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盈月下意识地拢紧帽纱,后退。
殷其姝哼了一声,“你们太子呢?”
她的话很不客气,惹得周围再度浮上森冷的寒气。
殷其姝就是这个脾气。她是度兰的长公主,自然是不把大周的太子放在眼里。
柳盈月见事态不对,连忙道,“你既代表度兰而来,为何不直接入东宫通禀殿下。如此悄悄行动,若出了什么事端,对两国无益。”
“你不必操心本公主。”她拢了下头发,“多操心操心你那位殿下吧。”
柳盈月不打算与她纠缠,吩咐影卫,“送她去殿下那里。”
见她软硬不吃,又要走,殷其姝上前两步想拦她,却被人拦下。
柳盈月回身时带动帽纱轻舞,露出半面玉容,嫣红唇瓣很是精致,玲珑耳坠晃动,灵动有致。
殷其姝只好遥喊,“喂,接见外国使臣,你就不打算露出真容吗?”
柳盈月转身离去。
殷其姝看着她的背影抱臂愤愤。
面对众多影卫,并不生怯,“走啊,见你们殿下。”
殷其姝提前来大周,便是为了避开大周官员,想真切地了解大周情况。
刚来尚京,便从别人那里得了一首诗,据说写的是太子和太子妃在宫变那日如何患难与共的。
殷其姝觉得是瞎扯。
写诗的人又没有真切见过。
以她在度兰王室的经验来看,太子和太子妃不过是一对表面鸳鸯。人在高位,还能只守着一个人?
度兰派她来和亲,她偏要坏事。
传闻太子妃能歌善舞,虽有倾城之貌,却端庄贤惠,平易近人。
殷其姝方才一见,觉察出她敏感聪慧,但看身姿,未免太柔弱了。
这在东宫,还不是被人欺负的料?
大周的礼节繁琐,即便是到达东宫,还得等一阵才能见到裴阙。
裴阙在书房得知马车被拦的消息,手中狼毫瞬时折断。
等到度兰公主在门外等候,裴阙故意道:“让她等。”
等到殷其姝不耐烦了,终于有人带她入东宫。
繁重的殿门大开,那人玉冠白衣,正坐其中,身形线条流畅。
殷其姝怔了一瞬。
不可否认,人是好看的。
“孤不知竟有公主如此癖好。”他抬起头来,语气不善,“爱行劫盗之事。”
殷其姝瞬间火气上来,“只可惜没见着你那藏着严严实实的太子妃。”
“度兰公主此次来,只是为了见孤的太子妃?”
“不是。”殷其姝平息心中怒气,“国书不在本公主手里。”
她上前一步,“本公主比使臣先一步到京,是因为本公主不想嫁你。”
裴阙卷了书页,嗤之以鼻,“度兰这么笃定,孤会娶?”
“你不想是最好。”殷其姝不想被人驳了颜面,“事关两国邦交,希望使臣抵京时,你还能不改口。”
“此事于孤而言,事小,于你事大。”裴阙将手中狼毫残骸拨到一旁,“况且,这是在尚京。”
殷其姝见他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禁道:“你不要太过分。”
瞬时温度骤降,殷其姝感觉寒意四起。
殷其姝不禁想,太子妃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裴阙静了一会儿,才出声问,“容安,太子妃在何处。”
啧,看,还有变态的掌控欲。
“殿下,在回东宫的途中了。”
大周的太子不说话,也不理人,殷其姝站在殿中又气又烦躁。
直到殿外有人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回来了。”
那坐在案前的冰柱才像是有了生气,撩了袍子,负手走向门外。
裴阙看她走来,连忙执她的手细细查看,问道,“可有受伤?”
柳盈月愣了一下,才想起是问的是拦车的事,摇了摇头,“公主在吗?”
裴阙侧身。
殷其姝在他身后撇嘴。
“去见她吗?”裴阙问道。
柳盈月对殷其姝有心结,但到底,殷其姝只是给柳凡送了一封她不知内容的信。
她想了想,这一世,殷其姝还什么都没有做,若迁怒于她,显得有些不公平。
柳盈月上前几步,伸手露出一截细细的腕子,晃了一下殷其姝的目光,纤指翻动帽纱,将帷帽摘下。
殷其姝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想摘她的纱帽了。
度兰曾一度流行半遮面的仙子画,画中女子半面芙蓉妆,余下遐想。
这种画最讲究留白,若真画出了女子的容貌,就不会如此受欢迎。
同样,等太子妃揭开面纱露出平平无奇的……!!!
度兰长公主在阅遍无数宫女后妃之后,看见大周的太子妃,半晌说不出话。
度兰的女子长相出挑,见着人总有一种凌人的气势。殷其姝刚来大周时,觉得大周人长得不够大气。
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长相精致,恰到好处。
太子妃的眉眼没有凌人的压迫感,像是冬日里雪山下的一汪清泉,宁静和婉。
她屈礼低眉,“臣妾见过公主。”
声音温温柔柔。
殷其姝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姿挪动,木讷道,“不,不必多礼。”
眼见她起身,殷其姝站不住了,“我住在城南花事客栈,太子妃得空去坐坐?”
裴阙两步走上前,从柳盈月手中拿过帷帽,又替她戴上。
他凑到柳盈月耳边,试图分散她的注意,“晚上不用等我。”
柳盈月藏在纱下的脸瞬时红了,也忘记答话,作礼便离开。
看她离开后,裴阙旋身,恢复淡然神情,“为保护公主安全,孤会派人跟着公主。”
殷其姝愤愤,“大周太子想要监视本公主么!”
“你今日差点伤到太子妃,难保日后不会做出什么。”裴阙似笑非笑,“为了邦交,公主牺牲一下暂时的自由,又能如何。”
“想让我安安静静的,可以。”殷其姝咬着牙道,“让你的太子妃陪我逛尚京。”
裴阙冷淡道,“公主,您没有讲条件的筹码。”
殷其姝在客栈度过了几日禁足的日子,把裴阙骂了千百遍。
等到度兰使臣入京,殷其姝才得再度出客栈,走上朝堂。
然后不欢而散。
度兰出使求和亲是为了邦交,也是为了她身为王子的幼弟,嫁了一个长公主,王位自然落在幼弟身上。
殷其姝兴致缺缺坐于客栈窗外。
度兰和大周不同,度兰女子出嫁以后,就是夫家的财产,一切都与自家没有关系。
很少有人敢娶她这样强势的长公主,毕竟可能得罪未来的天子。
她往下一瞥,看见了那位画中仙。
她今日穿着湖蓝的襦裙,很是小巧可爱。
殷其姝生了逗弄她的心思。
忽然扒开客栈窗户,往下一跃。
人群中惊了一下,柳盈月一转眼,就看见有人站在面前,后面瞬时跟紧着两个侍卫。
殷其姝才见到她旁边的人,不禁皱眉,“你,你居然背着太子和别的男人见面。”
“这是臣妾的兄长。”柳盈月连忙介绍,“这是度兰的长公主。”
柳凡拱手,“柳凡见过公主。”
殷其姝上下打量了他,“免。”
等他再抬头时,才发觉和柳盈月是有几分像。
像在温和的气质。
竹绿的长袖随风摆动,高挺的身姿低下,温良恭谦。
殷其姝瞬时收敛锋芒,问道:“逛街呢。”
“带上本公主?”
柳凡回望一眼柳盈月。
柳盈月走到她身后的侍卫处,“劳您问殿下,度兰长公主可以出客栈么?”
侍卫很快离开。
殷其姝瞬时扬起声调,“这点小事还要问他?”
柳盈月朝她颔首,“我们就在这里站一会儿,侍卫很快就回来。”
殷其姝见她一笑,瞬时没了脾气。
客栈周围是一些小摊,柳盈月觉着干等难耐,问她:“公主有没有尝过尚京的小面。”
殷其姝瞥到不远处的小摊,鼻尖哼哼,“这面这么细,怎么会好吃。”
柳盈月一笑,拉她上前坐下。
柳凡朝老板招手,“三碗小面。”
热腾腾地面出来时,殷其姝也有些动容,但绝不想为大周的面食低头。
柳盈月笑着介绍,“这细细的面条,配上特制的酱汁,是尚京有名的小吃。”
桌面上放着的是这家老板自制的酱料,一瓶红色一瓶黑色。
殷其姝很自然地选了红色那瓶倒出来,才吸了一口味道,猛地咳嗽,满眼都是泪,“怎么是辣的。”
柳凡骇了一跳,连忙将她手中的那碗面端离,又掏出帕子递给殷其姝。
他后知后觉才发觉自己敢替公主做决定,连忙起身,“微臣再给公主点一碗。”
殷其姝连忙摆手,缓了好一会儿,还腾出手去拉他,“不用了。”
她指了指柳凡未动过的碗筷,“你没碰过吧?”
柳凡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碗就被端走。
“换一碗。”
柳凡蓦地起身,“公主,怎么可以!”
殷其姝见怪不怪,嘟囔道,“我们度兰人从不铺张浪费。”
柳凡脸色有些泛红,把那碗满是辣酱的拨到身前。转身看柳盈月,她抿着唇,不知在笑什么。
柳凡有些恼,还没问什么,就听度兰公主挑了几下面条,道,“你一个男人,身上还带帕子。”
柳凡啊了一声。
殷其姝像是在调笑,“在我们度兰,只有女人会带帕子。”
殷其姝真正动筷之后鲜少说话,很快汤面见底,殷其姝半边脸色因吃得热食而熏红,放下筷子,不咸不淡地看着柳凡道:“还行。”
柳盈月见侍卫有话,便稍事离开。
侍卫道,“太子妃,殿下说可以,但影卫会在一旁跟随。”
“好。”
“殿下还说,让您今日早点回去。”
柳盈月应了一声。
出门之前,在柳梦姚那里的话本都拿了过来,他瞧见很好奇。柳盈月想着柳梦姚说需要避开他的话,连忙说,等她晚上回来再看。
殷其姝见她回来,嗔道,“所以本公主可以走动了吗?”
“可以。”轻纱后的人语气温柔,“只是侍卫会在一旁看着,可以吗?”
殷其姝妥协,“可以。”
柳盈月这趟出门,是和柳凡商议着柳梦姚的生辰要到了,该送什么好。
金银珠宝做赏赐是必然的,但她想送点作为妹妹应当送的礼。
柳凡也正苦恼着送什么,还想请她支招。
几人就跟着柳盈月到柳梦姚爱走的街头闲逛。
开了春,尚京时兴一些瓷质彩釉的各式花样,看着小巧玲珑。
柳盈月挑选了几样,让小贩包好,放在婢女手中。
殷其姝疑惑道,“你确定这用来送人?”
柳盈月放下手中的瓷娃,解释道,“有些东西是东宫送的,有些是我自己送的。”
“有什么区别?”
殷其姝若有所思,还是觉得麻烦。
柳凡掏出钱袋,顿了一下,“公主要不要挑些?”
“本公主才……”
她的目光瞥到那些摊子上,度兰才不会做这样的瓷样,半点用处没有,只是好看。
殷其姝感觉自己不大懂尚京的人。
柳盈月见她顿住,悄悄凑到柳凡身边道,“兄长挑来献给公主就是,还需要公主亲自挑选吗?”
柳凡才反应过来,认真地扫了一圈。
末了,选了一支紫兰,递给殷其姝,“尚京小玩意儿,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殷其姝凝着手心的紫兰,啧了一下,还是收进袖兜里。
之后再逛见什么,柳凡都会多买一份。
今日出门有家仆跟着,不知不觉买了很多东西。
柳盈月走着,一旁的马车忽然停下,有人撩起帘幕。
少年人神采飞扬朝柳凡道:“柳兄,今夜南城湖上有烟火,看不看?”
柳盈月只觉得那少年有几分眼熟。
柳凡见着人,拱手作礼,“少将军。”
这是萧将军之子。
萧启一看见旁边是柳盈月,连忙道:“既是同僚,不敢得此称呼。”
他在金乌卫做了半年的后勤,性子磨平,不敢造次,认真地道:“小王爷得了邀请,咱们若去,必然能有个好位置。”
柳凡不能做主,目光投向柳盈月。
殷其姝兴奋地插话道,“本公主想去看啊。”
柳盈月思量,还是道好。
逛街的东西都由仆人送回,他们坐上萧启的马车。
裴宁早先一步到湖畔,派了小船来接,得见柳盈月,惊讶不已。
他的船舫在湖中央,船上流光溢彩,湖面倒映波光粼粼。
踏上船,柳盈月留意着殷其姝的神情,见她没反应,才松一口气。
殷其姝瞬间看懂她的神情,“本公主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还能怕晕船不成。”
船舫之上,异乡的灯火映入眼帘,殷其姝皱了一下眉。
柳凡问她,“公主可觉着冷?”
殷其姝偏说:“冷,冻死了。”
柳盈月自觉愧疚,“我去问问有没有干净的衣物。”
柳盈月走后,船艄只剩下两人。
柳凡见她目光低垂,似是太冷,立马就脱下外衫。
殷其姝反应过来,连忙道:“你可别乱来,在我们度兰,女子不能随便接男子的衣物。”
“……”
柳凡把外衫重新拢好,夜色中不见他两颊泛红,“微臣有罪。”
柳盈月回来时,就见兄长和殷其姝两人靠在船舫上聊天。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不该上前。
正犹豫着,船舫中忽然静了一瞬,不知附近有谁低语一句,“要开始了。”
她旁边的船舫上,忽然有什么流星一般地冲上黛色天幕,炸开满天花雨绚烂。
柳盈月不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忽然有人绕到身后,捂住她的耳朵。
湖面水藻的气味和硝烟的气味萦绕在身旁,骤然间一阵暗淡的木香扰动平静的水面,拨动了某处琴弦。
烟火的爆炸声小了下去,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耳畔低语。
“很好,阿盈不仅放孤鸽子,还背着孤偷偷来这里。”
似笑非笑。
柳盈月的心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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