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初!吃醉烧鸡了!”
薛晏荣扯嗓子在院儿里一喊,推门就往东厢房里进去了,包好的烧鸡往桌案上一扔,人就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渴死了,有茶没有!”薛晏荣边说边将头上的暖帽摘了下来,搓了搓手又将袖子往上撸了撸。
不一会儿,门前就过来了个小小的身影,手里端着青瓷茶盏——
一旁的姚十初笑着说道:“去呀,没事儿,过去吧。”
这不,那小人儿才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起先薛晏荣没注意,似是渴极了,拿起茶盏,当即就饮了一大口,再放下的时候,才发觉出了异样,瞧着眼前的小姑娘,眉毛就挑起来,抬眼看向站在姚十初——
“这谁啊?”
“二爷还问我呢,这不是您让她来找我的嘛。”姚十初伸手搭在那孩子的肩上“您再仔细瞧瞧——”
薛晏荣眯了眯眼,这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顿时就笑了“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呐,洗干净一捯饬就不一样了,不过你哪儿找的这套小孩衣服?我记着咱们院儿里没这么大的孩子吧?”
“咱们院儿没有,别的院儿有啊——”姚十初往顺安堂的方向转了转头“夫人院儿里的秦妈妈不有个小孙女嘛,跟这孩子差不多大,我就去管她要了身不穿的旧衣裳,不过瞧着还是大了,有些撑不起来。”
“没事儿,往后多吃点饭就撑起来了!”
那小女孩瞧着薛晏荣,立马就跪下了身去,二话不说咚咚咚的就磕起头来。
“甭磕了甭磕了——”薛晏荣摆了摆手,将她拉了起来“你不嫌撞得疼,我还嫌眼晕呢。”
姚十初将那孩子揽到怀里,随后又朝外头儿瞧了瞧——
“怎么就您一个回来了,徐聿呢?”
“他啊——”薛晏荣的眼前忽的就浮出了那个女子的模样,顿了顿,才说道:“我让他去办点事儿了,一会儿应该也就回来了。”
随后便指了指桌案上的醉烧鸡,同姚十初又说道:“你带这孩子过去吃了吧,我去里屋儿歇一会儿。”
说完便站起了身。
“哎?爷儿,这是什么呀?”
姚十初指了指烧鸡旁边的深蓝色织锦云纹的盒子。
薛晏荣顿时想到了刘大琨那被割了肉的心疼样子,便笑出声了来——
“我抢的。”
“您抢的?”
姚十初将那盒子打开,眼睛霎时一亮——
“好精致的翡翠杯子啊。”
“是吧?不精致我还不抢了呢。”
姚十初听着薛晏荣这得意地口气,又瞧着她坏笑的模样,眨了眨眼,随即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该不是您从刘大痦子那儿抢的吧。”
“要不说还是你聪明呢,瞧一眼就猜到了。”
薛晏荣边说边往里屋走,蹬掉了靴子就倒在了床榻上——
“大白天的柜上的伙计躲懒睡觉,我让他抓何首乌,他给我抓成乌头,碰巧了那伙计又是刘大痦子的外甥,我自然不能放过,当即就要拉他去报官,他当然不肯,几番僵持下,我就瞧见这个翡翠杯子了,成色虽说不算极品,但也是上乘,赶明儿让徐聿到当铺去兑成银子,等年初一的时候咱们搭棚施粥,倒是既省了银子,又做了好事。”
“这东西瞧着得值不少钱呢,怕是五六百两下不来,那刘大痦子能善罢甘休吗?”
“他!”薛晏荣不屑哼了一声“我二叔的狗腿子罢了,张口闭口的拿二老爷吓唬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他只管来,到时候我一块全收拾了!”
姚十初拉过被子,盖在薛晏荣的身上,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二老爷您也要收拾?”
薛晏荣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他的烂摊子我着实不想管,可本善堂那是祖父置办的产业,每年又往宫里供着御药,在京里可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可如今呢,我去的时候别说抓药的人,就是门前连个要饭的都没有,但就这样府里每年进药材的银子还在不停地往出,就冲他们这么做买卖,多少银子也不够开销的!”
“话是那么说,可若是您跟二老爷起了矛盾,老太太那边怕又要没完没了了。”
“祖母又不傻,她不是想盖个戏园子嘛,虽说账上已经预留出了银子,可往后呢,这戏班子里少说都是三十人往上,每张嘴都要吃要喝要例钱,二叔有多少能力,祖母是最清楚不过的,她虽心疼老幺,然则最后还是要保下钱袋子,况且今年一过,明年的御药还不一定谁家来供,我听人说瑞贝勒也盯上了这一块儿,想必一旦没了御药的进项,这本善堂就是放再多的财神爷儿也无济于事了,到时候不管是老太太也好,二叔也好都只会弃之敝履,恨不得早些扔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又怎么会同我起矛盾呢。”
“还是二爷想的周全。”
瞧着薛晏荣打了个哈欠,姚十初便转身点燃了桌案上的香薰,随后又走到床榻前,将被子掖好。
这才转身离去——
刚掀了帘子,就听床榻上的薛晏荣,迷迷糊糊的说道——
“烧鸡记得给徐聿留着点儿。”
“您放心吧,鸡骨头儿渣滓管够!”
薛晏荣翻了个身子,笑道——
“随你。”
————
徐聿刚一进院子里就闻见香味了,脚下顿时就走快了起来,门一推开,那味道更浓了——
“我就知道!你们在吃好东西!”
说罢就跑到桌子前,立马拧下一个鸡腿来,正要往嘴里送,却被一旁的姚十初,啪的一下打在了手背上,瞪了瞪眼睛——
“天生的狗鼻子!你的在那边儿呢,这个放下。”
“啊?”
“啊什么啊?”
姚十初冲他使了使眼色,徐聿这才注意到桌边上坐着个小人儿——
“咦?你是谁啊?”
那小人儿见状立马站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跟刚才见着薛晏荣一样,曲下膝盖就要磕头儿——
“哎哎哎——”
徐聿连忙拉住她的胳膊,这才发现这孩子身上全是骨头儿,再定睛一细瞧,倏地恍然大悟起来——
“你不是那个、那个小姑娘嘛,这一洗干净,我都认不出了。”
“何止你认不出,我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没认出来。”
薛晏荣边掏着耳朵,边从外面走了进来,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精神足多了。
拉了把椅子靠着窗边坐了下来,撕开另外一包没打开的醉烧鸡,看了眼徐聿——
“吃啊。”
话罢就拽下一个腿儿递去,而自己则只撕了背上的一小条,她向来胃口浅,一会儿还要去顺安堂陪郑珺清用饭,这会儿若是吃多了,只怕等下又要积食反胃了。
“还是二爷大方,方才我拿了十初一个鸡腿,她都打我了。”徐聿抓着鸡腿一口包下,等再拿出来的时候,光剩一根儿鸡骨头了。
“你就会告我的状,有本事的能不能学点儿别的。”姚十初冲着那孩子指了指徐聿“记住了昂,这位哥哥顶没出息,一天到晚就爱告状了!”
“嗨!跟孩子面儿你污蔑我——爷!您可听见了昂。”
“爷儿才不理你呢!”
薛晏荣晃着脑袋,颇为无奈的笑道:“你们俩什么时候能让我的耳朵清静清静,成天不是斗嘴就是在斗嘴的路上,干脆明儿我跟母亲报备一声,择个吉日让你俩成亲得了,往后一个屋子里爱怎么斗就怎么斗。”
此话一出,姚十初的脸率先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二爷!您乱说什么,谁要嫁给他!上山做比丘尼也不嫁他!”
徐聿在一旁鼓着个脸,红的也跟个猴屁股似的——
“就是,二爷!您、您又瞎说,我、我我做和尚也不娶她!”
薛晏荣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你俩这想都能像一块去——”
点了点头——
“也行,一个做尼姑,一个当和尚,赶明儿开了春我就在东山头儿修上两座庙,你们俩一人守一个,门对门的,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也好做个伴儿。”
“二爷!您说话没个庄重!我不理您了!”
姚十初身子一扭,就进了里屋去。
“姐姐害羞了~~~”一旁的小女孩头一回儿脸上漾开笑来。
“听见没,人家都瞧出来十初害羞了——”薛晏荣坏心的捣了捣徐聿。
徐聿边往后躲着,边忍不住的笑,似乎也有那么点害羞的意思,不过到底脸皮儿要比姑娘家厚些。
正闹着儿,姚十初突然又走了出来,谁也不看,直揽过那小女孩,说道——
“走,咱们里面吃去,不理他们。”
待人刚一进去,薛晏荣顿时又闹了起来——
“都是你惹的!她现在连我都不理了。”
“怎么是我惹,明明、明明就是您说、说——”
“我说什么了?”薛晏荣歪了歪脑袋“你小子!偷着乐去吧!”
“哎——爷儿、爷儿!您饶了我吧,我有正事儿跟您说呢。”徐聿连忙将话题岔开。
“什么正事儿?”
只见徐聿从袖口里掏出了团草青色的绢帕——
“您瞧——”
“这是——你的?”
“哪能啊?”徐聿扬了扬下巴“您再猜猜——”
“嘶!”薛晏荣肩膀猛地一挺“少卖关子!快说!”
徐聿搓了搓鼻子——
“那位姑娘的。”
随即徐聿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薛晏荣听——
“幸好您让跟着我去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们被吓的狠了,腿脚实在走不动,让我去租辆马车送她们回去,毕竟是姑娘家的,我又不好明说,只能跟车马铺的齐掌柜说是您要用,后来去交车的时候,座儿上就放了这个,您不知道,我刚过去的时候,那俩姑娘连车都不敢上,愣说太大,我一瞧不就是您平常做的车嘛,里头儿的布置的确精美许多,大概是齐掌柜想是您坐的,专门吩咐备下的。”
“那你没同她们说不收钱?”薛晏荣看了眼那绢帕里的东西。
“当然说了,她们还问您府上是哪儿,我也说了,京城薛家。”
薛晏荣伸出小指在眉心挠了挠,大概也有些想明白了——
那人是明显不想欠自己的,可这儿怕是也不够啊。
“爷儿,有件事儿您可猜错了。”徐聿在旁边又开腔说道。
“什么事儿?”薛晏荣眨了眨眼。
“她的确是汉人女子不错,但不是什么大人家的小女儿——您记得南小街的罗家吗?”
“罗家?”薛晏荣搓了搓手指“原先那个贩茶叶的?”
“是是!就是她家,不过——她不姓罗。”
薛晏荣瞧着徐聿这一口卖一个关子的模样,手指便在桌案上点了点——
“那——我猜她姓蒋吧。”
徐聿的眼睛随着薛晏荣的话,瞬间就睁大了,一脸的惊诧——
“爷!您怎么知道的?!您认识她?!”
“我哪认识她啊——”薛晏荣瞥了眼一旁的绢帕“那上头儿不写的嘛。”
徐聿这才瞧见,原来绢帕的右下角绣着一个蒋字——
“吓我一跳,我以为爷儿您是神仙呢。”
“少拍马屁!”薛晏荣摆了摆手,忽的又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这我没问——”徐聿这回愣住了,随后又道:“不过,我可以去打听。”
“快得了,打听什么呀,我就随口一问。”薛晏荣又看了眼绢帕里的东西,顿了片刻,伸手将里头儿的钗子跟玉镯摘了出来,随后又指了指剩下的碎银和铜板看向徐聿,说道:“回头儿你把这个拿到账房去,剩下不够的就从账上直接支。”
“啊?”
“啊什么啊?”
“爷儿——”徐聿挑了挑眉,瞧着被摘出来的钗子跟玉镯“那这个呢?您要留着呀?”
“就你话多?!”
薛晏荣瞪了瞪眼睛,不过徐聿完全不在怕的,反倒还偷笑了起来——
“爷儿,您就说实话罢,是不是想去找人家?”
“你以为我是你呀!”薛晏荣忽的声音就大了起来,眼睛还故意往里屋瞄去“一天到晚竟想乱七八糟的事儿!”
“哎!爷儿,我什么时候想过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可没有!爷儿,我这跟您说笑的,您认什么真呀。”
薛晏荣不理他,只站起身来,抻着头朝里屋喊道——
“十初,我走了。”
话音刚落,一大一小的两人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先别走,这孩子还没名儿呢,爷儿您给起一个吧。”
薛晏荣歪着头,想了想——
“就叫猛儿罢。”
“猛儿?哪个猛?”
“就勇猛的猛。”
姚十初眨了眨眼——这是个什么名字啊?
“哪有姑娘家叫这个的?”
“怎么没有,这不就有了。”
薛晏荣看向那小女孩——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只见那孩子点了点头。
“你瞧,她喜欢。”
“她、她哪懂这个啊——”
薛晏荣却不听了,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
“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去顺安堂了,走了昂。”
“哎——爷儿——”姚十初抿了抿嘴,人应该是叫不回来了,只得转头看向猛儿“得,你往后就叫这个吧。”
猛儿还是一个劲儿的直点头。
“现在人也洗干净了,饭也吃饱了,名字也有了,一会儿让她去找趟常管家吧,登记在花名册上,下个月就能领例钱了。”徐聿说道。
“你别跟我提常管家。”姚十初一脸的没好气。
“怎么了?常管家惹你了?”徐聿不解道。
“不是他惹我,是常旺。”
“常旺?!”徐聿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他!他把你怎么了?!”
姚十初一巴掌拍在徐聿的后脑勺上——
“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有没有点儿正经的!”
徐聿挨了打,立马老实了许多,委屈巴巴——
“不是你说他惹你了吗?”
“我还没说完呢,你打什么岔儿!”
姚十初这才将方才常旺欺负猛儿,还拿了耳坠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小子!刚才二爷在,你怎么不说啊。”
“这么点小事儿,让二爷费什么心啊?况且常管家对二爷可算是忠心,往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徐聿拧着眉头,鼓了鼓嘴——
“这事儿你别管了,回头儿我去收拾他!一次两次的不治治他!还没完了!”
“哎,你可别下死手。”
“你放心,就那小子,都用不着我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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