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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玉郎虽然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其实却是个会武功的,扛着一个大活人,还能一路飞掠,避开路上的行人,直冲城南角而去。


    汴河自南向北横穿汴京城,城南自然为上游,而城北为下游,展白二人悄悄跟在顾玉郎后头,一路进了一个废弃的园子,而这废弃的荒园正坐落在汴河的上游。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此处,应该就是吴琼被害的现场了。


    那顾玉郎把齐月带到这里之后,就把她一把扔到了地上,齐月扔在昏迷之中,顾玉郎取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毫不怜香惜玉的往齐月那么一泼,齐月冷得一个哆嗦,慢慢地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她一下子还没有理解自己的处境,双眼之中满是茫然。直到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她的瞳孔骤然缩小,一声尖叫破喉而出。


    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可这荒园之中,除了如鬼影一般飒飒作响的树影,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顾玉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既愉悦、又享受,可是齐月听到这笑声之后,浑身的寒毛都颤栗起来。


    顾玉郎手上把玩着一把匕首,漫不经心地对齐月说:“月儿,咱们二人游戏一番如何?”


    齐月吓得涕泗横流:“玉郎!玉郎!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不、月儿、月儿什么都能给你,真的……真的……”


    顾玉郎置若罔闻:“这园子很大,月儿快跑,最好能跑得过某,要不然的话,某就要用这把刀子来惩罚月儿了。”


    齐月仍流着眼泪恳求顾玉郎,顾玉郎只是用一种像看畜生一样的眼神冷冷地看着齐月,然后忽然凑上前来,一刀扎到了齐月的手背上!


    齐月杀猪一般的惨叫起来!


    展昭和白玉堂早就躲在暗处看了,展昭本想找到顾玉郎的杀人意图之后就将他擒住,白玉堂却说可以再等等,看看这顾玉郎究竟是怎么杀人的,只要在紧要关头拦下他不杀齐月就是了。


    ——白玉堂厌恶狼心狗肺的齐月,所以他虽然不会让她死在这里,却也不想让她得救的太快。


    意外的是,展昭只皱了皱眉、抿了抿嘴,却也没有反对他的做法。


    而那顾玉郎,他一刀扎穿了齐月的手背,脸上居然还保持着那种轻松的、惬意的笑容,他慢慢地把匕首抽|出来,在齐月的脸上抹净了匕首上的血,这才说道:“月儿,听话,快跑。”


    齐月的下巴和嘴唇都在颤抖,她哭喊着惨叫,在极度的求生欲之下踉跄地奔了出去。


    而顾玉郎哼着曲儿,不紧不慢地跟在齐月背后,齐月用尽力气的跑,时不时地向后看。


    顾玉郎的心眼十分的坏,他故意不见踪影,让齐月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然后忽然出现在了齐月的面前,哈哈大笑着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哼着曲儿轻轻道:“月儿怎么不拼命跑?你被某抓住可是要吃匕首的。”


    说着,他就朝齐月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齐月肝胆俱裂,赶紧又跑。可是她一个文弱的小姐,如何跑得过会武的顾玉郎?


    顾玉郎分明就是为了杀人取乐!他不一刀了结了齐月,反倒是像猫抓老鼠一样反复抓反复放,为的就是把齐月耗得精疲力竭,等他没了兴趣之后,齐月身上的伤口应该也已经可以多到让她失血而死了吧。


    齐月在奔逃之中,恍惚之间想到:吴琼是不是就是这样死的?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顾玉郎悠闲的声音从后面响起:“那吴琼长的太普通,杀起来着实没趣儿的很,某几刀就了结了她……你可不一样,月儿,你这样的美人儿,某要是不陪你多游戏一番,岂不辜负你这闭月羞花的美貌?”


    齐月听到这话之后瞬间崩溃,眼泪糊满了整个面庞,拼命尖叫道:“凭什么!!!凭什么啊!!!”


    顾玉郎啧啧道:“凭什么?当然凭你长的美啊,我的月儿……”


    他桀桀怪笑,得意忘形,正要扑上去,一点寒星忽然破空而来,顾玉郎一惊,飞速后退、侧身要躲,然而这点剑芒的变化却好似是无穷的,只见那人手腕一抖,那剑芒转瞬之间就已将顾玉郎笼罩。


    顾玉郎连反抗都来不及反抗,就被那人刺穿肩头,他惨叫一声,跌到了地上,看见了那人翻飞的红色衣袂。


    绛红官服、宝剑巨阙、四品官帽……此人是开封府四品护卫……展昭。


    顾玉郎捂着肩头,又惊又怒:“开封府?开封府能找到我?不可能……不可能!你……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此人果然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家伙,自以为自己的犯罪天衣无缝,被人骤然抓住之后,居然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和不相信!


    展昭抿着嘴,懒得搭理此人,巨阙的剑身已抵在了他的脖颈侧。展昭面如寒冰,语气也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站起来。”


    顾玉郎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没勇气自裁,乖溜溜地站了起来,被展昭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而齐月忽然得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就软绵绵地晕了过去,也被带回了开封府。


    ***


    被带回开封府之后,开封府连夜审问顾玉郎。


    这顾玉郎还真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非要知道开封府是怎么找到他的,否则什么都不肯说。


    这种自命不凡的杀人凶手,郁衣葵当然也见过不少。她对这种人嗤之以鼻,十分不屑。


    郁衣葵:“你觉得你很聪明?”


    顾玉郎冷笑:“我倒要看看,开封府的包青天到底是怎么抓住我的。”


    郁衣葵:“你在松江府、湖州府、常州府犯下数十件案件,就没想到后面一直有人跟着你、追踪你么?”


    顾玉郎的表情忽然凝固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郁衣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实在聪明得很,犯下的案件天衣无缝,这一次就是正巧被开封府撞见才倒了霉。”


    顾玉郎脸上的肌肉开始踌躇。


    郁衣葵:“不妨告诉你,早从你之前杀人的案子中,我们就已经推断出你的目标是书香门第家族的小姐,吴琼的身份一被确认,我们就已经知道你的目标其实是齐家的齐月。”


    顾玉郎:“你……你们守株待兔?!”


    他是个长相英俊的人,可是此时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气急败坏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郁衣葵:“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了么?”


    顾玉郎胸口剧烈的起伏,不肯说话。


    郁衣葵歪了歪头,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输就输在太自信了。”


    她笑了笑,盖棺定论:“其实你远没有你想得那么聪明。”


    顾玉郎的呼吸有一瞬间停住了。


    他的表情慢慢、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睛如野兽一般闪着凶光,似乎要把胆敢看不起他的郁衣葵给撕碎一般。


    他喜欢杀死女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神一样,可以肆意操纵他人的生死,他沉溺于这种感觉之中,无法自拔。


    可是被抓来开封府之后,他却忽然惊醒……他不是神,他……他其实根本控制不了他人的生死,就比如说面前这个黑衣的冷淡少年,带着嘲讽和不屑……说他其实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聪明。他那么想杀他,可是……他却根本做不到。


    顾玉郎牙呲目裂,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浑身都在颤抖,直到连气都喘不过来,才慢慢停了下来。


    而郁衣葵就这样冷静地看着他发疯似的大笑,转而对旁边的人说:“现在他应该什么都愿意说了。”


    果然,顾玉郎在之后就愿意配合了。


    顾玉郎这名字当然是个假名……他真名叫张毓,在别处杀人时,也曾化名叶玉郎、傅玉郎、沈玉郎等等……至于为什么是这几个姓氏,张三说是因为话本子里的男主角大都用这几个姓,想来这几个姓是有什么玄学之力可以引诱女子的。


    他生于松江府的一个村子,父亲是个考了十几年秀才没考上的老童生,母亲是一个落魄书香门第家的庶女,温柔贤淑、能出口成章,小时候常教他读书写字。


    只可惜这张毓的爹实在是个畜生,因为考不上秀才郁郁寡欢,整日喝得醉醺醺,一有不顺心的地方就拿他母亲出气。


    张毓后来才从村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在家中被嫡母报复,这才嫁给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或许是嫉妒母亲的才华,所以才一直用暴力殴打他的母亲,以此来找到自己男性的尊严。


    而张毓就目睹着这样的场景长大了,他的童年充满痛苦和女人的嚎叫。


    直到有一天,张毓亲眼目睹了狂性大发的父亲把奄奄一息的母亲一脚踩进水底,母亲身上的血被溪水稀释,漂流而去……而她整个人也没有挣扎,安静的在水底被溺死了。


    那个噩梦般的场面从此就留在了张毓的心中,等他长大之后,父亲终于喝酒喝死了,他外出学武,学了几年之后回到了老家,有一天他在街上,看到了王家的轿子,轿子里坐着王家的嫡小姐——论亲戚关系,是他的表妹。


    ——王家,就是他母亲的娘家,也是他的外祖家。只可惜外祖家从来都没管过这个被嫁给乡村老童生的女儿,也没见过他这个外孙。


    张毓化名沈玉郎,拜了自己的外祖为老师。


    他长了一张英俊的面庞,而本朝的读书人……又恰恰很是颜控,若是颜色不好,简直连个当芝麻小官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张毓这样的英俊少年,又能出口成章,很容易就拜师成功了。


    他表面上拜师,其实心底里却打着王家嫡小姐的主意,对于王家,他是恨的,恨他们为什么要对母亲不管不顾,恨他们为什么不管他这个外孙。


    所以,他要报复!


    最开始,他的计划只是玷污王小姐,然后再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的身份,强逼这高贵的嫡小姐嫁给他,谁知他将人掳到偏僻之地后,王小姐竟然宁死不从。


    张毓气急败坏,掏出匕首在她身上扎了十几刀,又把失血过多的王小姐沉入水中,王小姐的长相与他母亲有三分相似,沉在水中之时,长发飘散、血痕弥漫……


    张毓竟看得入了迷……


    王小姐死透之后,张毓把她拉了出来。他第一次杀人,难免有些六神无主,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他去最近的一户人家,偷了一身棉袄,把王小姐的衣裳脱下来,换上棉袄,以防有人通过衣服把人认出来。


    然后他就把王小姐沉到了河里,这样的话,少说几个月,是无人能发现水底有尸体的。


    岂料天公不作美,第二天就下起了暴雨,王小姐的尸体被洪水冲了出来,暴露在众人眼前。


    张毓心里当然慌张得要命,但他知道此刻不能逃、一逃就露馅了。


    他静观其变,却没想到,王家居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根本没有认回王小姐的尸身。


    张毓想了好几日,才想到了那身棉袄。


    ——他们是怕别人知道,王家的小姐曾被人脱了衣裳!所以干脆连亲孙女儿都不认了!!


    张毓狂笑,他忽然发现了这种读书人最大的软肋!


    那就是名声……为了这清清白白的名声,他们什么都敢做的。


    之后,他就开始以杀人为乐了,直到此时此了,被开封府抓住现行。


    包大人听完这张毓的自白之后,也深深地皱起了眉,他厉声喝道:“张毓!你母既是这般被溺死在你父之手!你为何还能对无辜女子下此毒手!难道你杀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起你母亲曾经的惨状么!”


    张毓的脸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他忽然紧紧地闭上了嘴,不肯说话了。


    郁衣葵冷淡地声音忽然响起:“你是觉得自己懦弱么?”


    张毓打定主意不开口。


    郁衣葵对包公行了一礼,包公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郁衣葵道:“小时候你父亲殴打你母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懦弱,一直都活在父亲残暴的阴影之中……长大以后,你父虽死,你却一直拜托不了那种感觉。”


    “直到你杀了王小姐之后……你才忽然产生了一种你自己很了不起的感觉,因为你父亲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而且你可以对高贵人家的女儿下手,他们还拿你没办法,这让你觉得……你比你父亲强大很多,是不是?”


    她说话一直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可是展昭却忽然发现,此时此刻,她忽然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郁衣葵。


    但郁衣葵没有看他,她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张毓。


    而张毓却忽然发了狂:“别说了!别说了!!臭小子!!闭嘴,闭嘴!!”


    他甚至要跳起来冲向郁衣葵。


    一个衙役眼疾手快,抡起杀威棒,照着张毓的背重重打下,张毓当即被打趴在地,不能动弹。


    郁衣葵看着狼狈不堪的张毓,觉得他很可笑。


    想要报复把母亲殴打致死的父亲,明明有很多种法子,比如像她一样,有能力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人渣爹送进监狱。这个时代男女非常之不平等,但夫杀妻起码是要坐牢的吧?张毓若真的有心思,此事难度虽大,却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张毓却不敢,或许他早已经被自己的父亲吓破了胆,或许他是害怕背上不孝的骂名……


    郁衣葵说:“和你这种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罢,转身就走了。


    ***


    齐月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身上的伤口并不重,已经被悉心地包扎了起来,只是她一动,还是觉得手上钻心的疼。


    而她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里,这里不是她的绣楼。


    她慢慢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被顾玉郎抓住了……然后被人救了,被谁救的呢……?不知道,没看清。


    一个人忽然说:“你醒了。”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齐月一惊,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那是个黑衣的苍白少年,眼神很是冷淡,眼角有一颗小痣。


    这人她见过!是……是前几日来她绣楼里的那个,自称开封府中人的……女人!!


    齐月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脸上却挂出了讨好似的笑:“是……是姐姐你……姐姐,多谢你昨夜救我……”


    郁衣葵无视了她的虚与委蛇,很直接地道:“顾玉郎被抓了。”


    齐月:“……嗯……嗯,姐姐,我想回家……可、可以么?”


    郁衣葵:“他说他想杀的本来是你,你却在逃命的时候却扔下了踉跄了一下的吴琼,所以他顺手杀了吴琼。”


    齐月脸色大变,当即说不出话来。


    郁衣葵:“今日包大人在公堂之上公审顾玉郎,吴家父母、你齐家的人,还有很多百姓都在门口旁听。”


    齐月吓得浑身发颤,几乎要夺路而逃。


    郁衣葵一把拦住了她:“你醒得正好,包大人要你去坐证呢……你在大家面前好好讲一讲吴琼是怎么死的吧。”


    齐月尖叫嘶声:“我不去!!我不去!!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然而郁衣葵只是通知,并没有想征求她的意见。齐月挣扎着不肯走,被两个衙役生生地拖到了大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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