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如约而至,这载入史册的大日子隆重又繁琐。
启明星刚落下,太阳还未升起,仪式就开始了。
宫人们忙着将所有宫殿打扫的纤尘不染,待洪亮的钟鼓鸣了三响,是该去太庙祭祀的时辰了。
萧逸蘅今天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文武百官,一眼望不到尽头。
萧云衍身着紫金蟒袍,紧随在萧逸蘅身后,他是大周国唯一开宗立府的王爷,地位尊崇。
太庙内供奉着各种祭品牲畜,萧逸蘅一步步登上台阶。
先是给列祖列宗上香,然后对皇天诸神三跪九叩,最后祷念祝文,祈求上苍福泽庇佑。
祭祀完成,才是真正的登基大典。
在从太庙回太和殿的路上,路过奉天门的时候,守宫门的高公公突然高喝一声:“帝师到。”
让连同萧云衍在内的群臣不由自主的顿住脚步,齐刷刷的扭头望去。
楚景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朝服,头上束着莹白银冠,不卑不亢的从路的尽头缓步走来。
丰神俊朗,瓷肌玉骨,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世上怎会有这样一个人?
刹那间,萧云衍觉得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时间像是静止在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只容的下一个楚景容。
他来了!他居然……来了!
藏在袖袍中的双手猛然握紧,如烈焰般热烫的眸光锁定在楚景容身上,萧云衍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明明已经不抱有希望,却又在绝境中,受到一丝垂青。
他想以下犯上,想亵渎神明,想把楚景容拥入怀中,填补胸腔中不断叫嚣着的空缺,但地点场合都不合适,萧云衍只能拼命克制,忍的心都疼了。
在楚景容走到跟前的时候,萧云衍后退一步,自觉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大周国以左为尊,萧云衍这么做,无可非议。
楚景容身为一国帝师,于情于理,本该如此。
登基大典继续进行,但这一路上,萧云衍的目光自始至终没能从楚景容的侧脸上移开。
他已经拼命压抑了,可实在是,身不由己。
楚景容倒是目视前方,端庄肃穆,没有施舍给萧云衍半个眼神。
但萧云衍并不气馁,这人能来,已经让他不胜欢喜。
太和殿上,萧云衍端坐到龙椅之上,楚景容立于高台,其他所有人,只能站在大殿中央。
从福临海手中接过传国玉玺,楚景容略一颔首,将其双手奉上,以示尊崇。
薄唇轻启,清越悠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央。
“臣楚景容,恭贺陛下江山永固,四海升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他的地位,肯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对萧逸蘅莫大的肯定,楚景容确实迁怒皇室,本不打算前来,但架不住萧云衍在窗外哽咽着求了一晚上,到底是心软了。
一时间,群臣跪拜,呼声震天:“恭祝陛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云衍也不例外,单膝跪地,双手作揖,俯首称臣。
楚景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萧云衍手背上的淤青,眸光顿了一下后才再度移开。
这登基大典之后,紧跟着就是一天的早朝,新皇执政,许多事情都要重做决断,这早朝就难免拖沓了些,等到结束的时候,楚景容也倦了。
前天晚上没睡好,这两天都没能调整过来,晨起又一番操劳,在那大殿之上站了那么久。
楚景容走出殿门后,顿住了脚步,手腕伸出去,打算扶着龙柱歇一歇。
然后入手间,不是冰凉的建筑,而是一片温热。
抬头望去,发现萧云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并抬起了胳膊,楚景容此刻扶着的,正是他的臂膀。
将手揣回袖袍中,楚景容面色冷淡,用不疏不离的语气开口道:“你跟来做什么?”
“景容,你……累了吧?先不要回去了,我扶你到宫内休息一下吧。”说着,萧云衍伸手想要搭上楚景容的肩头,结果只伸到一半,就被啪的一下,毫不留情的打落。
“你干什么?离我远些。”
巴掌抽在手背的淤青上,让萧云衍下意识闷哼一声,但他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将手缩了回去。
在楚景容不耐的目光下,萧云衍斟酌着后退一步,面上的神色有些受伤。
又变成这样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也不知道那晚是谁,半夜三更闹的人不得安生。
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那个又是撒娇又是抹眼泪的少年郎跟面前的萧云衍联系到一起去,倒像是自己喝醉了酒,眼花出现了幻觉。
人多眼杂,楚景容不愿逗留,他没有理会萧云衍,扭头朝宫门外走去。
一路穿过神武门,楚景容再次顿住了脚步,他扭过身子去,瞪着身后一路尾随,却总是与他保持三步远的萧云衍,愠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景容,我有话与你说。”
“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他教养出来的孩子,不该是这样优柔寡断。
但楚景容不知道的是,萧云衍并非优柔寡断,16岁就敢奔赴战场,又岂会懦弱?他只是太害怕被楚景容拒绝了。
“景容,今晚的家宴,我想……。”
“不必说了!”楚景容转身欲走,却被萧云衍扯住了衣角。
深吸一口气,想起父皇教导自己的话,烈女怕郎缠,萧云衍觉得,不能再楚景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本就是强扭的瓜,他若是不强势一些,跟楚景容之间永远不会有进展。
“不准走。”
“你说什么?”楚景容眯起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萧云衍这几日,真是每天都让他刮目相看。
“不……不要走,今晚还有家宴。”
在楚景容的逼视下,萧云衍好不容易硬起来的一点骨气,全被打散了。
或许,父皇说的法子并不完全适用于自己,因为,他大概是箫家传承这么多年来最没种的一个了。
“萧云衍,你们箫家的家宴,我以什么身份参加?”楚景容一边貌若平静的问道,一边垂首整理着袖袍。
他想好了,若是萧云衍敢说出王妃或者夫人这几个恼人字眼,他是该狠狠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的。
那晚在门外胡乱喊人,还喊得那样大声,楚景容这口恶气憋了许久了。
看到楚景容的动作,萧云衍眸光顿了一下。
他想说,我们已经成婚了,你是我名正言顺的襄亲王妃,可这神武门时常有丫鬟太监走动,萧云衍不想在这里挨打。
他犹豫了一下,在心里换了个词,可就算这个词,他也怕说出来会挨那一下。
所以在开口前,萧云衍伸出手去,将楚景容整理好的袖袍打乱,然后在楚景容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毅然决然的将袖口攥紧,确保那人的素手伸不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是家人,所以要参加家宴。”
楚景容:??
楚景容:……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因为萧云衍这一个举动,给逗得泄了气。
而且,家人这两个字,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我若是不去呢?”
“那我就求你去,直到你答应了为止。”
两日不见,楚景容发现,萧云衍突然变的难对付起来。
是不是有人帮他出谋划策了?出的还尽是些阴损下三滥的招数。
“松手,人来人往的,你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不,除非……你答应我。”
楚景容没吭声,一双冷清的眸子带着威压跟萧云衍对视,直盯的萧云衍的勇气耗尽,没出息的错开目光,手也渐渐的松了劲。
冷哼一声,楚景容趁此机会将袖袍扯了回来,他在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继续往宫门的方向前行,而是转身去了御花园。
这是……答应了吗?
萧云衍心下狂喜,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楚景容身后,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怕楚景容厌烦,只能忍耐。
来到御花园的雁池前,楚景容步入池中凉亭,凉亭内备有石凳,楚景容没有落座,他嫌凉,而是一扭头坐在了旁边的木头横栏上。
雁池内波光粼粼,圈养了几尾价值不菲的金色锦鲤,楚景容盯着瞧了一会儿后,便有些乏了。
萧云衍本来站在身后,看到这一幕,便想坐到楚景容身边去,长腿已经跨了出去,却被楚景容一句:“站那!”给定在了原地。
不敢明目张胆的忤逆,萧云衍只能不情不愿的收回腿来,眼睁睁的看着楚景容将头靠着一旁的柱子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眼睑下带着一圈淡青色,楚景容是真的有些困顿。
这御花园今天还算安静,只有锦鲤曳尾的时候,会传来一道叮咚的水声。
一放松下来,睡意便铺天盖地的汹涌而至,楚景容靠着亭柱小憩,很快消弭了意识。
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萧云衍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他犹豫再三,还是轻手轻脚的坐到楚景容身旁。
长臂伸出去,揽过楚景容的肩头,让那人的脑袋不再贴着硬邦邦的柱子,而是靠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
垂眸望去,楚景容的面容映入眼底,肌白如玉,柳叶弯眉,鸦羽般的睫毛轻拢着,薄唇上带着淡淡的桃花色。
熟睡后,少了几分凌厉,添了几分恬静,萧云衍像是怎么都看不够,压根舍不得移开眼睛。
岁月静好,若是能这样长相厮守该多好!
可惜的是,眼下的一分一秒都是他偷来的,是他在自欺欺人。
萧云衍的一颗心又酸又涨,他轻轻抬起手,搭在了楚景容的腰肢上,力道之轻,像是被风扫过一样。
他不敢惊动怀中之人,因为等楚景容醒过来后,眼下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作一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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