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程堰踹他一脚:“这是你跟爸爸讲话的态度?”
“你真想听?”于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叫了声,“学长……”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喊出口,转头却看到程堰嫌弃地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于洋捧着胸口:“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你要让我叫的吗?”
程堰没理他,眉头紧锁,明显在想些什么。
不对劲,程哥今天一直都很不对劲。
于洋摸着下巴沉思,想起刚刚程堰看着手机的那个笑容:“程堰,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什么妹妹有情况了?”很快,他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对,你身边就没缺过妹妹,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盯着手机傻笑啊。难道,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程堰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下去,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往宿舍走:“有时间好奇我,你补考的事解决了?”
猛不丁被戳中痛处,于洋的气势瞬间蔫了。
说起来都是辛酸泪,他从大一到现在,高数补考了四五次,直到现在都没过。
前几天高数老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这次补考再不过,他就得背着这门挂科记录,毕业的时候,还拿不到毕业证。
这可是大事,确实该操心一下了。
于洋看着走在前面的程堰,想起他那张绩点4.5的成绩单,眼睛忽然亮了:“程哥,不对,我亲爱的父亲,你帮帮儿子吧,只要你帮我补课,以后当我祖宗都行。”
“我很闲吗?”
程堰毫不留情拒绝。
于洋面露愁色:“那不然,我去网上找个补课老师吧,一小时课时费五百都行,只要能过,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听见课时费这个关键词,程堰停下脚步,微笑地看着他:“只要能让你过,60分也行?”
“60分我就满足了,再多也浪费。”
“既然这样,”程堰点点头:“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你。”
*
“事情就是这样子。”面对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喻婵红着脸,隐去一些细节,把下午的事向任婷婷和陈知薇和盘托出。
她模糊了尤利娅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两个是有血缘的亲戚。程堰既然一开始没解释,就说明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作为少数知情者之一,喻婵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任婷婷抱着胳膊,满脸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啊。”
她大小也算半个富二代,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花天酒地的男人,左拥右抱满口谎言,尤其是假装哥哥妹妹,实际上是“情哥哥”的人,不在少数。
喻婵性格乖巧单纯,以前也没谈过恋爱,任婷婷生怕她被狗男人骗了。
喻婵把布偶狗抱在怀里:“因为程堰长得更像他父亲一点。”
这话是程堰亲口说的。
他当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是不是觉得我跟尤利娅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喻婵下意识摇头,下一秒又想到这是在黑暗的衣柜里,程堰可能看不见:“你们不是直系血缘,按理说,长得像不像,要靠玄学,毕竟双方父母的基因影响并不受主观意愿控制。”
“你说得对,”程堰的声音听起来很空,给她的感觉和那天在画室见到的他一样,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挣扎,“我确实长得更像……我父亲。”
喻婵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别人只是随口一句话,也有可能恰好累了,所以声音小了些,哪里有她想得这么复杂。
她摇摇头,甩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任婷婷想想自己之前对程堰的了解,他这个人除了女朋友多些,人品条件各方面都还不错。
她小声叹气,不再多说,握着喻婵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幸福。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陈知薇也道:“是啊,婵婵,你条件那么好,如果真的喜欢他,就勇敢追吧。毕竟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有试错的机会。”
三个人相视一笑,纷飞的喜悦顺着窗口向半空中溜走,被秋风拢进怀里,和旁边的树叶翩翩起舞。
临睡前,喻婵小心翼翼地把布偶狗摆在床头,看着面前这只憨头憨脑的小胖狗,她仿佛穿过云雾,看到了程堰在电玩城里,戴着射击眼镜,双手托枪,面容冷峻地瞄准靶心,屏息凝神,快准狠地扣动扳机。
他的五官很立体,戴上射击眼镜有种凌厉的帅气,就像是寒冬腊月的北风,呼啸着从身边穿过。
可惜,没亲眼看见他射击时的样子。
喻婵低落地摸摸狗头,轻声细语地说:“小可爱,以后就叫你北风,好不好呀。”
在她看来,布娃娃都是有生命的。
它们总能在每个无边的黑夜里,陪着主人,默默守护
小时候,她总羡慕同学们家里有数不清的布娃娃。
现在,她也有自己的北风了。
独一无二、程堰亲手赢来的布娃娃。
当晚,喻婵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和程堰在密室的最后一个环节。
站在出口处的NPC面无表情地念台词:“恭喜新人永结同心,佳偶天成。”
纵然知道这是假的,喻婵还是忍不住羞怯地低头,不敢看程堰现在的样子。
NPC又说了什么,玩家们一片哗然。快速围成了个圈,盯着她和程堰起哄。
喻婵一脸懵,她刚刚走神了,根本没听清楚。其他人的眼神让她有些慌乱,她怕极了被围观,往程堰身边缩了缩,扯着他的衣袖,想以此获得安全感。
一抬头,猛地和他含笑的眼睛对上,几乎要淹没进那片深邃温柔的眼波里。
看喻婵还有些状况外,程堰笑着向她解释:“NPC说,要我们公主抱,才给开门。”
什,什么!?
喻婵怔在原地,表情愕然,仿佛被雷劈过。
公主抱,她和程堰?
大脑好不容易才消化掉这两个词条,心里涌现出各种奇怪的感觉。有期待,有兴奋,但更多的还是恐惧和窘迫。
本能地想逃避,但现在玩家们聚集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只是站着,就占据了这里大半的空间。躲都没地方躲,只能硬着头皮上。
看着慢慢靠近的程堰,喻婵僵直着身子,忘了自己在此时此刻应该做何反应。满脸的视死如归。
程堰笑吟吟地揉揉她的头发:“放心,我平时有健身,不会把你摔了的。”
喻婵点点头,从喉咙里溢出句“嗯”,听不真切,倒像是小动物的嘤咛。
她被浓烈的木质香包裹着,男性气息强势地侵占着她的空间,心仿佛被人挤压。忽然,四周一阵天旋地转,猛烈的失重感之后,她已经被程堰稳稳地抱进怀里。
其他玩家们纷纷起哄,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小小的房间几乎要被喧闹声塞满。
喻婵的脸已经红透了,像娇艳欲滴的玫瑰。被程堰托着的腰和腿火烧火燎,烫得她心慌。
她什么都听不见,嬉笑声,鼓掌声,都没有。只能听到胸腔里的心脏猛烈撞击的声音。热气翻涌,烘烤着她的锁骨、脖子以及耳朵。怕看见周围人的目光,她努力把头缩进程堰怀里,靠在他的胸口,那里触感温热,半硬半软,就像家具城里质量最好的枕头。
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短短一分钟,喻婵却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
直到被程堰放在地上,她还有些晕眩,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程堰怕她摔,扶着她的胳膊给她借力。
喻婵轻声道谢,嗓子有些沙哑。
“那你要怎么谢我?”
喻婵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试探着问:“学长想要什么?”
程堰忽然俯身朝她逼近,呼吸间热气喷洒在她耳边。他轻笑出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潋滟的桃花眼勾人心魄:“我想要,这个。”
说完,低头朝柔软的唇吻了下去。
喻婵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吓醒了,睁开眼,天还没亮,宿舍里被塞满了青黑色的黎明。
那个梦太逼真了,以至于她唇边还残留着他唇瓣的触感,温软灼热,是她从没有过的体验。
喻婵被臊得说不出话,梦里所有的事都是昨天下午真实发生过的,除了那个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就有种浑身酥麻的感觉,捏着被子无声尖叫。
北风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像个骁勇善战的骑士,在夜里守护着她。
喻婵把北风抱进怀里,小声呢喃:“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她回忆两人相处的所有细节,想不通问题的答案。又拿出手机,重新看了一遍她和程堰的聊天记录,认识这么久,他们的聊天记录只有一页,昨晚的几句简单问候占了大头,在互道晚安之后就戛然而止。
喻婵想起好友的鼓励,还有那个半真半假的梦。她第一次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以前都是自己骗自己不想要,所以不跟别人争。
但那些东西都不重要。
鸡蛋可以不吃,鲜花和布娃娃可以等长大之后自己买。
可程堰是可遇不可求的,他独一无二,弥足珍贵。
喻婵没有追人的经验,她回忆以前朋友们的做法,刷存在感是第一位的。
以后要多和他聊天。
她点开程堰的头像,暗下决心。
第二天一早,喻婵刚睡醒。
就接到了程堰的电话。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的那一刻,她又想起了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喻婵有些心虚,他拿她当朋友,她却在梦里做坏事。
“早。”
“学长,早上好。”
程堰听出她的鼻音,有些抱歉:“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喻婵怕他觉得自己懒,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早就醒了,刚刚在躺着玩手机来着。学长,有什么事吗?”
程堰那边有些喘,时不时有跑步声传来。
喻婵默默记下这个细节,原来他有晨跑的习惯吗?
“你最近有空余时间吗?有个兼职,想介绍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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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怎么,你吃醋了?◎
陈知薇和任婷婷还没醒,喻婵怕吵到她们,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用冷水简单地洗了把脸,随手拿起窗台上的黑色头绳,松松地扎了个低马尾,抱着书架上的高数书和平板,走出宿舍。
秋日的清晨天高云淡,时不时有雁群摆出整齐划一的队形,从远空中略过,飞往更加温暖的南方。
C城气候湿润,冷空气被风一吹,冰冰凉凉地扑在身上,她不由得瑟缩一瞬,打了个寒战。
喻婵再次意识到,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再想见到夏季,需要等时节迈过整个四季,才能和它重逢。
虽然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女生宿舍下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男生,有的手里还提着豆浆油条,估计是准备给女朋友送爱心早餐的。
这栋宿舍楼住着外国语学院、经贸学院、心理学院和法学院四个学院的女生。这些学院的共同特点就是美女多。以至于论坛上大家都调侃,这里是整个C大的月老活动中心,一天到晚不间断有男孩子在楼下痴痴地等着。
而今天,等待的人群里多了个格外惹人注目的身影。
别人都是孤零零地找棵树靠着,或者三三两两坐在花坛边聊天。而这人不同,他身边反而围着两三个女孩子,个个面若桃花,耳廓通红,隔着很远,都能看到她们身上的粉红泡泡。
喻婵注意到几人,脚步一顿,碎发散落在脸颊一侧,被风一吹,轻轻地蹭在皮肤上,平白无故就让人有些烦躁。
程堰很受女孩子欢迎,这她早就知道。
他总是松弛又自信,舒缓地塑造所处的环境,而不是坐等环境来改变他。说话的时候眼皮微敛,散发出一种舒适的气场,向外界彰显自己对生活的绝对掌控。仿佛无论多大的麻烦,在他那里都不成问题。
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和他成为朋友,从他身上学到十分之一的从容,都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曾经有人这样形容他大一的时候赢下的第一场辩论赛。那个时候,他只是被老师临时拉来凑数的观众,但我方三辩上半场还没结束,就突发阑尾炎,被送到医院。
比赛不得不重新拟定题目,重新开始。
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的所有辩论稿都要作废。所有选手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熟悉辩题。
C大辩论队这边麻烦更大,由于辩论队是客场作战,他们的替补队员十分钟之内根本不可能从学校赶到辩论场。
要么弃权,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要么,在观众席临时抓个壮丁补上去。
而程堰,就是那个被抓上去的壮丁。
他从凑数的观众,变成了凑数的三辩。
所有人都以为C大这次输定了。
客场作战本身就有劣势,再加上对手实力强悍,他们还少了个专业的队员,种种不利因素加下来,就连C大自己的带队老师,都没觉得自己的学生们有赢的希望。
但就是这样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却成了C大辩论队往后用来带新人必看的比赛录像之一。
作为三辩的程堰,用滴水不漏的质询技巧,将对方久经辩场的老将一步一步引入逻辑死局,比分扳平。
后续的四辩,巧妙地化用了程堰的逻辑脉络,将己方观点整体拔高,干净漂亮地赢下这场辩论。
赛后不少人都以为程堰是C大请来的专业辩手外援,没人相信,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打辩论。
这只是他在C大的许多传说之一。
除了业余活动,他的名字还常年挂在经贸学院的国家奖学金公布名单里。
学习也好,生活也好,他永远都能看似轻松随意地做到最好。
人类永远都有慕强的本能,更何况,这位优雅又耀眼的异性,还长着一张媲美顶级模特的脸。
越意识到程堰有多卓越,喻婵就越自卑。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把能丈量灵魂高度的尺子,那她一定是程堰身边最渺小最微末的那个。
这样的她,有什么值得程堰看见的呢?
程堰用余光看见站在路中央的喻婵,慵懒地对来搭讪的几名姑娘摆摆手,脸上的笑肆意风流:“抱歉,我比较喜欢……”他故意顿了顿,吊足几人的胃口,“好好学习。”
这话一出,女孩子们都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们本以为程堰会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喜欢的类型,这样就算当下被拒绝,以后也能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不愁将来拿不下他。谁知道,他卖这么久的关子,就是为了逗她们玩。几人气愤地瞪他一眼,跺着脚跑走了。
这一幕被喻婵尽收眼底,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程堰,试探着开口:“学长,她们刚刚的表情,是生气了吗?”
程堰看她仰着脖子讲话费力气,体贴地弯下腰,和她的视线保持平齐,潋滟的桃花眼水波荡漾,她的轮廓在他眼里影影绰绰,仿佛只能装得下这么个人:“这么关心别的女生,吃醋了?”
喻婵心跳陡然加速,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抽空了重量,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找不到依托的支撑点。从小腹到脖子都被灼热的感触烘烤,刚出门时感受到的那股凉意,全被程堰身上极强的侵略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后退几步,险些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努力故作镇定,生怕眼睛或者嘴巴会将她隐藏了那么久的小心思,暴露得一览无余。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要是学长你跟她们有争执,我可以帮忙解决一下。毕竟都是女孩子,相互之间也好说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从没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仿佛要把肺里储存的所有空气都用得一干二净。说话的同时,她还不合时宜地想,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如果是平常,她的大脑根本不可能转得这么快。能在零点几秒之内,想出这么一大堆合理的说辞。
和她的紧绷不同,程堰的眉眼松弛,挑起的眼尾隐约有几分笑意:“小学妹,你这个表情,路过的同学们看来,会以为我是个欺负女同学的恶霸。”
他把手里的八宝粥递给喻婵:“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紧张。”
喻婵诧异地看着他,吊着的心被重重地砸回地面。有种瞬间天堂地狱的感觉。他总是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调动她所有的情绪,让人为之无可奈何。
她赌气般地接下八宝粥,指尖触到易拉罐罐体的那一刻,一股暖流顺着肌肤缓缓涌进心头,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八宝粥是温热的,她知道宿舍旁边的小商店会卖热八宝粥,平时上早八,如果赶时间的话,她前一天晚上就会特意叮嘱老板娘帮她留一份。
因为店里的热八宝粥限量供应,需要起很早排队买。不少女生都把男朋友送的早餐里有没有热八宝粥,当做秀恩爱的证据。
她之前,在同班同学的朋友圈里,刷到过很多次。
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从程堰的手里收到这个。
程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纤长的睫毛上下翻飞,晶亮的双眸在其间交替闪烁。她今天又没化妆,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让他想到小时候母亲床头摆着的风信子。
偶尔有几颗露水挂在娇柔的花瓣上,小时候的他,总觉得那副画面很模糊,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后来,第一次见到喻婵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那一刻他莫名觉得,那些点着露水的花,真的很像她泫然欲泣的脸。
他清清干涩的喉咙,不由得放慢语调:“你胃不好,先吃点儿东西垫垫。于洋听说有人能给他补课,专门找了家餐厅,非要请菩萨吃顿饭。”
程堰要给喻婵介绍的兼职,就是帮高数困难儿童于洋补习。经贸学院的高数和工科数学不同,基本上都是最简单的题型,想拿六十分,有高考水平就足够了。
喻婵脑子聪明,又是桐城的高考状元,辅导于洋过线,水准绰绰有余。
知道喻婵在攒钱,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她一把。
喻婵却还是不自信,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并不是什么聪明人,之所以擅长考试,是因为自己恰好是个应试教育下的幸运儿,她的学习方法适合用来考试,仅此而已。
平时帮忙解答一下作业之类的小问题,还勉强可以。但是辅导别人学习,尤其是还事关他的毕业证,这么大的问题,她实在没什么信心。
“学长,我还是觉得我不太行,万一耽误了别人的补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没有底气。
一小时五百块的课时费的确令人心动,但喻婵更担心误人子弟,最后让别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堰看出她的不自信,双手抱着后脑勺,想了想说:“我刚进C大的时候,曾经被赶鸭子上架,参加了一场辩论赛。”
喻婵仰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手心的八宝粥暖烘烘的。
“我那个时候连辩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对面的辩手们很强,听说他们还是那个比赛的三连冠。这种局势,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怕吗?”
“会,我很怕我们赢不了,更怕给队友们拖后腿。”
喻婵早就听说过那场比赛,她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程堰当时的处境,把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这就是她和程堰不一样的地方,同样的劣势,程堰当时镇定自若地拿下了全场MVP,更是带着全队顺利拿下冠军。
可程堰接下来的话,彻底否定了她的这一想法。
“好巧,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停下脚步,俯身看着喻婵,表情难得认真,“那五分钟,我一点儿赢的信心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失败以后,会怎么办。”
喻婵愣住了,她没想过,完美如程堰,居然也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居然也会……不自信?
他发觉她眉间隐匿的疑惑,放慢语速,认认真真地讲:“小学妹,这个世界上的人呢,百分之九十九的都会没自信。区别在于,有的人会装作有自信。装得久了,你自己都会分不清,心里的那股底气,到底是真是假。但是,真假重要吗?”
不重要。
喻婵下意识在脑子里回答。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真假根本不重要,有没有,才是问题的最关键。自信的人和不信心的人,就连最基本的与人交流,做到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
只要你状态松弛,表现得游刃有余。没人会在意你到底是不是装的。
她看着程堰宝石般的眼睛,那里面闪着璨如星辰的光:“学长,我明白了。”
程堰的这番话和当年的那场比赛,就像是一座伫立在她心里的灯塔。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看,他能做到,你也可以。
“不过,”程堰拍拍她的背,示意两人继续向前走,“小学妹,这件事你得替我保密。”
喻婵点点头,心在胸腔里突突地跳着,她和程堰之间好像有了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独一无二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程·人生导师·堰
第33章
◎程堰的身材,确实很好。◎
于洋定位置的烤肉店离C大南门不远,出了学校大门,再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就能到。
路边的甜品店门前摆着粉粉嫩嫩的招牌,只是看着上面的图片,都能闻到松软香甜的味道。
喻婵小跑到窗口边,买了袋新鲜的泡芙。
献宝似地捧到程堰面前:“学长,要不要尝尝这个。”
担心他不接受,她想了想,又补充到:“为了谢谢你请我吃八宝粥,这算是回礼。”
程堰对甜腻腻的食物向来不感兴趣,尤其是绵软的奶油,一想到这种东西在口腔里的触感,就忍不住心生抵触。
但面前小姑娘的眼睛实在太亮了,里面的期待几乎要溢出眼眶。拒绝的话到嘴边,忽然就被咽了回去。
他拿出一颗泡芙放进嘴里,奶油在口腔里怦得炸开,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花香,恰好中和了奶油的腻。
味道居然比想象中好很多。
低头对上喻婵殷切的目光,她干净清透的脸颊两侧晕着淡粉色的云团,眸子亮晶晶的,纤细的睫毛根根分明,翘着恰好的弧度:“学长觉得好吃吗?”
程堰眉骨微挑,了然道:“你以前来过这家泡芙店?”
“算是来过吧。”
程堰从喻婵手里接过装泡芙的纸袋子,两人继续向烤肉店走:“算是?”
“这家甜品店以前还不是连锁店的时候,我妈妈和店长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喻婵指着甜品店招牌上的商标,“那个商标,就是我妈妈帮忙选出来的。”
“看来他们这几年的发展很不错,分店都从桐城开到这里了。”
喻婵又看了一眼那个粉嫩的招牌,掩下眼底的怀念:“是的,店长阿姨是位很优秀的商人,我小时候去她家玩,最喜欢吃她做的泡芙,”她从泡芙纸袋里拿出一个,塞进嘴巴里,感受着清香的奶油在口腔里散开,“就是这个味道,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变过。”
“嗯,的确很好吃。”
程堰低头看着走在旁边的喻婵,她的发丝很软,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阳光,身后的马尾随着脚下的步伐,在后背扫来扫去。
他忽然觉得,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有时候偶尔尝试一下,也不是件坏事。
大概是地理位置好,这家烤肉店的生意一直都很火爆。两人到的时候,尽管不是饭点,门外还是排了不少等位置的食客。
程堰帮喻婵掀开面前的门帘,示意她先进去,刚拿起手机准备给于洋发消息,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包厢号码。
舌尖抵着上颌环视一周,找到对应的包厢,轻笑几声:“我这个便宜儿子,总算是靠谱一回。”
包厢里,于洋一见到自己的救星,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喻妹妹,咱们又见面了。”
意外的是,烤肉桌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她正用开水帮其他人烫餐具,听见于洋招呼人的声音,抬头朝这边看,眼睛瞬间亮了:“小学妹,原来那个传说中的数学老师,就是你呀!”
作为同病相怜的数学困难儿童,姜晴这两天同样被老师下了最后的通牒。原本还想着,幸好于洋这个脑子不好使的给她垫背,天塌下来毕竟还有个子高的顶着。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于洋就跑来跟她炫耀,说自己找到了一对一的补课老师,这次补考必过。
姜晴必然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开小灶,宁愿两人的补课费四六开,也要跟着过来蹭课。
姜晴放下手里的餐具,兴奋地跑过来,给喻婵了个热情的熊抱:“好久没见啦,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的事,或者心动男嘉宾呀?”
对于姜晴,喻婵向来都抱着十分的好感。她是除了室友之外,自己在C大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很特殊的意义。
尽管对她的热情有些不适应,喻婵还是忍着把手臂抽回来的冲动,一条一条地回答姜晴的问题。
至于“心动男嘉宾”,她不自觉地避开姜晴真挚的眼睛,装作打量环境的模样,一边做出否定的回答。
她做不到直视别人的眼睛撒谎,生怕心虚难掩。
好在姜晴神经大条,并没有在意这个话题。她从烤肉桌上拿过菜单递给喻婵:“小学妹,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肉,随便点,你于学长有的是钱。”
程堰侧身看着于洋:“你们俩来这么久,没点菜?”
“我这不是怕喻妹妹有忌口么,毕竟人家是主角,万一点了她不爱吃的菜,那我这个客,请得像什么话。”
“这么周到的提议,一看就不像你能想出来的,”程堰两指夹着菜单,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落回于洋手里,“姜晴说的吧。”
于洋挠挠后脑勺:“看破不说破,你看你,这就没意思了,好歹让我在喻妹妹面前刷个好印象啊。”
喻婵习惯性把自己的需求向后放,下意识把菜单推回去:“除了不要鱼肉,不要香菜,其他的我都可以。”
于洋惊讶:“嘿,喻妹妹,你的口味怎么跟程哥一模一样,他也不吃鱼不吃香菜。你们俩莫不是失散已久的亲兄妹吧?”
喻婵刚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热水,听见他这么说,嘴里的水差点儿吐出来,被呛得涨红着脖子弯腰猛咳。
“咳咳咳……”
喻婵边咳,边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肯定是全场四个人中的焦点。她很想停下来,但生理反应根本不受控制,喉咙针扎似得疼,眼泪也跟着向外涌。
忽然,背上传来轻缓的重量。
一下又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木质清香。
程堰又一次在帮她顺气。
她瞬间上半身僵直,不敢轻易动作。上次在出租车里的记忆瞬间涌现出来,那些场景仿佛仍在眼前。
喻婵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分割成对等的两半,一半穿越时空,回到十几天之前,成了当时坐在出租车里,只敢透着车窗上的倒影偷看程堰的自己;另一半就在当下,感受着他的掌心落在自己背上的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急促的咳嗽顺利停了下来。
她用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感激地看向程堰:“学长,谢谢。”
程堰点点头,抬腿踹了于洋一脚:“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肉和蘸料很快就摆满整张桌子,期间还点缀着几道特色的小菜,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动。
于洋看着桌子上的肉,奇怪道:“咦,这肉上面的腌料怎么没放辣椒啊,是不是服务员搞错了?”
“没搞错,”程堰用夹子夹起肉片,铺在烤盘上,“我出门之前找人帮忙算了一卦,人家说,你这几天不宜吃辣,不然就会和你的学业犯冲。”
于洋:????
他疑惑地审视着程堰:“你这是哪里找来的算命先生,业务这么精细?”
“想知道?”程堰轻佻一笑,桃花眼里盛满了混不吝的不正经,“天机不可泄露。”
坐在旁边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的喻婵,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心跳得飞快,仿佛被通了高压电。
她不能吃辣,但是又怕坏了大家的兴致,本来想在自己面前摆一碗清水,吃之前涮一下就可以。没想到面前的所有食物里,除了蘸料,其他地方一点儿辣椒都没有。
明显是有人专门交代过。
都过去了这么久,程堰居然还记得她不能吃辣吗?
这个猜测让她欣喜万分,不得不端起水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嘴角遮不住的笑意。
吃到一半,于洋换下程堰,担起了烤肉师傅的大任。
几人开始闲聊起来。
喻婵对程堰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兴趣万分,假装不在意地问:“学姐,你和于洋学长他们是来C大才认识的吗?”
姜晴摆摆手,端起手边的可乐喝了一大口:“说起来,我们仨能认识,全靠于洋不长脑子。”
于洋乜她一眼:“又来了是不是,我那明明是见义勇为,怎么在你嘴里说出来,搞得我跟个二愣子一样?”
姜晴指着他狂笑:“小学妹,我给你讲,你别看你这个学长人模狗样的,他能平安长大,真的纯靠老天保佑。”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家离得不远,所以经常一起回家什么的。有一回,大概是十二月份吧,我们俩放学路上路过一条河,他远远的看到岸边有个人往河里跳,以为人家想不开寻.死,二话不说,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岸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说要救人。”
话说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程堰脸上也有些笑意。
喻婵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更好奇了,小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刚下水,他的腿就抽筋了,一边扑腾水,一边喊救命,最后是被河里那人拽着衣服薅上岸的。”
程堰笑着补充道:“他当时还没脱毛衣,纯羊毛浸了水,沉得差点儿把我腰闪了。”
喻婵眨眨眼,讶然道:“河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对啊对啊,”姜晴笑得眼角含泪,“后来才知道,人家程堰那是在冬泳,根本就不是跳河。最搞笑的不是这个,你知道,被救上来的时候,于洋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喻婵听程堰提起以前体验过冬泳,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她摇摇头,追问道:“什么呀?”
“他说,兄弟,你身材真好,怎么练的,教教我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时在旁边,又想哭又想笑,都快抽风了。”
喻婵被感染得也有些想笑,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糗事,就这么笑了,显得很不礼貌。装作正在喝水,努力把笑容憋了回去。
于洋欣慰地摸着胸口:“还是喻妹妹最好,人美心善。”他报复性地把烤盘里的肉都夹到喻婵的餐盘里,白了旁边两人一眼,“这两个都没良心,不给他们吃,馋死他们。”
喻婵无奈地看着自己餐盘上堆成小山的肉堆,思绪却已经飞到许久之前。在程堰家借宿的那晚,朦胧的灯光下,眼前只有男人尚在滴着水珠的身躯。裸.露在外的上半身线条分明,肌肉紧实,有种坚韧的力量感。
低头咬了一口烤肉,孜然的香味和肉的鲜嫩混合在一起,在舌尖跳舞。没人知道,她现在从腰到小腹都被股热气包裹着,灼热感顺着锁骨窜到头顶,不用看,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像被热水泡过。
脑子里旖旎的画面驱之不散。
程堰的身材,确实很好。
第34章
◎她的骨架很纤细。(二合一)◎
中午十二点,走廊里挤满了刚下课的学生。喻婵抱着课本,走在人群的最后方。他不想和大家挤来挤去,径直走到旁边的卫生间,掬起一把冷水往脸上拍,擦掉从课堂上带出来的倦容。
这两天气温骤降,走在路上,穿短袖短裤的人已然成了少数。喻婵作为怕冷星人,最先把衣柜里夏天的裙子和短袖收好,装进真空袋里,塞进行李箱的最底层。
任婷婷和陈知薇在一旁看着,对他的收纳手法感到稀奇不已,竖起大拇指直夸心灵手巧。尤其是装衣服的时候,用到的小型真空袋,让任婷婷直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的天,这是什么宝贝东西?”任婷婷拿起那根小巧的抽气筒,“早知道能这样节省空间,我就不拖着两个大箱子来学校了。”
喻婵整理好最后一件外套,顺手把刚买的香包放进柜子里,关上门,起身对着她们两个笑道:“你们的衣服要整理吗?刚好现在有时间,我一起弄了。”
那一刻,在连被子都不会套的任婷婷,和把衣服往柜子里一塞就算是整理好了的陈知薇眼里,喻婵就是从天上下来专门帮她们渡劫的天使,浑身都散发着善良的圣光。
两个人激动地拍着胸脯,豪爽地表示,喻婵未来一个星期的午饭,她们全包了。
心理学院和经贸学院的课表不一样,她们三四节没课,提前十分钟就把饭打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等喻婵过来。
路边茂密的树枝渐渐有些发黄,小麻雀呼朋引伴地在枝头跳来跳去,踩落一地残叶。
喻婵顺路去了一趟超市,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袋百香果味的酸奶。外婆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是心心吗?”
她的声音沙哑苍老,嗓子就像是破了个洞的气球,声调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喻婵记得外婆耳朵不好,急忙避开人群,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是我,外婆,有什么事吗?”
她努力在脑海中把耳边听到的声音,和记忆中的脸对在一起。很小的时候,她对外婆这个词语还没有概念,妈妈就告诉过她,外婆这辈子受了很多苦,等心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这话喻婵一直记在心里,每次去外婆家拜年,她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向外婆问好,把自己珍藏的小零食拿给外婆,给她讲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但是喻婵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外公都会和妈妈吵得不可开交。外公叉着腰站在泪如雨下的妈妈面前,铁青的脸和动画片里的怪兽一模一样,她生怕下一秒,他会从嘴里吐出熊熊燃烧的火焰,把他们一家三口烧死。
爸爸总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挡在她和妈妈面前。默默地在外婆手里放下一沓很厚很厚的钱,一手揽着妈妈,一手牵着她,离开外公的家。
喻婵记得最清楚的画面,永远是外婆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清澈,甚至有些发黄,总是悲伤又躲闪地看着她和爸爸妈妈,嘴巴微微耸动,想说什么,最后终究还是没说过一句话。
一连三年都是这样,后来妈妈就没再回去过,直到她和爸爸牺牲,外婆也没见到她最后一眼。
之后,喻婵和喻柏被沈庭伟夫妇收养。她不明白,为什么外婆在他们嘴里不是“妈”,而是“那个老太婆”。
“那个老太婆又被打了,给我打电话哭有什么用,她就该打。”
“把儿子交给那个老太婆带不就行了,反正她在家里闲着没事干。”
“……”
再次见到外婆,是在外公的葬礼上。
那个时候,她头顶上围着一圈很长的白布,就像一顶帽子,将她半黑半白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瘦弱矮小的她被舅舅舅妈围在中间,被迫仰着头,祈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睛被耷下来的眼皮盖住了大半,嘴巴颤抖着耸动,还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一块红布,她慢慢地展开红布,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是什么珍贵无价的易碎品。
直到最后,喻婵才看清,那是一张银行卡。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扶着外公的棺材出殡的时候,外婆没哭。但是,那张卡被舅舅粗暴地抢走之后,她哭了。
眼泪缓慢地从沟壑纵深的眼窝中翻了个跟头,滚落在地上,落地无声,就像外婆的哭声,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那天从外婆家离开的时候,趁所有人不注意,外婆把喻婵拉到角落里,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沓钱。
那些钱喻婵没要,外婆刚被抢走积蓄,现在又孤家寡人,没有生活来源,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她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一定要对外婆好。她想,不花外婆的钱,应该算是对她好的一种吧。
可是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拒绝之后,外婆眼里的光忽然熄灭了,那双不再澄澈的眼睛里,涌动着一股巨大的落寞与悲伤。
她转过身,慢慢地回到房间里,嘴里小声呢喃:“你跟你妈真是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像了。”
……
以前年纪小,喻婵偶尔还会心存怨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外公外婆都是慈祥和蔼的代名词。想想自己家,她能记得的,只有外公铁青的脸,和外婆那双复杂的泪眼。
之前网上有个梗,说每次大家去外公外婆家,总是瘦着进去,胖着出来,口袋里还会被外婆塞满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这种经历,喻婵从来没有过。
在她的成长轨迹中,外婆出现的次数很少。以至于现在和她讲话的时候,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障,既不能做到热情似火,又没办法置之不理。
她永远记得当初妈妈的那句话,“外婆是个可怜人,心心长大以后,要对她好一点。”
喻婵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外婆带着笑意,慢慢询问:“心心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考试还是第一名吗?”
“新学校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喻婵凑到话筒边,努力让外婆听得清楚,“我学习也还可以,外婆不用担心啦。你最近身体好吗?”
“我的身体很好,你放心在那边学习,不用担心我。心心什么时候毕业呀?”
“还有四年,外婆,我现在才大一。”
“四年,这么久啊。”外婆顿了顿,继续道,“要学四年习,肯定很辛苦。心心,我前两天找人帮忙注册了一个微信号,还让人家帮忙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今天我拿着手机去问人家,人家说你还没同意呀,这是怎么了呀?”
喻婵一愣,惊讶地问:“外婆你换新手机了吗?”
由于总有奇奇怪怪的人加她微信,所以,对于那些来路不明的好友申请,喻婵一直都是冷处理,置之不理。
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有外婆。
退休金的卡早就被沈庭伟夫妇抢走了,她什么生活来源都没有,哪里来的钱买新手机?
外婆乐呵呵地回答:“是呀,以前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太不方便了。我换了个智能手机,还能拍照片呢。等心心下次来外婆家玩的时候,外婆给你拍。”
担心她被来路不明的人骗了,喻婵警惕道:“外婆,你在哪买的手机,除了手机,还买什么别的东西了吗?”
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的声音开口道:“你好,我是社区派来照顾孤寡老人的蓝马甲志愿者,你就是喻婵女士吧。”
对于这副说辞,没看到对方的官方证明之前,喻婵依旧有些怀疑:“我是,电话怎么换人接了,我外婆呢?”
“女士你放心,老人家现在就在我旁边儿站着。她怕自己说不清楚,让我来帮忙解释。”蓝马甲似乎猜出了她的顾虑,“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可以给红英路街道办打电话核实。”
五分钟后,确认了对方身份的喻婵,同时也弄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前几天,外婆主动到社区请求帮助。说想找社区帮忙,给自己买一台能转钱的手机。
“老人家不懂现在的移动支付,只说要一台能转钱的手机,我们的志愿者里刚好有懂数码的,带着她去买了台二手安卓机。”
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外婆就请志愿者帮忙注册了微信,还给喻婵发去了好友申请,可是过了两三天都没有动静,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这才又去了一趟社区,找志愿者帮忙。
知道事情缘由之后,喻婵连忙给刚刚接电话的志愿者道歉,跟对方确认了外婆的微信名,成功加上好友。
“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不客气,这是我们蓝马甲应该做的。”
挂断电话,喻婵看着好友列表里多出的那个聊天框,嘴角缓缓扬起笑容。外婆平时有些孤僻,也从没见她出门散步或者跳广场舞。
现在,她选择主动走出家门,追求时代潮流,是件好事。
任婷婷和陈知薇还在食堂等,喻婵收起手机,带着酸奶小跑着赶过去。
吃过饭,路过水果店,喻婵进去买了两个红心柚和几颗石榴。
回到宿舍,洗干净手,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剥起水果。
秋冬就是吃石榴和柚子的季节。这两种水果好吃是好吃,就是剥着太麻烦。
最近朋友圈里经常看到,有人发剥好的石榴和柚子秀恩爱。陈知薇作为母胎单身,对这种行为很费解,她不明白,不就是水果么,秀出来的点在哪里。
任婷婷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秀出来可不是简单的水果,而是剥水果人的心意。”
喻婵赶着上课,出门之前只听到任婷婷说完这句话。心意,她默默地念着这个词,把买石榴和柚子,记在心里的日程表上。
下午五六节没课,刚好能抽出时间给于洋学长和姜晴学姐补习。喻婵在小群里和他们协调好时间,继续专心剥水果。
学长教学楼的教室用之前需要预约,图书室里又不能大声讲题。作为学生会主席兼大创项目负责人的程堰,刚好有个独立的办公室。
大概是吃人嘴短,向来不喜欢吵闹的程堰,居然同意了于洋提出征用他办公室的请求。把于洋开心得直拍大腿,直呼自己那顿烤肉请得真值。
这也意味着,在于洋和姜晴补考之前,喻婵每天都有很大概率能见到程堰。
想到这个,她脸上的笑容就控制不住,心里好像有许许多多穿着五彩裙子的小人在跳舞。
中午没睡觉,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石榴柚子剥好。为了不让自己的意图显得太刻意,她把它们分成三份,装作是给所有人剥的。私心却把最甜的柚子中心部分,都塞进程堰那份里。
喻婵伸直胳膊活动活动身体,洗干净手上的柚子皮和石榴皮,提着水果,抱着平板和高数书,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
程堰给了她一把办公室的钥匙,告诉她可以随时过来。没想到这才第一天,钥匙就能派上用场。
她来早了半个小时,整栋办公楼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打开门,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准备一边背单词,一边等其他人过来。
微信的右上角亮起了红标,喻婵点进去,发现是外婆的消息。
[外婆:心心,一个人在那边,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外婆:转账3000元]
[外婆:我最近找了个环卫工的活干,前几天刚发了工资,放心,你舅舅不知道。这钱你好好拿着,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别瘦了。]
一瞬间,喻婵感觉自己就像被雷劈过,各种过往的画面和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堆着。
小时候外婆那双悲恸又胆怯的眼睛,外公葬礼上她落寞的背影,以及刚刚社区志愿者说“老人焦急地跑到社区,一直重复自己想要一台能转钱的手机”……
喻婵眼前好像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一个刚发了工资的老人,听别人说现在用手机也能给别人转钱,笨拙地捣鼓着手里的老年机,废了半天劲,也没找到那个功能。
她着急地跑到社区,找志愿者求助。欢天喜地地买了新手机,发了好友申请,却一直没等到手机那头的回复。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喻婵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她以前心里一直在怪外婆,怪她当年对妈妈不好,怪她重男轻女。
可她现在,为了偷偷给女儿的女儿拿钱,拖着年迈的身体出去工作,费劲千辛万苦,刚发工资,就把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全转了出去。
她哪里是不爱女儿,她分明是想爱又不敢爱,前半辈子被丈夫家暴欺压,后半生又被儿子压迫,唯唯诺诺了半辈子,不敢反抗。
等她想补偿女儿的时候,女儿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每年过年,大年初二女儿回门的时候,她都会起个大早,在厨房里张罗一整天,做一大桌子女儿爱吃的菜。
可是,等来的只有女儿打来的电话:“妈,今年我们不回去,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你跟爸多保重身体。”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从小到大让女儿受了不小的委屈。可是她没能力改变这一切,生活没教过她该怎么反抗,她打不过丈夫,儿子也不听话。幸好女儿争气,靠自己逃离了这个家。
她总想着,把这些年的养老金攒下来,拿给女儿,弥补一点是一点。可她钱还没攒够,女儿就先她一步走了。以至于在沈茹的葬礼上,她拉着喻婵,手足无措,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你妈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躲起来了?”
喻婵终于明白母亲当年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外婆当年被亲生父母用一袋红薯的价格,卖给外公当童养媳。家里最苦最累的活永远都是她干,辛苦操劳了半辈子,反而落得所有人的埋怨。
“你外婆受了很多苦,心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儿。”
妈妈并没有怪过外婆,她也很爱自己的妈妈。可是,这话她只能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说出来,永远都没机会亲口说给母亲听了。
喻婵爬在桌子上,眼泪潮水般涌出眼眶,心里像被生锈的钝刀反复划过,痛得皱成一团。肩膀轻轻抽动,泪水很快就打湿了整片衣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和缓,像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现在脆弱不堪的心口。喻婵嗅着鼻息间的冷香,趴在胳膊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程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此刻正半蹲在她旁边,眉眼间尽是关切。
此时此刻见到他,就像骤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喻婵心里的悲伤情绪被再次激发,哭得更伤心了。
程堰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哭声,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被什么闷不透气的东西堵在胸口。
他走到门口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进喻婵手心:“办公室的隔音很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大声地哭出来。”
喻婵坐直身子,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没人安抚她还好,身边一旦站着个关心她的人,哭声瞬间失控,再也克制不住。
她卸了力的身体被重力拉扯着往旁边倒。程堰眼疾手快地拦下,他托着喻婵的肩膀,让小姑娘能靠着自己的腰借力,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这里陪着她。
他怜惜地看着喻婵,她的骨架很小,纤细瘦弱,一只手就能环住她整个人。瘦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周围缠绕着浓烈的悲伤。
过了大概十分钟,喻婵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她抽噎着把外婆的事,告诉了程堰:“我好心疼外婆,也心疼我妈妈,本来这一切根本不是她们的错,但是受折磨的,却是她们。学长,我真的好难受。”
程堰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安抚地拍拍喻婵的肩膀:“是啊,婚姻关系里,被压榨总是女性,尽管她们从始至终都很无辜。”
不过,要解决现在的问题,并不难,他拿出手机,问喻婵:“你外婆现在在桐城吗?”
喻婵擦干净眼泪,点点头。
程堰的声音很轻,就像清晨吹起发梢的微风,和缓轻柔:“我觉得老人家外出找份工作,以此实现自己的价值是一件好事,你说对吗?”
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外婆被丈夫儿子压榨了半辈子,现在终于有机会能靠自己独立生存了,自己挣钱自己花,这是值得为她高兴的事。
但是……剩下的话喻婵没有说出来,做环卫工真的太辛苦了,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床,披星戴月,还要忍受风吹日晒雨淋。
程堰仿佛看透了她心里所想,示意她放心:“我朋友那有几个仓库保管员的空缺,有独立的小办公间,正常作息上下班,已经联系好了。你问问你外婆,下周一愿不愿意过去上班。”
喻婵感激地看着程堰:“学长,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她下意识想拒绝,她喜欢程堰,并不是看上了他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资源和背景,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仅此而已。因此,她最不想和程堰有利益上的往来。
“先别忙着拒绝。我只是提供一个选择,真正做决定的,应该是外婆,”程堰起身,从冰箱里拿出瓶冰水,“敷敷眼睛吧,不然等下要难受。”
喻婵把冰水放在眼眶周围,凉凉的触感缓解了眼周的胀痛,丝丝缕缕的凉意在皮肤间流动,很舒服。
从认识到现在,程堰帮了她很多很多次,可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她欠程堰的越来越多了。
“还有,你不用担心你妈妈和外婆之间有遗憾,母女之间很多话不需要挑明,她们会明白的。实在难受的话,以后可以多回去陪陪她。”
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道理她并不是想不明白,但从程堰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多了几分说服力。心里的惆怅被抚慰不少。
至于外婆转来的3000块钱,她把钱退一半回去,按照程堰刚刚教的话回复:
[喻婵:谢谢外婆,刚好我最近要买个电脑,就差一千多块钱了。剩下的钱,您先存着。等我以后需要用钱的时候,再问您要。]
外婆听了果然很开心,不知道是志愿者教的,还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给喻婵回了条语音,声音爽朗:“好,我帮心心存着,心心要是缺钱了,记得跟外婆讲。”
看着喻婵终于露出笑容,程堰脱下外套,铺在桌子上:“实在累的话,可以趴在这里先睡一会儿。补课的事不用担心,我跟他们两个说一下,补课时间推迟半个小时。”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喻婵,没离开过。
喻婵被看得有些心慌,挪开视线,四处张望。不经意间注意到程堰白色短袖上。有一片被氲湿的痕迹。那是她的眼泪,大脑瞬间回忆起刚刚,她是怎么趴在他腰间哭的,脸瞬间红了。
慌张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出去洗把脸就好了,不能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话没说完,她就匆匆拉开门,跑了出去。
洗完脸,又躲在门外面冷静了五分钟,整理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喻婵故作镇定地回到办公室。
人在感性的时候,总是会做出许多与理智相悖的举动。她现在只想把刚刚的画面尽快忘掉,为了转移话题,从袋子里拿出她剥了一中午柚子,走到程堰身边道谢:“学长,这个给你。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耽误你那么久,谢谢。”
“小事,”程堰打开食盒的盖子,看着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柚子果肉,眼神一亮:“这么巧,你也爱吃柚子?”
喻婵忙点头,假装这是她和他的共同点。
于洋跟姜晴来的时候,程堰正坐在工位上做表格。
看着他旁边的食盒,于洋大喇喇地吐槽:“啧啧啧,这都第几个了,又有妹妹给你送剥好柚子了?”
“啪!”
饮水机旁,喻婵没拿稳手里的杯子,装满热水的玻璃杯碎了一地,泡在还冒着热气的水里。
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说:
外婆是个可怜人。
唉……
第35章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是麻烦。(一更)◎
屋里三个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喻婵身上。
她明显被玻璃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哎,别碰!”姜晴离得最近,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喻婵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地上的水渍:“碎玻璃不能用手清理的,小心受伤。”
她拉着喻婵的手仔细检查:“学妹,手怎么样,有没有被烫着?”
喻婵摇摇头,下意识寻找程堰的位置,他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盯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眼睛里的情绪被睫毛投下的阴影遮盖着,看不清楚。
想走过去向他道歉,还没迈出第一步,程堰就转身拉开门走了。
只留下了个沉默的背影,没分给她过一个眼神。
他是不是生气了?
这个想法像根尖锐的刺,猛地在她心口扎了一下,疼得人忍不住皱眉。她手足无措地向姜晴和于洋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姜晴从口袋里拿出湿巾,帮她把手指上的水擦干净,“一个杯子而已,就当碎碎平安了。”
另一边,于洋拿着扫把走过来,看清玻璃上的花纹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喻妹妹,这个杯子你是从哪里拿的?”
“是学长给的,”喻婵咬着嘴巴,小声解释,“我刚刚有一点不舒服,学长帮忙倒了杯热水。”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个杯子,很重要吗?”
姜晴刚把人安慰好,见于洋在这为了这个杯子问个不停,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于洋丝毫没注意到喻婵自责的表情,为了证明自己刚刚的话不是废话,他指着花纹解释:“这是程哥之前和戚心语去冰岛旅游,一起买回来的纪念品。这东西他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连摸都不让我们摸。谁能想到这杯子今天居然碎了……”
戚心语,这是喻婵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没忘记这个人的身份,程堰的感情生活中那个意义非凡的,初恋。
“戚心语?!”姜晴的声音陡然拔高,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
剩下的话,估计是为了照顾喻婵的情绪,她没有说出口。
喻婵看着两人的反应,已经隐约猜到戚心语在程堰心里的位置。如果他们几个人现在是生活在一场以程堰为主角的电视剧里,那么戚心语,大概就是男主角心目中那个怎么也忘不了的白月光。
她紧紧地攥着衣角,脸上看不出血色。这一次,她是真的给程堰添麻烦了。
程堰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正撞上于洋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喻妹妹,你才是真的壮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第一天就把程哥最宝贝的杯子干碎了。”
喻婵咬着嘴巴一言不发,鲜红的唇瓣被咬得毫无血色。
程堰悠悠哉哉地走到他身后,冷不丁一脚踹过去。于洋毫无防备,被惯性带着向前扑,眼看要摔个四脚朝地,程堰顺手一捞,揪着他的衣领卡在半空:“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让我也听听?”
于洋知道他这样明显是生气了,连连求饶:“程哥,我错了,再叭叭叭我就是狗。”
“那怎么行?”程堰把人拎回来,顺便帮他整理好衣领,“可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是狗,我是什么?”
姜晴在旁边哄笑道:“于二狗,你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程堰环视一周,发现装着碎玻璃的垃圾袋已经被人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表面还有马克笔做的危险标记。
他惊讶地看向喻婵,意外地挑眉:“你包的?”
喻婵不敢直接看他,从喉咙里小声地应了一下。
程堰笑了,举起手里的泡沫纸:“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洋正和姜晴拌嘴,听到程堰这么说,疑惑地插了句嘴:“我刚刚就想问了,为什么要把碎玻璃包起来啊,直接扔不行吗?”
喻婵一板一眼地认真解释:“不把这些碎玻璃用东西包起来再扔,容易扎伤别人。再加上垃圾堆里的东西上大多有细菌病毒,伤口要是感染了,不是小事。”
“原来是这样,以前程哥每次打碎东西,也是先包好再扔,我还以为是他太龟毛了,所以讲究多。”
程堰:……
眼看于洋记吃不记打,又要作死,姜晴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揪着于洋的胳膊:“学妹,我们俩先去扔个垃圾,回来再上课。”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出去,还贴心地把办公室的门关好。
偌大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喻婵和程堰两个人。空气安静得令人煎熬,喻婵咬着下嘴角,站在程堰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程堰率先打破沉默,他从饮水机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个新杯子,熟练地操作咖啡机:“手怎么样,刚刚烫到了没?”
“啊,没有,我没事。”
喻婵没想到程堰第一句话是关心这个,心里的愧疚更深了:“水温不烫,而且玻璃渣是于洋学长打扫的,我没碰。”
程堰把冲好的咖啡递过去:“下午需要精力的事还有很多,这个咖啡豆的味道很不错,尝尝。”他用眼神示意喻婵坐下,看着她像个小鹌鹑似的模样,不禁失笑,“困了吗?你要是想睡的话,咖啡等会儿再喝。”
喻婵紧张地捏着手指,程堰的声音越温柔,她就越忐忑,心里七上八下,组织了一堆语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
“学长,对不起。”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不敢看程堰的表情,生怕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看到不悦和责备,“杯子的事,我会尽我所能赔偿你的损失……”
“瞎想什么呢,一个杯子而已,我那儿这样的杯子多的是,”程堰越发觉得喻婵这样子可爱,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别听于洋瞎说,他天生脑子缺根弦,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
他找到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喻婵看,“那个杯子背后确实有点儿故事,但谈不上什么意义。”
照片上只有一顶巨大的柜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杯子:“小时候,我妈经常到世界各国去旅游,每次旅游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套当地的杯子。后来,我出去旅游的时候,也会习惯性买一套杯子带回来。有些款式太老的,家里没地方放,我顺手挑了几个,放办公室里。”
那,当初跟你一起买杯子的人,你还记得吗?
这话喻婵没说出口,她现在没有立场这么问,也没资格对程堰的私事刨根问底。
对于她来说,程堰愿意给她解释杯子背后的故事,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下午的剩余时间过得很快,毕竟事关毕业证和学位证,姜晴和于洋学得很认真。经过一下午的巩固,两个人把极限有关的概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他们上课的时候,程堰就坐在三人旁边写课程论文。耳边时不时传来喻婵娓娓动听的授课声,她现在的状态和平时很不一样,表情自信而笃定,眼睛也在微微闪光。
这样的喻婵,他从没见过。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小学妹总是寡言少语,安静地像一幅画,跟他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他。但是,她在别人面前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想起那次在游乐场里的偶遇,她站在那个叫什么景的男生面前,分明是笑靥如花,比她面前的那些玫瑰花更生动。
程堰忽然有些烦躁,起身从旁边的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走到窗边。冰凉的液体灌进嘴巴,舒适凉爽,驱散心头的那股燥意。
窗外的路灯已经亮了,被黑暗包裹着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程堰仔细地看了看,他长得应该不吓人吧,为什么总觉得,喻婵有点儿怕他。
“喻妹妹,”于洋收拾东西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叫住往外走的喻婵,“今晚元旦晚会第一次排练,你要不要去看看?”
“一起去吧,”程堰回到办公桌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那些海报都是你熬夜加班加点儿赶出来的,这场晚会也算是你半个孩子了。”
喻婵壮着胆问:“也是学长的半个孩子吗?”
“喻妹妹,这你就说错了,程哥这几天为了节目表和演员的事,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简直已经把这场晚会当成他的好大儿了。”
程堰扯着嘴角笑了笑,摸摸于洋的头:“放心,你是老大,元旦晚会只是二胎,跟你争不了宠的。”
四个人哄笑一团,在喧闹声里,喻婵小心地偷偷看了眼程堰,中途上课的时候,他回宿舍换了身衣服。蓝黑色的牛仔夹克穿在他身上,有种硬朗笔挺的味道,笑着的时候,眼皮轻敛,就像寒冬腊月被阳光铺满的冰面,冷硬又温柔。
喻婵心念微动:“那我们一起去吧。”
办公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后勤老师报给电工部门好几次,一直没人来修。
姜晴握着手电筒,跟于洋有说有笑地走在最前方。程堰插着口袋跟在两人身后,喻婵因为夜盲症的缘故,看不清路,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远远地坠在队伍最后方。
刚走到楼梯口,喻婵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办公桌上。出门的时候,程堰就站在旁边,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带上手机。
看了看正在嬉闹的姜晴,喻婵把求助的话咽了回去,还是别给别人添麻烦了,办公室离这里不远,她扶着墙小心一些,应该能走回去。
走廊里昏暗无光,完全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喻婵在脑子里复原来时的路,大概猜出办公室在什么位置。
她双手紧紧地贴着墙壁,以此来确认方向感。
说笑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偌大的走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黑暗和寂静紧紧地将她包围,脚下的路仿佛变得十分漫长,喻婵一度担心,她是不是踩中了什么异次元空间的入口,走上了一条永远都到不了尽头的路。
呼吸越来越粗重,心里不停地打鼓,喻婵想说点儿什么,打破周围的寂静。还没开口,一束光忽然从头顶砸下来,紧接着,空气中萦绕着丝丝缕缕令她安心的香。
“东西忘拿了?”
熟悉的声音在后上方响起,喻婵被拉回到现实空间里,心里那股虚无的恐惧骤然消散。
“嗯,我刚想起来,手机还在办公室,”喻婵回头望着程堰,“学长,你也忘带东西了吗?”
程堰举着手电给她照明:“我是回来找你的。”两人并肩向办公室走,“明知道自己有夜盲症,看不清路,刚刚怎么不叫人陪你一起回来?”
喻婵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见他继续说:“怕麻烦他们,嗯?”
心事被当场戳破,喻婵只得沉默,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沉默着回到办公室。喻婵拿到手机,和程堰一起锁好办公室的门,向大礼堂走去。
下楼梯的时候,程堰一直站在喻婵的侧后方,耐心地给她照亮脚下的台阶。
“喻婵,”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程堰忽然叫住喻婵,等她回头,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可以放心地叫我。”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麻烦。”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灯瞬间全部亮了。洁白通透的光塞满楼梯间的每个角落,平整光滑的明净墙壁反射出通透的光晕,斑斑点点地落入程堰的眼睛。和他身后玻璃窗外被风吹落的星雨相互映衬。
那一刻,喻婵竟然觉得,他眼里的风景,比那些满天星光更璀璨。
她仿佛被浸泡在陈年佳酿里的酒鬼,还没畅饮,就已经醉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还是那双引人沉沦的眼睛。
又或者,二者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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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修)“你喝醉过吗?”(二更)◎
出门的时候恰好赶上晚饭时间,天还没黑透,眼前笼着一层雾蒙蒙的暗色。学校的广播站正在放一首很好听的日语歌,调子轻快,旋律像灵动的水。
喻婵留心听了几句,被其中一句歌词吸引,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No need to rush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
可惜,剩下的歌词都是日语,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就像是突然遭遇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偶遇,短暂地拥有了这首歌几秒钟,然后不管她是否愿意,都要被迫面临离别。
就像她和程堰现在的关系。
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走到哪一步,稍微往前路一看,就能见到那里横亘着的名为“现实”的大山。
尽管都是桐城人,都是一中的学生,可他们前十八年的人生,就像两条根本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他家在灯明路广的富人区,随处可见那些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名人富豪,在那里当个保安,工资都是其它小区的几倍。她家在需要改造的老棚区,小区老旧,物业懒散,门口连个五十岁以下的保安都没有,经常有人丢电动车或者自行车。
高中三年,他的日常是觥筹交错的派对、最新款的潮流服装和享受不尽的鲜花与掌声;她的日常则是写不完的作业、款式老旧的宽大校服以及焦头烂额的家长里短。
云泥之别,本该不会相遇的。
是她执念太深,一直向前奔跑,只是站在他身边,就已经用尽全力。
可她还想再往前一点,贪心地想要在他的身边汲取温暖和力量。她才十八岁,多的是用不完的孤勇和热血,以及,想要登对地站在他身边的决心。
既然这首歌终究会有放完的那一刻,那她就努力铭记好当下听见它的时候,内心感受到的愉悦和动容。
如果终有一天,她要和程堰说再见,那她希望那是她用尽所有勇气之后的结果。
十八岁的喻婵,一定不能给未来那个和程堰说“再见”的喻婵,留下遗憾。
两人顺路去食堂吃了晚饭。
喻婵兴致勃勃地给程堰推荐这里的省钱攻略,怎么搭配湖南小碗菜的套餐,算下来最便宜;门口那家钵钵鸡,满十送一,但是如果你不主动提,老板就会刻意忽略掉这事;倒数第三家的冒菜分量最足,不会压秤,味道也最好吃。
她原本没想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可程堰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鼓励,周围哄闹的环境瞬间沦为背景音,她在那一刻,只能听见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忍不住想要跌进他温柔的眼睛里。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打好饭,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喻婵后知后觉地问。
程堰摇摇头,浑身上下被暖黄色的灯光晕上一层暧昧的薄纱:“我觉得很有意思。”他递给喻婵一瓶矿泉水,顺手帮她拧开瓶盖,“以前从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
喻婵:“那你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会和朋友们聊些什么呀?”
“很杂,跟不同的人吃饭,聊的话题也会不一样。”程堰耷着眼皮,脸上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散漫和随意,“如果是某些饭局的话,参加之前,还要先了解坐在主位和贵宾席位的人喜欢什么,然后找话题,套近乎。”
喻婵静静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群衣香鬓影的人笑容得体,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交际的样子。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一角,是她从小到连见都没见过的风景。
程堰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是不是觉得这些听起来很没意思。”
喻婵连忙否认,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在她这里都不会“没意思”,相反,她很想听他讲自己的生活。
“我其实挺烦那些饭局的,吃饭就是吃饭,非要在饭桌上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透了。”
对此,喻婵也深表赞同。
她小学那会儿,沈庭伟还有工作,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家,说是公司有饭局,要和领导联络关系。
他喝醉以后意识清醒点儿还好说,喻婵最怕他喝得不省人事,同事把电话打回家,报上地址。每当这个时候,正睡着的喻婵就会被舅妈从床上叫起来,草草披上衣服,跟着舅妈出去扛沈庭伟回家。
喝醉的男人像一滩烂泥,混身酒臭味,走两步还会趴在地上呕吐。
最夸张的一次,他在大街上把衣服脱光,被路人看见了报警,最后是喻婵和舅妈一起去派出所领的人。
喻婵真的很讨厌所谓的饭局,更讨厌喝醉之后没有丝毫自控力的男人。
食堂里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程堰就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厘米,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周围时不时总有人朝他们这里投来打量的目光,或艳羡,或好奇,或惊艳。
程堰却丝毫没受那些眼神的影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泰然处之。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他总能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切麻烦,都在能力之内。
她忽然有些好奇:“学长,你喝醉过吗?”
这样的人,会不会选择把理智交给酒精控制呢?
“没有。”
程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可惜了,喻婵小声在心里吐槽,她还挺好奇程堰喝醉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见得到了。
吃过饭,晚会的排练也正式开始了。
赶到大礼堂的时候,于洋正在指挥几个小干事把海报和立牌摆在大厅。
说是团队合作,但那些宣传海报大部分都是喻婵一个人画的。
那几天她正沉浸在要放下程堰的痛苦之中,给自己揽了很多事,想用满满当当的任务把生活填满,逼自己不去想程堰。
此外,她还有一些私心。
于洋曾说程堰是这次晚会的总负责人,她总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帮他。哪怕只是画画宣传画,也想亲力亲为地做到最好。
见两人出现,于洋抓着程堰的胳膊就把他往后台拉,一边回头对喻婵说:“喻妹妹,你先找地方坐,程哥去处理点儿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喻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就风风火火地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绕着那些宣传画转了一圈,大概是受她画画时内心的情绪影响,这些话总体看起来很闷,色彩也灰蒙蒙的。
“你也喜欢这些画吗?”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喻婵不确定地回头,站在那的是个齐刘海的女生,戴着副无框眼镜,头发挑染了一抹雾霾蓝,看起来像个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可爱又精致。
“你是在跟我讲话?”
齐乐没想到面前这个女生这么漂亮,愣是呆了两秒,脸红扑扑的:“对,我叫齐乐,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刚刚看你一直在看这幅画,想跟你交流交流。”
“谈不上喜欢,”喻婵冲着女生笑了笑,“这些画是我画的,所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点。”
“什什么!!”齐乐差点儿没找到自己的嘴巴,“原来你就是作者,他们一直说这是学生会主席画的,我还以为我猜错了。”
“猜什么?”
“猜画画的人是个女生呀,”齐乐有些激动,脸更红了,“我之前学过一点点油画,能看得出画这些画的人笔锋很细腻。学生会主席太张扬了,他不可能有这么细腻的笔锋。”
喻婵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懂画的人,看向齐乐的眼睛里多了一分亲切:“同学,你觉得这些画符合我们元旦晚会的主基调吗,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地方什么的,我一个人看可能看不太出来。”
“没有没有!一点儿都没有!这么漂亮的作品,我瞻仰还来不及,根本不配挑毛病。”
喻婵被齐乐夸张的形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没说话,旁边杀过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异常刺耳:“你们两个不赶快干活,站在这里当门神吗?”
她的态度算不上好,就像被火药呛过,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喻婵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心里猛地一紧,这人她认识,程堰的前任,宣传部的副部长林琅。
林琅明显也认出了喻婵,抱着胳膊冷眼睨过来:“你来干什么?喻婵,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被我们宣传部开除了吗?”她指着旁边的齐乐,“你,别傻站着,是我们宣传部的人吗?
齐乐脸上的雀跃已经不见了,她最讨厌这种学生会内部的官僚主义,但林琅怎么说也是她的顶头上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
“下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必须先叫学姐,懂不懂?”林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正眼看齐乐:“主席团的人再三强调今晚这个彩排很重要,之前开例会的时候你没长耳朵是不是?还不快把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闲人赶出去!”
好像每个大学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狐假虎威的学生会成员,他们拉帮结派,一边谄媚地讨好老师,一边对学弟学妹们摆谱,好像他们就是那一方小团体里的土皇帝。
这个现象之前还被裴植老师带着学生们做过课题,发过相关的文献。
喻婵在加入裴植老师的实验室之后,还和做这个课题的师姐有过一次对这种现象的深入探讨。
现在居然有一个活案例站在面前,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仔细观察她讲话时的神态和肢体语言。
林琅把喻婵那些坦荡的视线视作对她的挑衅,怒不可遏地指着她的鼻子:“还有,虽然你已经被开除了,但是之前的违规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之前缺席了四次例会,每次缺席五千字检讨,一共两万字检讨,明晚之前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它们。”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穿正装的女生,表情严肃,冷漠地看着喻婵,制造出很强的压迫感。
大部分加入学生会的人,有的是为了职务便利,有的是为了混学分,未来好毕业,还有的就是为了和老师们打好关系。
无论什么原因,讨好部长学长学姐们都是必要的一项。
但这些喻婵都不在乎,她不打算贪图什么职务之便,也没必要混学分。国家级实验室成员这一头衔,能给她带来的学分,已经足够用到毕业了。
所以,无论是林琅也好,还是她身后的那几个部长姐妹团也好,喻婵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她不想在今晚和别人起没必要的争执,更不想连累了还站在她旁边的齐乐。
元旦晚会耗费了程堰那么多的心血,哪怕今晚只是初次彩排,也一定不能有任何意外。
“学姐,对不起,检讨我会写好交上去的,我这就走。”
她装作被唬到的样子,咬着嘴巴低下头,快步走出大礼堂。
推开门,一阵风扑面而来。
没走几步,喻婵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是齐乐。
喻婵有些意外,她就这么追出来了,林琅不会找她的麻烦吗?
齐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我跟她们说我是跟出来看看,防止你等会儿绕后门再折返回去,她们就信了。”她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喻婵,“你之前也是宣传部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的确,从开学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
宣传部的部门例会,她一次都没参加过。
第一次例会,恰好赶上她实验室有事,临时走不开。林琅当时不给她批假,没好气地说:“请假的事别找我,找分管纪律的副主席去。”
恰好赶上于洋那两天刚被团委老师骂过,背着口大锅,整天愁容满面。
除了程堰,没人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林琅不知道喻婵和于洋认识,专门挖了这么一个大坑,认定喻婵现在过去越级请假,肯定要倒大霉。
但那天喻婵打给于洋说明情况的时候,接电话的人却是程堰。
那段时间,喻婵正在想方设法地避开程堰,猛地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瞬间乱得心绪如麻。
慌乱中,她又隐隐有些期待,这么久没见,他还记不记得她是谁,或者会不会好奇她为什么总躲着他?
这些期待中的反应,程堰都没有。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只当她是众多学生会新成员中的一个普通学妹。
没什么好难过的,喻婵收起心中隐隐的失落,他身边每时每刻都会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她只是最普通的其中之一,不特别,不显眼。
程堰的声音很沉静,没带一丝情绪:“请假的事找你们部门的部长就行。”
喻婵把林琅的话转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他忽然漫不经意地哂笑几声:“妹妹,你被人坑了都没发现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明天见~
注:1.“No need to rush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不要焦虑,一切都会变好的)
出自平井大的歌《前往阳光普照之处》
很好听的歌,推荐宝们去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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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时此刻,只有她和他共享这个秘密。◎
喻婵的记忆渐渐回笼,也是从那天开始,喻婵听从程堰的建议,不再去参加那个所谓的例会。
她还记得他的原话:“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咱们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这可是美德。”
嗯,美德。
喻婵小声地念着这个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这种回应真的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乖张又肆意,离经叛道,却总能让他找到很有道理的解释,让别人哑口无言。
齐乐拽拽她的衣袖,小声说:“大神,你觉得怎么样?”
面前的玻璃门外框上还爬着一些铁锈,明显不常有人打理。据齐乐说,这里就是大礼堂的小后门,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的。
喻婵不确定地问:“我要是从后门进去,被林琅学姐看到,她会不会骂你呀?”
“没事!”齐乐示意她不用担心,“林部长的心思都在学生会主席身上,只要我们不去后台,她见不到我们的。”
齐乐大大咧咧没注意到喻婵的不对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喻婵不自在地咬着嘴巴,心里好像被扎了一根刺。
得益于之前几天被叫来当苦力的经验,齐乐对大礼堂后门的地形很熟悉,她带着喻婵在墙角之间穿梭,很快就到了排练厅。
舞台上现在正在表演的节目是一出话剧,演员们大多都是学校话剧社的社员。
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能看得出,话剧社为了这个节目花了很大的心思。无论是道具的精良程度还是演员的演技,都称得上是精品。
她记得,于洋之前有提到过,这个节目的赞助,是程堰帮忙拉来的,也是他兼任了制片人,不眠不休地帮话剧社排练。
他的能力,自然没的说。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节目都算得上是一份漂亮的答卷。
演员们下台之后,台下的观众席上忽然喧起一片哗然。
喻婵不明所以,顺着人群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大家并没有在看舞台上退场的演员,而是把目光都集中在舞台右后方的角落里。
甚至有人还举起手机,偷偷拍照片。
视野正中央的人众星捧月般站着,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布置任务。身后的射灯打出一道冷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身上。那一刻的场景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她眼前慢放。
男人五官出众,冷白的皮肤仿佛沁透冰雪的玉。他的气质仿佛是两种极端的混合,不笑的时候如寒潭深冰,眉眼间的生动又如灼灼烈日,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齐乐凑到喻婵耳边:“大神,那个就是我之前一直说的学生会主席,程堰学长。我室友特别喜欢他,为了他,跨越四千多公里,专门从海城考来C大,就是为了和他同一所大学。”
喻婵没说话,静静地听着齐乐的话。
他的耀眼就像一面镜子,在那里,她只能看到她的平庸与自卑。
原来,早在她之前,就已经有过无数个相同的女孩子,为他做过相同的事。
她只是其中之一,无名无姓的其中之一。
忽然,怀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几下。
喻婵点亮屏幕,是程堰的消息。
[程堰:哪呢?]
她连忙抬头看向他刚刚站的位置,那里的其他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他一个,身上的正装笔挺利落,明明只是在学校统一买的劣质正装,穿在他身上,却有种高定西服的味道。
他斜靠在墙边,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反射出冷白色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线条分明的轮廓。
喻婵听见自己后座的两个女生正在议论他拿着手机在干嘛,是在看晚会的流程表,还是在给谁发消息。
“我敢赌十块钱,他绝对在给女孩子发消息。”
“这么确定?”
“那当然,你看他眼睛里的神情,跟刚刚给那些人布置任务的时候,明显不一样,柔和多了。”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欸!”
“哎,就是不知道哪个女生这么幸运。”
“”
喻婵握紧手机,耳根开始泛红,晚霞般的红晕从耳后一直延申到锁骨,不知道是不是排练厅的空调温度太高了,她忽然有些热得透不过气。
程堰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着只给她一个人的消息。
此时此刻,这么多人里,只有她和他共享这个秘密。
这个认知仿佛一颗天外陨石,砸得她晕晕乎乎,头昏脑胀。
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发甜。
[喻婵:在观众席。]
[喻婵:晚会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刚刚有点儿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消息刚发送成功,身后的两个女生突然激动起来:“他抬头了,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喻婵下意识抬头,和他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发现她的一瞬间,程堰脸上的紧绷骤然消散,眼尾上扬出一抹愉悦的弧度,引得喻婵几乎要淹没进那片带着笑意的深海里。
其他人的议论也好,舞台上主持人的报幕声也好,瞬间被抽空,她只听得见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晚会的初次彩排很成功,最后结束的时候,演员们拉住要走的程堰,和他一起在舞台上合影。
喻婵怕等会儿林琅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再给齐乐惹麻烦。
给程堰发消息说自己有点儿闷,先出去透透气。
推开门的瞬间,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那股燥热被晚风吹散,落到不知什么地方。
喻婵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耐心地等程堰出来。
“大一的小学妹?”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把喻婵吓了一跳,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疑惑地回头。
有个一身潮牌黑衣的男生站在她背后,个子很高,一米八左右的样子,辨着一头脏辫,还绑着个花纹繁复的发带。具体颜色喻婵看不太清,这里的环境太暗了。
她对这个人有点儿印象。
刚刚的晚会里,他上台唱了一段rap,据齐乐说,他还是个在网上小有名气的rapper,粉丝众多,还在一些酒吧里开过小演唱会。
见她回头,男生脸上浮现出抹友善的笑容:“你好呀,我刚刚注意你很久了,可以交个朋友吗?”
喻婵摇摇头,正要开口拒绝,男生打断她的话:“别忙着说不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美女交个朋友。你看我好歹也是个一米八的男人,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搬东西扛行李的地方,尽管叫我。妹妹你也算多了个免费的劳动力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逐渐逼近,越过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喻婵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小幅度向后退,和男生拉开距离。身后是两堵墙壁的夹角,她根本退无可退。
一个一米八的混身雄性荷尔蒙的男生站在眼前,在她投下一片阴影。喻婵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和不悦,以前看过的那些社会新闻走马灯似得在脑子里闪回。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很偏僻,路过的人根本注意不到。
喻婵懊恼自己犯了蠢,大脑飞速运转,想找到解决方案处理眼前的困境。
男生见她一直不说话,又上前一步:“就是认识一下,没恶意的,妹妹,没必要这么防着别人吧。”
他的最后一句明显没了之前轻松的意味。
喻婵心里直打鼓,忽然,视线所及的地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rapper推着向后退了几步。
“她没说话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你听不懂?”
程堰站在她和rapper之间,隔绝掉男生带来的那股压迫感,声音冰冷,仿佛沁在冷水之下的利刃。
小rapper身上的那股气势瞬间没了,理了理被程堰弄乱的外套,嗤笑一声:“不就是有个好爹么,拽什么拽。”
撂下这句狠话,径直离开了。
喻婵愣愣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刚刚程堰挡在她身前的样子。
“吓着了?”
程堰收起身上四散的戾气,弯下腰柔和地平视着喻婵,看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喻婵回过神,望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每次跟程堰讲话的时候,他不会给她那种危险的压迫感了。
刚刚他和那个rapper站在一起的时候,分明比对方还要高出一个头。但每次和她说话,程堰总是贴心地站在一侧,微微侧身,让她不用抬头仰视他。和她面对面时,也总是弯下腰,和她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尽量减轻因为身高差距带来的压制感。
他的温柔就像丝丝缕缕的清风,无法轻易察觉,却总是动人心弦。
喻婵摇摇头:“没有,我刚刚在想,要是打起来的话,我能不能打得过他。”
程堰意外地挑眉看她:“小丫头片子还挺有追求,”他勾勾手,示意喻婵往外走,“行,等程哥有时间了教你几招。”
虽然已经临近十点钟了,但校园里还有不少学生。有人满脸倦容,一看就是刚从图书馆回来;有的是男男女女结伴压马路,亲昵地挽在一起的,就是小情侣,中间有点儿距离的,就是还在暧昧。
喻婵从小就很喜欢观察路上的行人,看他们的衣着外貌,神态表情,猜测他们此刻的心情以及和周围同伴的关系。
路边的小树下站着一对儿正在亲热的情侣,环境太暗,喻婵没看见那里有人,差点儿一头栽到他们身上。但丝毫没有妨碍到他们旁若无人地继续接吻。她没怎么见过这种大尺度的场面,再加上之前不久还做了和程堰有关类似的梦,臊得脸颊发热,身体先大脑一步作出反应,推着程堰往旁边走:“快走快走快走。”
程堰明显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调侃道:“现在学会看路了?”
“学长,”喻婵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你刚刚怎么不拦着我。”
“我还以为你是好奇,想上去仔细观察,哪里敢拦你。”
他这么说,明显刚刚就是存了要看她笑话的心思,明知道她晚上看不清楚,还故意不提醒。
喻婵气得鼓着嘴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程堰也没打算真把人逗恼了,见好就收,揉了揉喻婵后脑勺的头发:“这周末有时间吗,带你去吃海鲜。”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喻婵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兴起,要请她吃饭。
她疑惑地眨眨眼睛,满脸问号地看着程堰。
程堰垂眸看她:“还是说,你要去给你的准小男朋友上课?”
“什么准小男朋友?”喻婵瞪大了眼睛,连忙否认,“小景只是我的学生,我们没别的关系的。”
“没关系,他送你玫瑰花?那个小屁孩长这么大,应该知道玫瑰花的意思是什么吧?”
喻婵摆摆手:“他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子送的花,怎么能跟成年人混为一谈呢?”
程堰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重复喻婵的话:“嗯,小孩子。”他没再提玫瑰花的事,也没说吃饭的事,朝喻婵递了个眼神,“你到了,快回去吧。”
喻婵本想再说点儿什么,又怕程堰觉得她啰嗦,抿着嘴巴小声说再见。挥了挥手,小跑着跑进宿舍楼。
回到宿舍,只有陈知薇一个人在。
任婷婷还在跟男朋友约会,估计要赶在门禁前十分钟才会回来。
喻婵坐在书桌前照例复习今天的单词,却怎么也背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程堰的各种画面,有他站在阴影里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永远不是麻烦”;有他冷傲地被人群围在中央,矜贵瞩目;还有他挡在她面前,浑身肌肉紧绷,和那个居心不良的rapper对峙。
还有,他站在她旁边,宽厚的掌心轻柔地拂过她的头发,眼睛里掉落着细碎的银河,说要请她吃饭。
喻婵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憋不住,嘴角上扬,心里满是欢喜。
反正今晚是学不下去了,她草草洗漱干净,爬上床,抱着北风准备睡觉。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程堰的消息。
[程堰:刚刚的邀请直到周末都作数,什么时候想吃海鲜了随时叫我。]
喻婵习惯性先选了个软萌的猫咪表情包发过去,有些疑惑:
[学长,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说一下就可以。都是些举手之劳的事,不需要专门请我吃饭什么的。]
程堰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什么忙都能帮?]
[喻婵: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程堰:我还真有个忙。]
[程堰:拜托你劝一下那个叫喻婵的妹妹,让她答应我的邀请。]
[程堰:怎么样,这个不难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8章
◎他现在或许会需要有个人陪着。◎
凌晨十二点,香甜的梦被黑暗包裹着漂浮在304宿舍里,空气里静得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靠近门边的上铺一角,手机屏幕透出来的亮光像一只巨大的罩子,把任婷婷牢牢地禁锢在里面。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有期待,有难过,还有落寞。
喻婵做了个噩梦,梦里的内容,在惊醒的那一瞬间,就被什么东西抽空了,忘得一干二净,但那股阴冷的后怕感还萦绕在背后,久久不能消散。
她抱紧怀里的北风,毛绒玩具的柔软的确能增添不少安全感,心里那点儿因为噩梦产生的不适渐渐消失,困意再次袭来。
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察觉到头顶有一片反常的亮光。她拢着被子起身去看,发现了任婷婷的异常。
“婷婷,你怎么还不睡呀?”
任婷婷见喻婵醒了,有些过意不去:“小婵儿,我是不是影响到你睡觉了?”
“没有呀,”透过手机亮光,喻婵注意到任婷婷的眼角隐隐有些水汽,她否认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醒来以后就睡不着了。”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抬头看着任婷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想聊聊天的话,我可以陪你。”
任婷婷的表情很颓然,和平时那个嬉笑活泼的她很不一样,就像被抽干了身上的热情和生命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关掉手机,迷茫地看着喻婵:“小婵儿,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会喜欢程堰的啊?”
这个问题,喻婵其实问过自己很多遍。
在许多人眼中,喜欢程堰这件事完全不需要理由,单单是长相和家世这两个顶配,就已经是足够的答案了。更不用说他还有个聪明的脑子,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考试,在他那里总是能游刃有余。
但这些都不是喻婵动心的理由。
早在她第一次见到那个慵懒地坐在墙根上的少年,笑眯眯地逗弄那群混混的时候,心动的种子就已经悄然在心底生根发芽。
当时当刻,站在她面前的程堰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校园男神,没有种种传说塑造的光环加持。在她眼中,那只是个自由又灿烂的灵魂。
“因为,他很自由。”
喻婵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压低声音,回答任婷婷的问题。
她从小到大都被束缚在一个又一个的壳里,那些所谓的赞誉到头来都变成严苛的枷锁,一根一根地套在她身上,自我规训变成一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学生”、“好孩子”。
但这些“好”的标准定义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出来。
妈妈小时候总夸她乖巧懂事,每次送她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抱着妈妈的大腿嚎啕大哭,吵吵闹闹一上午才会被哄好,但喻婵不一样,她从不哭闹,总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给大家分享。
在心理学上,沟通分析理论认为,一个人六岁之前的经历将会成为ta未来人生的剧本。
喻婵对此深以为然。
从那时起,她就总是把自己禁锢在那些壳子里,寻求别人的认可。
想要幼儿园老师的夸奖,于是努力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不吵不闹。
想看到爸爸妈妈的笑容,于是放弃和小朋友们一起去楼下玩游戏的机会,留在家里做家务。
想博得老师的喜爱,于是听话懂事,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
她的很多选择都不是出自本意,而是下意识地考虑别人的看法和意愿。
沈茹夫妇还在的时候,因为这件事,和喻婵聊过很多次。他们总是轻声细语地告诉喻婵,你还小,不用提前承担一些不该承担的责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也只有在父母面前,喻婵才敢慢慢地放松下来,偶尔表现出一些任性和小脾气。
程堰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他从不会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做选择之前只看自己乐不乐意。
喻婵高一那年,寒假开学不到一个星期,程堰忽然把头发剃光了,戴着鸭舌帽,顶着个光秃秃的发型大摇大摆地走进校园。
据说,他的班主任没看清脸之前,还以为这是外面的小混混不知死活,跑进来搞事的。
一中的校规校纪很严,从着装到发型,都有一套严明的规则。
程堰顶着这个光头,自然而然又成了教导主任老杨的制裁对象。
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程堰施施然站上主席台,手里捏着两份发言稿。一份是他作为学生代表的国旗下发言,另一份,是他关于奇异发型的检讨书。
当时关于他为什么剃光头的传言各种各样,有人说他是跟别人打赌输了,也有人说他是因为跟当时的女朋友分手,受了情伤。
喻婵也是后来才从一位相熟的老师口中得知,当初他之所以剃光头,是因为班上的一名女生。
那个女生寒假因为一些意外,不慎出了车祸,头上缝了七针,被迫剃光了满头黑发。
由于个子本身就比较矮,皮肤又黑。班上几个爱搞事的男生一看到她的样子,就贱兮兮地聚在一起起哄,嘲笑她是颗小卤蛋。
程堰下课路过的时候,恰好碰到他们在那个女生面前犯贱,把几个人扯着衣领堵到墙根教训了一顿。
为首的男生不服气,梗着脖子呛程堰:“背后议论她的人多了,你能把每个人都拎着脖子打一顿吗?”
“哦,确实不能。”
程堰无所谓地收回撑在男生耳边的手,耸耸肩:“那要不,你回家问问你妈,为什么偏偏你这么倒霉,被我撞见了。”
第二周,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程堰,就是光头造型了。他还放出过话,要真对光头好奇,就多来跟他聊聊,别老是去人姑娘面前犯浑。
程堰的高调成功让不少人闭上嘴巴,再没拿那个女生的头发说过事。
喻婵很难形容听完这见事始末之后的反应,不是喜欢,不是崇拜,而是羡慕。
羡慕程堰又站出来为别人打抱不平的勇气,更羡慕他能如此坦然地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父母牺牲之后,她人生中少有的感受到自由的时刻,是被他牵着共同在夕阳下奔跑的那个午后。
那是足以被她铭记一生的时刻。
原以为那只是特定环境特定经历下的偶然,可是,听完这件事之后,喻婵才发现,自由的不是什么夕阳,而是程堰。
任婷婷安静地听着喻婵讲完,垂下眼睛思索了很久:“难怪你喜欢他,如果我是那个受伤的女生,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看上别人了。”她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声音很低落,“可是小婵儿,过了这么久,你觉得程堰变了吗?”
“没有。”
喻婵不假思索地回答,程堰就是程堰,永远都像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给每个靠近他的人带去力量。
“那如果,我是说万一,万一以后,他不再自由了,变得虚伪又世俗,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是个很残酷的假设,没人不爱少年人肩上的清风明月,不爱少年人的热血与赤诚。可人的生命是不断流动向前的,人生无常,祸福相依。
顺境的时候,谁都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做个好人,可是,谁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顺遂如意呢?
喻婵大概明白任婷婷在烦恼些什么了:“婷婷,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嗯……”任婷婷沉默良久,“他想去当兵,服两年兵役回来继续上学。”
“你是担心两个人之间离得太远,会有很多变数吗?”
任婷婷摇摇头:“我其实是支持他去当兵的,也说过会等他两年。我们吵架的原因是,我以为他之所以想服兵役,是为了小时候的梦想,或者想体验不同的人生。可是,他却说,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说辞,他就是为了当兵退役之后的退伍费和考研加分,而且退伍之后,有个退伍军人的身份,考公评优找工作什么的,都能有优待。”
“小婵儿,”任婷婷不解地握着喻婵的手,“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他以前真的很有理想,可是现在,满口都是现实,还觉得坚持以前想法的我,是天真单纯的大小姐,说我吃过社会的苦,就会懂他了。”
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这个问题喻婵也答不上来。
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这个人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只是他装得好;另一种大概就是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悲剧故事。
无论哪个,说出来只会伤到任婷婷的心,喻婵选择闭口不言,做个安静的倾听者就好。
那天晚上,任婷婷陆陆续续讲了很多她和男朋友之间的故事,她们高中的时候,在一场辩论赛上认识。
同样的年龄,相同的价值观,一样热血,一样对未来充满理想和期盼。把“学好本领,报效祖国”当做真真切切的人生目标,而不是一句空荡荡的口号。
谁能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第二天起床,喻婵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地爬下床,随意洗漱了一下,出门上课。
今天周四,一整天都满课。
喻婵路过教学楼的仪容镜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脸上硕大的黑眼圈。
她把书包放在前排,拿着手机去旁边的奶茶店里买了杯冰美式。
以前刚喝咖啡的时候,她只觉得这种饮料苦。
现在越来越能get到咖啡的味道,甚至在做耗费精力的事之前,还会习惯性买杯咖啡用来续命。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事,就像随风潜入夜的春雨,悄无声息地融合进她的生活里。
中午吃饭前,她顺手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朋友圈那里亮起了个红点,旁边赫然是程堰的头像。
他这个人不经常发朋友圈,偶尔发一次,也只是他们导师的宣传稿,几乎没什么私人的事。
喻婵迫不及待地点进朋友圈,发现他分享的是一首歌,电影《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remember me》。
这部电影是她心目中的动画电影top1,每次看每次都能有新的感悟。
回想起来,看这部电影,似乎也是她第一次接受死亡教育,明白死亡这一与生对立的命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程堰他也看过这部电影吗?
下午去给于洋补课的时候,没在办公室见到程堰。
临下课的时候,喻婵小心翼翼地跟于洋打听:“于洋学长,程学长今天怎么不在呀?”
“唉,程哥今天不在学校,怎么了喻妹妹,你有急事找他吗?”
喻婵忙摇头:“没有,我就是问一下。”
于洋的表情很低落,看得她心里一紧。程堰那边,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担心程堰,又怕失了分寸。
“其实也没什么,”于洋叹气:“今天是程哥母亲的祭日,每年今天他心情就会特别差,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我们这些朋友只能干看着……”
母亲……祭日……
喻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手里的高数课本几乎要拿不稳,重得直往地上坠。
她从不知道程堰的母亲已经离世了,在高中同学的传言中,那个美丽知性的女士,现在应该在国外的庄园度假,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难怪她总觉得程堰身上有一种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悲伤,有时候连影子都带着孤独。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喻婵从震惊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以前对程堰的认识究竟有多浅薄,总以为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不会有什么烦恼。
她忙询问道:“于洋学长,程学长的妈妈,是葬在C城吗?”
“对,以前听程哥说过,他母亲喜欢C城的气候,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来C城上学的。”
喻婵急匆匆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跑了出去。
看着手机里下午的课表,她咬咬牙给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发了消息,拜托他们,如果点名的话,帮忙答一下到。
今天的气温格外高,秋老虎作祟,热得不少人又穿上了短袖短裤。
喻婵在校园里跑了几步,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王姨的电话,斟酌许久措辞,按下拨通键。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见程堰,就是本能觉得,他现在或许会需要有个人陪着。
坐上公交车,她打开和程堰的对话框,斟酌半晌,发过去一句:[学长,昨晚的那个邀请,今天可以生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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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修)祝我们以后都能做个好梦◎
公交车在拥堵的街道上晃了四十多分钟,车上人很多,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喻婵紧紧的抓着头顶的把手,和其他所有乘客一样,像不倒翁似的被甩来甩去。
车厢里环境密闭,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汽油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喻婵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在公交车又一次毫无预兆的急刹之后,胃里忽然泛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就像有十几个顽皮的孩子,在肚子里又蹦又跳。
这股不适感一直延伸到脚底,膝盖发软,手脚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昏过去。
喻婵敏锐地意识到,现在这个状态,要么是中暑,要么就是晕车了。
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公交车上的机械播报声终于响起,终点站到了。
喻婵随着人流,缓缓走下公交车。脚底像是踩着橡皮,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又棉又软,让人使不上力气。
墓园离这里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强忍着不适,走到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勉强缓解身体的晕眩。
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喻婵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薄荷糖,撕开包装纸,压在舌尖下。
这是小时候沈茹教她的窍门,据说对晕车很有效果。每次坐车之前,沈茹总会在口袋里准备好一把这样的薄荷糖。
这些糖在喻婵心里,慢慢和妈妈划上了等号。后来,沈茹离开了,喻婵吃糖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晕车的时候,参加重要考试或比赛之前,她总是习惯性剥一颗糖放进嘴巴里。好像这样,她就能假装是妈妈陪在自己身边,能有力量克服眼前的困难。
这家墓园坐落的地方很偏僻,但环境很好,用王姨的话来说,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周围也没什么大型商圈,不会有过度的光污染和喧闹嘈杂。
喻婵的心里再次闪过程堰家客厅摆着的那副巨大的肖像画,画上的女人温柔恬静,就像圣母一般圣洁平和,眼里还闪着淡淡的星辉。
在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里,她是首富之女,有个很爱自己的丈夫,定居在国外,深居简出,丈夫还给她承包了一整片玫瑰花海。
顺着一排排墓碑望过去,喻婵很难想象,那样熠熠生辉的一个人,最后居然只落得栖居在方寸之地的下场。只余白骨,常伴青山。
生死总是无常,直到现在,喻婵还不能做到,用平常心去对待死亡。
她想,可能还是她的阅历不够,参不透书里的大道理。
爬上最后一层台阶,喻婵终于在角落里的一块墓碑前,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午后的残阳斜照在程堰身边,劈出一块阴影,将他牢牢地圈禁在其中。男生穿着一身黑衣,袖口松松地挽在小臂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如果不是这点儿颜色,他几乎要和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化作一个孤独的影子。
喻婵的心被猛地揪成一团,像被踩在地上,痛得眼眶发酸。
她终于明白很早的时候,透过窗外的光影,在程堰身上看到的那股寂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看电视剧,至亲至爱的人离世之后,电视里的角色总是会伏在他们身上痛哭流涕,在葬礼上流干最后一滴眼泪,然后振作起来,慢慢恢复,把伤痛抛却脑后。
可亲身经历一次,就会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父母离世,更多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痛。
总是会在某个傍晚,放学之后,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甜品店又上了新品,花花绿绿的宣传板挡在面前,不得不从旁边绕开。
这个时候,脑子里习惯性闪过一个想法,以前这家店上新的时候,妈妈总是第一个把它们买回来,一家人围着餐桌上一起分享。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悲伤会瞬间将人吞噬,之前那些掩藏在平淡下的伤口一齐崩开,痛得人无法呼吸。
从此之后,每次遇到一次与亲人有关的细节,就会因为他们的逝世,再痛一次。
在人生未来的几十年里,会有无数个与之相似的时刻。或许上一秒还在和朋友们笑闹,下一秒心里突然就被某个钉子扎中,哦,那个人已经彻底离开了。
她不会再因为街角的甜品店上新而雀跃,也不会再悄悄地往女儿的口袋里塞薄荷糖。
人死如灯灭,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这些细微的痛,别人不会理解。
就像那天傍晚的路人们,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会对着一家甜品店的宣传板嚎啕大哭。
个中滋味,只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喻婵忽然退缩了。
她不确定,现在来打扰程堰究竟是不是对的。
来之前心里好像有用不完的勇气,无论是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她甚至做好了如果王姨不告诉她,她就一家墓园一家墓园地找过去的准备。
可那些勇气,在看到程堰冰冷无神的眼睛之后,骤然被风打散了。
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捡都捡不回来。
她在心里犹豫着,自己或许该趁程堰还没发现这里多了个人,悄悄离开。
但程堰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她对那种悲恸感同身受,明白他现在有多难受。
如果就这么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是程堰,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但关心则乱,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忽然,那个沉默的影子动了。
喻婵躲闪不及,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那双桃花眼里不到一丝感情,往日的温柔悉数不见,眼底皆是凌厉的神采,仿佛数九寒冬下的冰窟,冻得人心头萌生出怯意。
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明白,显而易见的“旁人勿近”几个大字,就差写在他脸上。
喻婵暗骂自己莽撞,头脑一股脑地发热,丢掉理智,做了这样越界的事。他之所以不回消息,不接电话,就是不想别人打扰他。
在心里小声叹气,好不容易在他那里刷了不少好感,经过今天这件事,可能要一笔清零了。
喻婵不敢看程堰的眼睛,那样的眼神陌生又冷漠,她怕自己看久了,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
再次意识到,在程堰这里,她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的事实。
程堰的声音像被砂纸揉过,低沉喑哑,干涩得发苦:“你怎么来了?学校里出什么事了吗?”
喻婵听在耳朵里,心疼不已,用力地摇头:“学长,我就是很担心你……”
剩下的话憋在心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喻婵踩着脚下的小石子,几乎要把下巴埋进胸口:“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我这就走。”
她转过身,脚下还没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不是担心我么,看一眼就走?”男生的声音明显比刚刚柔和很多,“这么敷衍啊。”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落在喻婵耳朵里,她居然觉得,听出了点撒娇的味道。
像被一直满是绒毛的爪子挠过心头,喻婵的身体仿佛被电流击中,步子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程堰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她可以留下吗?
她不确定地转身,小心翼翼地寻找程堰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眼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就像是赌上全部身家的淘金者忽然发现了满是黄金的矿洞,此刻只剩下如梦般的欣喜。
程堰招招手,把外套脱下来,铺在旁边,示意喻婵坐过来:“过来,陪我坐会儿。”
喻婵忙答应,小跑着坐到程堰身边。
风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喻婵感知不到别的声音,只是贪婪又克制地偏头观察程堰,想试着做点儿什么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在这个位置,能恰好看到天边的云,一朵朵挂在城市的上空,就像松软的棉花糖。
“学长,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只正在吃草的兔子?”
程堰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松软雪白的云团和兔子的确很像。他看着看着,就想起第一次见到喻婵的时候,她站在烈日下,身上还挂着“优秀新生”的条幅,差点儿被砸伤也不敢大声维护自己的权益,乖巧胆怯的样子,和天边的那朵兔子一模一样。
“嗯,是很像。”他顺着喻婵的话回答。
“我妈妈说,”喻婵抱着膝盖,放缓声音,“如果心里有很思念的人,就抬头看看,要是你头顶恰好有一团云,那就说明对方也在思念你。”
她望向程堰的眼睛,那里面流淌着深邃幽深的水,装满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苍白的安慰到底有没有用,但,父母刚离世的那段时间,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云,这件事的确能抚慰到她。
应该算是一种成功的精神寄托。
“是吗,”程堰把玩着手里的黑金色打火机,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那如果梦见他们,说明什么?”
“说明是梦在成全。成全思念,或者给每个故事,成全一段结局。”
喻婵私心不想讲课堂上学到的什么弗洛伊德梦的理论,她想换个浪漫一点儿的说法。
人类会做梦,某种程度上来说,弥补了现实的苦涩。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想见的人见到了,想要的结果拥有了。
那么,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了。
至少曾经真真切切地经历过。
程堰听完她的解读,着实意外。当初匿名论坛帖子上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她舅舅也跟着添了一把火,在营销号上搬弄是非。那会儿,他查幕后黑手的时候,顺手让人查了下沈庭伟的家庭情况。
知道了他和他老婆一起做的不少龌龊事。
不知不觉就对喻婵产生了几分怜惜和同情。
他自问如果自己生活在那种环境里长大,必然做不到像喻婵这么豁达。
她从没主动向任何人抱怨过泥沼一般的家庭情况,反而对很多事都还保持着一份浪漫的天真。相信把烦恼挂在树梢上就能吹散它们,相信天上的云能寄托思念,相信梦是一种馈赠。
程堰把打火机塞回口袋里,双手撑在身后,半仰着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果然有一朵正在浮动的白云。尽管知道这只是个精神寄托,但他的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好了起来。
心里那点儿因为昨晚的梦产生烦躁逐渐散了,风像个在耳边温柔絮语的情人,拢起喻婵的发梢,飘落在他耳畔。
“喻婵,”程堰望着那朵云,语速轻缓,“那祝我们以后都能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0章
◎“一起去”这种字眼总是能给人一种美好的想象◎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划开屏幕,堆了十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程堰看了眼,没打开也没回复,索性关了机,世界重归安静。
呼吸之间,风载着丝丝缕缕桃子味的清香,在半空中打了个滚,扑在他面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身边人不知不觉间贴满了无所不能的标签,习惯性保持优秀,习惯性接受别人求助的目光,哪怕这个领域一开始他并不擅长。
但这些年里他一直都保持得很好,没有让人失望过。
没想到会在今天,会受到眼前这个乖得连话都不敢大声跟他说的小姑娘的关心。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在密闭的丛林中踽踽独行,忽然从远方飘来一片柔软的羽毛,狠狠地撞在软肋上。他抚着心口,侧身垂眸看着坐在他边上的喻婵。
她今天的头发没有扎起来,一整片像绸缎一样,轻盈地披在肩头,垂下的发尾在后背和半空中来回试探,还有一部分被风拉扯着,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阳光散在她脸上,给那抹红唇涂上了层清透的光泽,像颗莹润的果冻。
程堰收回视线,心里仿佛被那片柔软的发梢划过,痒痒的。
“学长,”喻婵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放在程堰掌心,“你吃饭了吗?”
“饿了?”
程堰撕开包装纸,把裹着糖霜的糖果扔进嘴巴,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糖果正中央薄荷味的果酱缓缓在口腔晕开,舌尖仿佛邂逅了一个清凉的夏日。
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当时他对这种说法没少嗤之以鼻,但现在看来,书里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喻婵摇摇头,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微微泛红:“我知道一家火锅店的味道很好,等晚上要一起去尝尝吗?”
“一起去”这种字眼总是能给人一种美好的想象,在那一刻,至少程堰被这三个字说服了:“好。”
“我这就查地图,待会儿找最快的路线过去。”
喻婵喜出望外地掏出手机,眉梢间满是笑意。
人在饥饿的状态下会更容易焦虑和疲惫,喻婵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绞尽脑汁想了想以前哄喻柏的方法,好像只有给出一颗糖和带着他去吃好吃的这两种。
不管有没有用,喻婵还是想尽力试试。在程堰满身的耀眼光芒之下,她的那些喜欢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她只能拿出所有东西,哪怕口袋里只有一颗糖,也会全部给他。
渺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程堰想起以前扫过一眼的课表,舌尖抵着上颌,兴味盎然地拖腔带调问:“小学妹,我记得你们班今天下午明明是满课,怎么你现在在这出现了,好学生也逃课吗?”
这话问出去,好久都没等到喻婵的回答。
右侧肩膀忽然一沉,程堰侧身垂眸,疑惑地看过去,肩膀上靠过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意识到不对劲,他迅速敛去眼里的那点儿不正经,转过身查看喻婵的情况。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喻婵的头失力地从他肩头滑落,向一边的地上栽。
程堰眼疾手快地把人接进怀里,她的脸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睛无力地微眯着,使不上一丝力气。
“喻婵,喻婵,胃又疼了吗,还是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喻婵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只巨大的浪花吞噬进海底,海里有一个很深的漩涡,把她一点一点向下吸。头重得像灌满了铅,眼前发黑,连最基本的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来。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从嗓子里憋出了句嘤咛:“学长,对不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程堰一手抱着她的肩膀,紧紧地把人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目前温度正常,幸好没发烧。
喻婵被馥郁的木质清香包裹着,隔着单薄的衣料,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温热的液体充盈进心头,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好像只是一片泡沫,用手一碰,就碎了。
掌心无意识地攥紧程堰的衣角,生怕一旦松开,再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抓不住的梦。她费力地扯出抹苍白的微笑:“我没事,大概是中暑了。”
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陷入黑暗。
程堰紧蹙着眉头,抱着喻婵起身,迅速往山下走。
她的骨架实在太纤细了,抱在怀里小小一团,单薄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像只会呼吸的小动物。
程堰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刺痛,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把人放上车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就离开这片墓园。
*
再次醒来,喻婵感到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团柔软的云里。
浑身上下被温暖丰盈,鼻息之间是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这里并不是医院,四周没有那些沁着消毒水味道的刺眼白墙。她环顾四周,这里对她来说,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程堰家里的客房。
当初国庆假期,为了躲避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程堰曾经带她来借宿过两天。
喻婵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嗓子又干又涩,像被一堆干燥的炭火烘烤过,说不出话。
“咔哒”
门被人缓缓推开,程堰手里端着杯水,见她坐在床上,眼里瞬间闪过一些道不明的光:“醒了。”
他把水递给喻婵:“先别说话,喝杯水润润嗓子,再把药吃了。”
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里躺着几颗白色药片。
水温很舒服,不冷也不热,润过嗓子恰到好处。喻婵很过意不去,小心地把空杯子放到旁边,歉意地看着程堰:“学长,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程堰挑挑眉,眼里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半弯着嘴角凝视许久,忽然抬手刮了一下她小而翘的鼻尖:“看来我说的话不管用,得给你长点儿记性。”
喻婵猛地想起之前在办公楼的走廊里,浑身洒满灯光的他眼若星河,收敛掉身上的慵懒散漫,语气坚定又温柔:“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麻烦。”
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揉了一下,陷进一种深深的悸动里。
她攥着胸口的衣服,在程堰听不到的地方,轻轻地在心底小声说:完了。
如果这一切是个狩猎游戏,就像个被最高明的猎人捕获的猎物,一开始就自愿踏进猎人的陷阱里,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无法逃离。
现在的她,已经彻底无法再做到从名为程堰的蜜糖中抽身而去了,只能任由自己的心无法抑制地不断沉沦。
喻婵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不敢继续看程堰的眼睛,垂下眼睛,从喉咙里滚出一句轻轻地应允。
“医生刚刚来看过,”程堰坐在旁边,“你刚刚昏过去是因为中暑,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没什么大问题。”
“那,我是不是不能带你去吃火锅了?”
喻婵捏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言语里是掩盖不住的落寞。
程堰失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吃火锅。”他扶着喻婵的肩膀让她躺下,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
这个动作实在暧昧过分,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他拢在身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以至于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流在耳侧飘落。
喻婵大脑充血,下意识闭上眼睛逃避现状。
程堰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掖好被子,起身:“都这样了,就别想着吃了,快睡吧,养病要紧。”
*
C城机场,男人身材比例卓越,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又低调的大牌,散发出一种非富即贵的气质,再配上他不俗的外表,从出站口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驻足回眸。
但男人此刻显然没心思在意这个。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和程堰的聊天框正停留在整个页面的正上方,赫然是程堰喊他来C城喝酒的消息。
梁齐在心里嘲笑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有什么用,最后还是得靠他这个好兄弟来送父爱。他按下语音键,给程堰发消息:[你梁哥哥已经下飞机了,我是直接打车过去找你吗?]
十分钟过去了,程堰没理他。
二十分钟过去了,程堰还是没理他。
梁齐想,他一心情不好就是这个臭毛病,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直接玩失踪。
无奈,这毕竟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儿子,梁齐随手拦下旁边的出租车:“去岚山公墓。”
半小时之后,梁齐望着空无一人的岚山公墓,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他再次拿出手机,给程堰发消息:
[我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赶过来,你不会要放我鸽子了吧?]
[打电话还关机,怎么回事?]
[程堰,你这个畜生,你真的放我鸽子了?]
[你完了,我们的友情结束了,完了!!!]
作者有话说:
梁·大怨种·齐: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谈恋爱,放我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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