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盈月有些崩溃。


    明明历经一世,她应该很熟悉这些,甚至于熟悉他的触碰。


    下一刻,柳盈月逃一般地从怀抱中挣脱出来,几乎是带着哭腔:“殿下,臣妾、”


    躲避这件事……她自己竟没法控制。


    她背对着身,铜镜中却显出她咬着唇瓣,满是自责。


    裴阙克制心底隐痛,最终温温地道:“是孤唐突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道:“今日你先睡吧。”


    柳盈月不安地转身,望见一双温柔的眼。


    他转向床榻,伸手试了一下,将被褥拉开,“睡吧,孤看着你睡了就走。”


    柳盈月半信半疑地站着,而后裴阙将身转了过去。


    即便身后的衣料窸窸窣窣,裴阙也知道,现下不应当回头。


    否则,她又要害怕了。


    直到感觉她上了床榻,裴阙喉结滚了滚,开口问道:“好了吗?”


    她很乖地应了一声。


    裴阙回身,三两步凑到她的床榻边,捧住她的脸,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然后迅速离开。


    再待下去,他就不能再君子了。


    柳盈月还没回过神,只听“啪”地两声,殿门一开一合,他消失在眼前。


    “……”


    第二日一早,书房中,容安敲响殿门。


    “殿下,凤仪宫中送来人了。”


    送、人。


    裴阙清楚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他就知道他的母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裴阙匆匆起身梳洗,赶到偏殿。


    流云还端着木盆,一见是殿下,不禁疑惑:“娘娘还未起身。”


    裴阙心下稍安,“不用告诉她孤在这里,让她多睡一会儿。”


    他转身向容安,面无表情:“那些人,处理掉。”


    容安领命而出。


    东宫之外,一排一排地站着珠圆玉润的宫女。


    她们神情之中有些紧张。


    但想着到底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东宫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领头的宫女一见容安便上前盈盈一拜,“见过容大人。”


    “奴婢们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奉殿下。”


    此话一出,宫女忽然觉得门口的侍卫一道变得凶恶起来。


    容侍卫的相貌居然看起来最平易近人。


    “容大人,见不到殿下,奴婢们要受罚了。”


    宫女急切地道,“听闻太子妃娘娘心地善良,一定不忍奴婢们受罚的。”


    容安扶着腰间长刀,哂道,“进门是死路,出门是生路。”


    宫女们相看一眼,心中有了主意。


    娘娘之命,今天必须要把东宫弄得鸡飞狗跳。


    门外站着数十个宫女,门口只有两个侍卫。


    一个宫女朝门内大喊道:“奴婢倾慕殿下,还望殿下垂怜——”


    眼见没人拦她,宫女们蜂拥而上,试图挤进东宫。


    容安的声音飘忽,被淹没在惊叫中。


    “留活口。”


    话音刚落,只见几位宫女大声惨叫着后退。


    长箭从她们臂下穿过,几位宫女惊魂未定后反应过来,原来只是穿破了衣服,未及性命。


    可东宫之中,明明都没有人出现。


    没有人赶上前了。


    容安礼貌地拱手道,“殿下仁厚。”


    “还请各位回去明言,殿下沉心朝事,无意纳妾,容安在此谢过。”


    偏殿。


    柳盈月方才梳洗罢,推开门,就见裴阙站在门外。


    玄衣蟒袍,如松而立。


    红日当空,彤色霞光下,他勾起浅笑,“岁安。”


    柳盈月愣了一下,回他:“安。”


    没想到他一大早便等在门口,柳盈月有些羞愧:“殿下等了多久,快进来吧,外头冷。”


    裴阙能得她这么一句话,喜不自胜,故作深沉点头:“是有点久。”


    原本想得她一句心疼的话,但见她脸色别过去。


    裴阙忙不迭改口:“没有很久。”


    柳盈月试图别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小,“臣妾听宫女说,今早东宫外好像来人了?”


    她看不见的地方,裴阙脸色一僵。


    柳盈月回身看他,只见他依旧笑得温温地,走上前来,“哪有人那么早的。”


    “别想了,先传早膳。”


    宫人端上一碗燕窝粥,柳盈月正抬手,却被裴阙先接过。


    他将白玉勺转动两下,又犹豫。


    柳盈月见状,连忙道,“殿下,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裴阙凝眉。


    上一回,在船舫之中,试图给她喂药,反被她拒绝。


    他回想了一下,将勺子凑到唇边,很轻地吹了几下,又靠在唇边试温。


    不烫。


    他才安心,递到她面前,“试试。”


    柳盈月哭笑不得,“殿下,臣妾可以自己来的。”


    裴阙坚定道:“试试。”


    眼见她微张樱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下,眉眼一弯。


    再将粥小口吞咽,粉色的唇边湿润。


    太乖了。


    裴阙霎时移开目光,招宫人来,“帕子。”


    然后伸手拿着帕子在她的唇角轻轻擦了两下。


    这粥还得让她喝完。


    裴阙忽然觉得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他骤然安静,柳盈月不禁心中忐忑起来,但他的手没停,一勺一勺地递来。


    柳盈月只好张口,由着他。


    一碗燕窝粥见底,柳盈月又吃了几个水晶包果腹。


    时辰还早。


    撤去膳桌,裴阙见她竟有几分恹恹的模样,不禁笑道:“昨夜睡得不好么?”


    她怔怔地,还在想答案。


    裴阙不想再逗她,一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出其不意。


    她来不及躲。


    柳盈月再一次懵了,他的声音落在耳边,如同蛊惑。


    “适应一下。”


    柳盈月心中愤愤,适应就适应,为什么总是这么突然!


    用过早膳,还要往宫里走一趟,先是向太后贺岁,再是向陛下皇后贺岁。


    等做完这些,已是晌午,午膳和小憩过后。


    柳盈月没躺多久便起身,素云来唤。


    豫小王爷和小端王来了。


    小端王裴羽受了太子殿下的恩,按理应当来拜见。但拖着裴宁,纯粹是因为,他在宫宴上,被各种传言吓到了。


    毕竟也有些日子不在京,他不敢单独见裴阙,生怕哪里不妥惹到这个太子殿下。


    裴宁纯粹是给家里逼出来的,豫王妃想着怎么也要把这个坎给过来,谁让他惦记错了人。


    柳盈月再见着裴羽,是在殿中。他这次穿着云水蓝直裰,与上次那件颜色相仿,衬得他英气十足。


    他站在殿中,仍能听出几分胆怯。


    别说裴羽,裴宁自己也心慌得不行。


    他可是曾经想娶过柳姑娘的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上前,又往后退了些许,再拜:“臣弟见过殿下,见过太子妃,祝太子和太子妃吉祥如意,地久天长。”


    同时容安将礼单呈上。


    裴阙免礼赐座,又招她到身边。


    柳盈月迟疑了一下。


    接见亲眷,于礼,她应该站在一旁侍奉。


    但裴阙觉得她站的太远了,不得已令道:“过来替孤翻礼单。”


    柳盈月才应,走上前接过,替他翻开第一页,然后看向他。


    是这样吗?


    裴阙就着她的手看去,第一页便是什么鸳鸯什锦被,花好月圆团扇,龙凤双飞枕之类的。


    他不禁勾起唇角。


    柳盈月:“……”


    直觉告诉她,这是豫小王爷送来的。


    再是第二份就正常多了,是一些发钗簪子,夹着一个《鬓上珠翠》。


    光看名字,像是一种发饰,但实际是一本琴谱。


    小端王为了将琴谱送给她,看来是煞费苦心。


    柳盈月心中触动,连连道:“多谢小王爷。”


    裴阙看她这么开心,不禁想:有什么是东宫没有的么?


    仔细一看,啧。


    裴阙见多识广,裴羽的意图,一看便知。


    “琴谱?”


    裴羽内心慌乱,“臣弟在家中翻到残缺的古谱,想请娘娘过目,看看是否能补全。”


    “合着不仅是来送礼,还想让太子妃替你做事。”


    柳盈月的脸色也变了,在案桌下拉了拉裴阙的衣袖。


    裴阙面色缓和,道,“容安,回礼。”


    裴羽愣愣,反应过来马上谢恩。


    两人很快地出去了。


    待他们走后,柳盈月轻松下来,正要说话,却见他蓦然转身逼近。


    将她圈在长椅上。


    身后是椅被和软枕,她靠着并不疼。


    但柳盈月不明所以,迟疑道,“殿下……?”


    裴阙目光深沉,大有不依不饶地架势。


    “孤发现,你今日盯着裴羽那件衣服,有点久。”


    柳盈月愣愣地:“啊?”


    说起来,裴阙只是想起,她婢女说她曾经梦见过一个白衣少年。


    起初裴阙只以为是她某个童年好友,然而忽然回想起来,她从来没提及过这样的好友。


    她心里有过别人?


    裴阙想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冷下来。


    “他是谁。”


    柳盈月躲避不开,不禁苦笑:“殿下在说什么。”


    裴阙手臂一勾,就将她拉近,一字一句:“白、衣。”


    柳盈月忽然明白了,不由得别过脸去。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在十岁时,就曾对他动心么。


    柳盈月感觉两颊在发烫,伸手试图去推他。


    裴阙原也不把那人当回事,但见她的反应,不禁捏住她身前的手。


    这个问题今天必须要有答案。


    那人是谁,年龄几何,家世相貌如何,凭什么得她青睐。


    裴阙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字,“是、谁。”


    手上生疼,又动弹不得,柳盈月有些怕了。


    “那人……是殿下呀。”


    “是……”


    裴阙的眉头骤然松开,狐疑地看她。


    “殿下十五岁那年,曾路过永州。”柳盈月小声道,“臣妾那时借殿下船来的尚京。”


    裴阙试图回想,他的十五岁。


    身为太子私访天下,考察民情。


    永州,一个衣衫朴素,吐字生怯的小姑娘。


    借船。


    裴阙那时下过令让人帮那姑娘,但未问及后续。


    小姑娘的模样也在岁月中模糊。


    是她。


    裴阙不由得扬起嘴角,“所以,你自那时就把孤放在心里?”


    话音未落,眼见她面色彤红,羞怯地点点头。


    裴阙的心酥了一半。


    怀中她眸光垂着,眼尾上挑,晶莹地唇瓣被她咬住,沾染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


    裴阙忽然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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