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阙倾身,怀中收紧,与她肌肤相贴。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一僵。


    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眉间攒起,连身子都在发颤。


    还是很害怕。


    吻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眼时,眸中还氤氲着水雾。


    裴阙心软了大半。


    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带着安抚的意味。


    裴阙轻问道,“为什么这么怕我。”


    不弄清楚这件事,恐怕以后永远没办法同她亲密接触。


    她睁开眼,眼神躲避,摇摇头。


    她自己也不知道。


    裴阙退让。


    想想前世的接触,她向来极少说话,他也不问。那些事情里,她也有不愿意么。


    裴阙想不通,只把她重新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不断地安抚。


    在什么情况下身体会下意识地躲避?


    曾经受过伤,并且潜意识会受伤。


    裴阙不知怎么,心中一紧,想起这一世在马场的初见。


    回想这两世,很少听她说疼,说苦。


    裴阙环着她,轻轻地哄,“以后在孤面前,可以说疼。”


    怀中的人无声无息。


    裴阙换了个话头:“今日裴羽送来的琴谱,你想整理吗?”


    安定下来的柳盈月看他,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若是喜欢,孤不会拦着你的。”


    “索性东宫事务不多,你大可做自己喜欢的事。”


    柳盈月有些局促:“那,臣妾可以带回柳府去么?”


    听她想走,裴阙不禁蹙眉,“回柳府做什么。”


    “臣妾要研琴谱,还需得在弦上弹过才能知道。”她犹犹豫豫地,“臣妾的琴还在府里。”


    裴阙捏她的面颊,“让人替你拿回来。”


    柳盈月未答。


    太子殿下不喜琴音,不是什么秘密。


    柳盈月隐约知道和他少时的某件事相关,他不喜琴音,甚至于不喜乐声,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东宫上下都是安安静静的。


    想安慰他,柳盈月最终在他的手臂上的衣料上轻抚。


    动作很轻,像是怕伤到什么似的。


    裴阙心头触动,安慰她,“安心,下次听你弹。”


    年节这段时日,裴阙要处理的事务不多,最忙的事,还是哄着自己心尖尖的人。


    总不能一年到头都碰不了她。


    夜深时分。


    等她安心睡了,裴阙黯然离开偏殿,但他也未回书房,转而带着容安出了东宫。


    尚京城西偏僻有一处人烟稀少的宅院,紧闭着大门。


    门的紧阖的,里面侍卫看着一个人,那个人的眼睛蒙着黑布,不吵不闹。


    等到屋内灯盏亮了,侍卫才上前,将他眼上的黑布摘下。


    那个人晃了一下神,下意识的收紧手心。


    手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物件。


    他是筑风。


    他孑然一身,即便是年节也在如音阁中度过,正准备熄灯睡下,忽然有侍卫上前告诉他太子殿下召见。


    甚至带他来之前还蒙了面。


    筑风自知不过是个乐师,任谁想带走他,他也没法反抗。


    真正见着太子殿下时,又心情复杂。


    屋内四方站满侍卫,个个庄严肃穆。筑风看着面前正坐的太子殿下,心中惶惶。


    裴阙淡然地指了一下一旁的备好的琴,“孤说停,才能停,明白么?”


    筑风应声。


    但他连弹什么曲子也不知道。


    屋内雅雀无声,他缓缓地拨出几个音。


    太子殿下没有反应,其余侍卫一动不动,好像不存在一样。


    他又继续连续地拨出几个音,依旧是舒缓的调子。


    然而,琴声中似乎有人轻呲了一声。


    他连忙停顿,只听太子殿下道:“继续。”


    筑风听得出,太子殿下声音不稳。


    裴阙的感觉身上像是千万根细针在刺,额头上瞬间沁出薄汗。


    恍惚在某个昏暗的殿中,泠泠的琴音从不远处的空中飘忽而来。


    一双狠厉的眼眸瞪大,染着猩红的指甲捻着细针在他的身上游走。


    明明预感到死亡,他却发不出声音,浑身酸软无力。


    恶毒的咒骂声逼近,一遍一遍在他的耳边回旋。


    疼,很疼。


    屋内,某声抽气几不可闻,而筑风向来耳力好,顿时感觉不合时宜的琴音过于诡异。


    筑风不敢再弹,停下了手。


    太子殿下久久没有回应,也没有喊继续。


    他试探性地朝太子看去,眼见太子紧绷着身体,面上满是冷汗。


    “殿下……?”


    太子殿下冷冷道,“送他回去。”


    筑风被送走后,冷风一过,屋内乍然陷入黑暗。


    良久,容安听见黑暗中殿下的声音干涩。


    “回宫。”


    几许黑影在京中上空奔袭,容安自觉殿下的步伐似乎带着些未消的戾气。


    然而殿下依旧身形矫健,如行云流水,他追赶不及。


    直到到了东宫,殿下没有回书房。


    转而上了偏殿。


    偏殿外是守夜的宫女,素云提着灯怔怔地看着来人。


    殿下带着满身的夜色,气势凌冽,疾步走到偏殿前,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宫人屏住呼吸。


    朱红雕花的木门前,裴阙眉间稍松,将手缓缓地放下。


    裴阙微颤的手很轻地推开门,脚步轻盈地走进。


    床榻之上,鬓发勾出她的面容,呼吸细微而沉稳,被褥规律地起伏。


    她轻轻转身,忽然顿住,睁开惺忪睡眼,声音迷迷糊糊:“殿下?”


    “孤……吵到你了么?”


    柳盈月原也没太睡着,连忙起身,摇头,“殿下是夜出了么?”


    他“嗯”了一声,走到榻边,将她重新扶进被褥里,“再睡会儿。”


    柳盈月感觉到他身上沾染了一些寒气,从被褥中伸出手去拉他,触不及防碰到他的手,一触即离。


    他的手冰凉得诡异,就像是曾在冰窖里冻了两天似的。


    “殿下?”


    谁知,裴阙躲避了她的手,脸色僵硬,替她拉好被角。


    柳盈月于心不忍,双手去捧他的手。他指腹擦了擦她的手背,柔声道:“不碍事,睡吧。”


    第二日,裴阙让人将柳盈月在柳府中的琴搬回来。


    柳盈月在书房中看见自己的旧物,喜不自胜地掏出帕子。


    裴阙道:“已找人替你擦过了。”


    “你家中还有什么没带来的,一道让他们搬来便是。”


    柳盈月正要谢,只见容安走进来:“殿下,张简在外求见。”


    柳盈月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原计划二月才回的张简一行人,忽然回了京。


    一月不见,他面容瘦削不少,唇上还生了半圈的胡茬,柳盈月差点没认出来。


    他风尘仆仆地入殿复命道:“殿下,臣已让快马将芸蒿送回,并且臣已学会培植之术,可以让芸蒿生长在内陆。”


    “还有一事,”他从掏出一张封好的羊皮卷轴,“南境度兰差臣将这个送来。”


    容安将卷轴接过,送到裴阙的案上。


    裴阙并未打开。他望向柳盈月,发觉她似乎有些站不住。


    柳盈月捏着帕子,心也悬起。


    前世,度兰出使大周,想让两国结秦晋之好。


    来的是度兰的大公主,当时和裴阙闹的不甚愉快,两人见面数次,次次都会和侍卫打起来。


    而大公主一见着她,就会掀她的帷帽,说她这样不像话。


    四年之后,金乌卫从柳家翻出大公主的信,直接成了柳凡通敌卖国的罪证。


    柳盈月的背后都在发凉。


    一只手勾住了她,裴阙的温度从手心传来。


    柳盈月定了定神,知道他在试图安慰她。


    裴阙将羊皮卷轴放置在一旁,对张简道,“这件事你不必担心,孤自有打算,太后的病情已有好转,还需要你照料。”


    柳盈月稍安心,就下意识顺着他的手看去,却在案桌上看见了另一张摊开的报书,上写几个大字。


    【烽火与佳人】


    她僵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一首七言歌行,全文340字,简便易读,朗朗上口,半个月后将在尚京的街头巷尾传唱。


    描绘的是亡国之君和妖妃的凄惨爱情,那妖妃名迎月。


    名字暗合了宫中某位贵人。


    裴阙发现她的眼神不对劲,顺着看去,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他连忙用一本折子将那几个字盖了。


    而她的手在试图退避。


    裴阙扣着她的手,朗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她在躲避,也在害怕。


    殿门合上的后一瞬,裴阙就将人抱在腿上。


    柳盈月后知后觉,心思全在这两件事上。


    即便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依然无法避免。


    裴阙见她眼眶红了一圈,顿时心中郁郁,凑到她耳边哄道,“度兰的事,你不用担心,前世孤也为柳凡平反了。”


    柳凡的事,是她的心结。


    当时裴阙收到的奏疏太多,不得已将柳凡下狱。


    裴阙带着怨念嗔道,“你若再多活个一年半载,就能看见柳凡出狱。”


    柳盈月吸了吸鼻子,“那诗……”


    她心中委屈,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总因长相为人诟病,前世如此,这一世依旧如此。


    “孤知道和你没关系,祸水之言,不过是无能之辈推托责任罢了。”裴阙从她手中取过帕子,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地擦着,“孤已经将人抓起来了,此事不会传出去。”


    她闪着莹莹的眸子,轻轻地问,“前世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吗?”


    裴阙忽然怅然,“前世,孤以为这件事瞒的很死。”


    也并未想见百姓会对她原本的身份就抱有巨大大的偏见,他们喜闻乐见祸国妖妃的故事,甚至想看看真正的妖妃生得什么模样。


    而裴阙自己也犯错,他以为,冷落她一段时间,流言自会平息。


    裴阙心中冷笑,始作俑者,罪该万死。


    柳盈月见他的眼色狠厉,不禁去抚他的眉,叹道:“殿下也莫为这些事情烦心了。”


    裴阙转而看她。


    她面容娇娇,一双干净的眼中满是纯粹的温柔。


    见她已平复,人又在怀里,不禁生了逗她的心思。


    他凑上脸去捉她的唇瓣,模模糊糊地低语道:


    “你半点不主动,还想做那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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