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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个父母都希望子女成才。
作为藏云山庄这一剑道名门的少庄主,谢孤容或许也曾被父母寄予过无限厚望。但在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彻底陷入消沉,成日沉溺于美酒中,再未碰过剑道,对谢孤容练剑的态度也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指点几句,但若是心情不好,直接将谢孤容的剑折断也有过。
谢孤容能够理解父亲的消沉,在那铺天盖地的黑色狂潮向一家人袭来时,被誉为铸剑大师的父亲竭尽全力,却也没能阻止其半分。
若不是母亲含泪舍身,一家人都会葬送在那场灾难里。
父亲最初为母亲容貌惊艳,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方得佳人,两人最初亦谈不上爱,可婚后甜蜜情深,早已许诺生死。
男人的骄傲与实力,炽热深沉的爱意,在那场魇潮中被碾得粉碎,他只能抱着幼子,犹如丧家之犬般惶惶逃回家。
他将自己昔日最爱的长剑重重摔在地上,恶狠狠吼道,看上去如同受伤恶兽无能而悲怆地咆哮。
“剑!练剑!剑有个屁用!”
他铸造的剑确实绝世,即使那样可怖的黑潮,也没能损害分毫,自然,此刻狂怒的大师也没能将这剑粉碎。
尤为嘲讽。
黑发黑眸的少年站在角落,不解地注视着父亲,看他如狂躁家犬般来回踱步。少年心中想道,铸剑确实不能对抗魇潮,为母亲报仇,但练剑可以,父亲说错了。
于是他冷静地点明事实:“是你太弱小了。”
然后他便挨了个重重耳光。
这是谢孤容记忆中,父亲第一次这样愤怒地打他。耳旁嗡嗡作响,可少年注视那柄长剑的目光仍然未曾改变。
父亲弱小,所以无法使用那把剑保护母亲,但他可以,他有能力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
他的志向无从于堕落混沌的父亲诉说,无法向死去的母亲吐露,更不会与唯唯诺诺的庄中家仆谈起,只能深埋于心,以冷漠的外表武装自己。
谢孤容的母亲酷爱雪松,尤其喜欢松于霜雪中仍然凛冽挺拔的身姿品质,而在那黑潮之夜后,天下最为凛然挺拔之雪松,已然诞生于她手。
谢孤容不指望父亲为母亲复仇,他自己即可完成,无非是早晚的问题,然而未等复仇之日的到来,他的父亲也死于黑潮。
母亲、父亲、藏云山庄,均毁于一旦,成为覆压于青松上的寒凉霜雪。
再之后,月微尘收养了他。
俊秀冷漠的少年即使狼狈不堪,与月微尘谈话时,语气也是平静冷峻的。
“你太弱了,我迟早会离开。”
籍籍无名的葬仪脉,自甘平庸的掌门月微尘,几乎与他那崩毁的家如出一辙,这样没有志气的地方,怎能容纳志在四方的鲲鹏鸟?
银发青年瞥他一眼,露出轻柔笑容,好脾气道:“那我便当是收养了一把趁手的剑吧。”
在与月微尘初次相遇时,谢孤容也有过类似他人的误解,以为月微尘是温吞柔和的人物,但深入相处后便能意识到,那根本是大错特错。
月微尘待他的态度,与护理刀剑并无不同,克制而近乎冷酷,毫无进一步发展感情的意愿。
他曾被人说过冷清近乎无情,但这月微尘,却有着与他近似的孤寂。
——大概这外表端丽的银发仙君,也有自己所背负的秘密。
谢孤容仍然十年如一日的练剑,他的仇恨与愤怒化作砭骨冰霜,磨砺着心中雪松。他冷漠地看着师尊带回名为离池的怪物师弟,而那小怪物,又带回了……
沉鱼。
人很难不被那出众绝世的容貌吸引,好比闪闪发亮的珠玉放在路前,即使是清心寡欲的圣人,也会被那耀眼光芒吸引,投去一瞥。
“大师兄。”她似乎被他冷酷气质吓到,有些怯怯。
这般柔弱姿态,与他母亲迥异,于是他漠不关心地转开眼。
偏偏月微尘勉强他教导这柔弱单纯的小师妹,这令他略微不耐,可考虑到自己即将离开葬仪脉,便也勉强忍耐住。
直到那日,她受师尊责罚,恐惧之下被仙鹤红菱叼着,跌跌撞撞飞入他的窗棂,向他求助。
解除咒法后衣衫仓促脱落,少女美好柔软的线条令人惊艳,也是那刻起,谢孤容恍然惊觉,他并非无心木石,埋藏于霜雪下的心并非麻木无情。
他亦会心动惊艳,如一般男子无异。无关两人经历,无关交心之举,只是因为她是个美丽到令他心动的女子。
他怎会与自己那废物平庸的父亲一般情状?他怎会令母亲失望?
谢孤容幼时听过道人卜算,他有无情道种机缘,却注定遭受情劫,若不能解,便会永失仙缘。
离去之意,越发坚决,甚至会故意说些夸张言语,令她厌恶自己。
可世事弄人或许就在于此,他越是想远离沉鱼,就越会被少女所吸引,越会与她的事情纠缠不清,越陷越深,到最后,居然萌生放弃无情道种的想法。
他令母亲失望了。
他并非坚韧雪松,而是……某种令他自己都厌弃的东西。
她自是待他无意。
曾有癫狂番僧叫嚷,人生三大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当时偶有听闻这番言论,心中无动于衷,可如今回想,这三大悲居然都叫他凑齐了。
令他这般琢磨,沉鱼理应是他斩之而后快的心魔。
而这位与他相思离别苦的人,却又为他祓除心魔,助他渡劫。
最后,他成就无情道种,世人皆道他放下,就连少女与他道别时,见他那般冷静宽容,神态间都松了口气。
但只有谢孤容自己知道,某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焚心蚀骨的痛。
他终究与父亲肖似。
可为何如他这把的废物,亦能成就无情道种?这便是道种的苦厄历练么?
当那末法灭世的魇潮袭来时,谢孤容抚上腰间长剑,缓缓拔剑出鞘。
大概在今日,一切爱恨离别,皆能得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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