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雾观面带郁色,背着晏辞君躲在门廊下避雨。
大雨如注,柳雾观双眉愁蹙,回头看了背上的晏辞君一眼。她脸上全无血色,乌红透染青衣,令人触目惊心。
再这样下去,她定会死在这个雨夜。
柳雾观向宫道尽头眺去,皱眉道:“不等了。”
芳菲攥着罗裙,屏着气息想说些什么又颇为犹豫。最终她咬咬牙,还是开口劝诫道:“殿下再等等吧,不然...”
夜闯枯梅殿、抗旨救人,桩桩件件都是大罪。若端王今日就这么走了,怕是要去诏狱走一遭,脱层皮不说,琅川王氏定会落井下石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灼然的目光烫到身上,芳菲及时收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平康郡主才嫁来扶阳那日,漫天飘白,端王神色沉郁悲怆。世人都说他对这位正妃厌恶至极,可是芳菲看得出,他是真心欢喜于她的。
“二皇兄!真是好巧啊。”
雍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他个头儿高走得又急,撑伞的小厮不得不踮起脚迈大了步子,急飕飕地追着跑。
他终于还是来了,毕竟柳雾观让芳菲送来的那张字条可是能要他半条命。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他在扶阳城内各色见不得光的产业,若是呈到梁帝面前,他今日便可回府收拾收拾家当,携妻带妾准备去就番了。
雍王蹙弯了眉,露出一脸担忧地神情,明知故问道:“皇嫂这是怎的了?”
说罢,他不禁瞟了一眼芳菲,心里暗自盘算着如何除掉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深宫里最忌讳多管闲事,少听少说才能活得久。替柳雾观送信那一刻起,芳菲已大概能猜到自己的下场了。她避开雍王地目光,知趣地施礼告退,挪步朝枯梅殿中去。
柳雾观怒目视之,不言半字,愠然掀开易挽风提着的木盒。细长白净的手指拈起一小搓硫磺,径直洒到雍王的衣襟上,像逗弄一条被拔了牙的狗。
“去告诉你母妃,本王将人带走了。”
明黄的硫磺粘在新制的宝蓝色锦服上是那么显眼,刺鼻的味道熏得雍王想呕,但也只能憋住。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纵是怒不可遏却也不敢发作,只得连连称好。
柳雾观撩起眼皮,斜睨雍王一眼,肃然道:“下次别再穿宝蓝色的衣裳,丑。”
雍王人称“四好王爷”,好美人、好衣饰、好宝马、好风雅,是个天生的纨绔。整个扶阳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古玩店,没品过的美酒,没驯服的好马和没穿过的华裳。
扶阳城里一半的世家纨绔都与他有着不错的交情,只要有什么新发饰、新式衣样,他都要花重金买来第一个穿。
虽然才能有限,但他的品味着实不俗,雍王府的装潢谁人见了不赞一句雅致?
那宝蓝色的鹤羽长衣是由雍王亲自绘图,命鹤坊缝工赶制的。长衣上绣的白鹤乃是由二十位绣娘耗时三个月才绣成的,栩栩如生让人惊叹。
雍王心里恨柳雾观恨得牙痒痒,笑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货但如今是自己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二皇兄风雅,品位高,本王...”
本王二字还未出口,他就当即改了个称呼:“三弟我自愧弗如。下次一定不穿了,回去就命人烧了。”
柳雾观对如此顺从的雍王竟有些不适应,敛目片刻,厉声道:“还有谢简之那条狗,让他不要到我端王府来找骨头。今日梅园一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你王氏养的狗可要看紧了。依本王看,他那御史台中谏就先不要做了,既然是狗去看城门更合适些。你说呢,三弟?”
雍王听到“梅园”二字,脸上硬挤出来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苏诲和王贵妃的往事对他而言,只觉得是一种耻辱,是悬在他东宫之位上的一把利剑。他也总觉得王贵妃阻拦他夺嫡是受了苏诲那个田舍奴的蛊惑,故而愈发愤懑。
因为苏诲,他和王贵妃吵了不止一次。
但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些,顺着柳雾观的话连连称是:“谢简之的确德不配位,该降该降。”
谢简之虽然办事还算妥帖,与王宜爱亦有婚约,但雍王还是打心眼儿里来看不上他。若不是心疼自己这个表妹,早就一脚将他踹出大梁朝廷了。
雨骤然敛了气焰,小得酥麻,易挽风索性收了伞。
“倘若谢简之再出现在端王府门口,抑或是出现在朝堂上,本王就让这硫磺硝石出现在父皇眼前。”
柳雾观急切地背着晏辞君头也不回朝宫外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生怕有半分颠簸摇晃。
易挽风梗住脖子,清清嗓子,也学着自家殿下那般说道:“雍王殿下回府就立刻沐浴焚香吧,仿佛你身上有几十个粪坑一样,臭得很。”
夜色深沉,只留下雍王一人气得跳脚,大骂易挽风狗仗人势。
待气消了,理理衣裳又得去跪求自己母妃,那得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用个遍才行。
只有母妃松了口,不与晏辞君计较,柳雾观那个野种才会饶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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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凤门外停着柳雾观早就准备好的青盖马车。夜已经深了,马夫不由得打了个盹。
易挽风一吼,马夫老周陡然惊醒,摸摸胸口,责怪道:“额滴个亲娘也,易小哥儿这是要吓死俺嘞。”
老周见柳雾观面色沉郁,往他背上那么一瞄,嚷道:“王妃娘娘伤得可不轻嘞!”
易挽风赶忙瞪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老周咽了咽口水,胡乱抹了下脸,帮着柳雾观将晏辞君扶上马车。
易挽风从木盒里取出柳雾观平日穿的鸦青色长衫,准备给他披上:“殿下,您快些换上这干衣裳吧。不然待会儿着凉了。你们还得照顾王妃娘娘呢!”
柳雾观听到这话,转头冷然道:“本王才懒得照顾她。她要死就死在端王府,死在枯梅殿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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