味儿。
林安走后,外婆拉着喻婵拐进主卧,从床底摸出个沾满灰尘的信封。她眷恋地注视着信封上的素笺小字,脸上露出了无限怀念的神情。
喻婵认出信封上的字,有些惊讶:“外婆,这是?”
外婆的神情有些恍惚,正在透过信封看一个被留很久之前的人:“乖婵儿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喻婵带着几分期待和茫然,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封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体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都写着同一句话: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隔着厚重的时光,喻婵再次被拉到多年之前的那个午后,沈茹坐在光里,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将对她的关心和不舍,都藏在那些温柔絮语里。
那是她见沈茹的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妈妈”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已经逐渐有些陌生了。
十岁之前,每年能见到她和喻宋明的日子,屈指可数。六岁那年,沈茹和喻宋明到小镇上去接她回家。彼时年幼的喻婵根本不认识他们两个,甚至以为“爸爸妈妈”是“叔叔阿姨”的另一个称谓。
十岁之后,成长路上的每一个节点,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陪伴了,喻婵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也不是没有怨过,为什么别人就有父母其乐融融地陪在身边,而她就只能一直孤零零地一个人。
可是现实已然是这样了,再怎么怨,再怎么不甘心,也改变不了一丝一毫。
“这里面,是你妈妈在你出生那年就攒起来的钱,每年都往里面存一点,说要以后给她的女儿做嫁妆。”
“她怕自己和小宋出什么意外,你没人照顾。就告诉我,这卡一定要收好,等你以后要结婚,要买房,或者遇到什么难处的时候拿出来。”
外婆的话还没说完,喻婵就已经捂着嘴巴泣不成声了。这么多年,她总是觉得,没有父母的爱,也能过得很好。“妈妈”“爸爸”,这两个汉语中最简单的词汇,于她而言,和课本纸张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没有什么区别。
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他们相处过,她爱他们,却也明显能感受到,沈茹和喻宋明这两个人,在她脑子里越来越陌生了。
可沈茹的这张卡,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了,即使岁月已经蹉跎而过了十几年,但母亲的爱,依旧还在伴随着她左右。
妈妈总是会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沈茹分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替喻婵想好了一切,想要尽可能地,替女儿遮挡风雨。她说,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喻婵死死地攥着那张卡,任由泪水滑落脸庞。她才不是没人爱的小孩,有个女人,用她来自十九年前浓烈而深沉的爱,再次抚平了她内心的怨怼和创伤。
时光匆匆,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底。
放假的大学生们纷纷返校。
趁着这几天实验室还没正式开工,喻婵向裴老师请了假,回C城找老朋友叙旧。
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挨个送过去,就算是临别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份回忆。
于洋是最后一个。
向来没心没肺的他,抱着礼物也生出了几分不舍:“喻妹妹,你一个人在那边,别被欺负了,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随时告诉我们,我们几个打飞的过去,也要给你出气。”
喻婵笑着应下:“谢谢于学长。”
“对了,喻妹妹,你去看过程哥了吗?”
喻婵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按下心里的波涛汹涌,平静地摇摇头:“学长应该在忙着陪女朋友,我就不去打扰了。”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程哥最近单身啊。”于洋一头雾水,迷茫地挠挠后脑勺,程堰以前虽然换女朋友换得勤,但他对每个人都很大方,该花钱花钱,该给资源给资源,从来不会搞什么遮遮掩掩的地下恋情。
单身?
看来又分手了。
大家都说他的女朋友保质期不过一个月,现在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喻婵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之前的想法天真,居然真的以为,会有谁是他的例外。
于洋没注意到喻婵的脸色,自顾自道:“喻妹妹,你看你都要走了,还是见个面,好好说声再见吧,不枉大家朋友一场。”
喻婵深吸一口气,扫过于洋身后那些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程堰的球衣。
她知道,自己还没放下。
那个人,那个名字,始终都是心上的一道疤痕,轻轻一碰,便是一阵长久的阵痛。
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她收回视线,低低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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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上卷完)前程似锦◎
喻婵的书桌最底层压着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层层叠叠的信纸之间,遍布着湛蓝色的正楷小字,字里行间跃动着写信人的无边心事,彷徨的,憧憬的,期待的,不安的。
像是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花,潋滟多姿却无人欣赏。
这信,写了三年,始终没送出去。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真正抓住过的,只有清晨的薄雾,早春的新芽,冬日的初雪,夏夜的明月。
它们听过她静静地讲述那些无人聆听的心事,见证过她的每一次荣誉加身,它们陪着她,度过了无数个漫漫冷寂的长夜。
是她最好的朋友。
十六岁的喻婵,一无所有,想要给程堰送些毕业礼物,都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她只能把心意连同那些薄雾新芽、初雪明月写进信里,变成一份送不出去的独白。
早春的风尚有些料峭,夹着冰霜打在人脸上,生疼。
喻婵的口袋里揣着那封没送出去的信,坐着晃晃悠悠的公交车,路过了C城的许多个角落。
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许许多多她和程堰曾经的回忆。公交车上的人仍然拥挤,密室逃脱馆里也不缺被吓哭的小朋友,还有那个看不见的远方山顶,古朴厚重的老树依然挺立,挂着她的愿望,如华盖高耸入云。
她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不舍,再想握住这些回忆,它们终究还是会逐渐淡去。就像是捧着一只竹篮,在汪洋大海里装了整整一筐的碧波。
还没来得及窃喜,一场空便来得猝不及防。
出国的所有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她买了后天的机票,凌晨五点的飞机,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来送。
告别就停留在大家都体面地说过再见的那一刻,足够了。亲眼目送别人离开是一种残忍,她小时候经历得太多,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们也都经历一遍。
喻婵昨晚抱着手机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约程堰见面。如果不见,那么往后的许多年,每次她再回忆起当年那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只会记得,他们的最后一面是那场尴尬又多余的表白,不堪回首。
于洋学长在篮球场的那番话说得对,既然都要彻底离开了,那就和程堰好好地道个别吧。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她可以给自己的那些青春,留下个看起来完整一点的句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那天庙会之后,就变得异常尴尬。
两个人默契地不打扰对方,不参加对方出席的场合,哪怕走在路上偶遇,也会装作不认识。
当然,喻婵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程堰那里,只不过是没了个小跟班而已,没什么影响。
他们之间的所有交集,都是她在竭尽所能地努力主动,一旦她停下了向程堰靠近的脚步,他们就又变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动点,固定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林安以前总说她是个很浪漫的人,说好听些是浪漫,直白一点,那就是她身上有很多艺术家们的通病,爱搞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手机里跳出提示:信息发送成功。
终于还是把邀请发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做出了最后一步的努力,哪怕未来很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不后悔。
程堰的回复来得很快,只有一个简单的“好”。
喻婵愣了愣神,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片刻过后,心里还是涌出不争气的窃喜。那些说已经放下了的话,都是骗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内心对这个人,还是很在意。
深陷泥沼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解脱的……
她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放在床上,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应该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二天。
喻婵早早从公交站出来,步行走到咖啡馆门口。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这里。
咖啡馆里人不多,前台还趴着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猫咪,慵懒的模样让许多客人都心生欢喜。喻婵点了杯拿铁,径直走到靠窗的角落里坐下。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态,她今天出门前,换了新的发型,还涂了层浅浅的口红。就算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设,告诫自己要放下,要抛弃幻想。但真正要再见程堰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产生一丝期待。
期待和他见面,期待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给他看。
这种想法,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应该会觉得她很可笑吧。
抱着满心的期待,喻婵望着窗外来往的人流,数着时间慢慢从眼前流过。
咖啡从热到凉,旁边桌上的客人来来往往,从一对儿小情侣,换成了两位职业女性,又换成了另一对儿小情侣。
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程堰还是没有来。
喻婵的心从一开始吊在半空中的忐忑,到后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向谷底深渊摔去。
旁边又换了一对儿小情侣,看穿衣打扮,应该是高中的小朋友。
女孩甜蜜地依偎着男友的胳膊,把满腔爱意大声地说出口:“这可是你说的,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男孩笑得沉稳内敛,轻轻点头:“嗯。”
喻婵的记忆被刺目的光拉到不久之前,她在路灯的朦胧光影下问过程堰——“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她永远都记得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分明说——“嗯,永远都是。”
可现在,朋友都要走了,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打算见一见吗?
“骗子……”
喻婵攥紧奶茶杯,小声呢喃道。
明明是他说会一直是朋友,明明是他答应了要赴约,可事到临头,他一个都没做到。
喻婵固执地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等着,等日头渐落,奶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尽管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但她还是想抱着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盲目又天真地乐观着。
说不定他会来。
就像她十九岁生日那晚。
说不定呢……
躺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剧烈地震动,吓得喻婵眉心一跳。她回过神,划开屏幕,被程堰在霓虹灯光下谈笑风生的照片刺得眼睛发酸。
这是任婷婷发来的照片:[小婵儿,我跟薇薇刚刚来酒吧找朋友,碰到程堰了。]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喻婵颤抖着点开那些照片,程堰单手握着酒杯,带笑的眼睛桃花眼在红蓝相间的霓虹灯里熠熠生辉。他坐在沙发卡座的正中央,点缀在几个红裙金发美人之间,笑意吟吟,如鱼得水。
原来,程公子真的在忙。
跟喝酒寻欢作乐比起来,赴她这个无足轻重之人的约,反而一点儿都不重要。
在程堰那里,她真的只是个会被随意忘记随意处置的路人甲。
喻婵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到前台结账。
“姐姐,”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没人要的信,“这个信可不可以先寄存在你这里,之后,可能会有人来拿。”
这家咖啡馆经常会帮这里的客人寄存东西,业务早就熟练了。老板从抽屉里拿出寄存单,笑着问喻婵:“什么时候来取呀?”
“可能过几天吧,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来。”喻婵抽着嘴角苦笑着回答,她明明知道答案只会是后者,但还是想,给自己留下个不一样的可能性,“半年吧,如果半年以后还没人来认领,就可以当垃圾处理了。”
话不需要言尽,老板已经明白了所有的含义,迅速填好寄存单,把信放在储物格最显眼的地方。
傍晚的天气很潮湿,肆虐而过的风寒凉刺骨。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里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块,空荡荡的,被风咆哮着从中间穿过。
不只是心里。
喻婵总觉得,连带着她这个人,都成了一具空壳。
路过的行人时不时侧目看她。
喻婵有些窘迫,她走到街边的拐角,蹲在墙根下,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压抑的哭声像小动物的嘤咛。
被来往的风无情地拍散。
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造梦者用行动告诉她:你该醒了。
回去的路上,喻婵在路两边的绿化带里,居然还会有一两朵悄然盛开的小花。
春天的确已经来了。
想想当初,和程堰第一次在C大重逢,还是个燥热的夏季。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她忽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好像一直都把自己留在当初的那个夏天,她记得那些璀璨星空下的西瓜葡萄,记得那些沐浴着烈日的篮球少年。
她总觉得,那个记录着她和程堰重逢的盛夏,仍在昨日。可现在,迎面而来的春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新的夏季,马上就要来了。
她在把自己暂停在昨日,可时间仍在继续向前走,步履不停。
人总要学会向过去释怀,这是长大成人的第一步。
她的执念,太深了。
喻婵掏出手机,给程堰发了个“前途似锦”,就删掉了他的好友,一起被删掉的,还有那些在c大共度的日日夜夜。
发生在昨天的事,就留在昨天吧。
明天的喻婵,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
“程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梁齐拎着啤酒瓶,眼睁睁看着程堰把那几个漂亮妹妹都赶走,心痛难耐,“你不喜欢,好歹给哥们留一个啊?我大早上六点钟就被你从床上薅起来,坐飞机过来陪你喝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想有个漂亮妹妹陪着,这点儿愿望你都不满足我?”
程堰幽幽地瞥他一眼:“喝酒就喝酒,哪那么多废话?”
“不对劲,你今天很不对劲。”梁齐凑到程堰面前,“你平时不是最烦喝酒了么?说什么‘让酒精控制大脑,是世界上最蠢的事’,今天这是中邪了?”
“想知道为什么吗?”
程堰冲梁齐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因为,爸爸乐意。”
“哎——”梁齐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伸出爪子就要揉程堰的头发,“我的好大儿怎么还开始叛逆了?”
酒过三巡,梁齐去外面抽烟。
程堰百无聊赖地点开朋友圈,扫过喻婵发的照片。她跟朋友吃了烤肉,还去了电玩城,第一次玩抓娃娃机,就抓住了最心仪的娃娃。
别人镜头下的她笑得很开心,干净灵动,美得像阵轻盈自在的风。
她本该如此,不被束缚,不被禁锢,在广阔的天地里做最自由自在的小姑娘。
这才是喻婵。
程堰抬手挡在眼前,掌心的阴影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块不大不小的黑暗。
光与影将他割裂成矛盾的两部分。
程堰费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个看起来很愉悦的笑。
他举起酒杯,对着虚空轻轻地碰了一下,唇角的肌肉仍绷着笑容,掌心捂在胸口,声音极轻:“前程似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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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玫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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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更)你车,昨晚被人砸了……◎
喻婵睡醒的时候,窗外一片空白,天边挂着灰蒙蒙的云层,仿佛几团聚在一起的汽车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昨晚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好像被扔进一间老旧的电影院,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伴着耳边机械陈旧粗重的齿轮摩擦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那些早已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往事。
睁眼的瞬间,枕边的闹铃声叮叮咣咣地响个不停,丝丝缕缕的冷风顺着窗缝溜入室内,贴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冻得人忍不住瑟缩。
她闷闷不乐地踩着拖鞋,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室内瞬间被一团潮湿闷热的灰白挤满,遍布在各个角落。喻婵发觉自己在这个空间中,似乎变成了一只落入汪洋大海的蝴蝶,无论她如何振翅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渺小的自己被巨大的浪花覆盖入海中,沉溺入这片深海里。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一锅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的油,而昨天与程堰的重逢,便是那一滴跌入滚油中的冷水。
打破了所有表面伪装的平静,掀起炸开的惊涛骇浪。
喻婵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吐司,放进早餐机里加热,就当是早餐了。
这几年她的胃病一直没怎么好过,再加上吃药的副作用,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一日三餐慢慢就变成了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摄入能量和脂肪,维持机体机能,不至于让自己饿死,仅此而已。
吐司片还没啃完,林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喻小婵,跟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喻婵淡定久了,练出了一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领,平静道:“没事,你说吧。”
“你车,昨晚被人砸了。”
喻婵:……
周末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在她原本的设想里,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本来应该是窝在家里的懒人沙发上,点一根香薰蜡烛,看那部她早就种草了的恐怖片。
等看完之后,差不多也到饭点了。
随便叫个外卖,吃完之后就去楼下健身房健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坐地铁跨越整个区,到派出所去处理那几个心血来潮砸了别人车的熊孩子。
周末的地铁1号线没有平时那么拥挤,喻婵中途上车,还能找到几个空座位。但坐车的人里也不乏上班族,大部都是抱着一只扁平的公文包,面颊间疲态尽显。
喻婵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疲惫,相反,她很庆幸自己当初读了这个专业,选择了这个行业。做心理咨询师能让她有能力去帮助那些被困在套子里的人,这种满足感赋予了她人生的意义。
这么想着,她习惯性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患者的病例和咨询记录。
这个孩子叫李嘉言,十五岁,市重点的尖子生,每年都会在学校里拿奖学金,校园光荣榜上的常客,身边常年环绕着许多人,是花团锦簇的骄子。
他的父亲,是北城知名投资公司京泓资本的高管。
成绩优异,家境富裕,性格开朗,这个在精英教育下长大的小孩,看起来轻轻松松就拥有了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天花板。
是出生就在罗马的人生赢家。
初次见面,这小孩给她的感觉,和当初的小景很像。
但他来找喻婵做紧急精神评估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活了”。
他对人生和未来充满着无边无际的焦虑,那种感觉,就像被关进一个所有人都触碰不到的空间里,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能听得到他说话,被数不清的孤独渐渐吞没。
这孩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喻婵头疼地揉揉眉心,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总爱给他们讲一个定律,说如果一个家庭中的某个家庭成员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这一家里精神问题最轻的那个。
以前在实验室待着,没有亲身接触真实病例之前,喻婵总觉得这话太片面了。
当她正式参加工作之后,才发现这话分明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至理金句。
这个病例的情况并不复杂,只需要按时吃药就能顺利恢复。但是,她作为咨询师,再怎么制定方案,再怎么推荐专业医生,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他的原生家庭,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源头。
那个提出要包养她的男人,就是李嘉言的爸爸。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他的精神问题只会越来反反复复,即使这次她能伸出手拉他一把,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林安总说她心软,想拯救每个来她这里做咨询和评估的患者。
但是,事实上,无论是医生还是咨询师,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是所有人的常态。
他们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
地铁短暂地震动,机械冰冷的女声播报着下一个停靠站点。
喻婵收起手机,等地铁停稳,跟着人流下车。
出了地铁口,林安拽着她男朋友迎上来给喻婵道歉:“喻小婵,这是我车钥匙,你这周就先开我车去上班吧。”
“没关系,”喻婵其实并没有因为车的事不开心,她这几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几乎不会再为已经无可改变的事实增加精神内耗,“坐地铁也是一样的,就当给自己省点儿油钱了。”
“那我待会儿请你吃日料,”林安贴着喻婵走,“这个你一定得答应,不能再拒绝了。”
眼角的笑容更明显了些,揉揉林安的头发,喻婵笑道:“行啊,记得提前准备好钱包。”
“放心,”林安拍了一把男朋友的肩膀,“我们两个人的钱包都在这,保证今天让你吃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安说这话的时候,喻婵分明注意到,她男朋友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没来得及细想,林安的话已经送到面前:“我早上去调了监控,砸你车的那几个小孩,现在已经被抓回来了,都在所里呢,等着你这个苦主过去。”
“小孩?”大概是职业相关,喻婵对未成年人总是格外敏感,“他们的家长呢,联系了吗?”
“联系了,”林安想起什么,有些气愤,“其他小孩的家长都来了,就那个领头的,警察给他爸妈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没人来。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唉……
喻婵也在心里无奈地叹气,来她这里做咨询的人,大部分都有或多或少的原生家庭问题。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三个人回到派出所,调解室内,五个十四五岁的半大男生并排站在墙边面壁思过,露出五颗毛绒绒的后脑勺。他们的家长围坐在一起,等着警察的处理意见。
林安扫了一眼那几个小孩,疑惑:“诶,警察叔叔,那个带头的小子呢,怎么没在这?”
被叫叔叔的警察脸色复杂:“他家长刚刚过来了,正在外面了解情况。”
“怪了,刚刚不是说不来吗?”
“不是他父母,说是他的一个叔叔,表亲。”
林安对警察叔叔感慨:“啧,这当父母的,还不如个亲戚靠谱。”
据处理这事的民警介绍,林安住的地方安保条件很好,所有的外来来访人员都需要登记,夜间还有人专门巡逻。这些小孩能在凌晨溜进去砸车,就是因为领头的高中生也是小区业主,他利用物业的安保漏洞,领着那几个小孩悄悄潜进小区。
一群小孩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学校的班主任,没想到晚上能见度不好,几个人看错了车牌,误伤到了喻婵的车。
坐在正中间的中年男人赔着笑脸:“大妹子,你看孩子们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咱们该私了就私了吧。”
“照价赔偿,这就是我们的意见。”
林安担心喻婵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就心软,把她拉到身后,替她跟小孩家长们交涉:“我刚刚已经找保险公司算过了,四扇车窗,一只倒车镜,修车费和保养费加起来,两万块钱。”
“两万?!”
家长们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中年男人局促地搓着衣摆,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站在林安身后的喻婵:“妹妹,情况是这样,我们这群人都是附近的工人,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一下拿不出这么多,你看能不能少要点儿……”
其他家长也都面漏难色,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喻婵几人。
“少要点?你们这些小孩砸车的时候怎么不说少砸点儿呢?我朋友也是刚毕业一年不到的大学生,辛辛苦苦攒钱买了辆车,还没开几天,就被砸了,我们去哪说理啊?”
“这……”
男人一时无话可说。
空气凝固一瞬,有人忽然出现在调解室门口,声音清脆:“车是我砸的,主意是我出的,这两万我来负责。”
一番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安循声望过去,揶揄道:“呀,领头的回来了。”
喻婵几乎是和林安同时开口,眼睛里闪过几分惊讶:“李嘉言?”
作者有话说:
猜猜看李嘉言的家长是谁~
注:
2.来自网络
3.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心理医生能对患者诊断,开药方,但是心理咨询师不能。
……感谢在2022-04-27 16:51:40~2022-04-29 21:4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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