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梨松开揽着少年的手，趁机把人领回了东苑。
小君早已备好洗漱用的温水，立在床边，准备侍候卫安梳洗更衣。
“不要你。”禁制起效快，失效更快，简梨换一身寝衣的功夫，少年就又炸起毛了。
小君没见过这样的卫安，又不能说话哄他，只睁大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站在原地不敢动，表情带着无措和惶恐。
简梨换好衣服急匆匆地从屏风后面出来，一眼就望见拿着湿帕子的小君一脸委屈的神色，和他一旁……看起来比他更委屈的少年。
简梨哭笑不得，不明白为什么欺负人的那个看起来比被欺负的人更委屈。
她从小君手里接过帕子，挥手让他先下去休息。
“告诉我，为什么不让小君侍候了呀？”简梨重新润湿帕子，一边轻柔地帮少年擦脸，一边耐心地问道。
“不要他。要你。”少年乖巧地仰起脖子，把脸凑到帕子下面。
简梨眨眨眼睛，只觉得一颗心都化成了春日流淌的河水。她细致地帮卫安擦了脸和手，又将他头上束发的玉冠摘掉，最后实在没忍住，伸手在他绯红的脸颊上捏了两记。
卫安伸手捂住脸，抬头看了简梨一眼，瘪了瘪嘴，泫然若泣。
“碰瓷呀？”简梨下手不重，少年脸上连一道印子都没有。
“疼。腿也疼……这里也疼。”卫安像小孩子在耍赖，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腿，最后……抬手指了指胸口。
简梨脸色一变，想起少年胸口纵横的疤痕。
“没事，抱抱就不疼了。”不管桌上四溅的水渍和凌乱的衣袍，简梨坐到床边，心疼地将少年拥在怀里，嘴唇落在他如墨一般的发丝上。
她知道他从不喊疼的。
齐双央施针又快又准，密密麻麻的银针看得简梨心肝都颤，但卫安从来都不怕，哪怕疼到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也不过只是闷哼一声。他从不和任何人诉苦喊疼，平静地扮演一个难过时吃到桂花糕就能满足的大人。但简梨知道，有些伤疤和苦楚是吃多少桂花糕都无法填平的。
少年把头安安静静地靠在她颈间，一下子就不嚷嚷了。
“还疼吗？”简梨声音有些哽咽。
“不疼了。”卫安动动脑袋，满足地说道。
小傻子。简梨在心里偷偷骂他。明明吃了那么多苦，但是得到一点点甜就满足了，像被毁掉家园的小动物，明明很难过，却仍然会为人类表现出的零星善意而开心地露出肚皮。
“卫安，以后感觉疼了也要告诉我，记住了吗，”简梨把唇印在他的发间，闷声说道，“然后我亲一亲抱一抱你就不会疼了。”
少年没说话，简梨侧脸看过去，发现他就这么睡着了，脸上红扑扑的还带着笑意。
简梨无奈地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朋友睡觉那样，直到确认他的呼吸平稳又均匀了，才将人轻轻放倒在床上，为他盖紧了被子。
今晚一行人又玩又闹实在是太累了，简梨吹熄烛火，疲惫地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也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简梨第二天一早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卫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双眼睛又恢复了清透的冷淡。
简梨心中有些遗憾，带着对昨夜醉酒小猫咪的怀念伸出手一把将人搂到怀里。
“早呀安安。”她用头蹭了蹭少年的头发，懒洋洋地说道。
少年眼神躲闪，耳朵尖泛起可疑的红色。
“昨晚你对我做了不齿的事情，你都忘了吗？”简梨拉着他的手委委屈屈。
卫安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少女揽住他脖颈的手、落在他发间的吻……他神色一顿，顿时感觉整只耳朵都烧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卫安喉头上下动了动，平静地说道。
“是吗？”身侧的少女失望地哀叹一声，放开了揽住他的手。
卫安指尖攥紧被子，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样也好，他不应该把感情交付给任何人，就像这十几年的生活一样……他不会把伤害他的权力交到别人手上。
然而下一秒他陡然觉得身上一重。
简梨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笑眯眯地对着他说：“既然忘了，不如我们一起来重温一下。”
温热的唇舌撬开少年冰冷的齿间，扫过敏感的上颚和舌尖，两人昨夜都没来得及沐浴，呼吸间还带着残存的酒气。卫安睫羽轻颤，呼吸渐渐急促，他下意识地握住少女的腰肢，凭本能加深了这个吻。
“现在想起来了吗？”简梨趴在他的肩头，鼻翼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少年的脖颈上，他将手中纤细的腰肢握得更紧了。
“卫安，试着相信我好吗？”简梨支起上半身，认真地看着他，“试着把一部分自己交给我。我真的很靠谱的！”
卫安望着她，眸中闪烁着千万种挣扎和思索，清透的眼睛一瞬间染上浓墨一般的深沉。
时间静静流逝，简梨就这样和他一动不动地对视，神色温柔又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卫安终于开了口，他脸上万般复杂的神情在一瞬间化作眼中的缱绻和果决。他说：“好。”
简梨脸上露出快活的笑意，俯下身用嘴唇亲吻他的眼睛。
卫安露出笑意按住她乱动的脑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
昨夜曼娘一家留宿，今早自然是要一起吃早膳的。
简梨推着卫安还没进西苑，远远地就听见齐双央大声嚷着头疼，曼娘在一旁一边数落她一边给她揉着太阳穴。
“啊，原来这小子会笑啊！”简梨和卫安刚一进门，齐双央就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
卫安早就习惯了齐双央的一惊一乍，简梨也懒得理她，转过头笑眯眯地和一旁的未未和末末打招呼。
下人端上来了醒酒汤，据说是齐双央今早起床现配的药材，喝了能缓解宿醉的头疼。
几个人一人拿了一碗，齐双央边喝边用一双小眼睛瞄着卫安和简梨。她敢保证，两个人昨晚绝对发生了什么。啧……就那种亲密感，好像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她坐得这么远都觉得周围的空气要黏在一起了。
“喝完就吃饭吧。”曼娘用筷子打了一下她的手，打断了她不合时宜的敏锐。
齐双央“哎哟”一声，委委屈屈地放下汤碗，夹起一个肉包子愤愤地咬了一口。呸，这群不要脸的，欺负她孤家寡人没人疼！
吃过饭，乔木先带着两个孩子走了，齐双央打了个饱嗝说要回房间补觉，房曼坐在桌旁没动。
简梨知她意思，拉着卫安的手也没走，唤下人上了三盏热茶。
“安安，曼姐曾许诺要帮一位故人寻人，现下只知道人在俞府。她知晓你是从俞府出来的，所以想问你几个问题。”简梨拍拍卫安的手温声说道。
卫安点点头，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房曼。
房曼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下纷乱的心境，缓缓开口问道：“卫安，你在俞府听说过一个叫俞青书的人吗？”
卫安瞳孔蓦然睁大，指尖攥紧了轮椅的扶手，这个名字如同恶魔的鬼爪，一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呼吸。
“青书，俞青书，别躲了，小孩子要听话才不会挨打……”
“狗有名字吗？狗当然有名字！名字就叫……俞青书。哈哈哈哈哈哈！”
“俞青书，要怪就怪你娘吧，偏偏让你跟我一个姓……”
……
回忆的长河翻涌，浪花拍卷着每一根纤弱的神经，卫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就是俞青书。”声色喑哑如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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