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房里站满了人, 个个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映着挂满屋子的红绸、贴满床子柜子的囍字,这份热闹又厚重热烈了十万分。
只是说来有趣, 这满屋子的人, 包括榻上的新娘,玉格一个也不识得。
屋子里的人不是宫里派来主持婚礼仪式的夫人、嬷嬷, 便是郡主陪嫁的丫鬟、太监。
所以这份热闹里总还带着些陌生和拘谨。
玉格在喜婆的引导下,用喜杆挑开了郡主的盖头, 又同她对饮了合卺酒。
郡主在满头珠翠之下一直低垂着眉眼, 看不清神情,只睫毛时而微微一颤。
玉格勾唇轻笑了声,借着两人比肩而坐的亲密姿势, 低声道:“外头还要好一会儿工夫, 我一会儿把人都送出去, 再让人送一桌席面来,郡主自个儿梳洗罢,先用一些, 别委屈自个儿。”
郡主诧异的微微抬眸。
玉格迎着她的目光笑着略一点头, 便起身送着满屋子的夫人、嬷嬷, 一道儿往外走。
外头才是真正的热闹,无论女席那边还是男席那边, 都只听得见喧闹声, 却听不分明到底在说什么。
玉格将夫人嬷嬷们送到接待女客的院子门口, 便转身去了外头招呼男客,甫一现身, 便被常旺眼尖的拉了过去, “快快快, 我都替你喝了好一会儿了,你自个儿来,我可撑不住了。”
常旺笑着要把玉格往他们那桌拉,走到半路,又被崔先生安排过来替她挡酒的年轻官员们笑着拦住。
“常爷,您可是、自己人,替自家招呼客人不是正应当的么,总不好叫七爷喝醉了,进不了洞房吧。”
不待常旺回说,几人便笑着一边推攘着常旺往前走,一边将玉格送到了贵客桌那边。
那一处才是玉格真正要好生招待的客人。
几位贵客也很有贵客的自觉,皆稳稳的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并不一味的去交际去拼酒,若不是偶尔带着笑互相交谈几句,这架势还真不像是来喝喜酒的。
玉格在桌前站定,笑着双手举杯,“玉格敬三爷、四爷、五爷、七爷、九爷、十爷、十四爷、十五爷,感谢各位爷来参加玉格的婚礼,玉格真是不胜荣幸。”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她话说得恭敬客气,奈何几位贵客还是不给面子,仍旧稳稳的坐着,尤其九阿哥,连眼皮也不抬半分。
十阿哥欲说什么,想到什么,又闷头坐下不语。
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
五阿哥挑眉笑道:“玉格,咱们兄弟这么多人,你一杯酒,就把咱们兄弟都打发了?”
坐在另一桌的十七阿哥笑着拍桌起哄道:“五哥说得对,咱们兄弟几个,往后可都是你的叔伯了,你怎么也得一人敬一杯,才是、嘿嘿,孝心不是?”
这话说得三爷、五爷还有七爷几个都哈哈笑了起来,再有邻近几桌的客人跟着笑闹,气氛转瞬间重新热闹起来,好似刚才的冷脸和为难,都只是错觉。
玉格自然就坡下驴,为难的皱起眉头笑着连连躬身讨饶道:“还请各位叔伯心疼心疼晚辈,一人一杯,真要醉死在这儿了。”
众人笑得更乐,什么叔伯长辈的,哪能这么论,要这么论起来各位王爷阿哥的关系头一个就要理不清,不过是占她便宜的浑话罢了,她竟果真认了下来,这新郎官倒是个能低头的。
见玉格如此好说话,众人一时为难得更起劲了。
常旺不知什么时候,也挤过来凑热闹,“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还没喝几杯呢,就晕了头了?”
十七阿哥指着玉格笑道:“你别被她唬住了,她就是故意这么说来,想逃酒的!”
说着,十七阿哥起身拉住玉格的胳膊,将她拉到三阿哥面前,“来来来,既是叔伯都已经叫了,这杯酒可更是少不得了。”
玉格便顺着十七阿哥的力道,当真挨个敬了各位爷一杯,有十七阿哥作陪起哄,九阿哥几人虽面上淡淡,但到底没多再为难。
玉格敬完两桌,便扶着脑袋,作势要晕,好容易才在一众傧相的帮忙下,每一桌都走了一遍,敬了一圈,而后才终于带着满身的酒气往喜房而去。
十阿哥隔着茫茫众人,看着玉格快速隐入晕红灯光中不见的背影,放下酒杯,心头有些空落落的说不出的迷惘无措。
感觉昨日他们还在一块儿骑马打猎,怎么今日、八哥就被关起来了,玉格就成亲了呢。
同样发现玉格已经脱身离席的人不少,李卫官阶低微,坐的位置靠外,便是亲眼瞧着玉格略过他身边,往外走去。
李卫拿着酒杯的手顿住,直到玉格的身影完全瞧不见了,才恢复如常的继续饮酒,只是原先没有正形的踩在另一张凳子上的脚,在瞧见玉格的时候悄然收了回去。
天爷,怎么能有男人长得如此、艳丽,一身红衣,简直能把人看痴了去。
李卫连连灌了好几杯酒,平复心跳,还是忍不住不时往院子门口张望去,好似在期待什么出现。
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阿哥之尊,亲自来参加玉格的婚礼,已经是极给面子,不用一直待到酒席散去。
九阿哥起身准备离席。
十四阿哥跟着起身,顺便拉了十阿哥一把。
十阿哥略带踉跄的跟在九阿哥身后往外走,原先提醒十阿哥的十四阿哥行到院门外,却突然停下脚步。
相隔一尺左右的阴影处好似立了一个人,又好似没有,因为十四阿哥不过略一停留,便继续抬步往外走。
李卫揉了揉眼,又挠了挠脑袋,觉着自己是看错了。
三阿哥同四阿哥是一道儿走的,走到院门时,四阿哥也侧头望了一眼。
李卫挠了挠脑门,更糊涂了,也起身走到院门口左右瞧了一眼,只瞧见来来回回上菜上酒的下人奴才。
另一边,喜房里头,虽说玉格走的时候留了话,但毕竟是嫁人成亲,郡主并没有那么自如,仍旧带着满头珠翠,穿着厚厚的繁复的喜服,妆容完整,端坐在摆满饭菜的小圆桌前头。
玉格扫了一眼,她几乎没有动筷。
屋里头响起整齐的请安声,郡主虽说端坐着没动,却也微微低了低头。
玉格略一颔首,免了众人的礼,走到郡主对面的凳子坐下,含笑问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郡主微微摇了摇头。
屋里又陷入寂静,两人的相处实在生疏又尴尬,偏又成了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
玉格轻咳一声,干脆对着屋里立着的两个嬷嬷道:“把饭菜撤下去,再让人上两盘郡主爱吃的点心上来。”
“伺候郡主梳洗吧,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
前头那一句还无妨,第二句话落,郡主肉眼可见的僵硬紧张起来,站在她身侧的那位嬷嬷也有些无措,“爷、爷……爷怎么安置?”
嬷嬷紧捏着手指问道。
玉格笑着道:“我不用人伺候,给我备好热水就行。”
郡主和嬷嬷皆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玉格站起身,瞧见她们的神情又略微俯下身,一手轻轻的放到郡主的肩头,笑着道:“你我往后便是一家人,在家里头,只管自个儿怎样舒适喜欢就好,不用理会太多规矩。”
说完,示意嬷嬷照顾好郡主,便出了屋子,转头去了旁边的耳房。
这屋子从定了来做喜房后,便叫人改过了,她家里头规矩不多,所以一应改动全凭玉格的喜好,将屋子两旁的房间都改做了沐浴如厕间,只一间连着卧室,另一间要出了卧室再进。
见玉格出去了,尽管她说不要人伺候,嬷嬷还是打发了一个丫鬟候在外头听吩咐,这才扶着郡主进了连着卧室的那一间。
这淋浴如厕间的不同之处,早在之前她们就摸清楚了,这会儿并不因此慌乱,嬷嬷如在宫里头一般,人备好要用的东西,便把人都指使了出去,自个儿一人伺候郡主沐浴。
只是衣裙褪去后,嬷嬷的脸上便带上了一种刀悬在头上即将落下的慌张紧绷。
“没事儿的主子,不怕不怕,您是郡主,这是皇上赐的婚,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嬷嬷低声的来回念着这么几句话,不知是安慰郡主,还是安慰自个儿。
与之相比,倒是年轻许多的郡主要镇定得多。
整个人泡在温水里,身子放松下来,心绪也平和了下来,郡主慢声道:“汗玛法赐这婚,必定有他的道理,我没事儿,不怕,七爷看起来不像是不好相处的人,虽然才见了两面,可只这两回也能瞧出正如榕辰娘娘所说的,是个极体贴人的,不怕。”
嬷嬷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旧放不下心。
再好性儿的人,能容得了妻子身子残缺?能容得了从此没有嫡子?
宫里的太监还要寻个身体康健的对食呢。
嬷嬷心中惴惴,及至玉格再次进了屋子,并打发所有人退出去时,更是紧张到了极致。
屋子里,郡主已经换好了寝衣,一头青丝披散着,刚用火烘过,还有些毛躁,却比抹了头油的黑亮看起来要清爽顺眼得多。
玉格眸光一转,又看到了小圆桌上头,除了两碟点心外,还有一盅……
“是醒酒茶吗?”玉格笑问道。
郡主点了点头,轻声回话道:“我瞧着七爷喝了不少酒,所以让人备了醒酒茶,七爷喝了,也省得明儿头痛。”
玉格笑着点点头,“多谢郡主体贴。”
玉格从善如流,坐到郡主对面端起了醒酒茶,同时也让着郡主吃点心,“今儿礼仪繁琐,郡主没用多少东西,多吃两块点心吧。”
郡主略一迟疑,见玉格已经垂眸喝起了醒酒茶,心下不愿同她如此生疏客气,便也捡了一块点心小口吃着。
无声的喝过吃过后,大约是各自的好意都被对方领受了的缘故,两人之间的交流虽还是不多,彼此间的气氛却松缓了许多。
吃完用罢,玉格领着郡主到相连的沐浴间漱口,避开郡主伸过来帮她接水的手,玉格笑道:“我身旁不喜人近身伺候,郡主若是不习惯,可再唤人进来。”
郡主摇了摇头,“只是漱口而已。”
两人并排站着漱完口,便终于到了上床安置的时候。
郡主唇线抿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玉格回头瞧见,伸手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床榻的方向去。
早先想过了千万遍此时的情景,也自我宽慰了千万遍,可真正到时,郡主还是紧张的身子僵硬。
“别怕,”玉格让着郡主睡到里侧,放下床幔,转身面向她,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轻柔得低不可闻,“别怕,睡吧,这门亲事是我主动求娶的,别担心,我都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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