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抬眸看来, 原以为是外头的什么事儿,比如同八阿哥等人相关的,却不想是内宅中事, 事关她的额娘陈氏。
“夫人大约是、” 张满仓也知道这样的事儿不好说, 小心打量着玉格的态度反应,仔细斟酌着词句。
“贵客突然上门, 夫人大约是被惊着了,所以有些个、失神, 爷让夫人帮忙看着人准备些茶水点心, 夫人大约是一时听岔了,以为爷的意思是让她亲自将茶水点心送来,所以……”
后面的话, 张满仓没有说完, 但玉格已经明白了。
至于最后不是陈氏亲自送来, 显然是被他拦下了,拦下了当家夫人,他大概心里有些不安, 这才特特的禀报过来。
玉格听完默然良久。
张满仓的话说得委婉, 但、不说她的话已经点得那样明显, 再退一步,就是没有她那一句话, 也没有当家的老夫人亲自伺候茶水点心, 接待非亲非故的男客的道理。
她此举, 不仅是不尊重她自个儿,也是把她的脸面往地上踩。
她若果真送来, 传出去, 她一个谄媚的名声就怎么都跑不掉了, 而且会难听至极,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让母亲亲自奉茶待客,当真是旷古未有。
张满仓瞄着玉格的神情,见她面色不好,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玉格回过神来瞧见了,轻叹一声,对他颔首点头道:“这事儿你做得很好。”
张满仓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模样,体贴道:“爷一路赶回来,还没用什么正经饭食,不如小的让人送些饭菜过来,爷再用一些?”
玉格点点头,想了想,又垂眸吩咐道:“家里人情往来不少,去打听打听,夫人常走的是哪几家,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张满仓一愣,随即暗恼自个儿还是想得太少,忙点头应下。
玉格近来都是这个时辰归家,所以厨下已备好了饭菜温着,送来得很快,玉格吃到一半的时候,张满仓也打听完消息回来了。
步履轻松,眉间也没什么烦闷纠结。
玉格见了,心里舒了口气,碗筷未放,继续慢慢用着饭食。
张满仓笑着禀报道:“回爷的话,夫人不爱出去做客,因着常陪着老爷在城外庄子上住的缘故,也不曾宴请过谁来咱们府上,所以夫人没什么常走的人家,只除了婚丧嫁娶,一些不得不去的,别的夫人都拒了。”
玉格点点头,停下动作看向他,那那些不得不去的呢。
张满仓笑着接着道:“余下那些,夫人都会使人先问过三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五姑奶奶的意见,让她们帮忙参详送什么礼合适,回回几位姑奶奶都不仅帮着夫人选好礼物,还必定有一位陪着夫人一同前去。”
如此,玉格倒是可以彻底放下心来了,只是,“辛苦了姐姐们。”
她从前在外头,从来没为这些内宅之事烦心过,都是几位姐姐在背后默默为她费心,是她疏忽了。
次日,婚礼在即,几位姐姐过府来,帮她最后核定一遍大婚要用的东西,玉格寻着空,向三姐儿几个道了一遍谢。
三姐儿拿着帕子捂着嘴噗嗤乐了,“我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就这么一件小事儿也只得你特地来说的?”
四姐儿也笑,“我们陪着额娘去做客,也是结交人脉的好机会呢。”
五姐儿笑着点点头。
她们毕竟是外嫁女,出门在外,更多的是以夫家的身份地位为身份,所以好些陈氏来往的人家,她们是够不上的,陪着陈氏一块儿出门,倒是两处相宜了。
玉格对着三姐儿三人认真施了一礼,“不管如何,还是劳烦姐姐们费心了。”
三姐儿借着帕子的遮挡微微别过头去,眼眶有些涩涩,她在家中孝敬公婆、照顾弟妹、教养儿女、管理奴仆,费心劳神更多,才让喜塔腊·达穆没有一丝后顾之忧的当差做事,可却从来没有得到一个谢字,一声辛苦。
都觉着是她的本分呢,也就在玉格儿这儿,也就在这里,她知她的不易,知她的苦。
四姐儿伸手放到三姐儿的背后轻拍安慰。
三姐儿很快收拾好情绪,一甩帕子笑道:“瞧我,好好儿的,竟把手帕揉到眼睛里去了。”
四姐儿和五姐儿抿唇笑笑,配合着揭过此事。
喜塔腊·达穆不同与四姐夫崔先生和五姐夫常旺,是在玉格家发达后才结亲的人家,三姐儿当初正经是高嫁的喜塔腊家,所以对方的心里大约还没调整得过来,他应当敬着三姐儿。
玉格看了三姐儿一会儿,夫妻之事,自古以来,旁人便不好插手,哪怕玉格是她的娘家人,也怕越插手,喜塔腊·达穆心里同三姐儿越生嫌隙,而婚姻当中,男方若想折磨女方,那真是有数不清的手段。
再一个,三姐儿同喜塔腊·达穆已有儿有女,喜塔腊·达穆大面儿上也挑不出错来,至少,不管内务,在这会儿可一点儿算不得不是。
不过,玉格想了想,慢声道:“三姐若是有委屈,不论合不合规矩,贤惠不贤惠,都可以同弟弟说,你我是亲姐弟,我这心里总是向着你的。”
玉格说罢,看着三位姐姐道:“我这心里是宁可你们都不贤惠的。”
三姐儿捏着帕子的手微顿,末了重重的按到眼角,略带鼻音的低声应道:“嗯,我知道。”
四姐儿拍了拍她,又同玉格道:“你快去看一看聘礼去,还有你的屋子,今儿就得把柜子呀床呀什么的,全部都搬走,后日郡主的嫁妆就得抬进来了,还有西四牌楼那边的院子,你也得亲自去瞧瞧,看还有什么要改动的没有。”
四姐儿细细的说起玉格婚礼的安排,三姐儿也顾不上心里的那点子酸楚,在一旁不住点头、补充,“还有下人住的屋子,几处都得多准备出来几间,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都说了,郡主嫁过来必定是要带着惯用的下人奴才的。”
“还有……”
玉格的婚事是全家的大事,家里上到多尔济,下到仆妇小厮,全都被支使得脚不沾地,作为事件中心的玉格也是半分不得闲,光那一身喜服,她就穿穿脱脱了十数次。
“已经很好了,很合身,不用再改了。”玉格扶起蹲着身子计较着她衣裳下摆处的一处针线花纹的二姐儿,转头又被多尔济唤了过去。
“这帖子,你看咱们这样写,妥不妥当?唉,我这字写得到底还是不好。”
“好,都好,帖子写得好,阿玛的字也好,这请帖照着旧例不出错就行,咱们家对郡主的尊重也不在这上头,再说阿玛亲自写请帖,这份诚意,还有什么不好?”
这边,玉格安抚好多尔济,那边陈氏又慌里慌张的把她唤了过去。
“内城不让请戏班子,我觉着还是不够热闹,你看,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额娘,”三姐儿扶额,“玉格这是成亲,又不是做寿,请什么戏班子啊?”
三姐儿说罢,又转头对玉格道:“好不容易能歇一天,你也没得闲,赶紧去歇歇吧,后日就是正日子了,明儿也有得忙呢,快去歇歇吧,额娘估摸着还要和后日的酒席菜色计较上好一阵子呢。”
玉格逃过一劫般抹了抹头上的汗,又笑着冲三姐儿欠了欠身,而后同多尔济和陈氏几个告完退,便转身快步离去。
姐妹几个瞧着她好似落荒而逃的背影乐了一乐,又接着核对这样那样的东西,确认这样那样的流程去了。
另一边,玉格回到自个儿的屋子,慢一慢,张满仓便被人打发过来伺候她。
寒冬腊月里,张满仓也是忙得跑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爷,这是刚抄出来的聘礼单子,请您过目。”
“刚抄出来的?”玉格疑惑抬眸。
张满仓点点头,兴奋道:“是,爷不知道,从爷的婚事定下来后,这聘礼单子已经来来回回改了无数次了,几位姑奶奶若是淘到了什么好物件,必定要拿回府来让人添上,还有鲁会长王会长郭掌柜他们,还有台州那边,叶三明叶大人也让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还有拍卖会那头,四姑奶奶直接给明画他们传了吩咐,若有什么好宝贝尽管拍下来,都给爷攒着做聘礼呢。”
张满仓说完咧嘴笑了笑,还有他们家,他跟着七爷也挣到不少好东西,他们一家可以说都是靠着七爷才活下命来,如此时候,自然要给七爷撑足场面。
玉格听得微微蹙眉,“叶三明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厚礼赠我,与我不好,与他也不好,寻出来,让人送回去吧。”
张满仓嘴巴动了动,眉毛纠结着站在原地没挪步子。
玉格抬头看向他。
张满仓道:“爷,这都是、一片心意,再说,叶大人也不是外人,叶大人和爷,这说出去,说爷同叶大人没有私交,这也没人信啊。”
不管怎么说,叶三明都是七爷从一个小小举人提拔起来的官员,他天然就是七爷的门下之人,这派系辩无可辩。
“再者,”张满仓瞧着玉格的面色,接着道:“叶大人让人送来了两株半人高的珊瑚,那颜色鲜红透亮,极是难得,已经被三姑奶奶定了放在头抬了。”
“再有,今儿已经忙成这样,满府上下长得体面周正的仔细人,都被夫人和几位姑奶奶派了活儿,也没有妥当人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回去。”
张满仓舍不得好宝贝,不停的找着理由。
玉格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她要送回去,估计陈氏和三姐儿她们也是要劝的,罢了罢了,“那就留下吧。”
等叶三明成亲的时候,她再送份合适的贺礼好了。
次日,大婚的前一日,玉格原以为阖府上下会更忙,却不想宫里派了两位嬷嬷过来,由她们指点着,陈氏几个不再心慌的将一件事翻来覆去的改上好几遍,又顺顺利利的将聘礼抬进了宫中,剩下的一切也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玉格松了口气,但次日,成婚的正日子,该忙还是忙,从天没亮就开始忙。
玉格家送的聘礼极是丰厚,不仅有玉格家能收罗到的所有宝贝,更是将红福记几间铺子原本记在陈氏名下的股子也一并送了过去,还有除棺材胡同老宅之外的所有院子庄子的房契地契,甚至包括玉格在台州添置的房子的房契。
另外,不提这些股子和房契的价值,但现银就陪送了十万两。
这么一份价值百万两的聘礼,不说在郡主里头是头一份,就是固伦公主,也没有几个及得上的。
内务府和宗人府的人对完聘礼单子,便急忙禀到了康熙那里去。
康熙看完单子,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逾制了吗?当然逾制了,但、这份逾制是送到宫里头来的,真是、
康熙笑着摇了摇单子,道:“玉格这是把家底儿磕干了娶媳妇啊。”
内务府的大人抬头瞧了康熙一眼,摸不准皇上的心思,皇上这是怪罪还是不怪罪?
康熙身旁伺候着的太监总管已经笑着接话道:“这也是玉大人的一贯作风了,做事全凭心意,规矩不规矩的,倒是忘在了后头。”
康熙笑着微微颔首,“嗯,虽说规矩上头差了些,可他这份赤子之心最是难得。”
内务府的人和宗人府的人对视一眼,而后双双低头垂眸,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得益于玉格家这份丰厚的聘礼,静宁郡主的嫁妆也十分厚重,竟是从天还未亮时便开始过嫁妆。
临时增添嫁妆,对宫里来说也不容易,但宫里的格格多,好些东西都是早早就备着的,这会儿便先挪来了给静宁郡主用,如此大的动静,宫里的娘娘、福晋、格格们也就都知晓了。
各个心里如何想法不知,但面儿上都极为静宁郡主高兴。
弘皙阿哥面上笑着,心里却十万分心疼那送到汗玛法手里去的聘礼,可妹妹的嫁妆都是汗玛法给的,再者他也陪不起能与之对应的嫁妆,也只好在心里疼一疼了,还得嘱咐自个儿福晋,一定要给一份贵重的添妆,好叫妹妹记得哥哥嫂嫂的好。
嫁妆的事儿,玉格不知,也没工夫细看,她这一整日都如提线的木偶一般,由着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好容易折腾到天晚,在满院嘈杂中步入洞房,玉格才终于瞧见了自个儿的夫人。
新娘子坐得极是端正,只拿着苹果的纤长指尖泄露了几分紧张。
玉格平了平气,静了静心,她其实也紧张,这也是她头一回成亲,往后她就要担负起一个姑娘一生的荣辱和安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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