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1 章


    ◎种在花盆里的参天大树◎


    推轮椅的中年男子见到林满慧, 面部表情变得柔和下来,他微微颔首:“林满慧同学,总算找到你了。”


    林满慧的目光从中年男子身上挪到坐在轮椅上的人。


    身穿黑色丝质衬衫的少年, 端坐不动, 双手搁在两旁扶手。手指纤长白皙, 骨节分明,袖口束得很紧,一颗金色扣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抬眸望向林满慧,眼中似有湖水荡漾, 波光粼粼, 澄澈而纯净。


    原来是他。


    寒假在京都偶遇车祸,救下车上两个人, 坐在副驾驶室的少年体内木系异能充沛无比。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


    推轮椅的中年男子,就是开车的司机。当初救他的时候鲜血淋漓, 又断了一条腿, 没想到他在正常状态下竟然如此英武剽悍。


    林满慧对这个少年印象很好,只要靠近他,丹田木系异能就能变得充盈。再次见到,内心涌上一份惊喜。


    她的心神瞬间被这两人吸引,全然没有觉察到季问松满脸失望,站在一旁悄悄看着她。


    中年男子将轮椅停下,郑重地向林满慧行了一个礼:“谢谢!”


    林满慧摆了摆手:“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她走到轮椅跟前,弯腰看向少年, 微笑着问道:“你还好吧?”


    一臂之遥, 少年身上有一道绿色光幕扩展开来, 笼罩住林满慧。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这一刻两人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林满慧与他目光相对,嘴角渐渐勾了起来,两个浅浅的酒涡在脸颊若隐若现。


    你这个人形晶核还敢过来找我?可莫怪我偷你的木系异能。


    少年没有说话,他的脸庞白似美玉,眉目如画,嘴唇弧线分明,整个人精致得像旧式电影海报里的明星一般。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林满慧见少年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嘴唇泛紫,腿上盖一条灰白色的绒毯,心中暗自纳罕:一个木系异能如此充沛的人,按理应该身体康健,怎么会面带病态?上次车祸,他并未伤到双腿,为什么要坐轮椅?


    林满慧蹲下来,右手搭在轮椅扶手之上,目光与少年平视:“你怎么了?”


    少年没有说话,认真地看着林满慧,目光中有一份欢喜、一丝迟疑。林满慧不解地抬头看向推轮椅的中年男子。


    男子道:“我叫霍泽,他姓易,我是他的保镖兼司机。”


    易?林满慧心中一惊,莫非是我想的那个易?


    霍泽点了点头。


    林满慧与霍泽对话似打哑谜,听得旁边站着的吴媛媛、胡大志、季问松一头雾水。霍泽气场太过强大,三个高中生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林满慧左右看看,果然见到靠近农场中学的农耕大道上停着三辆黑色小汽车,每辆汽车旁边都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好家伙,这架势。


    林满慧正要说话,忽然一股充沛的能量顺着右手涌入经脉。她低头一看,少年的左手轻轻盖在自己手背,干燥而温暖的触感,仿佛清风拂过树梢。


    无数的绿色小光点,似乎找到宿主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少年左手涌入林满慧体内。


    少年苍白的面庞有了一丝血色,他的声音清悠而有磁性,眼睛里那份迟疑消失,剩下的便是欢喜:“是你。”


    听到少年说出“是你”二字,霍泽神情激动,眼眶微红,激动得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他弯下腰,阻止少年继续说话,对林满慧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林满慧思忖片刻,站起身对吴媛媛说:“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到我家来,我请你们吃米粉。”


    季问松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盖在林满慧手背上的那只手,面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这少年的风采令他内心生出一种高山仰止,傲气的季问松即使有一万句话想说,此刻也闭上了嘴。


    等到身边没有人了,霍泽推着轮椅带林满慧走到黑色小汽车旁边。他的行为十分谨慎,显然少年的安危关系重大。


    待确认安全,霍泽这才放下心来,少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林满慧脸上。他的眼睛并不大,狭长,眼角上挑,泛着潋滟之光。当他专注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人感觉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少年的语速很慢,就像是初学说话的孩子,有一种青涩之感:“我是易和裕。”


    林满慧听说过易家,京都最神秘的富豪家族。


    易家为人低调,家训极严,福泽绵延数代,深知如果没有稳定、强大的国家支撑,泼天的富贵亦是过眼云烟。炮火连天的战争岁月里,捐尽全族资产,立下汗马功劳,民间传言易家曾拿到免死金牌,家族与国共享荣华富贵。


    眼前这个少年如果是易家的子嗣,那就难怪能够开那么豪华的小汽车出行、拥有这么专业剽悍的保镖了。


    霍泽在一旁解释道:“你是少爷的救命恩人,却没有留下姓名与信息。我们这半年来一直在寻找你和你哥哥,最近才能确认,就赶过来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少爷,对我们易家而言便是天大的恩情。”


    林满慧摆了摆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没什么。”


    少年安静地看着林满慧,态度执着而坚定:“你想要什么?”


    林满慧看他这副不报恩就不离开的模样,眉毛一挑:“你能给我什么?”


    少年侧目看一眼霍泽,霍泽接过话:“合理范围内的钱,京都某个部门的职位,任何地方的房产、地产,或者说……某些人的性命与前程。”


    林满慧沉吟片刻,道:“那就送我一套京都农业大学附近的房子吧,要能种菜养花的那种。”


    钱,她不需要。几项专利的使用费、运输公司的分红、农科所的工资与奖金……加起来足够比一般人过得好。


    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大学四年时光如果住在学校宿舍,吃不到自己种的蔬菜,有些遗憾。不如让易家出手,帮她准备一套带院子的房子。


    霍泽听她开出条件,顿时松了一口气,郑重点头:“好,您放心,这两个月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林满慧知道易家的能量,一套房子而已,并非难事。她礼貌地邀请:“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霍泽弯腰询问易和裕,易和裕轻轻点了点头。


    霍泽一行与林满慧一起来到纱厂老宿舍区。


    三辆小汽车,车标是众人都认得的尊贵品牌,车体漆黑锃亮,让人一见便望而却步。刚刚停在纱厂大门外,便引来众人围观。


    再看到林满慧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个坐轮椅的漂亮少年,眼珠子瞪得都快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唉哟,满慧这丫头从哪里找来这么贵气的人?”


    “这个年青人长得真是好看,就是腿怎么受伤了?”


    “这么热的天,腿上还盖了床绒毯,身体真虚啊。”


    “你管人家身体虚不虚!看到他们坐的车没?我们农场领导都坐不起呢。”


    霍泽几个人挡住众人视线,将易和裕推进如意米粉店,闻声而出的林景勇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某一个成语的含义。


    ——蓬荜生辉。


    易和裕坐在轮椅上,脸上笑容谦和而温润:“抱歉,打扰了。”


    听林满慧解释完事情的经过,林景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小妹这运气真是好,随便救下一个人,就是姓易的。


    大家都是平民老百姓,这样的贵人陡然出现在这小小米粉店里,林景勇慌忙招呼着他们:“请坐、请坐。”


    易和裕坐在轮椅上,其他人都站得笔挺,不苟言笑。这一下搞得林景勇精神压力有点大,端椅子的手僵在半空。


    霍泽解释了一句:“多谢,我们不坐。”


    如意米粉店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堂屋的一切外面都看得到。此刻门外聚集了一堆人,都好奇地看着热闹。


    少年脸颊微红,眼帘低垂,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被瞩目的感觉。林满慧掀开东厢房的门帘,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进屋聊聊?


    易和裕示意霍泽留在堂屋,自己推动着轮椅进入室内。


    布帘垂下,将屋外世界隔绝在两人之外。


    靠墙的柜子铺着浅蓝色桌布,上面整齐摆放着四盆春兰,安静而悠然地摇摆着枝叶,室里一片祥和温馨。


    易和裕的到来,似乎是一块石头扔进水里,瞬间搅混一池水,打破这一分祥和。


    变异春兰溢出的绿色小光点原本欢快地在叶片上舞蹈,突然就像被什么吸引,快速扑向易和裕。即使他胸前、袖口的金扣子晕出一道光芒,想要抵挡绿色光点,却挡不住变异春兰纯净的木系异能。


    易和裕的身体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从变异春兰枝叶间溢出的绿色小光点。时间一长,春兰就像是被吸干汁.液的桔瓣,变得有些蔫蔫的。


    “嗯……”一阵痛苦的闷哼,易和裕感觉很不好。变异春兰所携带的木系异能一骨脑窜进他的体内,似乎锋利的刀子在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身体。


    林满慧留意到他的异状,赶紧抢到他身边。柔和的绿色光幕将两人笼罩,刚才还疯狂涌来的小光点遇到屏障,迟疑地停留在半空。


    林满慧是中阶木系异能者,能够看到绿色小光点与光幕的存在。易和裕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只要林满慧靠近,那剧烈的疼痛便会消失。


    易和裕抬头望向林满慧,脸越发地红了,眼中带着渴求:“你,能不能再靠近一点?”


    林满慧一直走到他身后,将手扶在轮椅靠背之上。两人距离越近,绿色光幕便越坚实,牢牢地抵挡着小光点的入侵。


    原来是这样。


    林满慧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出行需要依靠轮椅,为什么这个少年以前没办法说话。


    他是土系灵体,依他的身体资质,若是放在末世将成为强大的土系异能者。大地孕育植物,种子破土而出,木克土,木系与土系相互纠缠,令他痛苦不堪。


    打个比方说,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盆肥沃的泥土,无处不在的木系异能就像是空中飘过的大树种子,种子落地生根,自土中吸收营养,然后突破泥土的覆盖与压力,长成幼苗、小树、参天大树……


    植物生长的过程,对他是无比煎熬的苦痛。


    小小花盆、那一点点泥土,哪里能够支撑得起一棵大树的成长?于是,花盆破了、失去支撑的泥土撒了一地。


    易和裕能够活到今天,真是一个奇迹。


    林满慧满是同情地伸出手,放在他眼前:“来吧,我帮你。”易和裕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已经被林满慧握住。


    一直在他体内肆虐的木系异能找到出口,欢快地自他体内溢出,扑向林满慧的丹田,那里是一片绿色的汪洋大海。


    先是星星点点,慢慢越来越多,汇聚成涓涓细流,奔流而来——林满慧恨不得高歌一曲。


    这样进步神速的异能修炼,真是痛快!


    被林满慧握住左手,两人肌肤相亲,柔滑细嫩的触感令易和裕脸颊红晕渐生,微挑的眼角洇开一片胭脂粉色,一颗心在“怦!怦!怦!”地急跳着。


    他从小身体不好,河海大师替他算过命,此生需佩戴特制的金器,不与植物接触,方能保住性命。他的世界很小,吃穿自有佣人打理,住在一栋清冷的水泥房子里,家庭教师上门授课,没有同学、没有朋友。


    十八岁之后,在他以死抗争之下,才获得一月一次外出的机会,坐在车上、隔着车窗玻璃感知真实世界。


    他记得林满慧的,平生第一次与女孩子肌肤相亲,与她在一起时,身体里那一股时不时让他痛不欲生的撕裂感突然中止。


    所以,他来了。


    双手相牵,触感温暖,渐渐的,他发现了不一样。在他体内到处乱窜的撕裂感消失不见了!上一次林满慧救他的时候,他曾握过她的手,那种遍体清凉愉快的感觉,不是自己的幻觉。


    易和裕的眼睛越来越亮,璀璨似星。


    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木系异能何等充沛,林满慧吸收了一桩香的时间方才结束。她松开手,充盈的丹田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美好了!


    来不及解释什么,林满慧将易和裕的轮椅推到床边,自己在床上盘腿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进入冥想状态,努力消化着丹田陡然多出来的异能。


    从所未有的舒适感让易和裕唇角带笑,他向来话少安静,没有打扰林满慧。


    活动一下双手,指节灵活、十指伸展自如。抬起胳膊、转动颈脖、拧拧腰……每一个动作完成都很轻松,曾经滞胀在关节、肌肉之中的压迫感完全消失了。


    腰腿间传过来的力量感令他激动起来,他尝试着抬了抬左脚,动了?


    再抬了抬右脚,动了。


    双足轻轻落地,他整个人站了起来!


    林满慧感觉得到他在移动,他一直努力保持合适的距离,既不惊扰到她修炼,又能笼罩于绿色光幕之中,不被绿色小光点侵入体内。


    能够自如掌握自己的身体的愉悦感,令易和裕的眼睛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听到屋内半天没有动静,霍泽有些不放心,掀帘而入。一眼看到易和裕站在屋里走动,惊得差点叫了起来。


    易和裕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霍泽再看到林满慧盘坐在床上,闭目凝神,顿时肃然起敬。难怪河海大师说少爷会有奇遇,眼前这个女孩恐怕是世间极为珍稀的修真之人。


    作者有话说:


    放心,林满慧不会走上修真之路,她只是想种菜、种花、当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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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慧慧不就不適合去火靈旺盛的地方或人】-


    完-


    ◇ 第 62 章


    ◎土系灵体的痛苦◎


    霍泽是易家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 经历过战火的考验,见识非凡。一见到林满慧入定的动作,便隐隐猜到她是修真之人。


    易家家族绵延数百年, 自然也有祖辈接触过修真届的人。通过祖辈的讲述, 霍泽知道修真.世界是超越科学的存在, 与我们生活的这个普通世界互不干扰。偶有入世之人,那都是力挽狂澜、牛气冲天的人物。


    易家家训之一:遇修真之人,需恭谨守礼。


    哪怕只是河海这样一个与修真沾了一点点边的算命方士,易家都待以上宾。也幸好有河海大师指点, 恐怕易和裕早就没有性命。


    先生?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 林满慧不解地看向霍泽。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刚见面的时候霍泽称她为“林满慧同学”?


    霍泽不敢看林满慧, 低眉敛目,双手垂在两侧,弯腰恭敬地说道:“先前是我们薄待了先生, 请您不要计较。钱、房、权、位, 但凡吩咐,无有不从。”


    林满慧心中疑惑,抬眸望向易和裕。


    易和裕已经摆脱轮椅,站在林满慧面前。先前坐在轮椅上看不出来,站起来之后才发现他个子高挑,肩宽腰细腿长,身材很好。


    迎上林满慧的目光,易和裕缓步走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绿色光幕愈发坚实。


    “我, 能走, 身上也不痛了。”他的眼睛狭长, 琥珀色瞳仁流光溢彩、勾魂夺魄。


    林满慧后知后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年,只在自己屋里待了十几分钟,瞬间恢复健康。这是什么?医学奇迹吗?


    霍泽看她神情懵懂,猜她或许是修真届的后辈,对某些规则并不清楚,便细细地向她解释着。


    易和裕刚一出生便疾病缠身,终日啼哭,国内国外找遍名医检查都查不出来问题。眼看着孩子一天比一天严重,气若游丝,易家家主亲赴赤霞山请河海大师为孩子卜了一卦。


    河海大师给了两条建议。


    ——不与植物接触;


    ——佩戴特制的金器。


    说也奇怪,当把还在襁褓之中的易和裕放进一间没有一丝植物的水泥房间,再给他戴上刻印符咒的金项圈,哭声渐止。


    好不容易长大些,易和裕每天说得最多的字便是“痛”。他对父母说、对照顾他的佣人说,对家主说,说有刀子在肉里、骨头上割。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怎么可能呢?哪里来的刀子?


    后来,易和裕便不说了,默默忍受着那份霸道的木系异能撕裂全身的痛苦。渐渐地,他没办法说话,没办法行走,圈在一栋小小的、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楼房里,通过老师的讲述、看过的书本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他看到的植物,均是死物。他从来没有见过沐浴着阳光舒展身体的幼苗,没有见过迎着朝霞绽放花蕾的兰花,没有见过经受风吹雨打的参天大树。


    一切,只能通过图画、文字,凭想象构建一个外面的世界。


    随着一天天长大,到他十八岁之后,身体渐渐长开,那股疼痛感愈发鲜明,易和裕自感时日无多,跪求家主:允我在有生之年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家主先是不同意,后来看他精神渐渐萎顿,只得叹息一声应承下来。


    先前几次还好,重重守卫之下,去往事先清除了植物的地方。可偏偏那一天他想远远看看故宫,看一眼那飞檐斗拱,看一眼真实的世界。


    霍泽看着他长大,亦师亦友亦忠仆,拗不过他的坚持,中途拐了个弯,甩开其他保镖,没想到他半道发病,痛得晕死过去,霍泽惊慌之下出了车祸。


    幸好有林满慧兄妹,不然霍泽万死难辞其咎。


    幸好有林满慧,易和裕将死的命运被改写。


    听完霍泽的解释,林满慧充满同情地看着易和裕。莫看木系异能对人体有益,但是木克土啊。


    十九年如一日地被木系异能拉扯经络,没有痛死已经是他幸运。今日遇到自己,的确是他的福气。


    至于修真之人……林满慧想起往事,真要计较起来,她也算是半个修真之人。


    末世,丧尸横行,人类凋零。眼看着世界即将毁灭,一名自称来自永华宗的修士横穿出世,告诉大家利用丧尸晶核进行修炼,并将一份简单的经络图与修炼口诀公之于众。


    就靠着这一份经络图、修炼口诀,人类分化出金、木、水、火、土五种异能。异能者努力与丧尸病毒抗争,建立幸存者基地,这才保留下来一点人类文明的小火苗。


    林满慧现在这闭目冥想、引导异能在经络流转,最终归于丹田的法门,就是永华宗的不传之秘。


    见林满慧沉默不语,霍泽安静地守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林满慧抬眼看向他,他才恭敬行礼:“林先生,请问您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满慧摆了摆手:“我不是修真者。”


    霍泽忙点头道:“是是是,我们知道规矩,不会对外说的。您能够治疗少爷的事,也会对外保密。我回去就和家主汇报,易家上下,任您差遣。”


    修真之人,翻江倒海,上天入地。眼前这个女孩看着懒散而随性,不似祖辈们所形容的那般狷介、高傲。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都必须谨慎对待。


    林满慧摇头道:“差遣二字不敢当,我只想安安静静读书、种菜、养花。”


    霍泽一听,立马点头:“是!”修真者能力超群,极少入世。眼前这个少女如此低调,自然也有她的道理,自己照做就是了。


    体内木系异能被清空,易和裕感觉到浓浓的疲惫,他缓缓坐回轮椅,将绒毯搭回腿上,道:“我们这就离开。”


    她救他时,未留名姓。这次治好自己的病痛,也没有提任何要求。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她的安排。


    林满慧嘱咐道:“你这个……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不与植物接触,佩戴金器。等我到了京都,你再来找我。”


    木系异能无处不在,积少成多,像他这样的土系灵体,只要接触到植物,又会重新回到起点。除非,将修炼口诀传授给他,让他自行修炼,不断变强、变大,方能与周围弥散的木系异能达到平衡。


    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修炼口诀是林满慧压箱底的宝贝,怎么可能轻易传授给旁人。


    易和裕与霍泽走得干净利落。不过几分钟,三辆黑色小汽车便离开了军山农场,奔向京都。


    八十年代初的人们根本就不讲究什么隐私性,见到陌生人都得打听几句,左邻右舍、门口看热闹的人们围过来好奇地问:“满慧,这都是什么人啊?到你家来做什么?”


    林满慧撒了个善意的谎:“是我五哥在京都交的朋友,这次正好过来办事,帮着送了点东西过来。”


    人们恍然,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议论。


    “原来是你们家老五的朋友,京都人就是不一样。”


    “可不是,那可是咱们国家的首都!”


    “这要是放在古代,京都到处都是王侯将相呢。咱们军山农场比起京都,那就是乡下小地方。”


    “不得了哇,你们林家看来要发达了,这么厉害的小汽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满足了大家八卦之心后,人群渐渐散去。林景勇与徐春妮将林满慧拖到一边:“小妹,你救的这个人很有身份,咱们可高攀不起,你莫跟他们走得太近,听到了没?”


    林满慧点点头,扶着徐春妮的后腰,让她坐下:“四嫂你站久了是不是腰酸?我帮你揉揉。”说罢,木系异能自指尖涌出,舒缓着她的肌肉疲劳。


    徐春妮刚怀孕三个月,还没有显怀,她身体底子好,但煮米粉、做米粉还是有一定劳动强度,容易腰酸。


    腰间酸痛缓解,徐春妮见小妹如此体贴,内心很是受用,笑道:“我家小妹就是好,真舍不得你到京都去上学。”


    林景勇也有些不舍,鼻子有些泛酸:“就怕小妹在京都吃不习惯……”


    林满慧笑着安慰:“没事,我会安排好,不让自己受委屈的。我有钱,有钱好办事。”


    林景勇没有笑,眼眶还有些发红:“有钱,有钱能吃到我做的米粉?你嘴巴又刁,不好吃就吃得少,我晓得。”


    林满慧心里暖暖的,上前攀着四哥的肩膀:“哥,你别担心。大了不起,我在京都请个湘菜厨师,行不行?”


    她原以为一向节省的林景勇会责怪她奢侈,却不料他眼睛一亮,点头道:“可以。你要是嫌他做得不好,让他过来,我教他。”


    徐春妮推了他一把:“大言不惭,满慧如果请湘菜厨师,肯定是那种顶尖的。你连厨师资格证都没有,完全是自学成才,还让人家跟你学?”


    林景勇很认真地说:“我虽没有学过厨艺,但小妹是吃我做的饭长大,习惯了嘛。”


    “哈哈哈哈……”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笑得最响的,是林景勇。可是,笑着笑着,他却落泪了。


    徐春妮拍了他一下,嗔怪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林景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哭越大声。


    “我,我舍不得小妹。我从三岁开始带她,一直带到十七岁半,早上煮面、中午炒菜、晚上熬粥,变得花样哄她吃饭。她以前跟豆芽菜一样,现在长得这么好,多不容易啊。现在她高中毕业,马上就要上大学,离开农场到京都去。京都的饭菜那么难吃,这可怎么办哟……”


    林满慧既感动又无奈,只得柔声哄四哥:“哥,我寒假暑假都回来,到时候你可得做好吃的给我吃。家里菜地你帮我种着,多用点慧字号植物浓缩营养液,记得不?还有鸡,你也得帮我喂着,我回来的时候你杀鸡炖汤,记得不?”


    林景勇边掉眼泪边点头:“嗯,嗯!我保证好好种菜、喂鸡,你放心读书,假期要早点回来哦~”


    林满慧与四哥、四嫂说着家中琐碎的小事,四哥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林满慧看着家中的一切,心中思绪万千。


    就要离开这个长大的地方,去往另外一个不熟悉的世界,真舍不得哥哥们。


    不管飞得有多远,军山农场是我永远的根。


    ——带着这样的信仰,1981年8月底,林满慧与三个在京都上大学的同学结伴同行,一起来到京都。


    京都之大,超乎众人的想象。


    四个在军山农场中学同窗的同学,一到达京都,便似水珠汇入大海,即将分散各处。林景严接到林满慧,在火车站与其他三位学弟学妹打招呼。


    季问松,京都大学。


    雷鸣,京都师范大学。


    魏娟,京都化工学院。


    都是军山农场中学理科1班的同学,一起考到京都,自然也就一路同行。季问松有很多话想和林满慧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


    年少情怀总如诗,欲说还休。


    分手之前,季问松鼓起勇气对林满慧说:“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林满慧淡淡道:“上学之后我会很忙,不一定有时间回信。”说罢,和五哥有说有笑地走开。


    季问松呆呆地看着林满慧的背影,眼中充满爱慕之意,大声道:“没关系,我会给你写信的!”


    林景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对林满慧说:“这小子对你有意思?”


    林满慧瞪了他一眼:“他舅舅是任斯年,你忘记了?”


    林景严差点忘记了这个人,听她一提醒,这才想了起来:“对哦,任斯年。就是那个兰花展览会上用死花充数,被你揭穿的人?他以前还想给你的春兰下毒呢,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交代林满慧:“外甥像舅,估计季问松也不行。他给你写信,你不许回,听到了没有?”


    林满慧道:“季问松这个人吧,其实值得一交。只是一想到他舅舅是任斯年,就总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你放心,我刚才不是拒绝他了吗?”


    林景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小妹现在年岁渐长,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肌肤莹润、眼神清亮、秀美中透着股利落的英气。


    这么美好的小妹,一上大学肯定追求者众,想想就替她担忧啊。


    林景严感觉自己像个唠叨的老父亲,忍不住再交代一句:“谁要是喜欢你,你一定得告诉我。我把你把关,听到了没?不准擅自与人交往,更不允许和他牵手、亲密……听到了没?”


    林满慧斜着眼睛看向林景严,撇了撇嘴:“你懂什么?”


    林景严恨不得拎着小妹的耳朵吼,但是他不敢,只得苦着脸哀求道:“小妹,你上了大学,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优秀,肯定会有男生喜欢,你一定得把好关,莫忘了大哥大嫂教的道理。”


    一听大哥大嫂,林满慧立马就萎了。


    大哥大嫂是老师,以讲大道理为荣,只要逮住机会就满满正能量。林满慧表面答应得好好的,其实——好吧,其实她也是照着做的。


    对从小便失去父母的林满慧而言,大哥大嫂的唠叨里透着都是父母浓浓的关爱。照着做能够让他们欢喜的话,何必违拗?


    “好吧,我听你们的。如果有男生表白,我要是不喜欢立马拒绝,要是觉得还不错就让你先把关。谁敢靠近,我就揍他。行不行?”


    林景严听到小妹的保证,眉开眼笑:“行行行,对对对,就是这样。”


    大学报到完毕,住进安排好的学生宿舍,林满慧的大学生活正式开启——


    1981年9月5日,周六,清晨。


    离开学还有两天,林满慧从女生宿舍走出来,准备熟悉一下新环境。


    鸟鸣阵阵,高大的行道树搭起一片阴凉,林满慧慢慢向北而行。


    穿过一片四野,站在年丰湖畔,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林满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充沛的水气蒸腾而上,扑面而来的水系异能让她心情十分愉悦。


    湖畔西面是一座山,名为岁稔山,山虽不高,却也林木茂密,郁郁葱葱。一条小路自湖边蜿蜒而上,这里是学校师生最为喜爱的漫步、休闲之地。


    东面是开阔的田野,虽没有军山农场广袤,但袖珍可爱。分隔成一块一块的实验田,有温室大棚,也有露天的蔬菜、花卉、果树。


    身后是古香古色的建筑、颇具人文情怀的校园,身前是青山、湖水、田野,林满慧此刻真想高歌一曲。


    “林先生?”一道恭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满慧转过头,霍泽正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房子已经准备好了,领您去看一看?若还有不满意,我们再换。”


    目光从田野之间扫过,这里虽然实验田多,却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林满慧心头升起一阵小小的期待:“好,去看看。”


    易家为林满慧准备的宅院之大,远超乎林满慧的想象。


    自年丰湖畔出发,沿着一条碎石小路向岁稔山上进发,行到半路,遇到一条岔路,小路路口挂着一块铜制铭牌。


    ——私家宅院,闲人勿入。


    路口狭窄,铁门把关。霍泽取出铜匙打开门,两人拾级而下,渐入佳境。沿途参天古木,藤蔓缠枝,草丛里时不时冒出一两枝红艳艳的野杜鹃,浓郁的木系异能令人心旷神怡。


    拐过一个弯,一片宽阔的草地陡然出现在眼前。


    绿草如茵,铺阵开来宛如一片平整光滑的绿色地毯,一栋占地极广的古典庭院装饰一新,画栋雕梁、飞檐斗拱,门前铺着青石板,大门台阶是纯白的大理石。


    视觉冲击有点大。


    林满慧微张着嘴,站在宅院门前宽阔的空地,空地上停着两辆黑色小汽车,车标与以前自己见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种菜的屋子,自己种自己吃,有一分地也就够了,没想到……易家到底是易家,手笔真大。


    霍泽道:“林先生虽然低调,但毕竟是易家的恩人,您提的要求我们必定会办得妥妥帖帖。家主说了,如果是市内的四合院子,人多眼杂,恐怕您不习惯。


    正好京都农业大学的这座岁稔山原本是易家所有,大学初建之时捐出来时留了一方地,是祖上曾经的避暑别院,送给您偶尔住住,勉强也算拿得出手。


    别院后门修了小路与大学相连,正门有车行道向外,开车五分钟就能到达学前路,交通还是比较方便的。这两个月抓紧时间修整一番,您看看满意不满意?”


    宅院很大,林满慧参观了一个小时也没走完,她摇摇头:“太大,不好打理。”


    霍泽忙道:“您放心,这所别院配备齐全,管家、厨师、司机、保洁全都有,厨房二十四小时供应食物,住所、草坪、花园、水池都有专人整理,保证不会让您费一点心神。”


    想到学校宿舍的六人间,这里浓郁的木系异能、幽静的环境让林满慧有些心动,便挥了挥手:“那我借住四年吧,周末过来住两天。”


    开辟一个小菜园,用木系异能水浇灌滋养,味道应该会不错,再加上有现成的厨师,吃东西这个难题就解决了。


    见她收下了这份礼物,霍泽松了一口气。就算林满慧并不承认她是修真者,但受易家栽培成长起来的霍泽却丝毫不敢怠慢。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就必须小心侍候。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修真者,易家的百年根基恐怕就灰飞烟灭。


    林满慧嘱咐霍泽:“我只是借住,平时我在学校的事情请不要插手。”


    霍泽躬身点头:“好!”


    收下这份礼物,林满慧问霍泽:“易和裕怎样?”


    霍泽脸上闪过一丝凝重:“您治疗过之后,少爷好了半个月。但后来慢慢地又开始身体疼痛,这几天已经不能行走,坐上了轮椅。”


    林满慧想了想:“那你把他送过来吧?我在这里等。”


    霍泽眼睛一亮,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叫来冯管家与林满慧见面,自己开车离开。


    冯管家是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面容端庄慈爱,见到林满慧便笑眯眯地问:“林小姐要不要喝杯茶?或者你喜欢咖啡、牛奶?”


    别院分为三重,第一重是厅堂与客房。林满慧随着她一起走进厅堂,这里富丽堂皇的陈设并没有令她不自在。她安然坐下,随意地说了句:“倒杯绿茶来吧。”


    冯管家训练有素,行事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绿茶过来。透明的玻璃杯,杯壁很厚,触手不烫。杯中绿茶是狮峰龙井,叶芽新绿、汤色澄净,一股清冽的豆香味袭入鼻端。


    建国三十二年,战后重建、大炼钢铁、三年粮食困难、十年运动……一切劫难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这栋别院宛如桃花源里的异世界。


    林满慧喝了两口茶,对冯管家说:“开三块菜地出来,我晚一点过来撒种、育苗。”冯管家恭恭敬敬地应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别院已经有五、六年没有来人居住,这次家主把她派来,嘱咐好好侍候林小姐,原以为会是位娇娇宝贝,没想到模样朴素、喜好农桑之乐。


    冯管家也是穷苦孩子出身,顿时便对林满慧生出一丝好感,微笑道:“好的。”


    别院很大,共包括三重院落,第一重是接待外客所在,厅堂、客户、厨房、佣人房、客房;第二重是主家居住所在,厢房共五间,红漆围廊相连,林满慧挑了东面一间,卧室朝南,小小的厅房通透简洁;第三重是花园,假山、小塘、石舫、亭台,繁花似锦、曲径通幽。


    刚迈过花园门槛,身后有人喊:“先生,先生——”


    林满慧一听便知道是霍泽回来了,她转过身快步朝厅堂而去。冯管家在一旁有点跟不上,道:“小姐,不急,不急哈。”


    林满慧脚步未放慢,只说了一句:“我先过去。”


    冯管家年纪略大,腿脚不够灵便,只得眼睁睁看着林满慧快步而去,她捶了捶后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老喽~老喽~”希望林小姐不要嫌弃她才好。


    三步并作两步,林满慧很快便来到厅堂,一眼便看到易和裕的状态很不好。


    两个月不见,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坐在轮椅上双目紧闭。别院浓郁的木系异能向他体内涌了过去,一部分被衣服上画了符咒的金扣子阻挡,另一部分漏网之鱼顺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钻了进去。


    撕裂般的疼痛感袭来,易和裕此刻生不如死。


    常年的折磨让他耐受力很强,但这个别院正在山间,绿色小光点在空中飘荡,金扣子根本就挡不住。一路行来,木系异能越攒越多,真是苦不堪言。


    林满慧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所以她跑了过来。


    进入一臂之遥时,一道绿色光幕撑开,木系异能停止对易和裕的侵扰。极度疼痛之时,触觉变得异常敏锐,易和裕迅速睁开眼,看到带着愧疚的林满慧。


    一抹淡淡的微笑在他唇边漾开,如池塘盛开的芙蕖。


    林满慧走到易和裕面前,二话不说便握住他的手。看他太过痛苦,她索性双手齐上,手心相对,手掌相贴。


    坐在轮椅上的易和裕,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自手心流失。第三次与林满慧亲密接触,易和裕这一回十分肯定——


    在他体内不断肆虐的某种东西,从他的手心散开,进入到林满慧的体内。奇怪的是,一直折磨着他的这个东西,林满慧并不害怕,反而有些欢喜。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这一句话浮现脑海,易和裕忽然就安下心来,他定下神下细细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的皮肤细腻洁白,透着股莹润之感,仿佛最完美的玉器;她的眼睫毛长长的,扑闪扑闪似蝴蝶扇动的翅膀。


    “扑通、扑通!”一颗心又开始急跳。


    冯管家轻手轻脚走进厅堂,守在角落一动不敢动,面带畏惧地看一眼易和裕,便迅速低下头看向地面。易家嫡系子弟,对她而言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一盏茶的功夫,林满慧感觉丹田的木系异能再次充盈,而易和裕也已经恢复正常,便松开了手。


    这一回,霍泽亲眼目睹整个治疗过程,心中涌上深深的感激。林满慧只不过一伸手,便解决了易家花二十年时光、倾尽全力都无法处理的难题。


    修真之人,林满慧一定是修真之人。


    治疗结束,易和裕脸颊带着一抹胭脂之色。他不敢再看林满慧,坐在轮椅之上转过脸去,一眼便看到摆在紫檀花架上的一盆君子兰。叶片肥厚,花枝俏丽,闪着勃勃生机。


    他缓缓站起,走到花架旁,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叶片。大地对于植物有着天性的慈爱,土系灵体的他在触碰到植物之时,自然地生出欢喜之意。只不过,当他离开林满慧一丈距离之时,便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小光点渗入他的体内。


    对于这一点,目前林满慧也没有其它办法。


    治疗完易和裕,约定好下次再见面的时间,林满慧原路返回。刚回到校园,就被厉浩教授叫了过去。


    厉浩重新回到执教十多年的大学,又与被迫分离十年的女儿解开心结,正是心情愉悦、看万物皆美的状态。恰好林满慧报完到安顿下来,便被他抓着往实验室而去。


    “来来来,看看我最近培育的变异兰花,快速繁殖技术基本已经成型。将你在大军山悠兰峰采下的春兰泥土进行分析,发现山区林地常年落叶累积形成疏松、排水性好、含腐殖质丰富的微酸性土壤,我们团队通过无数次实验之后确定土壤成分,研究出了最适合的配比……”


    一说起专业,厉浩便滔滔不绝,白发苍苍的他眼中透着股天真。


    九月的京都,天气比较炎热,实验室里温度控制得比较好,一走进去便感受到丝丝凉意。


    厉浩刚回到学校,手上有三个研究生,两男一女。


    厉浩将林满慧介绍给大家,正在实验室里忙碌的三位学生听到说她是大一新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笑道:“欢迎小师妹。”笑容却没有达到心底。


    赵春霞是鲁地妹子,个子比较高,性子也比较直:“老师,小师妹过来主要负责哪一块?”


    周洋是鄂省人,戴着黑框眼镜,附和了一句:“对啊,实验室的仪器比较多,要不我先带小师妹了解一下仪器的操作流程吧?”


    郑采辉是桂省人,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黑黑瘦瘦的他性格有些腼腆,递上厚厚一迭纸:“老师,这是我整理好关于春兰栽培技术的参考文献,小师妹要不要看看?”


    厉浩接过郑采辉整理好的文献综述,坐在桌边快速浏览,头也不抬地吩咐学生:“带林满慧到温室看看我们培育出来的野生春兰。”


    赵春霞与周洋领着林满慧走进与实验室相连的阳光花房,郑采辉则站在老师身边静等他的指导与意见。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泥土、肥料与草木混杂的气息,很熟悉的味道。


    一年半的时间里,厉教授已经成功培育出十几盆带有金边叶艺的春兰。这些春兰的母株,是林满慧从悠兰峰上挖的那一兜慧字1号春兰。


    慧字1号,真是位英雄母亲。


    林满慧与它再次相见,分外欢喜。林满慧走到兰花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它的叶片,一缕精纯的木系异能输送过去,滋养着它因为远离故土而产生的疲倦。


    春兰欢喜地摇晃着叶片,似乎在倾诉着离别的思念。


    赵春霞在一旁提醒道:“小师妹,你别用手碰它,这盆春兰获得过国家级金奖,是老师的宝贝呢。”


    周洋也说:“是啊,这里每一盆兰花都是它的孩子,老师不准我们碰它。”


    林满慧和他们不熟,没有说什么,手指从叶片上挪开,放在花盆边沿。木系异能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花盆泥土之中,春兰更开心了,努力伸展叶片,恨不得马上开出花朵来迎接自己的小主人。


    再察看了一下那十几盆二代野生春兰,林满慧皱起了眉毛。


    赵春霞看她面色不虞,有些不高兴,问道:“小师妹,你觉得我们这个花房有什么问题吗?”


    林满慧直起腰,看着赵春霞:“兰花生于山野之间,与乔木、灌木、杂草相伴,上能遮挡烈日、暴雨,侧可抵挡狂风、尘沙。所以……这个花房的拟生环境,不太行。”


    赵春霞不服气,指着头顶遮光网说:“这是实验室,哪里能够做到与野生环境百分百相似?我们这不是装上遮光网么?也算是迎合了兰花喜阴的特点。”


    林满慧摇头道:“最好还是在这里摆些树桩盆景,栽种些绿萝、茑萝、忍冬藤这类攀援植物,这样模拟出来的树阴兰花才喜欢。”


    周洋脱口道:“好主意。”说完,转头看一眼赵春霞,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眼镜。


    赵春霞张了张嘴,有心要反驳几句吧,但她说得头头是道,无从驳起,只得哼了一句:“说起来了容易做起来难。”


    林满慧跟随厉教授学习了这么多年,又参加兰花展览会,背过的专业书籍早就超过一般的研究生,脑子里积攒的关于兰花的知识也远超同龄人。她见赵春霞不服气,微微一笑,从一旁工具区取了一个喷壶、一只大号毛笔,蹲在一盆刚长出六、七片叶片的春兰旁边。


    赵春霞阻止她:“你要做什么?”


    林满慧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威严:“你们昨天刚给兰花施过肥吧?”


    周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林满慧心道,我怎么知道?我看一眼就知道。


    她没有回答周洋的问题,而是提高了音量:“兰花原生于高山树阴之下,有山风吹拂,空气流动、雨水冲刷,叶面光洁油亮。可是你们看这几盆春兰,包括母株春兰,叶片是否有些黯淡?”


    赵春霞被她问得有些心虚,弯下腰仔细观察。周洋取来放大镜,也凑近叶片察看。


    林满慧往叶片上喷湿叶片,水系异能流转,具有净化功能的水雾洒在兰花之上,再以毛笔反复擦洗。两分钟之后,她站起身,示意两人对比:“你们看看,有没有不一样?”


    光是用肉眼看,赵春霞便发现了不一样,她本就是爱花之人,不然也不会加入京都农业大学厉浩教授团队。一眼便看出经过林满慧处理的兰花叶片就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样,泛着光芒。


    她对林满慧的态度马上有了转变,钦佩地看着她:“真的!不比不知道,一比真不一样,看来兰花还得经常擦洗。”


    周洋也很有收获,惊喜地抬头,将放大镜递给赵春霞:“师姐你过来看看,可能是我们施肥的时候没有注意,黏附的药肥堵塞叶孔,遮盖住叶面。”


    林满慧趁机教育他们:“施肥一定要小心,否则既妨碍兰花呼吸,又影响光合作用。你看这些兰花,都有点蔫蔫的。”


    赵春霞通过放大镜看完之后,问林满慧:“那我们以后每次施肥之后一定记得给兰花洗个澡。就是用清水打湿,大号毛笔擦拭就可以吗?”


    林满慧点点头:“反复擦洗之后,再喷洒些液体杀菌剂稀释液,或者一千倍的高锰酸钾溶液,还能够达到灭菌防病的效果。”


    赵春霞与周洋对她现在是心服口服,马上取来毛笔和喷壶,一盆一盆地擦洗。两人一边干活一边悄悄说:“这个小师妹好厉害!”


    等到一切忙完,三人走出花房,正听到厉教授在教训郑采辉:“你这是综述吗?核心文献数量不够,研究不够深入,火候还差得远呢。”


    郑采辉的脸胀得通红,他是京都农业大学的本科生,今年才考上研究生,刚进团队,写综述还不拿手,没想到被老师驳得体无完肤。


    看到林满慧出来,厉教授对她说:“满慧,野生春兰栽培技术有关的国内文献有哪些?你来说说。”


    这些年被厉老师逼着背了无数本期刊杂志、已经培养起来对优秀期刊论文每期必读习惯的林满慧张嘴就来。


    “最新的核心参考文献是《华国花卉》1980年11月刊的《秦岭野生春兰移栽方法浅探》,往前一点的还有《园艺栽培》1980年5月刊的……”


    她一篇一篇地往外罗列,点评有详有略,听得郑采辉的嘴张得老大。


    就连研二的郑春霞也在一旁翘起了大拇指:这小师妹,真是牛!


    作者有话说:


    【注】兰花技术相关方案引自《大别山地区野生兰花人工栽培驯化技术》,作者:袁春哓。


    《实用国兰赏培技艺》,许东生编著,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


    周末推一下我的预收文《七零女配搞基建》、《七零之我有读心术》,文案戳作者专栏可见,求收藏~


    ◎最新评论:


    【满满不该是小师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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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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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


    完-


    ◇ 第 63 章


    ◎申报大奖◎


    林满慧顺利融入厉浩教授的研究团队。


    接触过几次之后, 赵春霞、周洋、郑采辉这三位研究生认可林满慧的能力,花房里的工作乖乖听从林满慧的调遣。


    周洋开玩笑地称林满慧为“林师姐”,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大家采纳, 人前人后都把这位方才十七岁的大一新生称为师姐。


    八十年代初, 研究生在大学还是凤毛麟角, 毕业之后进入任何单位都会是人之龙凤。林满慧所在的园艺学院也只有二、三十个研究生。


    其余研究生看到厉教授带的三个研究生喊林满慧为师姐,一个个偷笑。


    “师姐是个大一新生?哈哈!”


    “真是垃圾团队。”


    “也不晓得周洋干嘛要选厉教授,明明他成绩那么好。”


    “郑采辉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没有教授选, 所以才到厉教授这里。”


    “赵春霞, 啧啧啧,更不用说了, 你懂的。”


    厉浩1980年2月才回到京都农业大学,与一直在这个学校任教带研究生的教授们比,他离开十年, 一切从头开始, 根基并不稳。


    这一点,从他带的三个研究生就能看得出来。


    赵春霞,1980年9月读研,现在是研二学生,原本是温院长的研究生,但温院长嫌她是个女孩懒得带,便转给刚刚返校的厉浩。


    郑采辉,1981年7月从京都农业大学毕业,矮小干瘦, 家境贫寒, 说话带着浓重的桂省腔, 自卑内向。当初面试时,没有一个教授愿意带,就怕引进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学生甩都甩不掉。


    周洋也是研一,是园艺学院的优等生,当初温院长主动提出当他导师,没想到周洋选了厉浩,这令温友亮院长很不满意。


    林满慧是厉浩一手带出来的萌芽计划成员,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厉浩的影子,都对外在的某些□□并不在意。不管旁人怎么说,林满慧与三位研究生相处得很愉快,默许了师姐这一称呼。


    十月的一个周末,天气渐渐凉爽。


    林满慧一早前往别院,冯管家已经带人在山边空地新开出来三块菜地,一块种大白菜、小白菜,一块种西红柿、青椒,还有一块种黄瓜、丝瓜。


    刚刚播种的时候,底下的工作人员都在笑:“这个季节才开始种,哪里能够养得活?林小姐这就是玩儿吧?”


    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菜地秧苗茁壮成长,转眼间就郁郁葱葱。小白菜水灵灵可以采摘,西红柿、青椒开出小花,黄瓜、丝瓜爬上了瓜架。


    这长势,也太吓人了吧?


    对于这位一周只住两天的娇客,别院的工作人员都不太敢亲近,只按照冯管家的要求认真做好分内事情。


    林满慧对易家给出的这份礼物,其实不太满意,总觉得过于奢华。她在农场长大,并不是什么富贵之家的娇小姐,也不习惯太多人侍候,如果不是因为盛情难却,再加上山间木系异能充沛,恐怕早就退了回去。


    种上蔬菜,眼看着收获在即,林满慧便把别院当作修炼之所。


    上午修炼,中午厨师准备琳琅满目一大桌子菜,林满慧吃过之后小憇一会,便从后门上山,再走到厉浩家里。


    和在军山农场一样,陈淑仪保持着喝下午茶的习惯。


    一壶林满慧送来的红茶,茶色似琥珀,透着股蜂蜜甜香,闻着就令人心旷神怡。就连不懂茶的三位研究生,端过白瓷镶金边的茶杯时,赞叹了一句:“师母,这茶真香。”


    刚烘培出炉的杏仁小饼干入口即化,香甜可口,林满慧满足地眯起眼睛,美滋滋地说:“师母,你做的点心真好吃。”


    陈淑仪退休在家既没有在学校任教,也没有带学生,平时打理家务,帮女儿厉椒带带孩子,闲时整理以前的田野调查心得,准备写本关于辣椒栽培技术的著作。


    忙碌了一辈子,陈淑仪还挺喜欢这样闲散的生活,见到孩子们一脸慈祥的笑容,拿出水果和小零食摆在桌上:“你们喜欢就好,多吃点。”


    她特地往郑采辉面前的碟子上多放了一块杏仁饼:“采辉太瘦,应该多吃点儿。”


    郑采辉是穷苦孩子出身,父母皆亡,由村民共同抚养长大。他刻苦努力,成绩优异,高中毕业之后村里推荐他读大学,这才来到京都农业大学。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陈淑仪,垂下眼帘,拿起饼干放入嘴里。


    厉浩的头发有些零乱,他抿着唇坐在沙发上看书,似乎心事重重。


    林满慧悄悄问赵春霞:“老师怎么了?”


    赵春霞对学院的情形比较了解,看一眼老师,放低了声音:“还不是因为温院长?”


    周洋凑过来,补充一句:“今年不是报那个华夏农业科技进步奖吗?厉教授原本想把我们最近一直在忙的《野生兰花植株移栽及变异基因保留技术》项目申报,结果被温院长强行要求打包进他的项目。”


    赵春霞撇了撇嘴:“温院长把我们院所有搞花卉研究的教授成果打了个包,揉巴揉巴,项目名称就叫什么……常用花卉植株栽培技术,准备冲一等奖呢。”


    郑采辉没敢发表意见,只安静地倾听着,听到师姐师兄背后议论教授,神情微微有些紧张。


    林满慧刚进大学,不太清楚高校的研究机制,听几位学长这么一说,似乎园艺学院的领导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院长有什么成果?他的科研能力很强吗?”


    赵春霞在温友亮手底下待过一年,有发言权,她偷偷扫了一眼,见厉浩与陈淑仪都不在跟前,这才敢说实话。


    你一言我一语,把温友亮院长的底子扒了个干干净净。


    海归博士,学历牛逼,花卉研究专家,但近十年基本不认真做科研,不下田野、不入温室,因为与海外某期刊关系良好,炮制了五篇质量一般的论文发表。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就凭着这五篇国外的期刊论文,评上教授、硕导,再加上会钻营,当上了园艺学院院长,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温友亮擅长搞政治斗争、拉帮结派,在园艺学院说一不二。学院里认真做学问的教授们敢怒不敢言,研究生更是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


    赵春霞叹了一口气:“幸好他嫌弃我是女孩子不愿意带,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


    周洋搓了搓脸,面色严肃:“我在大学就听说过他的为人,所以才坚持选厉老师当导师。师门很重要,道不同不相与谋呢。”


    周洋是鄂省神农市林业局选送的工农兵大学生,单位重点培养的对象,他读研究生单位非常支持。领导干部队伍的高学历化是未来发展的趋势,周洋有政治抱负,想学点真东西。


    郑采辉鼓起勇气说了句:“我挺庆幸,厉老师肯收我。”如果没有导师愿意接受他,哪怕专业成绩再好也没有用。郑采辉喜欢读书,他从农村出来,想走得更远。


    林满慧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情况——


    老师在军山农场农科所的时候有汪所长庇护,专心专意搞研究,每天田间地头地泡着,花卉育种、栽培、新品开发,忙得不亦乐乎。原以为来到京都农业大学之后能够一边将平生所学教授给学生,一边做点科研,整理成果。没想到大学校园并非象牙塔,暗潮涌动,这让一向清高的厉老师很不爽。


    什么打包一起申报,说得好听是提高含金量、冲更高奖项,其实项目负责人根本就不是厉浩,完全是为领导做嫁衣裳。


    林满慧感觉有些无力。她的能力在于培育植物,而非权术斗争。


    陈淑仪走到沙发边,端了杯红茶放在厉浩手里,柔声道:“孩子们还在呢,你不给他们讲课,一个人躲清闲,那可不行。”


    厉浩喝口茶,打起精神走到桌边,开始询问研究生最近的状态。


    临走之前,一直沉默的林满慧忽然开口说话,也问出她心中一直不解的地方。


    “老师,军山农场土地肥沃、花卉基地几十亩地,那里就是你施展才能的地方,你在农科所人人尊敬,做得不是挺开心的吧?为什么坚持回京都农业大学?”


    厉浩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农学天才,长叹一声:“满慧,人上了年纪之后,想得最多的不是创新,而是传承。”


    陈淑仪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眼眶微红,显然触动了心事。


    “是的,传承。传承血脉、传承知识、传承思想。


    我和你师母只有一个女儿,我们常年奔波在外,后来又因为运动被下派到军山农场,与孩子聚少离多,对她付出很少,现在想来,心中时常愧疚。所以,我们回来了。厉椒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尽力帮助她抚养两个孩子,这是我们眼下能够做的事情。


    我是做花卉研究的,与兰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爬过野山、攀过石壁、风餐露宿考察我国兰花资源,又在军山农场建起兰花基地,栽培国兰供应全国各地的办公室、招待所、公园……


    积累了那么多兰花栽培的知识,难道带到土里去么?”


    林满慧若有所思地看向厉浩,老师在这一刻似乎在散发光芒,这是一位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圣洁之光。


    “所以,我回到母校,想将我毕业所学整理成书,在课堂上传授知识,将爱花、种花、护花的思想播撒在学生心田。我们国家花卉资源丰富,兰花作为中华传统名花,素淡、雅致、清幽、洁净,与我们的华人品格相契合,如果能够走向世界,彰显大国风范,那该多好啊。”


    林满慧与三位研究生仰望着自己的老师,心中生出崇拜之情。


    “老师您放心,我来帮您编书,编著一本扎根泥土、科学实用的好书。”


    “老师,您那么多珍贵的手稿,我来帮您整理。”


    “老师,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听到孩子们发自心底的支持,厉浩先前积压的郁闷渐渐消散,他哈哈一笑:“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师平时有些严厉,你们别怕。”


    林满慧继续问:“老师,您回学校就是为了传承知识,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对不对?”


    厉浩板起脸,眼中却满是笑意:“你这孩子,老师从来都对当官没有兴趣。”


    林满慧轻轻一笑,笑容里透着慧黠之光:“老师,您有教授职称,种植的兰花拿过三次国家级金奖,带领团队完成四项攻关课题,取得五项专利,在国内顶尖期刊发表过六篇论文,比那个温友亮强多了,对不对?”


    厉浩点点头,他在军山农场这十年一直潜力研究,的确成果斐然。


    林满慧道:“这就对了,你郁闷什么?该郁闷的是温友亮啊。”


    厉浩有些不解地看着林满慧,一时半会还没拐过这个弯来。


    林满慧哈哈一笑:“你不求升官,又不比温院长差,为什么要怕他?他想打包申报,凭什么?你不同意不就完了。他如果敢阴阳怪气,你就拍桌子骂人,指着他的鼻子骂。”


    她的话虽然听着一团孩子气,但陈淑仪却眼睛一亮:“对呀,无欲则刚,我们现在不求财、不求权,怕他做什么呢?小小一个园艺学院的院长,敢对厉教授指手画脚?真是搞邪了!”


    厉浩一听,激动地跳了起来,右手高高举起,重重一拍桌子。


    “枉我活了六十载,竟没有一个孩子活得通透!对对对,老厉我这就跟他拍桌子骂娘去。谁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


    说干就干,厉浩像个孩子找到新玩具一般,摩拳擦掌要去办公室找温友亮骂架,兴冲冲地开门出去。


    陈淑仪犯有关节炎,走路不快,爬楼梯都得扶着栏杆慢慢挪,哪里跟得上快步如飞的厉浩?只得返身从抽屉里拿了降压药交给林满慧,交代道:“你跟上去盯着点,别让他高血压犯了。”


    林满慧眼睛亮晶晶地,接过药瓶放进口袋,便跟了上去。


    赵春霞、周洋、郑采辉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个兴奋莫名:自己的导师要去和院长吵架?有热闹看了。


    于是乎,厉浩在前面走,四个学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五个人一起从教授楼走出来,前往园艺学院的办公楼。


    正是下午四、五点时分,因为是周末,办公楼没有什么人,厉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径直走向二楼院长办公室。


    温友亮今天恰好在办公室,正与一位讲师商量着科技进步奖申报的细节。


    温友亮四十多岁年龄,体型略胖,梳大背头,穿格子衬衫,戴金边眼镜,以前喜欢时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显示海归名士的风采。


    “你这个idea很nice,我觉得可以继续跟进一下。”


    “no,no!你这篇文章不行,连title都有问题,赶紧改改吧。”


    后来运动一开始,批.资.反.修,风声太紧,温友亮一夜之间便改了风格,变得十分革命。


    “主席教导我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得学会自己思考,不能总依赖老师帮你改论文。”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你们做学生的就要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嘛。”


    用厉浩老师的话来说,温友亮是一名典型的投机分子,政治敏锐性很高。位处京都,更是紧跟时事,随时调整。只可惜,心不在学问上,白瞎。


    坐在温友亮对面的是一名新引进的年青讲师,巩国新。本土培养的研究生,沉稳老实,周末被领导拖来写材料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温友亮最近很有点志得意满。以前大家连饭都吃不饱,哪会重视花卉研究?现在不同了,经济加速发展,赏花、爱花、养花的人越来越多,园艺学院的地位与日俱增。


    作为一院之长,这两年从农业部拿到不少科研项目,尤其是厉浩教授加入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厉浩为人清高,不屑于谈钱,也不讲虚名,温友亮每次申报项目都把厉浩拖进来,项目经费拿到之后随便给他添点设备就行。


    像厉浩这样一个潜力做学问、能力卓绝、不讲究名利的教授,温友亮表示:真的是太好用了,高校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


    人一得意,就容易膨胀。


    温友亮正在吩咐眼前的年青讲师:“你和团队几位教授联系,找他们要近五年的科研成果……”一抬头,看到厉浩站在门边。


    厉浩的面色有些凝重,但温友亮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忙招呼道:“唉呀,厉教授来得正好,你和小巩对接一下,整理好近期的科研成果,尤其是兰花栽培技术的获奖、论文,一起交给他。”


    厉浩哼了一声:“交给他做什么?”


    温友亮这才发现厉浩的脸色不太对,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位老教授向来低调,也很好说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打了个哈哈,站起身给厉浩倒水:“厉教授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一回的华夏农业科技进步奖团队合作申报,争取拿一个一等奖回来嘛。”


    院长办公室并不算大,棕红色的办公桌对面有一张三人木头沙发。厉浩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倒也没有着急发火。


    学生天生怕老师,三个研究生不敢进办公楼,跟到门厅位置便不敢再往里走。林满慧因为有师母的嘱咐,便一直跟着上了二楼,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摸了摸口袋里圆溜溜的小药瓶,靠在墙边倾听着里面的对话。


    温友亮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打开靠墙的柜子,取出一个干净的蓝花瓷杯,抓了把茶叶,再拿起开水瓶,拔开木塞子,给厉浩倒了杯茶。


    双手端着茶杯递到厉浩手中,温友亮笑容和煦:“厉教授啊,平时您忙着做研究,我们都没有功夫交流,难得今天周末您有空,正好坐下说说话。”


    厉浩一手端茶杯,一手掀开茶杯盖子,轻轻啜了一口。刚才一路急行,心脏跳动有些快,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正好喝茶静静心。


    巩国新见两位教授要谈话,知趣地站了起来:“温院长、厉教授,那我先走了。”


    刚刚迈步,却被厉浩叫住:“巩老师是负责撰写农业科技进步奖的人吧?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一起聊聊?”


    巩国新一时之间不知是进还是退,抬头看向温院长,等待他的进一步指示。


    温友亮坐回办公桌后,冲他使了个眼色:“那就坐下来听听。”不知道厉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巩国新留下来也能多个帮手。


    办公室的气氛略显凝重,巩国新小心翼翼坐下,目光在两位教授之间来回。


    厉浩开门见山:“刚才温院长说,想以学院的名义申请科技进步奖,我支持。只不过……如果让我参加,我得当这个项目负责人。”


    温友亮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这老厉真是那什么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巩国新不敢说话,瞪大了眼睛,如坐针毡。两大教授之间的斗争,竟然让自己在一旁观战,太可怕了。


    温友亮忍了半天,方才没让屁股离开椅子,他假意咳嗽了一声,声音略显急促:“厉教授,这恐怕不行吧?”


    厉浩转过头看向巩国新:“准备申请的项目名称是什么?”


    巩国新老老实实回答:“五种常见花卉的组织培养及高效栽培技术研究。”


    厉浩继续追问:“哪五种常见花卉?”


    “月季、百合、牡丹、菊花、兰花。”


    “现在谁是负责人?”


    “……”巩国新看一眼温友亮,没有吭声。


    厉浩站起身,将茶杯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这五种花卉各有各的特点,种苗、种球栽培方式不同,如何能够糅合在一起报奖?”


    温友亮道:“厉教授,这您就不必操心。华夏农业科技进步奖的含金量高,竞争激烈,去年我们园艺学院败北,真的是可惜。今年我们不是开过一次会吗?计划整合十几位教授的研究成果,创建花卉植株资源与栽培研究团队,集全院之力申报这个奖,才有希望。”


    他看向厉浩,语重心长地说:“老厉,你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要有集体思想。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嘛。”


    厉浩一听他扣帽子,心头火起,音量也随之提高:“农业科技进步奖,奖励的是认真做研究、切实促进农业生产的研究成果。不是说你整合各种资源,搞些假、大、空的东西出来就能获奖。


    去年你们报过一次,难道就没有反思一下吗?国家级的大奖,光靠整材料、堆砌成果根本就行不通。五种常见花卉……我们几位研究不同花卉品种的老师们平时也有在一起交流,各有各的思路和章法,分开报自己拿手的成果不行吗?非要卷成一张大饼,让你捧着吃吗?”


    温友亮越听越生气,尤其是最后一句“卷成一张大饼,让你捧着吃”戳进了他的心窝子,让他恼羞成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霍地站了起来。


    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双目相对,似有电流声呲呲响起。


    “老厉!你太过分了。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学院!咱们园艺学院在学校向来地位不高,农学院、植物保护学院、资源与环境学院……哪一个没有拿过科技进步奖?就我们没有,空白啊,老厉!”


    厉浩盯着温友亮的眼睛,想到刚才林满慧说的话,再无半分顾忌,直截了当地一拍桌子:“空白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领导无能!园艺学院的果树学、蔬菜学、观赏园艺学、风景园林,放眼全国哪一个系部不是响当当?


    偏偏你温院长嫉贤妒能,压制老师们申报课题、申报奖项。你不反省自己,反倒责怪我没有集体思想?我看我们学院的老师就是太老实、太在乎集体利益,反而让你这样的小人钻了空子!”


    一口气骂下来,厉浩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有些嘶哑。


    温友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厉浩,大声骂道:“放肆!太放肆了!我看你是在那个破农场当农民当久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厉浩不求官、不求名、不求财,为的不过就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罢了,哪里会怕温友亮?


    他冷冷一笑:“什么规矩?高校是培养人才、搞学术研究的地方,不是官场、不是生意场,你不要把那套官本位的思想拿到这里来。我厉浩站得直、行得稳,我不怕你!”


    温友亮被厉浩气得浑身直哆嗦,却又无可奈何。他之所以能够将这么多教授的资源整合到自己手里,做出摘桃子的事情,不过就是仗着读书人老实罢了。现在老实人忽然觉醒,面对面斥责他,温友亮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眼珠一转,忽然捂住胸口向后一坐,翻了个白眼,一副马上要断气的模样。


    巩国新慌忙跑过去,扶住温友亮的椅子后背,伸出手抚上他的胸口,惊呼道:“温院长,你怎么了?”


    温友亮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药!给我药!”


    厉浩没想到自己这一骂竟然骂出了他的心脏病,浓浓的愧疚涌上来,放缓了语调:“温院……”


    话音未落,林满慧从门口冲了进来。


    她一把拖过厉浩的胳膊,连拉带拽地将他塞进木沙发,也从口袋里取出个白色小药瓶,假装往他嘴里放了颗小药片,嘴里急慌慌地说道:“老师,你怎么了?你的血压高,千万不能生气啊。”


    一时之间,院长办公室里四个人,两个突发疾病,场面受控。


    林满慧算是看出来了,姓温的就是个老狐狸。


    你跟他谈科研,他跟你讲学院的未来发展;


    等你跟他谈学院发展的时候,他就跟你扯个人利益让位集体利益;


    你让他服从集体的时候,他就开始摆官威;


    你骂他官本位,TMD他就开始装病……


    林满慧真想骂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眼见得老师落了下风,林满慧赶紧救场。你有心脏病?正好我有高血压。大家都装病,谁也莫愧疚。


    温友亮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小姑娘,十七、八岁模样,身形纤细、模样秀美、眼神清明,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他假意哼哼了几句,取了颗小药丸放进嘴里,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老厉啊,刚才真是被你差点气死了。”


    林满慧瞥了他一眼:“我老师才是差点被你气到了呢!幸好师母让我过来送药,要是晚了一步,厉老师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吗?”


    厉浩反应过来,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满慧,真是多谢你。”


    林满慧在他耳边,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悄悄说:“他嘴唇不泛乌、心跳不加速、浑身上下半点冷汗都没有,不像是心脏有问题,老师你莫怕。”


    温友亮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整个人仿佛坐在小船上,猛向下一荡,那种失重感让他顿时喘不上气来。


    林满慧“哦”了一声,“现在倒是有点像了。”


    被她这么一闹腾,厉浩忽然有点想笑。


    温友亮的节奏被打乱,一时之间想不出对付厉浩的策略。科技进步奖他必须牵头申报,整合全院之力,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拿下这个奖,离院士就更近了一步。


    温友亮有野心,他的目标是华夏工程院的院士。这可是科学工作者最高的荣誉,待遇也相应提升,温友亮才四十多岁,很有希望。


    厉浩非要和他抢这个牵头的负责人,那是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温友亮放缓了语气:“老厉,这样吧,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然你这么在乎这项荣誉,那团队成员我把你放在第二,怎么样?我代表的是学院,没办法啊,职责所在,无法推辞。”


    呸!说得真好听。


    厉浩被他这一说,气得脑仁疼,脸也开始泛起潮红:“我是在乎荣誉吗?我是看不惯你这摘桃子的行径!凭什么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让你挑大梁当负责人?你……你一个小小的院长,就想代表学院?”


    完了,老师动了真怒,看来高血压真的犯了。


    林满慧快手快脚拿过桌上茶杯,水系异能流转,往杯中添入具有净化功效的异能水,送到厉浩嘴边。


    厉浩喝了两口水,再服下一颗药,这才症状缓解,脸色也变得正常。


    温友亮目睹这一切,丝毫没有内疚,反而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厉,年纪大了就得服老,不要总想着争强好胜,何必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厉浩心寒了,眼前这个温友亮不值得他尊敬。


    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古语说得好,为官不与民争利。你身为一院之长,却处处计较利益得失,太让我失望了!”


    温友亮没有说话,但攥成拳头、死死地抠着椅子两侧扶手的一双手暴露出他内心的愤怒。这个死老厉,真是什么都敢说!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自己的工作该怎么开展?可恶!


    厉浩双目微微眯起,鼻翼微张,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学院的华夏农业科技进步奖申报,我退出你牵头的团队。”


    他转头看向巩国新:“我的所有成果,都不允许你们使用,听见了吗?”


    巩国新紧张地咽了一口水,耳朵里传来巨大的咕咚声,吓了他一跳:“听,听到了。”


    温友亮冷笑一声:“退出就退出,少了你厉浩,地球照样转!”


    厉浩走到办公桌前,心中愤慨无处宣泄,抡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一记。


    “砰——”


    “我另起炉灶,组建团队申报华夏农业科技进步奖,你若敢捣鬼,我就告到校长那里去!”


    温友亮阴阴地来了一句:“老厉,我还是那句话: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呐~你一意孤行,那我只能祝你好运。”


    厉浩被他一激,胸中生出一股豪气:我在军山农场研究了十年,兰花种出上千盆,手稿积累了一麻袋,全力以赴,岂能输给你?


    他看向温友亮,大声道:“我相信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投机取巧永远难成大器。”


    温友亮摇了摇头,取下金边眼镜,从桌上拿过眼镜盒,取出绒布轻轻擦拭,轻描淡写地说道:“老厉啊,你在高校如此狷介、高傲,视团队、领导如无物,恐怕会碰得头破血流哟。”


    林满慧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厉浩一眼瞟到她跃跃欲试的小手,赶紧将她一拉,挡在自己身后。


    温友亮慢悠悠擦完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颇具威严地望向厉浩,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厉教授,我们团队申报科技进步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脱离团队单干……你可想好后果了?”


    厉浩气定神闲:“我年纪大了,对名誉权势不感兴趣,申报科技进步奖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对以往研究的总结,正好趁机整理整理,拿不到奖并不遗憾。倒是你,合全院之力申报,占据这么多的资源,若是拿不下来,那才是个笑话!”


    林满慧恨不得为老师鼓掌。


    温友亮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那就走着瞧!”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并非农学专家,农业科技进步奖申报什么的,大家不要太当真,看着玩儿。


    今天是年三十,祝大家阖家团圆、幸福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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