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冰冷,甚至身子也有些发凉。
她在害怕。
前世,裴阙找个理由不来宫宴,而她却只身前来。
他不在的时候,她面临的是什么?
裴阙不敢想,心上不知为什么,很慌。
像是补偿一般,他一次次地替她擦着指尖,“不用怕,我在这里。”
带着安慰和讨好。
周围的人连忙收回目光,像是傻了。
太子这是怎么了,总不会被太子妃给迷住了吧?
坐在上面的太后咳了两声:“哀家总不喜欢看你们吵架,太子娶妻,怎么你们一副看不得好的样子。”
皇后连忙道:“母后,这是没有的事,臣妾是盼着东宫中能早日诞下皇孙,有些着急。”
缙国公亦附和:“臣等,也是为陛下和娘娘着想。”
裴阙冷淡地笑道:“多谢母后挂怀。”
手里还攥着她的指尖,不知为什么,感觉她在往里收。
他连忙低声道:“孤不急这个。”
“……”
有太后坐镇,旁人不敢再拿太子妃来作妖,一场宫宴居然平平和和吃到最后。
散席时,所有人都离太子殿下保持一定的距离。
眼见太子殿下靠太子妃很近,又是哄又是低语,似乎和蔼可亲。
然而低着头的太子妃却不知道,殿下看向外界的眼神中满是威胁。
柳盈月没有留意,只感觉手被攥紧。
掌心相扣,他甚至还用带着薄茧的指腹磨了几下她的手背。
柳盈月低头看着鞋面,手中任由他牵着。
预期的羞辱被他全怼了回去。
但她并不想他掺和进这些琐事中。
原本她就不在意了。
裴阙将她送上马车,自己却停下脚步,回身面对众人。
他逗留片刻,嘴角扬起不明意味的笑。
周遭静悄悄地,都是准备出宫的大臣家眷,蓦然停下脚步。
有传言说,太子监国一年半靠的就是雷霆手段,才能将前朝理不断的事迅速处理。
这笑容是明晃晃的威胁。
人人不寒而栗,屏息。
眼见着东宫的马车驶远,众人才松一口气。
马车中,裴阙看她坐得远,不禁道:“怎么,还在怕吗?”
柳盈月木木地坐着,一时不察,裴阙已坐在身边,衣袍相叠。
他不再靠近,只是伸出手来扶她的钗。
几个时辰宫宴过去,她略显疲惫。
柳盈月任由他摆弄。
车厢中一时寂静,只听他道,“孤七岁时受封。”
她骤然抬头。
太子的生平经历是宫中禁忌,没有人敢谈及。甚至后来她入宫之后,也极少能听到只言片语。
听说曾经陛下钦定的太子不是他。
“在此之前。”但他娓娓道来,语气温和,“除了皇祖母,没有人觉得孤当得太子。”
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柳盈月猝不及防地听到他不尽人意的过去,一时手足无措。
眼见她眼神怔愣,听得认真,裴阙不禁心中隐动。
其实,这段过去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终究他还是手握大权,人人忌惮。
但她会不会心疼?
他微微勾着唇角,看起来是在强笑。
裴阙将她的手放在手心,她虽然下意识地往回收,终究任由他牵着。
“不过后来,还有一个人,坚定地相信孤。”
她会脆生生地喊“殿下”,也会在深夜点灯待他回宫,甚至只要抬眼,就可以看见她温柔坚定的目光。
裴阙失神。
后来她离开那五年,他再不敢夜行。
怕皓皓夜空,得见明月,不见她。
咫尺呼吸让人恍惚。
裴阙伸出手,拥抱了他的白月光。
柳盈月原本还在听他说话,不知怎么被他抱住,她脑袋又一片空白。
这一次能感觉到的是,他似乎小心翼翼地连碰都不敢用力。
这时候再去推他,好像不是时机?
柳盈月无所适从地坐着,等到他呼吸平静下来,松开怀抱。
裴阙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没有完。
东宫快到了。
裴阙撩开马车的窗帷,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到家了。”
柳盈月还未来得及看,他又将窗帷放下,丝毫没有透露外面是怎么了的打算。
“等会儿就知道了。”
等马车停下,裴阙指了指外面。
柳盈月掀开车帷,才发现有些不对。
外面有些太亮了。
一抬眼,却看见,漫天的孔明灯升腾,照见碧瓦朱墙,乌黑的夜和东宫都被描摹清晰。
柳盈月怔了,疑惑地看着裴阙。
后者笑了笑,“正是年节,许个愿吧。”
“别楞着。”
半哄着,她终于很配合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颤颤,面容干净温婉。
片刻之后。
狐狸眼眸睁开,带着一丝雾气,盛着懵懂和茫然。他干嘛看着她呀?
裴阙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
他慌忙移开眼睛,哽了一下,问道:“许了什么愿。”
而后他反应过来,又补充:“不必告诉孤。”
柳盈月看他脸色变化得如此快,不禁疑惑,却听见他低语:“没什么,下车吧。”
她没有多想,下车之后,只见东宫门外站着一排侍卫:“恭迎殿下、太子妃。”
深夜之中,他们声音洪亮,气势震天。
柳盈月给这一声吓得后退半步,好容易靠着裴阙才站住。
“……”
方才的温存和浪漫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裴阙看着站在最前方管家,陷入沉思。
默立良久。
管家开始有点慌了。
裴阙在她的肩上安抚了两下,才道:“好,你们下去吧。”
侍卫退到阴影之外,瞬时没了踪影。
柳盈月还在惊愕之中没有反应过来。
她惊的不是这么多人,而是……这些人如此面生,都是哪里来的?
裴阙轻咳了一下,解释道,“他们是东宫的影卫,来认你做主。”
只不过出了点意外。
他是下令要给一个惊喜,也说尽快将影卫统领之权交给她,但没吩咐同时进行,还是今晚。
“影卫?”
柳盈月在深闺之中,只知金乌卫,不知还有影卫存在。
她狐疑地看着裴阙,“他们,平日里一直在么?”
裴阙点头默认,“影卫不同于金乌卫,只活在暗处,直属于皇帝和太子。”
“当然,如今你是新主。”
还有东宫之外上千影卫,从今往后,也奉她为主。
裴阙心中盘算着,道,“孤以后教你怎么认他们。”
影卫的规矩繁多且复杂,一时难以言尽。
他一伸手,便勾住了另一只冰凉的手,不禁凝眉,“怎么还这样凉。”
柳盈月摇了摇头,小声道:“不冷。”
她一声低语,裴阙不禁安心下来。
柳盈月走进东宫,忽然觉得平日安静的东宫显出几分异样。
她难以想象,东宫中还藏着这么多人。
手心里,有人的拇指安抚似的摩挲。
裴阙将柳盈月送到了偏殿。
她怔了一下,犹豫道:“他们也会看着我的院子吗?”
裴阙不禁笑道:“他们在暗中巡视东宫,轻易不会上前。”
“名字就是他们的诏令。”裴阙想了想,“孤先教你认一个。”
从柳盈月身上移开之后,裴阙的目光便骤冷下来,站在空荡的院子中央,字字清晰。
“十六。”
一道黑影闪过,黑衣人半跪在身前,声音冷冽,“参见主上。”
“啊……”
亲眼看见大变活人的柳盈月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那人的身影飒然,长发盘起。
是个姑娘。
她叫什么?是她想的那个十六吗?
“孤让她护着你。”裴阙摸了摸她的脸颊,问道:“看清了吗?”
柳盈月连连点头。
“退。”
眨眼间,十六姑娘又不见了。
知道是个姑娘之后,柳盈月方才觉得被人盯着的不适,如今已好多了。
裴阙看了看她,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影卫都是死士的事情,转而道:“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喊她。”
柳盈月还是说出心底疑惑,“她的名字,是那个十六吗?”
裴阙幽幽地看她,竟有几分哀怨,“你说呢。”
十六日,缺月重圆。
柳盈月心中一噎。
裴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孔明灯已将燃尽,“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柳盈月点点头,牵着他的手走到偏殿,又突然顿住。
裴阙侧过身看她,“怎么了?”
他要……一起进去吗?柳盈月不禁心中紧张,连忙道:“没什么。”
殿内烛火昏暗,素云擎了几盏灯上来,又安静地撤离。
两个人在殿中无声地走,不知何时,柳盈月已将手松开。
裴阙顿住。
面前是一方床榻。
半晌,他有些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今日也累了,先睡吧,孤去书房。”
柳盈月慌忙连连点头。
裴阙不禁觉得想笑,补充道,“孤看着你睡了再走。”
柳盈月一僵。
但裴阙率先一步走出殿,将流云和素云唤进来替她梳洗。
宫人在时,裴阙只在一旁站着,并不插话。
殿内安安静静,有人替她拆下发钗,青丝流淌,她的眸光垂落,似乎有些羞怯。
只是看着,便感满足。
裴阙舒展站姿,心中暗想,至于旁的,还有来日。
眼见着她洗尽铅华,从铜镜前盈盈起身。
转身过来,眼中像小鹿一般地企图躲闪。
裴阙终于没有忍住,一伸手,将人捞进怀里。
柳盈月失声惊呼:“殿下。”
流云和素云赶紧招呼宫人溜了。
殿中,再度只剩两人。
柳盈月感觉到滚烫的呼吸落在面颊上,只看了他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
咫尺之间。
裴阙抬起手臂,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眸间带着祈求,哑声道,“这样可以吗?”
柳盈月的手蓦然僵住,两颊绯红。
裴阙心中一热。
吻就这样靠近。
呼吸骤停。
然后,落到了她……发烫的脸颊上。
裴阙微愕。
她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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