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不知哪个方向吹来。
热。潮湿。带着海水般的咸腥气。
还有光。
即使隔着眼睑也感觉像是被融化的糖浆泼进视线, 满是粘稠鲜艳的热烈,哪怕尚未睁眼也感觉到了阵阵刺痛。
很快,叶挽秋发现刺痛的不只是自己的眼睛, 还有手掌和膝盖。
她茫然地动了动自己的手,努力睁开眼睛, 看到自己掌心里正在流血, 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膝盖大概也是, 浑身都硌得疼,却又有一种奇特的温凉正柔软无比地包裹着她全身。
她没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放在心上, 淡淡的白金神力光辉自发弥漫着,很快将它们都修复如初。
接着, 叶挽秋才翻身坐起来, 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正躺在一片浅海边的礁石群旁。
那种奇特的温凉就是冲刷在自己身边的海水, 将她浑身衣衫都浸泡得湿透,涌出一团一团透明璀璨的水晶浪花盛开在周围。
这儿的阳光实在太好,纯澈灿烂的光线将天幕与海平面都压碎了搅做一团,水天一色的湛蓝。
她眨眨眼, 很快适应了这种过于充沛的光线, 下意识开口喊:“哪吒,我们……”
没有人回应。
她诧异地转头, 发现四下竟然空无一人。除了风声是流动的, 就只有一群螃蟹正在沙滩上忙碌个不停。
她愣下, 连忙坐起身来。臂间的纱帛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被海水卷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是哪里啊?”叶挽秋环视着周围,本能觉得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妖界, 倒很像是人间。
可是自己刚才不是还在九煞圣宫吗?
鬼母之眼已经被毁,他们应该脱离迷境了才对, 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格外茫然,怀疑自己陷入了鬼母之眼构造出的又一层幻象空间。
可胸腔深处的红莲之心仍旧跳动得很平稳,没有任何中了幻术或是蛊毒的迹象,说明她此刻并没有被外力影响五感。
她有些搞不清楚情况,下意识伸手想去腰间摸索传音铃,结果却摸了个空。
大概是跟着自己那条纱帛一起,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叶挽秋叹口气,摸了摸自己手臂和肩膀。确认没有任何地方有伤以后,她准备先去找个能说话的生灵问问看,搞清楚她现在究竟在哪里,然后才能决定该怎么回去。
这时,一个少女的细柔嗓音忽然传来:“就在那儿……诶!她醒了!”
她循声回头,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像是爷孙模样的人正朝自己跑过来。
女孩一头黑发扎成长辫垂在胸前,脸颊是常年晒着太阳的健康蜜色,因为疾跑过来而显得红扑扑的。她身旁那个老人则看起来已经很大年纪了,但精神头很不错。
见叶挽秋醒了,女孩惊讶地望着她:“你醒了?我刚准备出海的时候看见你就那么漂在海水里,可吓死我了。”说完,她又略带担忧地上下打量叶挽秋一圈问,“你没事吧?手呢?”
手?
叶挽秋没反应过来地摊开手掌,凝固在上面的血渍已经被海水融化了许多。
“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背不动你,把你带出海的时候摔了一跤,给你弄伤了。”她边说边解开身上的束袖用的布条,“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我没事。”叶挽秋摇摇头,随手在海水里晃了晃,洗干净的掌心上半点伤痕也无。
接着,她顺道掐个诀把自己全身的衣裙都弄干净,连黏在背后湿漉做一团的长发也重新垂顺干爽起来。
“诶?”她看起来极为惊异,“我明明记得你……”
话说到一半,少女大概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将叶挽秋打量一遍,葡萄似的黑眼睛瞪得圆圆的:“噢——我知道了,你长得这么好看,还会法术,一定是龙宫来的仙子吧?是第一次上岸?”
“龙宫?”叶挽秋一头雾水,“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哑着嗓音回答:“这里是新月岛,没人住,只有我们海民会时常在这附近捕鱼采珠什么的。看仙子你好像不熟悉这里,可是从别处仙山神境而来,路上不慎出了意外?”
少女一脸向往地看着她:“原来你是从天上来的?”
叶挽秋微微摇头:“我只是自幼拜师在仙山,略通一点法术而已。此次是……”
她说到这里又停顿一下,因为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转而说:“多谢你们救我。”
“这样啊。我们正打算回镇上去,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少女又问,满脸写着“一起吧一起吧”的明显期待。
考虑到这里无人居住,自然也有没有地仙,更别提找到回家的方向。叶挽秋很快便答应下来:“有劳你们带路。”
三人坐上渔船。少女和老人习惯性去松绳起浆,叶挽秋顺手一道法术让渔船很快自己动了起来:“要朝哪个方向说一声就好。”
女孩又惊又喜地拍着手,眼睛里充满崇拜:“你真的会仙法!”
说着,她又好奇得不行地继续问这问那:“既然你拜师仙门,那你是不是见过真的神仙?他们都长什么样呀?”
“这个……”叶挽秋想了想,“大概每个都不一样吧。我也没见过什么神仙。”
老人无奈地叹息着,伸手将她按住:“莹莹,别叽叽喳喳地吵着人家,过来坐。”
被叫做莹莹的女孩撅着嘴坐回去,看得叶挽秋有点好笑,于是又主动搭话问道:“对了,刚才听你提到龙宫。这里是什么海?”
“东海呀。”女孩回答。
叶挽秋愣一下,还没来得及讲出点什么,忽然瞥见水下有几道黑影快速掠过,带起的波浪将这一页小舟晃得东倒西歪。
“怎么忽然起浪了?”老人奇怪地嘀咕着,正准备弯腰朝水面看去。
庞大水花毫无征兆地炸开,一道漆黑诡影从中游窜而出,只差半厘就能将老人咬住头颅拖下水去,却被叶挽秋动作更快地伸手救回来。
纸偶随着白金灵力呼啸飞舞,没能抓到那个躲回海中的妖物。铺天盖地的水花散落如玉屑,飞溅得到处都是。
顾不得自己被海水浇得浑身湿透,莹莹惨白着脸大喊:“爷爷——!”
她扶住惊魂未定的老人,看到叶挽秋已经飞身跃离船面,姿态轻盈如一羽飞鸟,周身花鸟剪纸旋绕,光辉湛然。
阳光下的大海碧蓝如洗,波纹嵌金。她仔细搜寻着方才那差点将渔船掀翻的黑影,下手又准又快,强横神力划开水面打在那海妖背上,顿时引来一阵炸耳轰鸣。
墨汁般的妖血逐渐扩散在水面之下,将小船包围起来。
见到同伴受伤,一众海妖纷纷冒出头,被海水簇拥着朝半空中的少女张牙舞爪撕咬过去。
雪焰带着神光显现在手,三两下便收割了这些妖物,仅剩最后几个还活着。
见势不妙,这些海妖立刻调头就跑。趁他们还没钻进深水里,叶挽秋挥剑劈向海面,顿时炸起百丈水幕,将那些试图逃亡的海妖纷纷逼出水来。
白金灵力构建起的屏障稳稳保护在渔船周围,将眼前的一切动荡与他们隔开。
莹莹抬起头,看着那些弥散的水雾在半空中拉起一道彩虹,满脸惊讶又赞叹。
隔着这层半透明的虹桥,叶挽秋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其中一个海妖身上掉了下来,被纸偶们捧回来交给她。
那是一个灵族法器,看着造型极是精巧,就是不知道管什么用的。
她正满脸疑惑地反复打量着这东西,眼尾余光瞥见海面冒出一条庞大的海蛇精怪来。紫黑色的巨口一张便是森森獠牙毕现,长尾甩动着搅起无数水柱朝她淹没过来。
叶挽秋连忙躲闪开,身后水柱暴起,竟又窜出条一模一样的海蛇精,对她张嘴欲咬。
她反身一道锋利剑芒将那水柱击碎,很快意识到这海蛇能顺着这些不断升起的水流变幻位置。而之所以对她一路紧追不舍,显然是想要夺回她手里这个法器。
争斗间,那海蛇见实在无法近叶挽秋的身,索性喷出大量毒液化在水中,再度卷起泼天暴雨般的密集围攻朝她蜂拥而去。
凡是被这剧毒海水碰到的纸偶,身上全都被灼穿出无数空洞,纷纷掉落下去。
叶挽秋趁势后退开,颈上那条凤血莲花长命锁跟随着她的动作跳跃而起。纤细红绳沾上团团毒液,顿时断裂着松脱开,眨眼间便掉进了滔天海浪里,再寻不见。
“糟了!”她惊慌着想去找回那枚莲花锁,却被蛇怪三番五次地阻拦。
一阵沸腾怒意顿时升腾而起,似莲似焰的神光自雪焰刀尖燃烧而起,一次便削平了所有水柱,也将那蛇怪拦腰斩断。
解决完这些碍事的海妖后,叶挽秋连忙继续去找刚才掉落的莲花锁。可放眼望去,海面上只有满眼波涛汹涌,哪里还有那枚莲花锁的影子。
正又气又急间,她忽然感觉海面情况有些不对。
明明妖血已经散去,可大海的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些。
叶挽秋眨眨眼,暂时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接着,那团深邃的蓝色开始不断旋聚着,将海面化作一口巨大的涡眼。巨浪滔天波澜,从中冒出许多手持武器的虾兵蟹将来。
叶挽秋连忙指挥纸偶将那渔船拖入空中,免得船上的爷孙二人受到伤害。
转眼间,一道寒芒已经刺向面前,被她迅速转身躲过。刀光剑影流转明灭,拉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锐响迸开在空气里,震开的气流将彩虹切碎成无数虚影掉落。
叶挽秋一片光澜中抬起头,看到这次来的是一个样貌俊俏的龙族青年。
对方穿得一身墨青龙纹战袍,手执长剑,面色不善:“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东海领地?!”
说完,他瞧见叶挽秋手里的法器,顿时更加惊怒:“原来是你偷走了我龙宫的引明台!”
“什么?”她皱着眉心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不打算和对方废话,直接那玩意儿扔回去,“你要就拿去。这不是我偷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想找回我的莲花锁,没功夫跟你磨蹭。”
像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容易就将法器还了回来,那龙族青年也跟着愣了愣,但还是神情不改道:“别以为你还回来了就算作罢。偷我东海龙宫的东西,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放过的!海族听令,给我把她拿下,押回海底水牢去!”
叶挽秋听完,瞬间握紧雪焰回头看向他,一双清黑杏眼冷亮惊人,眉心莲花印艳红如血:“你敢!东海是想和我百花深作对吗?!”
一听到百花深的名号,周围的虾兵蟹将们顿时慌了神。连面前的青年也不由得呆愣片刻,但又本能怀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到底是谁?为何手上会有我龙宫法器引明台?”
“青灵帝女叶挽秋,神界初鸿太华主神。”她冷声道,“这东西是我方才从几个海妖手里夺回来,随你信否。若是东海不想与我百花深为敌,那就带着你的手下赶紧让开!”
闻言,青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脸上表情变幻得格外精彩绝伦。
旁边虾兵蟹将更是乱做一锅粥,其中某个还脸色肃穆地沉思着:“等下,我怎么记得前两天有听过一个天界传闻,好像就是这位太华主神和……和谁来着?”
他话未说完,被青年横眉瞥去,立刻噤声。
“敖澈不识,原是太华主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主神宽恕冒犯之罪。”他立刻收剑行礼,态度和语气都变得恭敬又客气。
叶挽秋听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名字,不知道他到底是东海龙王的第几个孩子,但也没打算多问,只道:“我方才丢了一枚莲花锁,你……”
她还没说完,只瞧得旁边那些海族兵将们忽然纷纷变了脸色,甚至是集体发着抖地尖叫起来:“红红红红……花!花!大大……大魔王!”
“救救救救救救救……怎么是这个冤家……”
那惨烈至极的动静,好像马上要被拿去挨个活剐了下汤。
再看面前的敖澈,同样也正双目失神,浑身僵硬着就差石化的模样。饶是刻入血脉的童年阴影复活,或者恐怖噩梦之后睁眼却见了天敌也不过如此。
等等,天敌?大魔王?
叶挽秋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果然看到天边正升起一团熟悉的金红神辉,不断朝整个东海扩大蔓延,轻易便将半边天空与海面都染做醒目的朱砂与绛紫色。
有少年红衣银甲,姿容艳绝,携光而来,身后是莲焰焚天,无尽无绝。
“哪吒!”她眼神一亮,立即飞身踩上云端,迎着漫天火光朝他奔去。
才刚伸手,叶挽秋便被对方先一步搂进怀里抱紧,用力到几乎有点喘不过气的程度。
她安抚着伸手摸在哪吒背后,指间都是他柔冷的长发,能清晰感觉到他从紧绷到慢慢放松下来的身体。
片刻后,叶挽秋总算从他怀里勉强抬起头,喘口气道:“没事没事,你已经找到我了。”
语气温柔得和安抚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说完,她又想要退让开,好看看对方有没有受伤,问清楚他们怎么会突然分开,却才刚有所动作就又被抱回去。
有熟悉的冰凉体温从她凌乱的鬓发开始,一寸寸仔细抚摸确认过,指尖轻颤着触碰上她的脸,像是生怕她会再次消失不见那么小心翼翼。
她学着哪吒惯常的样子,偏头吻了吻他的手,尝到一点淡薄的沁冷莲香。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两人完全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一字不差的问题。
叶挽秋笑起来,伸手捧住他的脸:“我没事。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这个地方,所以正打算去附近镇上找找地仙。”
讲到这里,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那条被纸偶们包围保护起来的渔船。
少女和老人正对着天空中的护世正神虔诚跪拜行礼。
叶挽秋伸手指挥着纸偶们飞散开,然后说:“多谢你们帮我。不过我已经等到我要找的人了,就不陪你们去镇上了。它们会护着送你们平安回家的。”
“敬谢太华主神,三太子。”
眼看着纸偶们送着那船逐渐离开,哪吒又瞥了眼下面的龙宫海族:“这些东西怎么在这儿?”
一提到这个,叶挽秋又着急起来:“莲花锁掉了,我找不到它!”
哪吒这才注意到她胸前那条长命锁不见了,以及脖颈处的淡淡伤痕。虽然没有出血,但红得格外扎眼。
“谁弄的?”他看着那道伤痕,表情很不好,语气又冰又冷,伸手为她治疗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她以为他在问莲花锁的事,于是回答:“一个海妖,已经被我杀了,但是莲花锁掉到海里去了。”
“我是说你这个伤。”
像是才感觉自己脖颈上的痕迹,几乎没有什么痛感,叶挽秋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很快就能好的,没事。可那个莲花锁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
“掉了就掉了,我再送个新的给你。”
“不行!”她罕见地极为较真,“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生辰礼,找不到我不回去。”
说完,叶挽秋又意识到:“对了,妖界那边怎么样?”
哪吒还没回答,忽然感觉到什么,于是又面无表情将目光转向海面。
只见碧蓝无垠的海面上忽然起了层层风浪,随之被水流从海底托出的是东海龙王敖广与龙宫所有海灵,阵势极为浩荡。
由敖广领头,众海族随他一起恭敬行礼道:“不知三坛海会大神下界,东海未能远迎,还请大神恕罪。”
哪吒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忽然开口:“来得正好。给本座找个东西。”
第九十二章、客气
记得以前青川君曾经调侃过, 六界海域划分为四。而这四海之内,东海向来是最容易出事的奇特之地。
要说这敖广不愧是做东海龙王的,在无数经历蹉跎之下, 总算是修养出了最为稳定的心性,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否则遇到眼下这仇人见面的场景, 怕是很难能做到非但不眼红, 反而还行礼得极为尊敬又顺服, 算是保住了体面。
至少放眼望去,在这全体抖作一团, 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漫漫海族里, 他看起来还真算是最正常的那个。
就是可能来的路上太过着急, 不知是被呛到了还是累到了, 听着声音莫名有点虚:“三太子有令,小王自当效尽全力。只是,不知三太子是想要找点什么?”
“一枚凤血玉做成的莲花锁,背后刻着八个字, 是本座送给太华主神的生辰礼, 就掉在你东海。”哪吒回答,不露情绪的声音听着一如清霜般冰凉彻骨, 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吩咐得简单又直接, “日落之前找出来。”
所以数量太多就是这点不好。就算是再轻微的抽气声,这么多海族的动静挤在一起,便成了一阵连海浪都掩盖不过去的哀鸣。
眼瞧着此刻太阳早已西斜过半, 距离落山怕是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叶挽秋还以为敖广会开口求个延缓时间。
却没想到, 在偷瞄着太阳方位目光呆滞少顷后,他还真答应下来:“三太子放心,小王这就派龙宫守卫们去找,必定在日落之前为太华主神寻回玉锁。”
说完,他又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格外谨慎小心道:“只是这锁不慎丢失之事……应该和小儿没有关系吧?”
叶挽秋摇头:“与他无关。是一尾海蛇妖做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敖广突然转头朝身旁的海将军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把那海蛇妖给我抓出来,抽了妖骨剁碎了去填海渊!”
吩咐完手下,敖广又转回来,翻脸速度堪称绝技,不过半秒钟功夫,脸上半点方才的阴狠也无,只有恭敬:“呃……此番三太子难得下界光临东海,让小王实在惊喜万分。想着……左右此刻距日落还有点时间,不如……不如就请三太子与太华主神一起,移步龙宫去暂且歇息片刻?”
得是有多坚强的心性才能支撑着敖广说完这番话后,还没直接晕过去。
反正他旁边的敖澈和几个海将军看着已经快要不行了,瞳孔都快扩散开,就差口吐白沫了。
一时间,叶挽秋都不知道该不该佩服对方。
倒是哪吒在听完他的话后,不由得挑下眉头,缓慢重复道:“你请本座去龙宫?”
被刻意放慢的少年音色落在耳蜗里,像是被碎冰滚过脊背,浑身都被这种格外刺人的冰凉激得战栗不已。
“真是稀奇,当年倒是不见龙王如此热情好客。本座想去一趟,还得自己动手烧海开路,甚是麻烦。” 他一字一句说着,听得在场海族皆是筋脉抽痛。
“……现在,现在自然是不会了。”敖广干笑两声,似乎是想抬袖浅浅擦脸上一把冷汗,但是又勉强忍住,“回想数千年前,天帝在加封三太子为永镇天门的威灵显赫大将军时,还特意宴邀群仙观礼拜见。小王那时也得以沾光上界,遥遥见到三太子一面。如今细细算来,与三太子已是甚久未见,所以……呃,很是想念。”
“想念?”
哪吒听完蓦地笑开,极美的眉眼间含着明显的讥讽神情,一眼望去满是咄咄逼人的锐利冷艳感:“你也会想本座?怎么,这万里开外的地界住得太舒服,旧伤都好全了?”
他说的是当年敖广当年被哪吒差点屠了满族,最后为求活命而不得不答应将海水东退一万里的事。
且红莲之火造成的伤是永久存在的,自然也不会有好全一说。
敖广听得豆大汗珠直冒,好像那半边身子的陈年烧伤又开始灼伤发痛一般,却又不得不勉强答到:“谢……谢三太子关怀,小王目前一切还好。”
“那就去把莲花锁找回来。”
“是。”他连连答应着,目光偷偷瞄一眼半空中的少年神,“那……三太子可要随小王去龙宫歇下?”
“不必。”哪吒冷声回绝,“日落之时本座自会来找你。”
说完他带着叶挽秋便转身离开了,只留天空红霞晕染,久久不散。
见他离开,敖广总算能完整舒口气出来,连脸色都憔悴几分。
一旁敖澈则终于得了机会询问:“父王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来咱们龙宫的吧。”
“我当然知道。”敖广满脸疲惫,转而吩咐几位镇海将军立刻带兵去附近海域寻找那枚凤血莲花长命锁,“你们都听到了,日落之前必须找到,不然怕是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闻言,几位海将军全都抖了几抖,喏喏应着沉回水下去了。
“只是一枚锁,有这么重要的吗?”敖澈有点不明白。
“你没听到那三太子说?那是他送给太华主神的生辰礼。”说着,敖广回忆一下,“我记得前两日神界还有传闻称,他和这位主神的关系很是不一般。方才瞧着果真是亲近得很。”
说着,他又感觉非常疑惑,朝敖澈问道:“你可知他们两个来这儿是做什么?”
敖澈摇摇头,将手里的引明台递过去,接着才简单解释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
敖广听完顿时脸色大变:“你这毛头小子!还好你没把那太华主神怎么样,否则咱们一家子都得跟着完蛋!”
“有这么夸张吗?”敖澈嘟囔着有点不服气道,“话说回来,父王方才对他也忒客气,瞧着让人憋屈。要我说,如今都过去了这么几千年,谁有多少本事几分赢面可还说不一定。”
敖广冷笑着用手敲他脑门,鼻梁上横筋都绷出两根,嘴里的话则直戳他心肺:“这么有骨气,刚才怎么没见放个响屁出来给你爹我助助威?现在他人走了你开始耀武扬威了,做给谁看?”
“何况你觉得憋屈,我就不觉得?你当我是乐意对着他恭敬客气,卖笑讨好?!那小子当年还是血肉之躯孤身一人的时候,都把我们东海掀个底朝天,差点杀个精光。”
“现在他都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又去到九重天做了统领天军的中坛元帅,还是一样任性妄为。天帝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能怎么样?上去惹他找死吗?!”
越说越生气,敖广满脸痛筋地朝他挥手,暴躁道:“你也给我去找那莲花锁!快去!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被骂了一通的小龙人瘪着嘴乖乖钻回水里。
海鸟成群结队从海面掠过,迎着浪花俯冲进去,迅速衔住一尾银光闪烁的海鱼又泼水而出,抖落一身水珠落回海里。
叶挽秋站在岸边瞧着这群鸟儿的捕食方式,心中惊叹,原来还真鸟能在海里激流勇进啊。
正想着,哪吒已经用太子令联系上萧其明,也问过了妖界的情况,然后过来告诉了她九煞圣宫被毁,妖皇残废被擒的事。
“我让萧其明他们先将妖皇带回神界关押,等我们日落时分拿到莲花锁就回去。”他说。
叶挽秋点点头,旋即又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突然被分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韶岚又去哪儿了?”
“她没事,我让她先回去。”哪吒回答,“鬼母之眼可构建无数空间,妖皇用自己半身妖骨做祭,换鬼母之眼若是被破,就会将困在里面的人各自分散向别处。”
“看来妖皇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对付我们,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说着,她又问:“那你方才是被弄到哪里去了?”
“五帝台。”
一听这个名字,叶挽秋顿时怔愣住:“那不是相柳被杀的地方?”
哪吒点下头:“他原本是妖皇用来对付我的最后办法。五帝台禁锢了相柳的魂魄,要想重获新生,他必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身躯。”
听完这话,她立刻有些慌神地去拉他的手,又到处摸了摸:“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他浅浅笑起来,伸手按着她正好摸在自己胸口处的手,“相柳过去曾认得我,所以也就识趣地放弃了,我这才立刻赶过来寻你。”
“他……认得你?”叶挽秋没反应过来,满脸茫然。毕竟常理来讲,哪吒跟这个上古凶妖不应该隔着好几辈吗?
“在我还是红莲的时候。”哪吒解释,伸手替她把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地点下头,接着又有点遗憾:“可惜我怎么就没能和你一样恢复记忆。好好奇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
她只记得夙辰曾经说过,上古纪年时,但凡红莲花开,那便必定是万灵绝迹的惨烈景象,无人不谈其色变。连他也每次一提到这花就头痛不已,都快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此,即使太若灵族的气运已经逐渐式微,却也靠着红莲延缓了很长一段期间。直到女娲想出取出寰玄珠,强迫红莲陷入沉睡不再开放的办法。
哪吒听完,微微颦下眉头,接着又恢复如常道:“那些事没必要想起来,都是过往而已。你只要记得我们如今便好。”
她明白哪吒的意思是不希望她被过去的事烦恼,毕竟那些都是伤心事,想不起来也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叶挽秋又笑着去拉他的手:“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说着,她想了想,提议道,“反正距离日落还有一会儿,要不陪我去逛逛?”
“好。”哪吒看着她,“想去哪儿?”
这确实是个问题。
叶挽秋四处瞧了瞧这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又回头看向盛满阳光的海面,有点犯愁:“这附近看起来也没个人间城镇,只有海,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跟我来。”哪吒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伸手拉起她,两人迎着太阳西沉的方向沿海面飞去。
“这是去哪儿?”叶挽秋好奇问。
“海市。”
“那是什么地方?”
“一处海上仙居,我曾经去过几次。”哪吒解释,“凡是游荡在海上的亡魂都会集中去往那里的底层,等待冥府阴差引渡。且海市本身是灵气汇聚之地,所有修行到一定境界的海族,或者是与海打交道的凡人,都会在梦中去往那里。”
“有时候凡人莫名梦见与海有关的场景,也是因为沉睡时,魂魄受到海市的灵气影响,看到了它里面游荡的幻影。这些幻影也许是某个同样在沉睡的海族的梦境,也许是海市周围的景象。”
叶挽秋听完,不由得满脸惊奇,感觉这个海市就像和传言中的海市蜃楼一样,应该是个极为飘渺不定,没有固定形状的存在。
不过还没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雾气只是缭绕在最外层的假象,被阳光浸染成棉花糖似的蓬松醇黄,也将整个海市笼罩得若隐若现。
而在穿过这层糖果色的海雾后,叶挽秋迎着满天阳光抬起头,看到海市原来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海上楼阁,栖居在一只海岛般巨大的蚌壳身上。
楼阁从上到下至少十来层,修建得极是精巧又复杂,各种廊桥亭台交错相通,锈闼雕甍。通体描金贴银,华彩斑斓。乍一看就像是被打翻了的彩墨任意泼上去一般,看起来怪诞又美丽。
无数贝壳与珊瑚做成的风铃正悬挂在鲜红的木窗外,随着晚风碰撞出阵阵清脆声响,波澜成彩虹色的浪花跳跃不定。这些声响会引导着迷失在海上的亡魂朝这里聚集,也吸引着沉睡的海族在梦中进入这里。
察觉到有神族生灵的气息正在靠近,原本正端坐在顶层露台上闭目垂钓的老人立刻睁开眼,朝哪吒遥遥跪拜行礼:“老朽恭请三坛海会大神顺安。未能远迎,实属罪过。”
“起来吧。本座只是与太华主神路过,所以来这里暂停片刻,不必多礼。”说着,哪吒又转向叶挽秋,“他是这里的掌舟仙者,沧川。”
听到他说出身旁白衣少女的身份,沧川又急忙朝叶挽秋行礼问候:“请两位大神稍等片刻,老朽这就派人去准备茶宴。”
“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哪吒来这儿逛逛,沧川仙者不用理会我们。”
话音刚落,门口珠帘被人从里掀开,走出两个一黑一白的熟悉身影来。
叶挽秋眨眨眼:“老白老黑,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白无常也是一愣,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点朝她和哪吒行礼问安,然后才回答:“这不就快到中元节,又是月中的时候。我和老黑每月都会来这儿一趟,把这些游荡在海上的亡魂都带回冥府去。”
“顺便也来这儿吃口茶?”她笑着朝他们刚放下的一堆上好茶点看了看。
“嘿嘿……反正来都来了是吧,不尝一口怎么对得起跑着一趟的辛苦。”白无常厚着脸皮咧嘴吐吐舌头,血红长舌刷一下垂到胸口,看着怪吓人。
黑无常则端起其中一盘瞧着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点心:“太华主神要尝尝看吗?这些都是用上佳的美梦和好心情做成的,味道很不错。”
“用什么做成的?”叶挽秋眨眨眼睛,表情惊异。
“海市是亡魂与生灵在梦中才会进入的地方。所以这里的精灵都是以梦和情绪为食。”哪吒很适时地为她解释道。
不等她主动开口说要,哪吒已经看出来她对这些点心好奇得不行,于是伸手将黑无常递上的点心接过来,挑出其中一个浅橘色的递到她嘴边:“应该是个心情不错的梦,尝尝看。”
叶挽秋也没多想,就着他的手咬了点心一口。霎时,一阵浓郁的奇特酸甜味顿时绽开在舌尖,让她立刻睁圆眼睛:“这个味道好神奇!有点像……像那个什么……”
说是橘子不太对,说是云蜜果也差了几分意思。
她迫不及待又咬一口,看见哪吒指尖上也沾上了些许那种薄薄的浅橘色,也没考虑太多,就顺便也吻了吻他的手指帮他弄干净。
“真的好好吃!”她眼睛放光地看着哪吒。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死一样的寂静。只剩海市外的浪潮还在奔鸣着,孜孜不倦地敲打这种要命的沉默。
叶挽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当着黑白无常和沧川仙者的面做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转过头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就感觉唇角忽然一凉,是哪吒伸手轻轻帮她把沾上的点心碎末弄掉。
这回空气寂静不下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夸张的抽气声和猛烈的咳嗽声。
叶挽秋偏过头,看着正弯腰蜷做一团咳个不停的白无常,不由得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黑无常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冷静回答:“让主神见笑了,他没事,只是不小心被自己的舌头呛到了。”
“……你确定吗?”他看起来都感觉快背过气去了。
黑无常犹豫片刻,忽然屏气凝神,一掌重击在白无常背上,终于让他将堵在喉咙眼的舌头吐了出来,附赠一句马上就要厥过去般沙哑的:“……你这力道……咳咳咳,是在公报私仇吧老黑!”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黑无常如是说。
叶挽秋扬下眉毛:“你俩感情真好。”
“那还是比不上主神您和……”白无常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谨慎地瞄了瞄一旁的哪吒,干笑着道,“那什么……主神第一次来,要不,我俩给二位大神带个路,到处看看?”
“不用。”哪吒拉起叶挽秋的手,“走吧,我带你去。”
“好。”
第九十三章、戒指
走出海市楼阁顶楼露台, 一道半透明的光辉彩虹便自动从云端延伸到他们脚下。
叶挽秋试着踩上去,发现那感觉就像是踩在了快要下雪的云团上似的,格外微妙的疏脆松软但又颇有弹性。
她满脸新奇地试着在彩虹上跳了跳。
柔和的起伏感托着她微微上下晃动着, 溅起无数斑斓光点沾在她裙摆上,染做一抹彩虹般的飘色, 晶莹细碎的闪亮。
“好好玩!”叶挽秋笑着拉住哪吒的手, 一路蹦蹦跳跳地沿着彩虹朝前进。
见她像个小孩子似地玩得格外起劲, 哪吒也不催促,只握紧她的手慢慢跟在她身边, 免得她不小心没站稳。
一朵接一朵的虹色水晶花盛开在叶挽秋蹦跳的步伐边,转瞬即逝的灿烂。跳跃不定的光点滴落在她和哪吒的战衣下摆以及鞋面上, 通通都染作一团花里胡哨放光芒的彩色。
好像两个人是牵着手, 刚从一条颜料汇聚成的河流中淌过。
这时, 叶挽秋忽然瞥见哪吒左边的衣服袍摆和云靴还没有沾上太多,于是停下来,拉了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指着他左边说:“等一下, 没弄匀称。来来来, 让我给你把左边也弄上点颜色瞧瞧。”
完全是幼稚又任性的要求。
尤其他们两个,一个是神界天军统帅, 一个是百花深的主神。任何一个会在彩虹上跳来跳去地玩这件事, 看起来都很不可思议的幼稚。
但要是两人一起玩那就刚刚好。
于是在听完她的话后, 哪吒也很顺从地侧过身子,收起混天绫,任由叶挽秋伸出脚在彩虹上使劲踩几下。溅起的光辉很快将他云靴和衣摆上仅剩的干净地方都遍染斑斓。
像是觉得这样后面补上去的还不够完美, 叶挽秋又松开他的手,双手提起裙摆在他周围跺着脚跳一圈, 最后拍拍手笑着道:“大功告成!”
这下两个人的衣摆和鞋子上都被弄得斑驳缤纷,看起来格外晃人眼睛。
末了,她还伸出脚,贴在哪吒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云靴边:“看!一对!”
说完她又笑起来,一双琉璃般剔透莹亮的杏眼弯做两枚可爱月牙,光彩熠熠的美丽。
哪吒看着她满脸高兴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清锐眉眼间神情格外温柔。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是叶挽秋开心了,他就会跟着开心。也不管她是因为什么或小或大,幼稚与否的事。
她想要什么,不管是直接开口或只是沉默看着,他都会毫不迟疑去做,只要她会高兴就好。
叶挽秋很快发现他只是那么望着自己,于是也停下来认真看着他,顺便非常愉快地眨眨眼:“趁我高兴,允许你现在说我幼稚,快说吧。不过说完以后,你还是得心甘情愿地陪我接着玩。”
却没想到,哪吒摇摇头纠正,伸手拨弄一下她那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耳坠:“我对你本就是心甘情愿,自然不会觉得你喜欢的事是幼稚。”
她略微愣下,听到他继续问:“要多玩会儿么?这段彩虹还很长,可以去海市的任何地方。”
少年眼瞳乌黑,迎着光将她揽入眼底的模样格外认真,也让叶挽秋觉得,即使是将万千彩虹都堆做一处,也比不上他此刻眼中的半抹柔软目光。
“低下来些。”她说。
哪吒没问缘由地照做,旋即感觉她伸手抚摸上自己的侧脸,带着一道浅浅的彩虹光色抹开在他白净的脸颊上。
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眼神,叶挽秋解释:“你太好了。我得给你弄上点标记,这样才能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别老惦记着你。”
不过彩虹的光辉不比星辰,不需要非得用银河水才能洗干净,过段时间就自己消散了。
但叶挽秋还是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无条件地包容她的一切小任性和突发奇想。
“这样的标记是不作数的。”哪吒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指尖蘸起一抹彩虹色,轻轻抹在她眼下,格外惹眼的靓丽。
做完后,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照着她方才的话重复:“一对。”
叶挽秋被他这莫名认真的模样弄得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拥抱住他,还顺势偏头亲了亲他的下颌,眼神亮晶晶的:“好可爱,我喜欢。”
说完,她退让开,准备拉着哪吒去别的地方。
却在刚一后撤时就被对方伸手又楼回去。
她抬头看着他,听到他说:“再说一次。”
“你很可爱?”倒也不是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她就是喜欢逗逗对方,眉眼都是笑意盈盈,让哪吒想不高兴都没了脾气。
“我是说后面句。”他叹口气,旋即被叶挽秋凑上来吻住嘴唇,把那一声叹息堵回去。
“我喜欢你。”她也同样认真地看着哪吒,耳朵有些红红的,但还是继续鼓起勇气说,“所以不要叹气。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说完,她停顿一瞬,非常坚定地继续道:“最喜欢。”
沾着彩虹光辉的少女,用最真挚热烈的态度对他说喜欢,说最。像极了前世曾拉着他手在朝暮林满树晚霞花开下,对他同样说过这些话的样子。
她身上的衣服红得像是流出来的血。
哪吒恍惚一瞬,时光衔回般的重叠感让他第一感觉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一种好像又要失去对方的惶恐感。
他忽然伸手将叶挽秋抱进怀里,熟悉而真实的体温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抱住了满怀的阳光,缓慢驱散抚平了他心里轻易被搅乱起来的,敏感到接近脆弱的情绪。
也是这时候,哪吒才意识到,原来太若灵族的事从来没有过去。曾经作为红莲与灵珠子的憾恨与阴影也没有过去。
它们一直都在那里,永远寄生在他心底里的某个位置。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那道血肉模糊的影子正跟在自己身后,怎么都摆脱不了。
叶挽秋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只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笑着道:“怎么了?往日里都是你这么直接,现在换我了有些不习惯,所以害羞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听到哪吒轻声对她说:“我不是因为任何图谋才接近你。”
她听着他这番话,有些没反应过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要打断的想法,只抱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道:“从始至终我想求的都只是你,是我自心所想,与任何其他都无关。”
这下她听懂了。
哪吒是在回答她过往曾经想问过无数遍,却一直没有得到过答案的问题。
“我知道。”叶挽秋柔声回答,转而用掌心轻轻抚摸过他略带紧绷的脊背,“我知道在那时候,只有你是唯一真心无瑕对我的。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对你也是如此。”
因为是她亲口说出,所以一切都是宿愿成真,一切都是云开月明与唯一挽救。是与她生辰同样的春雷滚过心头,唤起所有前世旧伤中生长出柔软茂盛的新叶,将无法弥补的伤口罅隙都尽数填满,遮掩。
他僵硬着,慢慢放松下来,将脸埋进她颈窝里,蓦地轻舒一气。
“而且我也按照答应你的话,成为你的眼睛重活一回,去看这世间所有悲欢离合,真心与负心。”
她边说着,边伸手拉起哪吒的手握在按在自己胸口。掌心之下是绵长规律的心跳,是他亲手从自己的莲花身里剖挖出去的那颗心。
“你要陪我一起吗?”她歪头贴着对方,“往后每天都在一起那种。我这个人可是很计较的,尤其听夙辰古神他们提起过,你过去曾经答应过我会陪我看每一天的朝霞与余晖,那便是少一天都不行。”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开始仔细数着:“你瞧瞧啊,我三百年前才醒,你已经莲花化身归来都快七八千年有余,你自己说你欠了我多少?”
语气是故作责备,脸上却忍不住在笑。
哪吒抬头吻了吻她翘起的嘴角,想也没想便直接认下来:“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你没做到你答应我的事。”她象征性地打一下他肩膀,然后才继续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每天都和我一起开心,一起高兴,把过去的时间都补回来。就从现在陪我去下一层看看开始。”
说完,叶挽秋拉起哪吒准备走,却偶然瞥见顶层靠栏边趴着的三个人影。
一黑一白一灰,全都目光如炬地望着他们,满脸“我这辈子真是值了”的满足表情。
白无常甚至还有闲工夫端着盘点心,边吃边摇头晃脑啧啧感慨,说什么“现在就算告诉我,以后太阳会在东西方随机闪现升起,我也一定会信”。
叶挽秋垂下眼睫,面无表情诅咒:“呛死你。”
言出法随,被发现的三人趁哪吒还没抬头,连忙缩回去。紧接着传来的就是白无常被呛到的狼狈咳嗽声。
她懒得去管他们的可耻围观行为,仰头朝哪吒道:“我们走。”
沿着彩虹来到下一层。
这里的墙体远望上去像是海水般的碧蓝,凑近了才发现这一层根本就是由流动的海水构成,被法术限制着循环往复地晃悠。
叶挽秋站在外面惊讶地看着,听到哪吒说:“进来吧。”
“还能进去?”她眨眨眼睛,看着哪吒将手伸进那层水膜里,然后轻轻一拉便将她也带入其中。
纯净到透明的深蓝色顿时铺天盖地而来,水流托举着他们即使不用法术也能悬浮其中。
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水晶般的梦幻冷蓝。阳光碎散成满眼金箔漂浮在周围,在漂浮的衣袖上留下点点明亮斑芒。
叶挽秋试着松开呼吸,发现居然不用避水诀也能在里面呼吸,旋即意识到应该是因为这里是梦境,并非真正的海水。
于是,她玩心大起,开始学着周围的游鱼吐出一圈气泡,看着它不断扩大着朝上升高,最终又扩散。
周围游动着无数海灵,外形变换不定。一会儿还是普通鱼类的模样,一会儿又忽然凭空生出了翅膀,甚至还变作了一艘渔船从水中航行而过。
哪吒解释说这些海灵都是因为修行较低,所以暂时只能通过梦境来到这一层。
一直变形是因为它们此刻身处在梦里,所以没有固定外形。
说话间,一条彩色小鱼忽然摇身一变化,作一朵半透明的巨大水母。收缩的伞盖是盛开的花朵,遮天蔽日地从头顶游过。珊瑚与礁石在这里都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卉,随着水流招摇晃动。
叶挽秋惊讶地看着那只大水母,说出口的话变做一串串水泡消散开:“这座海市的每一层都是不同的梦境吗?”
哪吒点下头:“每一层的法术不同,也只有不同修行程度的生灵可以进来。”
“真漂亮啊。”叶挽秋赞叹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伸手捧起游到面前的一条鱼。
那小鱼很快变作一只扇贝,啪嗒啪嗒开合着跑远了。
“天亮时是漂亮。”哪吒附和。
“这还分天亮不亮?那天黑之后呢?”她好奇问。
“你方才已经看到了,其实这座海市是生长在一个巨大蚌壳身上的。”
“是这样,我发现了。”
“这个海蚌是当年被冥府收归以后,一直留在海上为他们做事的。”哪吒仔细解释,“所以当它入夜以后睡着,它的灵力就会将整个海市都吞没进去。所有亡魂与进入海市的生灵意识都会被纠缠进它的梦里,直到天亮才能醒来。”
“沧川仙者留在这里的职责就是在每天天亮时,唤醒那些被海蚌的幻梦灵力束缚住,难以解脱的生灵意识。否则他们会一直徘徊游离在海蚌的梦境里,肉身再也无法醒来。”
叶挽秋听完,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那我们要是在这儿不小心忘记时间,玩到了天黑以后,也会被卷进海蚌的梦里?”
“不会。”他淡淡回答。
那倒是,区区蚌精的梦而已,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影响到莲花化身半点。
她看向哪吒,少年长发飘散的模样,在水里惊艳到让人失去力气,比神像彩绘都要来得蛊惑人心。
叶挽秋鬼迷心窍地凑近上去,似乎要在他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然而哪吒在下意识闭上眼睛以后,却没有等来熟悉的触碰。再次睁眼时,鼻尖正好碰到她轻轻呼出一个气泡,细微的痒意像是花朵吻在他鼻尖上盛开。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亲昵,他总是有点不高兴的,伸手就要去抱她,却被叶挽秋一连几个泡泡弄得眼前水光潋滟。
浮辉散尽以后,是少女热烈明媚的笑脸,和一副得逞的小表情。
“逗我就这么好玩么?”他捉起叶挽秋的手拉向自己,顺势低下头。
感觉自己要被咬。
她试图收手,根本抵不过对方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低头吻上她的指尖。然后微微张开口,学着叶挽秋方才的样子,技巧性地吐出一口气。
一圈小小的,透明泛着光澜的环形水泡从他唇边被呼出,套着她的指尖缓缓向前,落入指根。
像是为她衔来了一枚戒指戴上。
尔后,那圈水泡不断扩大着,将叶挽秋整个人都包围进去,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袖飞快扩散,消失不见。
她睁大眼睛看着哪吒,一时间忘记说任何话。
心跳沉沦入身体最深处,融化在水中死而复生,化作一阵激烈的律动,唤起无数欣喜到战栗的气泡密密麻麻涌入脑海。
他伸手一捞便将叶挽秋抱进怀里,仰头看着她,吻上她嘴唇的动作带着种莫名宁静的虔诚。
千万条彩色的鱼与花旋绕在周围,他们像是拥抱着掉入一座没有尽头的梦幻万花筒中。
朦胧间,叶挽秋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万一自己真的在梦里呢?
她被这个念头击中到,下意识咬了哪吒一口。颇为尖锐的刺痛感从舌尖和唇瓣上传来,引得他有些不满地睁开眼睛。被热烈吻过的唇色绯红如盛开的海棠,招人视线的艳丽。
她则抿了抿唇,解释:“我只是想试试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咬我来确定?”哪吒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伸手摸了摸他被自己咬过以后,显得格外深红的唇瓣某处,叶挽秋眨眨眼,格外抱歉地提议:“那我让你咬回来?”
“可以。”说完他便低头凑近过来,眼睫轻垂,望见她正闭着眼睛,表情紧张地绷着脸的模样,不由得笑下。
预想之中的刺痛没有到来,反而是有冰凉莲香与吻绽开在唇瓣上,温柔而认真。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怎么……”
“还是算了。”哪吒拉起她的手朝水面漂浮上去。
破水而出的一瞬间,没有半分潮湿残留在他们身上,似乎刚才只是从一个梦里游过。
就是先前沾在他们身上的彩虹光辉,此刻已经掉落得七七八八,看不出颜色了。
叶挽秋有点遗憾地看了看哪吒脸上,那道脱落得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本痕迹的虹色,转而问:“对了。刚才白无常他们说,这里的精灵都以梦和情绪为食,那他们是在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
还有个原因是她还挺想尝尝其他口味的情绪和梦。
“我带你过去。”哪吒点点头。
这时,她忽然问:“说起来,虽然一般食物不可以,但你能尝到情绪和梦的味道吗?”
第九十四章、甜梦
听到这个问题, 哪吒有点诧异地愣神半秒,然后摇头:“没有试过。”
因为知道在失去莲心以后,红莲之身残缺不全, 尝任何东西都没有滋味,只会味同嚼蜡得让人恶心。所以哪吒虽然来过海市不止一次, 但从来没想过要尝试那些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
“那我们试试?”叶挽秋说完, 旋即又补充, “我是说,用我的情绪试试看。”
闻言, 哪吒微微睁大眼睛。
她却兴致勃勃:“你想啊,我身是寰玄珠灵识, 心是你的红莲心。既然我的祈愿和灵识能消除你的烈症, 那你是不是也能尝到我情绪的味道?”
说着, 她又思考一下:“就是梦可能有点麻烦。仙灵都不怎么做梦。咱俩相互梦到的时候都和陈塘关有关,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其他的,就只有她还是戚妜时,在乾元山见到他三次时的场景,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思来想去, 只有情绪最值得一试。
叶挽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拉住哪吒道:“走吧走吧, 去试试看?”
“好。”铱椛哪吒愣神片刻, 才从她满怀期待的明澈眼神里堪堪回过神, 想都没想就答应。
倒不是因为他期待尝到什么味道。
数千年的味觉缺失和烈症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他早就对所谓重新尝到味道失去兴趣。
记忆里,殷素知给他做过的许多糖点是什么滋味, 如今回想起来也已经很模糊,甚至不太有印象了, 只固执地记得那是他最喜欢的。
不过叶挽秋看起来用情绪做糖点这个办法很感兴趣,也觉得很有可能会成功。
所以既然她想这么做,那就陪她去。比起味觉,他此刻在乎的也只是她的心情而已。
沿着彩虹来到海市第三层。叶挽秋看到这里是一片花海锦簇的灵境。从海市上几层蜿蜒环绕而过的水流,正化作一道水色瑰丽的瀑布从入口旁奔涌而下,溅起满眼浮光碎彩。
光雾交错间,有朦胧的彩虹正横跨在河流上空,为来者撑起一道入口。
叶挽秋跟在哪吒身边走进去,看到空气里飞舞着许多模样奇特的精灵。有些每当甚至碰到什么东西时,他们的整个身体也会跟着变作同样的颜色。
见到有熟悉的客人前来,精灵们纷纷停下忙碌的动作,对着哪吒和叶挽秋恭敬行礼。
越过面前繁花盛开的林海时,叶挽秋还忍不住伸手接住那些漫天浮动的花朵瞧了瞧。它们看起来既不像桃花,也并非海棠或樱花,反倒是长得奇形怪状,很像小小的海葵。
想来这漫山粉白花树,应该也并非真实,只是海蚌的梦中造物而已,所以才会长得一副海底之物的模样。
花林海的中央,有一座格外高大的楼阁,毗邻宽阔水泽。凡是海市里的精灵,基本都会栖居在这里。
此刻还没到夜晚,他们大多都在外面游玩,楼阁内反而空荡起来。
这里的窗户用的不是纸与木框,而是由最浅色的薄薄海水封作,水晶一般透亮。偶尔还会有游动的海星和贝壳在上面慢慢挪动,将窗外的温暖天光过滤成满室波光粼粼,闪烁晃荡。
叶挽秋一边打量着这周围的奇幻场景,一边有点担心:“我们就这么进来没问题吗?”
“不然你以为刚才黑白无常手里的点心是从哪里来的。”哪吒捏下她的手。
正在打盹的少年被来客人的铃铛声吵醒,满脸睡眼惺忪地抬头,看见哪吒的一瞬间,眼睛瞪得快比那桌上响动不停的铃铛还大。
他连忙起身行礼:“海灵白织,参见两位大神。”
哪吒抬下手示意他起来:“本座记得海市里,是你管理着其他海灵用梦境来做点心?”
“回三太子的话,正是。”白织说着,又鞠一躬,“三太子请稍等片刻,白织这就去给您现做一些。”
“不用啦。既然是你负责监管,那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用情绪来做点心?我想用我自己的情绪来试着学学看。”叶挽秋笑着解释。
白织有点迷茫地抬头,似乎有点不解她为什么想要用自己的情绪。但在看清面前少女主神的容颜后,他又愣住片刻,脸上微微泛起一层薄红,轻声道:“是……是,请,呃……请两位大神随我来。”
她这边还没搞明白这少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羞涩起来了。接着,等对方起身后,叶挽秋才惊讶发现他腿好长。
虽然身高比哪吒矮一截,但是腿长居然几乎没差多少,简直逆天。
眼见叶挽秋正一眨不眨盯着白织的背影,不知道在发呆想着什么。哪吒抿着嘴唇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伸手捏住她的动作也刻意用力几分,开口说话时的声音不带情绪,却分明听得人心头一惊:“有这么好看么?”
被握紧的手只疼了一瞬间便松开,接着是冰凉指腹摸索过刚才被捏过的地方,似乎是在确认有没有真的把她弄痛了。
叶挽秋眨眨眼,看着面前莲花这面无表情,长而密的眼睫半垂,整双眼睛都被阴影笼罩得黯淡无光的模样,哪里还猜不出来他是不高兴了。
果真是骄矜难养的罕贵莲花,给予与索求皆是极致。要就是要占据她视线的全部,分一点出去都不行。
叶挽秋这么腹诽着,嘴上却开始熟练顺毛道:“那自然是比不上我家小莲花漂亮。”
边说还边伸手去摸摸哪吒的脸。意料之中得来一口轻微的咬弄,然后又是柔凉的嘴唇吻过。
看得出刚才那句“我家小莲花”让他很是受用。虽然整体表情变化不大,但就是能让叶挽秋感觉到他心情很好。
只是一句话而已,却能让他愉快至此。
叶挽秋忍不住笑起来,捏住他的发尾去扫他的脸:“这么可爱。”
这个形容词就没有刚刚那句“我家”听起来让人愉快了。
不过哪吒也没说什么,只拉着他跟上白织来到制膳房。
叶挽秋看到许多刚被打捞起来的梦和情绪,正堆在窗台下闪闪发光,像是团团五色斑斓的水晶糕。
白织揭开面前被薄纱盖住的厨具,简单介绍了一下那些糕点的制作方法。
叶挽秋听下来,发现其实和普通点心的做法差不太多,就是抽取情绪这点比较麻烦,需要用上之前没见过的法术才能做到。
于是在白织演示时,她瞧得格外认真。
也许是觉得被这么盯着实在很尴尬,明明已经是用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法术,却让白织差点没能施展成功。
好在最后还是挽救回来。淡蓝灵光将他自身的某刻情绪抽离出来,化作一团粉橘色的光团悬浮在手里。
叶挽秋好奇地看着那团看起来颜色格外可口的情绪,抬起视线看着他问:“我摸了?”
白织慌乱挪开视线,点点头。
她将那团情绪捏在手里揉了揉,果然像面团那样柔软又弹性十足。
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让她觉得格外好玩,随口问:“这是什么情绪?”
“呃……”白织挠挠头,这才又转回来小心看了叶挽秋一眼。然后就在接触到哪吒的眼神后立刻把目光移开,同时胡乱回答:“回,回主神的话,就是……很普通的,没什么特别。”
他说完,哪吒伸手将那团情绪从叶挽秋手里拿过来,放在一边:“学会了?”
这法术并不算特别复杂。凭他对叶挽秋天赋的了解,看这一次已经足够让她学会。
果然,叶挽秋点点头:“没问题了。”说完,她又歪下头,上下打量着哪吒,“好奇你这红莲之身的情绪能不能被抽离出来,给我做盘清荷糕尝尝。”
“你可以试试看。”话虽这么说,但哪吒自己心里却知道大概率是不行。
而之所以没有完全肯定,那是因为叶挽秋和他之间的联系毕竟非比寻常。
也许有那么一丝可能还真能够成功。
叶挽秋点点头,照着白织刚才的演示施展一遍法术,完全没能从哪吒身上得到任何情绪反馈。
对于这个结果,她倒也没太失望,显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只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假装抱怨:“一点也不公平。”
哪吒淡淡笑下,伸手曲起指节轻轻碰了碰她眉心处的红莲印:“我不是向来都会直接告诉你么?”
叶挽秋就是偏爱他这样同自己说话。
少年向来清冷的嗓音与神情,只有在遇到她时才会自愿柔软下来。声音是寒春时节解冻的泉水,眉眼间满是冰消雪化,桃李初绽的动人。
“嗯。”她故作随意地应一声,眨眨眼补充道,“生气的时候除外。那时候就得我自己猜了。”
“我何时真的对你生气过。”
“是吗——?”
叶挽秋拖着调子,眼神狡黠地闪动下,故意笑着转头看向旁边的白织:“说起来,我也不会做糕点。要不你教教我?”
白织迟疑着不敢点头,主要是从这两个神刚才的相处来看,只要眼没瞎耳没聋的,都能察觉出来他们关系极为不一般。这时候还敢主动殷勤着答应,那真是六界之勇士,海族之楷模。
东海龙王见了都要连夜把他写进族谱。
她说完,注意力却全然没在白织身上,而是不动声色地朝哪吒偷偷瞄过来。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其实在哪吒眼里暴露得到处都是。
尤其是她方才说的话。
作为帝女继承人,她自小是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会研究做些糕点也是因为自己的兴趣爱好,以及用来孝敬给青川君,哄他老人家高兴的。
所以说什么不会都是假的。
瞥见这花皱眉尖了,叶挽秋又朝白织摆摆手:“还是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多谢。”
“白织告退。”
直到已经看不见那海灵少年的身影,她又转头亲了亲哪吒的唇角:“生气了?”
“没有。”哪吒这么说。
“真的假的?”她眼里的神情充满怀疑,“不是说有什么情绪都告诉我吗?”
“确实没有。”哪吒淡淡解释,“真要有的话,他就出不去了。”
叶挽秋:“……不好意思忘记了,你是个直接动手的风格。”
说完,她又凑上去亲亲他,然后解释:“好啦,现在我没有帮手了,你得帮我做点事才能有点心吃。”
“要做什么?”他倒是半点不推脱。
两人在制膳房忙活了好一阵,终于将那道枫糖冻做了出来。
叶挽秋端起盘子朝他示意:“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们来到楼阁最高处的露台上,混天绫扫开满座零落繁花。数不尽的花瓣堆散在各处,像是积雪般薄厚不均的一层层。
她坐下来,感觉自己位置没调整好。过长的裙摆有些牵扯着不太舒服,尾端纱绸还勾在了旁边一从花枝上。
她诶一声,正准备放了手里的点心去收拾自己的裙摆,却见哪吒正好走过来,弯腰帮她仔细整理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坐在叶挽秋对面,看着她满脸期待地将那盘枫糖冻递过来:“尝尝看。”
哪吒依言拿起银匙将那块糖点切开,舀起来送入口中,然后不由得愣在当场。
“怎么了?”叶挽秋见他这副表情,下意识以为还是不管用,顿时紧张起来,“还是……很难吃?”
说着,她拿来一个碗:“没味道就别吃了,吐了吧。”
话音刚落,哪吒看向她,向来清寂的墨黑凤眼中难得亮起一团格外鲜活的光亮:“你是用的,什么情绪?”
“这……你怎么忽然问这个?”她愣一下,有点着急地追问,“你倒是先告诉我,用这个办法到底能不能让你尝出味道呀?”
他放下银匙,笑起来:“可以。”
她愣一下,紧接着是巨大的欢喜淹没而来,让她差点不顾礼节地跳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真的?!你真的能尝到味道?是什么?!”
“甜的。”哪吒回答。
也是他自小时候起就最喜欢的味道。
记得那时候,不管是太乙还是殷素知都总爱唠叨他,吃这么多甜食对牙口不好。但他就是很喜欢吃各种甜味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
就像现在这样。
“那你多尝尝!”叶挽秋拿起银匙主动切下一块,伸手喂到他嘴边,“喜欢这个味道吗?喜欢的话我经常给你做。还有其他也可以试试看。我就说用我的情绪一定可以让你尝到味道!”
哪吒低头咬住那块糖点吃下去,又问:“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你的什么情绪。”
闻言,叶挽秋抿下唇,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非常认真地回答道:“是用的‘喜欢’。”
他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专注到极点。
融化在舌尖上的糖点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味觉,盛开出无数绵密又清新的甜味冲击着他的感官。这种久违到已经忘记的味道,此刻正鲜活无比地招摇着,让他也同时真实无比地感觉到了叶挽秋的情绪。
一直在对他说,喜欢,喜欢,很喜欢。
“刚才是想着你……总之,然后就……”她有点说不下去,被哪吒盯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于是继续舀起枫糖冻塞给他:“别看了别看了,得吃完才行,不能浪费我的感情。”说完还故作凶巴巴的红着耳朵威胁,“都是我的爱!不吃完我会生气的,然后换一种味道来折磨你。”
其实那糖点也就不大一块,自然没吃几口就吃完了。
叶挽秋放下喂他的手,却被混天绫亲热地缠绕住,紧接着是少年冰凉的手指。
“明天也会有么?”他问,望着她的样子,莫名让叶挽秋想起了讨糖的小孩。
她愣一下,还没说话,听到他继续问:“以后每天都可以有么?”
“你这是得寸进尺啊兄弟。”叶挽秋看着他,“我还从来没勤快到给谁每天做点心吃。而且就算是山珍海味,那天天吃也是会腻的吧。”
哪吒笑了,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低头用鼻尖蹭着她的,眼睛里的光彩温柔而深厚,似乎还有些许叶挽秋没能立刻看懂的。
她不好说那是什么,只能听到他温声朝自己道:“答应我吧。”
叶挽秋:“……”
说着,他一点点啄吻在她脸上,眉眼间,最后是微微张开却没能说出任何话的嘴唇,声音逐渐由清冽变得微哑:“答应我。”
……哪有这样犯规的。
叶挽秋被他抱着像是撒娇似地哄着,满脑子都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妃”“温柔乡女人冢”“朕的江山怕是要亡了”之类的哀嚎。
还能怎办呢?
自己选的红莲花,跪着也要接住。
她迷迷糊糊答应下来,看着他难得眉开眼笑的漂亮模样,想忍住又忍不住,只能遵循本心地凑上去亲他眼尾那抹格外艳丽的红:“你很喜欢吃甜?”
“一半原因是这个。”哪吒亲昵地蹭着她的耳廓。
另一半原因则是,他始终觉得如今和叶挽秋的亲近太过表面,也总是还想要更多其他的,更无法取代,更合而为一的东西。
这种无药可救的病态渴.望,有因为失去莲心,所以一刻不停地想要将她吞噬进去的本能在作祟。但更多则是因为被前世压抑万年的记忆与感情所折磨,导致心理上的毫无安全感。
那是一块是怎么也好不了的腐烂伤口,久溃成疾之下,连带着里面的骨头与血都开始坏掉。每次牵扯到它的时候,都需要用最真实的触碰和温度来确认,叶挽秋还是在他身边的。
他不知道这种旧伤还会不会好。
也许永远都不会。
数万年光阴的洗刷也无法折损莲花身分毫,可他的灵魂却因背负太多而伤痕累累。像一颗被蛀蚀的花红果,内里正在安静无声的朽坏,外表却始终艳丽动人。
但如果能用她给予的,很多很多的爱来填满进去,遮掩上去,那说不定能让他暂时忘掉这些。
莲花身对于寻回莲心,然后吞吃下去的本能,被一种更为深刻而疯狂的爱意,不断扭曲成了想要将她全部的爱情与其他一切都完全占有的执念。
所以他想要吃到那些,由她的情绪做成的,唯一能被他品尝到味道的糖点。
好像只要吃掉了那些糖点,就能把她的整颗心都一口口吃下去。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叶挽秋这么说着,握住哪吒的手亲了亲。
那么一无所知。
那么温柔真挚。
第九十五章、体贴
走出楼阁, 哪吒带着叶挽秋来到不远处,那片看起来五光十色的水域边。
岸上的石雕也是浅海礁石的模样。感觉到有来者以后,它们慢慢挪动着笨重的身躯, 为他们送来鱼竿和储梦壶。
叶挽秋新奇地看着哪吒将根本没有饵料的鱼线抛进面前的水里,不由得问:“这是什么钓鱼方式?虽然我没钓过, 但看书上不都说, 下钩前应该弄点饵料什么的吗?”
“不用。”哪吒将鱼竿递到她手里, 坐下来解释,“这里的水里并没有鱼, 只是所有汇聚在海市里的梦。”
“太阳出来以后,进入海市的生灵也会跟着醒来。但他们的梦境和梦中情绪会被海蚌的灵力捕获, 然后全部汇聚到这里, 可以被随意钓起来当食材。”
叶挽秋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一层还挺靠下的。而且方才入口旁的那道瀑布, 看起来是从整个海市由上往下流,就是为了收集所有的梦境汇聚到这里?”
哪吒点点头,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注意力全然不在水面, 只在叶挽秋脸上。
她就着这个拥抱, 稍微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执着鱼竿的那只手搁在哪吒膝头当支撑, 又问:“那上面几层是什么?”
“有些是被海市灵力吸引进来的人类意识, 有些是精怪仙灵的。”
哪吒回答:“经常会有人发现突然梦到一个最近根本没想起过,或者是许久未见的人,就是因为他们的意识在海市里偶然碰到了。”
“掌管梦境的只有海市吗?”她问, 但又本能感觉不太可能。
哪吒摇下头:“冥府有一处灵境,唤云梦泽。那里才是统管六界生灵梦境的核心所在。海市只是冥府为了方便管理海上亡魂而建, 当初也是拜托了云梦泽之主的缘故。”
“这样啊。那你也去过?”
他应一声,思考片刻又补充:“千年前的事了。”
“那位云梦泽之主又是谁?”叶挽秋还在问个不停。
“他们叫他梦君,不过我也只匆匆见过一两次,不算熟悉。”
说着,哪吒似乎是愣了一下。
“怎么了?”叶挽秋回头看着他。
他沉默几秒,忽然问:“后来墨琰怎么样了?”
“他啊。后来爷爷替他解了身上的阴气,也告诉他,他身上仙缘不浅,应是有来历的。他便告辞离开了,说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真正身世。”叶挽秋回答。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人?”
“没事。回去我再派人调查。”
她点点头,不疑有他,只将注意力放回水面上:“这还是我第一次钓梦,感觉还挺好玩。”
正说着,叶挽秋手中鱼竿忽然一沉,连忙想要起身去收。
哪吒已经先一步帮她把线收回来,末端吊着一团淡黄色的光团。
“蓄梦壶。”他提醒。叶挽秋很快拿来那只宝壶,将这团梦装进去。
隔着半透明的瓶身敲了敲那个光团,她有些好奇:“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梦。”
“回去做成点心尝尝看就知道了。”
她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我第一次来海市,是不是应该试试看他们这里的特色点心才对?”
说完,叶挽秋又随口道:“早知道刚才该多问问白织来着。”
才刚说完,原本搂在她腰间的手立刻不轻不重地捏她一下,耳边是听似平静的声音:“你还想着他?”
“我说的是点心。”叶挽秋纠正,然后又补充,“不过他真的,腿好长。”
哪吒:“……”
“什么点心的腿好长,我也看看?”他问得一本正经,眼神却满是漠然。
叶挽秋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个不停:“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搞笑天赋了?”
哪吒静静看着她片刻,忽然浅笑起来:“你方才可有看出来他的真身是什么?”
这问题有点古怪。
不过叶挽秋也没多想,只诚实摇头道:“好端端的,我用法术去看别人真身做什么?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杀神瞳,想看穿什么就看穿什么的。”
“他的真身是海蜘蛛。”哪吒轻描淡写说着。简短几个字包含的信息量着实让叶挽秋懵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种扭曲的八条腿生物模样。
虽然她没见过海蜘蛛的样子,但是代入一下陆地上的蜘蛛,感觉应该是大差不差。
怪不得腿长逆天。
“谢谢,从此以后对长腿再也不感兴趣了。”叶挽秋满脸萎掉的痛苦表情。
“是么?”哪吒垂下视线,看着她正不住蹭在自己腿上的手。
叶挽秋:“……”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也不感兴趣?那也不是不行,我不摸了就是。”说着就要收回手。
因为理亏所以强词夺理的耍赖恶霸,说的就是她叶挽秋。
可偏她还最是好运,遇到一个肯无条件纵容顺着她的少年神。
“没那个意思。”哪吒边说又边把她的手按回来,顺便低头吻了下她的长发,带起她发髻上的蝴蝶发夹轻微颤了颤。
搂在腰间的手收紧着,让她更深地陷进身后少年的怀里。混天绫从她臂弯,肩膀,腰间游弋缠绕,层层叠叠,尾端又回到哪吒手里。
叶挽秋没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几乎跟被束缚着送进他怀里没有区别,却还笑着偏头问他:“你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有钓过梦吗?”
哪吒摇头:“没有。我过去来这里都只为公事,虽也会有闲暇歇息,但我通常只是看着。”
她噢一声,眨着眼睛笑:“那正好,第一个陪你在这里真正玩的人是我。”
说话间,又有几个梦被接二连三钓起来,赤橙青绿紫都有,看起来简直五花八门。
还有一个粉红得发光的,因为看上去实在太过可爱,也被叶挽秋收集起来。
没过多久,整个蓄梦壶就被装得满满当当。
此时已是天色渐晚,还是时候离开了。
回去时,白无常瞧见她手里这一壶战利品,不由得拍手道:“主神这次收获颇丰啊。”
沧川仙者也笑着,捧出一只装着光华宝珠的胭脂螺道:“海市清贫,没什么能拿得出手赠与主神的,就以这壶梦境和一颗浮胥海珠作为薄礼相赠。”
传说浮胥海珠是与蜃脂烛齐名的幻术灵器,能收放万千梦境为自用,甚是罕见。一旦祭起便自成一方牢不可破的梦境迷宫,但又不似蜃脂烛那般有时间限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多谢沧川仙者。”叶挽秋大方接过,然后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净神铃回赠给他,“听闻仙者每日都需亲自唤醒被困海蚌梦境中的生灵魂魄。这枚净神铃正好给仙者做法器,可为迷境中被困的人指引清醒方向。”
“多谢主神。”
收回手后,叶挽秋又看向一旁很是悠哉的白无常:“你们要等天黑以后才动身?”
“白日里带着一群亡魂漂洋渡海太麻烦。”他点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
“恭送三太子,太华主神。”
离开海市后,整片海洋在叶挽秋眼里便完全没了方向,不管朝哪里看都是水光波澜的一片。
此时正是太阳落海之时,夕阳余晖热烈得像是着了火,漫天光辉从天空泼溅进海洋,满眼如血残红。天海一色间,暮风鼓动,脚下的海面翻涌成霞辉起伏的另一片天空。
在海浪的尽头,她看到了正恭敬等候在那里的东海众灵。
“动作还挺快。”她轻声说一句。
见到哪吒和叶挽秋来,敖广很快捧着手中宝盒走上前,躬身道:“莲花锁已经找回来了,还请三太子和太华主神过目。”
哪吒拿过来看了看,发现里面还有一条样式华贵,做工精细的细链。看着像是用鲛纱和不知什么宝物共同织成的。
叶挽秋也看到了,目光疑惑地看向敖广,听到他解释说:“因为这莲花锁原本的红绳已经断了,实在没能找到,所以小王特意献上一条作为补救。这是用鲛纱,千年深海灵光与海晶丝共同纺织出来,还望能入主神的眼。”
平心而论,海晶丝百年才能长不到半寸那么点,属实难得。深海灵光更是珍贵,是由龙珠的余晖折射凝聚而成。看得出这番补救很实用心且舍得。
但叶挽秋并不想收东海龙宫的东西。
于是她只拿回了那枚莲花锁,脸上笑容浅淡疏离:“能找回来已是万幸,谢了。至于这链子,还是龙王自己收着吧,我这边倒也不缺这个。”
“……是。”
说完,她和哪吒很快便离开了。
好不容易回到百花深,已经是夜深露重时刻,还守在家门口等着她回家的是青川君和望夏留冬几个。
她正安慰着心有余悸的爷爷,忽然瞧见太乙天尊从宫门内走出来,笑着对她和哪吒道:“回来就好。虽说下午时分,萧其明已经传来消息说你们俩没事,只是被鬼母之眼的最后阵法给分散去了别的地方,但青川君还是担心得很。”
“怎么样,没受伤吧?”青川君左右看看她,发现没什么事才松口气。
“你们俩是被鬼母之眼弄去哪儿了?”太乙看向哪吒。
“我去了五帝台遇到相柳魂魄。仙箬去了东海。”他回答。
“五帝台和东海……”太乙沉思少顷,摇头道,“原来那妖皇打着这样一通算盘。”
“天尊此话怎讲?”叶望夏问。
“鬼母之眼是九煞圣宫的镇殿宝物,也是当年这代妖皇打下精怪两族领地,登上一界之主位置的底牌。其内部空间无穷无尽,非毁本体不可出。”
他说:“他用这东西对付你们,便是想要将你们困在里面消耗致死。”
“不过他也做了后手准备。若是鬼母之眼失败,那就将哪吒你送去五帝台与相柳相互残杀。不管是谁赢了,对妖皇而言都是争取时间的好事。毕竟你骤然失踪,天军失去统帅,必定军心不稳,是趁乱突围的好时候。”
“好在几位古神们还在,及时稳定住了局面。”
“至于送仙箬去东海。那便是希望东海能以此与百花深起冲突,两边消耗罢了。尤其你与东海有很深的旧怨,这番选择属实是故意为之,就想在你伤口上撒盐。”
“不过看起来,这套准备有些仓促,应该是他还没完全布局成功,我们就已经动手攻破进去。不然,你俩可能还得在外面费力一阵才能摆平。”
说完,太乙又仔细瞧着哪吒问:“相柳没和你起冲突吧?”
哪吒摇摇头:“他都死过一次了,没必要再来讨第二次。”
“那就好。”他神情又缓和下来,“千算万算,妖皇到底还是算漏了一步。他不知道,相柳过去是认得你的。”
这话听得让人觉得好生奇怪,总感觉辈分似乎有些对不上。
叶望夏和叶留冬相互看了看,满脸疑惑,但又不敢多问。
“好了,既然都平安回来了就好。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青川君看着他们说,然后又恢复精神转向太乙,“你也不许走。下午那局棋还没下完,咱俩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太乙扬起眉毛,针锋相对着呛回去:“那我可得先提醒你。停子前,棋局优势明显在我,延缓几个时辰也没用,你输定了。”
说完,两个老神仙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着,又回到书房去对着棋盘继续大开杀戒。
期间,青川君忍不住地咳嗽几声,听着显然是心脉上新旧伤势叠加,还没好全。
太乙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嘴上却还在不饶人地损着:“你这把老骨头没问题吧?可别一会儿输给我了,被气出什么病来。”
青川君白着张脸骂骂咧咧:“你个糟老头子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现在就快把我气出病!”
“那要不先放那儿,改日再下?”
“不行!今天不把你杀个片甲不留,我就不是青川君!”
所以说老顽童的胜负欲一上来,那才是真的不好劝。
叶望夏收回视线,摇摇头,招呼着眼巴巴格外不舍得的小狐狸回去睡觉,旋即也离开了。
“我先回一趟神界军营,明早回来。”哪吒对叶挽秋说,“你先去休息吧。”
“那你不就是忙得不能睡觉了?”她神情担忧,“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现在去吗?”
他伸手摸了摸叶挽秋的脸,解释:“萧其明他们把妖皇及其亲眷押回神界,后续还有其他一些事,天帝那边也得有个话,我不能不去。”
“那,那你忙完了也先休息下吧。左右百花深最近没什么事,你不用这么着急赶回来。”她握住他的手回答。
“不想见我?”他捏下她的脸。
叶挽秋一听就不高兴地戳着他肩膀:“我是在关心你,怕你这样两头跑给累着了才这么说的。这叫体贴,你个没良心的莲花精。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可就要你天亮之前必须回来。”
她刚说完,被哪吒伸手抱进怀里,发顶落下一个吻,答应道:“好。”
“好什么好……这要求根本不合理吧。”她脸埋在对方胸口,声音闷闷地一通碎碎念,“你还是好好忙完休息过再说,给你宽限到晌午……要不还是下午吧,万一军营那边很麻烦怎么办?你还要去见天帝,感觉又得耽搁一阵,或者还是明天晚上……不了不了,你干脆后天再看有没有时间回来吧。反正我就在这儿,又不会跑。”
“而且就算因为有事不在,你不也感觉得到我在哪儿吗?”她这么说。
确实说得条条在理,不过都不是哪吒真正想听的。
他抱着怀里的少女,微微偏头蹭下她,指尖数着她藏匿在衣衫下的脊骨:“我知道。”
话虽如此,但是却明显能感觉到他其实还有别的想说,或者想要。
叶挽秋很快也意识到这点,于是抬起头看着他,稍微思考了下:“不过我要是明天见不到你的话,确实会很想你。”
看着他一双眼睛眨了眨,眸色顿时明亮几分的样子,她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吧?”
他笑起来,格外晃人心神的好看,承认得也很快:“是。”
“喜欢听这种话?”叶挽秋瞥他一眼,“没看出来啊,原来你喜欢的是缠人小妖精那种路子,天天对着你要亲要抱,娇软可人才好?”
“你是么?”他不回答,反问。
“不好意思,还真不是。”她摊下手,没有一点要改的意思。
“那我喜欢的就不是那样。”哪吒语气浅淡道。
她笑着抱了抱对方:“好啦,我先回去休息了。你记得忙完了也歇会儿再说。”
“好。”
回到房间后,叶挽秋将从海市带回来的梦和其他东西交给了扫晴娘,让她们拿去放好。接着便很快钻进被窝睡着了。
翌日,因为青川君还是身体欠佳的缘故,她一早起来便开始忙碌着给爷爷熬药。
端过去时,看着书案上那份还没开始动笔的空白卷轴,叶挽秋好奇问:“这是要写的神界公文?”
“是啊。”青川君叹口气,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被这公文愁的还是药给苦的。
“您还没好全呢,别费神了,让我写吧。您教我就好。”她说着,将卷轴拿到手里。
“你来写?”青川君看着她,然后又思量着点点头,“也好。左右将来你接替我以后,也确实得写这些,如今学起来也是应该。”
她换个位置坐到青川君旁边,满脸虚心好学
第九十六章、花粉
指导半日后, 叶挽秋估摸着基本已经知道怎么写了,然后就把卷轴拿去了汲古阁里。可到真正下笔时,她才觉得哪儿哪儿都陌生极了。
也不知道要是写废了, 能不能一道口诀过去就焕然一新。
叶挽秋这么想着,试着写了几行, 然后又觉得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准备去问问青川君这样行不行。
见她又捧着卷轴朝青川君的寝殿走, 几个正在采花的扫晴娘很快漂浮着跟上来:“帝君刚歇下了,姐姐要不等会再去?”
她点点头, 同时又觉得格外担心:“爷爷的伤势还是不太好吗?”
“医仙的药倒是有一直吃着,应该没事。只是帝君被伤了心脉, 不是随便几日功夫便能很快好转的, 需得多养一养才行。”扫晴娘安慰着。
她想想觉得也是, 于是说:“那我先回去吧,让爷爷好好休息。”
就是有点后悔刚才怎么忘记问清楚,这公文到底是什么时候需要的。
一上午就这么在汲古阁里耗费过去,大字没写几个, 大部分时间都拿来对着桌上缓慢移动的光影发呆了。
今日的天气很好, 似乎是明煌古神的心情格外不错,也给洒在百花深里的光线控制得薄厚正好, 很是怡人。那些暖金色的光线穿过屋檐下繁茂的花藤, 筛落一地花叶剪影笼罩在叶挽秋身上。
其中一块停留在她掌心间, 看起来特别像莲花。
也不知道哪吒这会儿在做什么?
有没有忙完,有没有得空去休息下。
她望着那块影子发呆了好一阵,眼前都是少年眉眼清隽, 神情淡淡地望着她时的样子。
有风从庭院外吹来,送入缕缕清雅荷香, 引得叶挽秋下意识抬头,这才发现不过是水池里的莲花开了而已。
接着她自己都是一愣。
这才仅仅半日没见到而已,她竟然不知不觉间格外想念对方。甚至好几次下意识看时间时都失望发现,这也才没过去过久。
要命,这可不行。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很快回过神调整好状态,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回正事上,继续跟面前才写没几行的公文作斗争。连午膳都是扫晴娘给她送来,就在书房草草解决的。
好不容易写到快结尾,叶挽秋总算长舒口气,放下手里的墨笔,整个人靠在一旁的软枕上闭目休憩。
夏风吹拂不停,带着一阵阵格外沁人的莲花香弥漫在整间书房内。
她心中微动,旋即叫来扫晴娘,让她们做点荷露甜糕送过来。
“顺便也帮我摘点花过来放着吧。”她继续说。
“帝女姐姐想要什么花?”
叶挽秋想了想,目光扫向窗外:“就那些莲花吧,挺好闻的,又很漂亮。”
“是。”
说完,扫晴娘们很默契地分做了两拨——两个去摘莲花,剩下的则去做荷露甜糕。
她们动作轻快,没一会儿功夫便捧了一大束粉白鲜妍的新鲜莲花进来,仔细插进花瓶里摆放在桌角。
因为是刚摘下来的缘故,花朵上还带着阳光的热度,以及特意撒上的露水在摇摇欲坠。
为了插花好看,扫晴娘们特意选择了两种不同颜色的荷花。或白或粉的一大团,共同盛开着簇拥在那只玉色的转心瓶上,香气撩人,缤纷错落。
叶挽秋伸手碰了碰那朵开得最是艳丽的荷花,指尖轻轻捏住那抹鲜红的花瓣尖。冰凉细腻的触感,莫名让她想起哪吒吻她的时候。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再冷漠无情的花,亲起来嘴唇也是软的。
下一刻,她又触电般收回手,反思自己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果然是话本看太多的后果。
她伸手敲下自己的额头,继续提笔去写公文的结尾部分,视线却总是忍不住朝那团莲花上瞟。好像那花有什么魔力,总是能轻易勾走她的视线。
几番尝试稳定心神不去看它也仍旧无果后,叶挽秋索性自暴自弃地放下笔,伸手抓住那团花,象征性地揉搓几把。
手上沾满了清新的莲花香气,她低头闻了闻,发现这些普通莲花的味道还是和哪吒身上那种有着明显区别,要温柔暖和不少,半点没有那种寒凉的味道。
还真是各花有各香。
这么想着,叶挽秋又伸手去摸了摸那花。花朵摇摇晃晃,像是在主动蹭着她的手一样可爱。
就着玩这莲花的功夫偷懒半晌,她收回手,继续去写公文的结尾,心里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青川君要写这东西的时候都这么不情愿。
这么复杂且要求繁复的东西,写起来就是很痛苦。
好在荷露甜糕已经做好了。扫晴娘们捧着糕点飘出膳房,正准备送去给叶挽秋,忽然见到廊下走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年身影,连忙集体行礼道:“恭请三太子顺安。”
哪吒瞧了瞧那一碟莲花状的点心:“仙箬不在她房里?”
“帝女姐姐在替帝君写公文,瞧着发愁得很,今日整个泡在汲古阁里没出来过。”她们回答,声音轻轻细细,“我们正好给她送些点心过去。”
“给我吧。”哪吒伸手接过那盘荷露甜糕,转身走向汲古阁。
才刚一进去,他就看到本该“正对着神界公文发愁得很”的叶挽秋,此刻正将整张脸都埋在一朵盛开的莲花里蹭来蹭去,好像在用花洗脸一样。
他微微愣下,走过去将糕点放在桌上,满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听到有东西放下的动静,叶挽秋也没在意,以为是扫晴娘们来了,只依旧把脸埋在花朵里闷闷道:“我这边没事了,你们去忙吧。”
“你确定你这样叫没事?”哪吒淡淡开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叶挽秋顿时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哪吒?你回来了?”
意料之外的欣喜还没成型,就在对方莫名有些难以言喻的目光里迅速转变成尴尬,好像刚才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大约是因为哪吒本身也是莲花的缘故,这种当着一朵花的面去吸另一朵花的行为,竟然诡异的让叶挽秋有种自己好像在始乱终弃,遍寻替身的心虚感。
连带着原本该是很正常的赏花行为,也跟着变得格外微妙又奇怪起来。
……应该很正常吧,埋进去欣赏怎么就不算欣赏呢?那分明是仔细欣赏!
她这么想着,看到哪吒已经坐到自己对面。
他今日穿了身和明煌古神往日装扮颇为类似的黑衣,外搭罩甲与束袖上遍绣金纹,缠复勾绕。极明极暗的两种色彩撞在一起,让他瞧着比穿红衣时还要叫人不敢亲近。
叶挽秋看着他。四目相对间,难得是哪吒先笑出来,问的问题虽只寥寥几字却显得格外别有用心:“很喜欢莲花?”
你一个莲花问这种问题不害臊吗?
她移开视线,还没回答什么,忽然感觉鼻尖和眼尾一凉,是哪吒伸手替她将脸上的花粉轻轻抹掉。
她下意识用手帕又擦拭一遍,果然看到还有零星花粉沾在自己脸上和发丝上。
“蹭得到处都是。就这么喜欢?”哪吒又说。明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客观描述,可叶挽秋就是感觉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还可以吧。”她面色平静道,还顺势反问,“你吃醋了?”
“是有那么一点。”他倒是向来承认得格外坦诚又直接。
叶挽秋感觉自己该惊讶的,可脸上却忍不住笑下:“那就是朵花。”
哪吒没回答,仍旧那么看着她,目光平静。
好吧,他本身也是来着。
于是她故作叹息,却又抬起手,眉眼神态分明是愉快的,刻意慵懒着嗓音招呼道:“来,抱抱我的另一个莲花。”
哪吒垂下眼睫,意料之外地没动,只语调清淡地评价道:“你要抱的花也太多,忙得过来么?”
她眨眨眼睛,调侃道:“还好。我一直很擅长养花,经验丰富,忙中维.稳。”
哪吒:“……”
“真不要抱啊?”她边说边缩回手,满脸遗憾,“那好吧,我不抱你了,找点替代品消遣情绪就是。”
说着就要去继续揉搓那团荷花。
然而还没等她真正碰到,哪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轻巧一带便揽进怀里。迎着她一副眉开眼笑,明显是奸计得逞的小表情,他顿了顿,一把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叶挽秋呜呜着挣扎几下,发现实在脱不开身,索性也就随他去,还顺势蹭了蹭他。
那动作果然跟刚才把脸埋进莲花里乱蹭是一样的。
不过没几下后,她又安静下来。
“怎么不动了?不是喜欢蹭么?”哪吒伸手摸着她的脊背。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你想问什么?”
叶挽秋再次沉默下来,直到片刻后才喃喃道:“就是,忽然想到……涅火红莲也跟普通莲花一样有花粉吗?”
哪吒:“???”
那岂不是常理上来讲,可以自己长好多同类出来?可为什么从红莲诞生到现在,还是只有这唯一的一朵?
这几句话她没敢说。
不过就算只是前半句,她也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么诡异的问题自己心里偷偷好奇一下就行了,干嘛非要老老实实说出来。
尤其感觉到原本正惬意蹭弄在自己侧脸边的手,忽然整个僵硬住停下来,她就更后悔了。
为了转移这个过于奇怪的问题,叶挽秋很快坐起身,也不敢看对方,只伸手去端来那盘荷露甜糕,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问:“对了,那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神界的事都处理完了?”
哪吒似乎也才刚刚从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里回过神,眨眨眼睛重新看向她,应一声:“是。”
“啊,那挺好……”叶挽秋点点头,紧接着就因为吞咽太急而被噎住,不住伸手拍着胸口。
“你慢一点。”说着,哪吒起身给她很快倒开一杯茶。
好不容易就着这杯茶水将堵在胸口处的甜糕顺下去,她又拿起旁边刚写完的卷轴,脸色心虚又期待:“那什么,要不,你帮我看看这个吧?”
哪吒注视她几秒,倒也没拒绝,而是伸手拿过来,接着回到原处坐下,打断她准备趁机溜走到对面的动作,一手就将她抱在怀里。
这下叶挽秋确定了:“你真的很喜欢抱人。”
所以每次只要是他们单独在一起,几乎都是抱着,简直跟长在一起似的。
“我不抱别人。”哪吒这么说着,视线意有所指地瞥下那团盛开得艳丽招摇的荷花。
叶挽秋:“……”
讲道理,这涅火红莲的养分来源真的是寰玄珠吗?
确定不是用各种奇奇怪怪的醋浇灌出来的?
明明这花看着很爱吃的样子。
她抿下唇,顺着他的动作靠过去,捉起他垂下的发尾玩了玩,这才想起问:“你回来得这么快,有在神界休息下吗?”
“中间等萧其明和韶岚回来回话的时候闭了会眼。”他这么说。
“那不就是基本没有。”叶挽秋皱起眉尖。
哪吒不太在意地应一声,然后指了指面前这份卷轴:“这是你已经写好的?”
叶挽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你既然都这样问我了,那我就不用问你写得怎么样了。”
见她似乎真的很失落,哪吒沉默一下,旋即改口:“倒也没那么差。”
“居然能从你中坛元帅嘴里听到这么温柔的安慰评价诶,我应该是第一个吧。”她又笑起来,本就漂亮的脸孔越发明艳招人。
接着,她又叹气着伸手搭上哪吒的肩膀,一副好兄弟就要交心而谈的模样:“不过你这话是为了哄我高兴吧?没事,你直说就是,我不会生气的,受得了。”
哪吒没说话,只挑着双艳丽至极的墨色凤眼望着她,似乎是在掂量她这句“不生气”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叶挽秋瞥见他这副表情,顿时不乐意了:“怎么了?你在质疑我?”
“我只是想起来,你曾经刚学着做糕点时也对青川君说过,就算你这次做的不好吃,也要让青川君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生气。”
哪吒慢条斯理回答道:“然后你回去就自己生了半天气。”
叶挽秋:“……你怎么知道?”
“你那时候就在我神龛面前一直念叨,忘记了?”哪吒提醒。
所以说和一个人有着天生命定联系就是这点不好,自己小时候那点糗事都被他记得清晰无比,想要他忘记都不可能。什么失忆法术洗脑汤都不存在的,根本影响不了他半点。
也不知道把他打晕到失忆这种最原始的办法行不行?
毕竟高端的对手往往只需要用最朴素的解决方式。
叶挽秋深吸口气,把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伸手重新拿起旁边的笔墨:“说吧,哪些需要改?”
他伸手指着其中一行,正欲开口,却忽然瞧见叶挽秋凑近过来,脸上都是那种乖巧又认真的表情,顿时看得分神一瞬。
于是涌到嘴边的修改意见蓦地转了个弯,又回落下去,反而先问:“酬劳是什么?”
她茫然抬头:“啊?”
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很像被叫醒后还懵懵懂懂的雀鸟。
哪吒看着她重复:“给我的酬劳是什么?”说着,他继续补充,“我向来不爱主动写公文,天帝也已经习惯我这样了。”
虽然是实话,但显然是意有所图才主动提出来。
“说这些……你到底想要什么作为酬劳啊?”叶挽秋用手支着头瞥他一眼。
然后在哪吒开口之前,她主动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侧脸:“这样?”
亲完她又陷入沉思:“可是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太像那个色.诱.交易了?”
哪吒沉默一息,叹口气将她按向自己:“就知道不该让你说话。”
叶挽秋还想抗议说他俩现在这样明明看起来就很像,但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寒凉似雪中莲花盛开的气息很快充斥着她的全部感官,密密麻麻的愉悦感从哪吒伸手触碰到她的瞬间便立刻沸腾开,将两个人都死死纠缠进去,耳边都是战栗到兴奋的心跳。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能燃起业火的红莲花,触碰起来却是这般冰凉。可他的情绪却又分明是格外热烈的,舌尖挑弄着她的,好像吻上了一团冷火,冰凉而灼烧。
是无处不在的冷意,也是从骨子里失控而出的欢欣,这些个无法无天的情绪正融汇成潮水,即将由内而外地决堤出来。
最先受不了的是哪吒。
他原本是想停下来抱她的。可在望进那双被缭乱了的翦水秋瞳时,所有紧绷的弦都尽数断裂开。
“仙箬……”他嗓音低哑地喊着她。绵密的吻尽数落在她眉眼间,侧脸上,嫣红湿润的嘴唇上。
他喊着她名字的时候,虔诚到像是在喊着他唯一的希望。
叶挽秋仰头亲在他微微滑动的喉结上:“我在这里的。”说完,她停顿半秒,伸手拥抱住哪吒,“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便是他所有渴望的一切。
阳光从窗外流淌进来,融做满目鎏金笼罩住他们。
是夏日正好。
是花开正好。
是万事皆宜。
第九十七章、醉意
最后, 叶挽秋还是用一盘以自身情绪做成的糖糕作为酬劳,总算哄得哪吒帮她改好了这份公文。
不过与其说是改好,不如说是重写。
看着他主动执起苍玉笔, 开始帮她认真撰写的模样。叶挽秋一边勤勉地用云纸记录着他方才提点过的话,一边时不时偷瞄对方几眼, 看着他头也不抬地提醒:“我说的有记下来么?”
“都记住了。”她拿起写得满满的云纸, 很是乖巧道。
哪吒抬起视线快速扫一眼:“挺好。省得我一会儿还得又给你写一遍我说过的话。”
“原来你还打算帮我写这个?”叶挽秋听完, 用笔杆敲一下头,故作夸张地叹息着, “那我亏了呀,早知道也让你帮我写了, 记得我手都痛了。”
哪吒再次抬头看她一眼, 眼底笑意清淡, 边写着面前的公文,边伸手握住他刚放下笔的右手。
“怎么了?”她以为他是还要说点什么。
“不是说手痛么?”他说着,给她力度温柔地按了按。
她被对方这自然而然的举动弄得心中格外柔软,于是主动牵起哪吒的手亲了亲, 脸上笑意盈盈:“一会儿给你做糖糕。”
要说不愧是在神界做了七八千年神仙的, 同样的公文到了哪吒手上,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写完了, 而且写得非常漂亮。
所以青川君一眼便看出来, 这根本不可能是叶挽秋写的。就算字迹是她的, 这内容显然不是。
他放下手里卷轴,左右看了看叶挽秋和哪吒,很快便猜到:“是三太子给你写好了让你抄的吧?或者他一字一句念给你听了再写的?”
“果然还是瞒不过爷爷。”她笑着, 将刚熬好的药递过去。
“你要真是就听我讲了那么几句便能写到这种程度,那我这几万年的功夫不是白搭了。”青川君说着, 端过药很快喝完,放在一边。扫晴娘们悄无声息地捧着空碗退出去。
“不过三太子倒也肯帮你写这个。”他边说边笑着瞧了瞧哪吒,“最开始因为总是忘记写公文,你可没少被天帝点名。”
“他说多了也没用,自然就不会再说了。”哪吒不太在意地回答道。
“也就你敢这样。”青川君笑着摇摇头,接着又咳嗽几声,脸色仍旧白得不正常。
“爷爷这几天喝了药也不管用吗?”叶挽秋一听他咳嗽就紧张,“要不我去神界叫医仙再下来趟。”
“老毛病了。”青川君摆手示意不用,“我过去心脉上本就积伤太多,又被相尸咎和瘴母联手所创。就算有你为我解了毒,如此陈旧伤势发作起来,会好转得格外缓慢也是意料之中。不必担心我太多。”
她点点头,又陪着爷爷聊了会再离开。
来到膳房的路上,叶挽秋着意打量了哪吒的脸色一番,发现他确实因为没能好好休息而有些疲倦,于是提议:“我瞧着你脸色感觉是乏得很,不如先回去去歇着,我等会儿做好了再来叫你?”
他却摇摇头:“我想陪着你。”
“然后再换我陪你回去休息?”叶挽秋猜出他的想法,旋即牵着他的手晃了晃,笑道,“怎么跟不肯自己睡觉的小孩一样的,去哪儿都非要人陪着。”
“嫌我烦了?”他侧脸过来,看着依旧是清冷平静的模样,眼神却明显有些不悦。
想来也是,明明在神界忙得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就是为了能够快点回来和她见面,结果却被调侃说像离不开大人的幼稚小孩。
“那没有。”叶挽秋伸手拨了拨他耳垂上和自己一样的莲花坠子,指尖摸上他冷白细腻的脖颈肌肤,像是安抚猫咪的动作,“我家小莲花做什么都是讨我喜欢的。”
说完,她又搭上哪吒的肩膀问:“来吧,随意点菜,想吃什么样的糖糕?”
“上次那样的。”他不假思索回答。
“还是枫糖冻?不换个别的?”
哪吒摇头,纠正:“上次那样的味道。”
糕点的形式不重要,他在乎的是那是叶挽秋只对他才有的喜爱之情。因为知道能被真实无比地品尝到,吃下去,勉强填补心口的无底空洞,所以索取得更加贪婪。
不过叶挽秋想到的并没有这么多,只眨眨眼,伸手抱住他:“低头。”
哪吒顺从照做,然后感觉一个温软的吻轻轻落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却撩出满心涟漪。
“甜点前的甜点。”她笑着,拉起哪吒的手走进膳房,开始准备要用的材料。
左右如今是盛夏季节,她打算顺便一起做点正好是消暑清凉的绿豆冰糕和酸梅汤出来,给青川君和望夏他们送去。这也算是她颇为擅长的糕点之一。
看着她在台前忙碌的样子,哪吒忽然回想起曾经自己还是灵珠子时。那年他生辰,叶挽秋也是这样为他认真准备着庆祝。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
一种微妙的时光折叠感让他恍惚半秒,接着走过去:“我做什么?”
见他想要帮忙,叶挽秋端过旁边由扫晴娘昨日便泡好的绿豆:“帮我煮进去吧。熟了以后过筛去皮。不用太多,一半就好。”
他依言将碗里的绿豆倒进罐子里,抬手指尖窜起一朵细小的金红神火就要朝那堆燃石点过去,被叶挽秋眼疾手快地抓住。
“住手啊!”她大惊失色,“我的三太子,你这火下去,别说绿豆,我家膳房都整个起飞了。”
大概是错觉。哪吒听完她话后,瞬间愣一下又抿唇的样子,竟然给她看出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委屈感。
接着,他照着叶挽秋手指的方向找来了长明烛,点起燃石,盖上盖子。然后这才注意到,这盖子上居然有一团团莫可名状的凸起,一时间实在难以分清那究竟是什么。
“啊,那个是我之前在家不能出门,闲得无聊透顶,就跟小石头他们几个一起学着烧出来的盖子。”叶挽秋解释,“还是我一点一点捏出来的,猜猜看是什么?”
哪吒有些茫然地打量着那盖子几番,清黑凤眼眨了眨,隐约泛出几丝金色,看得叶挽秋莫名其妙。
“你开杀神瞳做什么?”她问。
没有解释一旦遇到看不懂的东西,就会不自觉用上杀神瞳的多年本能,哪吒最终尝试猜测:“……几只瓢虫?”
叶挽秋顿时脸上笑容消失,眼神痛心地纠正:“是桃花!桃花!”
哪吒:“……”
他沉默片刻,试着开口挽救:“其实……”
“没有其实了。”叶挽秋面无表情,“你已经失去机会了。”
说完,她愤愤转身去对着碗里的食材一顿暴打。动作之用力,力道之残忍,看得哪吒在旁边静静片刻,不敢说话。
不过很快,她又长舒口气恢复正常,碎碎念道:“算了算了,既然都喜欢上了,就算你眼神不好,我还是不会嫌弃你的。”
那语气说得,好像自我催眠着不许抛弃糟糠之妻的花花公子。
哪吒笑下,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低头将下颌抵在她发顶蹭一下。
“你真的好像猫。”叶挽秋这么说着,伸手摸了摸对方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给哪吒做的那道桂露方糕便完成了。主要是快在不用准备什么食材,全是用她自身的情绪做成。
他尝一口,眼神细微闪动下:“比上次甜两分。”
言外之意就是,她如今更喜欢他一些。
叶挽秋听得僵硬半秒,没有回头看他,只专心点着冰糖的数量丢进酸梅汤里:“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你的就是。”
声音有种过于刻意的正经,反而暴露出她此刻其实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叶挽秋想了想,此刻正是叶望夏抽查功法结束的时候,估计是一群妖灵们肚子饿了,所以结伴来膳房找东西吃。
瞧见哪吒在这里,他们顿时睁圆了眼睛,不约而同停留在门口,谁也不敢先走进去。连平时最调皮不服管的闾麋也立刻噤声,黑葡萄似的眼睛乖乖盯着地上,不敢抬视。
“杵在门口做什么?不饿了?”叶挽秋伸手招呼他们进来,“我正好做了些糕点还有酸梅汤,你们拿去吧。记得要先送去给爷爷,二姐还有留冬他们再各自平分,不许抢起来打架。”
一群妖怪们唯唯诺诺着接过那些点心和汤,很快拥挤着跑远了。
叶挽秋这才坐回哪吒旁边,笑着道:“我发现每次只要有你在,都不用二姐和我去管教什么,他们总是格外乖巧听话。看来得想个办法,把你经常拐到我家来镇着他们才行。”
“你在这里就足够了。”他平静回答道。
“大部分时候是吧。”叶挽秋以为他在说管理妖灵们的事,“不过偶尔有几个确实管起来特别麻烦,得我和爷爷一起才行。”
哪吒吃着桂露方糕,摇头解释:“我是说你不用想什么别的办法。你在哪里,我自然会来。”
她怔两秒,接着笑开,倾身过去亲了亲他的脸:“等会儿去休息下?”
他点点头问:“青川君的公文什么时候送上去?”
“爷爷说明日。你陪我一起?我还没去送过这个。”
“好。”
翌日,叶挽秋和哪吒清晨时分便一起去了神界。
送完公文给天帝以后,她想起自从海市回来,便一直没见到蔚黎古神他们,更还没来得及感谢上次他们出手助力,共同清算妖皇一脉的事。
“我昨日下界前,正好碰到蔚黎古神他们去了乾虚宫和师父弈星,这会儿应该还在。”哪吒说。
“弈星?”叶挽秋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们空闲时,已经把能拿来当棋下的东西都试了一遍。如今开始用星象做盘,辰星为棋,各种规则极是复杂玄妙。一局有时候就算快些也要下个一两月,算是他们最近的爱好之一。”哪吒解释。
边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乾虚宫附近。叶挽秋抬起头,果然见到这周围星辉浩渺,日光交错,还伴有流云缠绕,进退有度。好似整个寰宇都被打翻了乱作一团,满是银灿耀眼的美丽。
如此星与月与日,还有云海波澜的对抗,显然是几位古神和太乙天尊在弈星时带来的奇观异象。
“还好这场景没给投到人间去,不然真是要乱套了。”她惊异地看着。
守门的鹤童正抱着拂尘打盹,听到有其他人靠近的声音,连忙起身着行礼:“……三,三太子,太华主神安……顺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叶挽秋有点好笑地瞧着他。那半张圆乎乎的脸庞上,都睡出了袖口花纹和拂尘手柄的印子。
“天尊和古神们正在弈星,这才刚开始呢,没个把月分不出胜负来。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可做,就出来守门了。”
鹤童说完,只听仙雾弥漫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语调尊敬的呼唤声:“中坛元帅。”
哪吒应声回头:“东方鬼帝神荼使者,有何事?”
叶挽秋也转过身,看见来者是一位身着墨青官服的青年,周身气息是冥府特有的幽冷。
“神使烛越,参见中坛元帅,太华主神。”他行礼道,“冥府有异象出现,鬼帝特意派我前来先告知于中坛元帅。”
闻言,哪吒点下头,转而对叶挽秋说:“你先进去,我等会儿过来寻你。”
“好。”
她转身随着鹤童来到观清台,太乙正和夙辰还有明煌斗争得不分胜负。
见到她来,蔚黎立刻眼睛一亮,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得正好,我还嫌没人陪我说会儿话。”
说完,她又后仰着身子朝门口看了看:“小红莲没和你一起?不可能吧?”
这语气自然得好像叶挽秋已经和哪吒出双入对几千年,早就老夫老妻。骤然只见其中一个,不见另一个,所以觉得格外奇怪。
“是一起来的。”叶挽秋解释,“不过刚刚进门的时候,神使烛越有事来给哪吒传消息,所以我就先过来。”
“东方鬼帝的人?”
蔚黎好奇地端起茶杯喝一口,然后才接着说:“这上神界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冥府出事了?”
“想来是了。等哪吒回来我再打听看看。”叶挽秋说。
不过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
她俩正聊着,那边已经陷入对弈僵局的几位古神们也终于暂停下来,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
看见叶挽秋独自坐在这儿,明煌发出了和蔚黎一样的疑问:“三太子没和你在一块?不可能吧?我今天真把太阳升起的方向搞错了?”
夙辰也跟着一本正经打趣:“也有可能是我把月亮升上去了。”
太乙捻捻胡须,细长眼眸中神情调侃,开口语气悠哉道:“说不定是九重天界要毁灭了,所以才忙不过来吧?”
叶挽秋半垂下眼睫,附和着胡说八道:“怎么就不能是这三件事同时发生呢?”
明煌闻言,哈哈大笑着起身让了位置:“仙箬难得上来一趟,也来玩玩这弈星之局?”
她断然摇头:“我可比不过你们。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蔚黎则正好接替夙辰的位置,坐到叶挽秋对面:“没事,我在星象上也比不过阿辰,左右咱俩差不多,来试试看。”
“输的人正好替兄长试试这新酿的千星落,品尝下味道如何。”明煌伸手一挥,一壶装着仙酒的青白玉瓶便出现在了桌上。
叶挽秋有点无奈地叹口气:“我怎么觉得你们是想把我灌醉了,看我出丑呢。”
果不其然,几盘输下来又喝了好几杯千星落以后,叶挽秋果断投降:“我感觉我离不省人事就差一步了,还是各位古神你们玩吧。”
说完她便站起身,有些摇晃着走向宫殿外,来到那片毗邻浩瀚云海的花园里吹风醒神。
好在千星落远不比上栖凤酒的后劲大,叶挽秋坐在花树底下缓了缓,下不去的醉意还在脑海里不停乱窜。
蔚黎跟过来嘱咐她别乱走,自己给她取点醒酒的茶汤过来,同时笑着:“你倒是半点没学到青川君那酒量。”
说着,她还让鹤童守在旁边看着叶挽秋,自己去去就来。
鹤童这边才答应,转头就看见叶挽秋眼神迷蒙地抬起头,伸手抓了抓那些落到飘落下来的花瓣。
她忽然没来由地很想见到哪吒。
大约是被醉意迷糊了理智的缘故,她完全没顾蔚黎嘱咐她别乱走的话,也没听到鹤童焦急忙慌叫喊她的声音,只一路来到方才和哪吒分别的地方。
偏殿的后门开着,仙娥们方才进来换花打扫过。
叶挽秋有点步伐不稳地走进去,循着那个熟悉的清冷声音来到会客厅。隔着道天丝屏风看见他的背影,她顿时欢喜着摇摇晃晃跑过去:“哪吒!”
被叫了名字的少年立刻回头,瞧见是她时,脸上沉静肃穆的神情顿时柔和几分:“怎么忽然过来了?”
他起身扶住她,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顿时明白过来:“你喝酒了?”
“喝了几杯。”叶挽秋边说边伸手比划,“大概这样几杯。不过不是栖凤那种,是别的,说是没有那么醉人。”
哪吒抿下唇,感觉这句话明显是不能信的。明明她现在看着就已经有些醉了。
说完,她又伸手抱住哪吒,像只小熊一样吊在他身上去蹭他颈窝:“你忙好了没有?好没好嘛?”
“差不多了。”哪吒抱稳她,温声似在哄着那般说道,“我先抱你去屋里歇着,我这边交代两句,很快过来找你。”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有些舍不得松开:“不想你走。”
说完,她抬起头,自以为清醒地说着胡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哪吒:“你真好看,要不要跟我私奔下界去呀?我保证把你金屋藏娇,会对你很好的。”
一旁的神使烛越僵在原地,满脸震惊地转向旁边,看着刚赶来不久的萧其明,眼神无声表达——“你看到了吗?我不敢动”。
萧其明同样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我真切地看到了,但是我也不敢动”。
第九十八章、撒娇
该说到底是相对见过大场面的人。
萧其明在和烛越一番相互怂恿不成后, 忽然急中生智,以“既然神使已经汇报得差不多,那不如让属下先随神使去冥府看看情况”为由, 总算带着烛越成功撤退出来。
离开乾虚宫偏殿,烛越的眼神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朝门口望去, 同时伸手拍了拍萧其明:“那位是, 青川君家太华主神吧?”
“正是。”
“她和三太子……”
说到一半, 烛越突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上次还听老黑老白他们跟其他冥府生灵八卦过, 怎么刚才就没反应过来。”
“黑白无常是怎么知道的?”萧其明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并无多少疑问, 只觉得这是迟早都会被六界知晓的事。
“听说是在海市遇到过三太子和太华主神。我一开始听到还有些不信。毕竟那位可是……”烛越摸摸下巴, 说到一半的话被萧其明脸上的表情给堵回去。
“你对元帅有什么意见?”他神色严厉道。
“我可不敢, 更没这意思,你少诬陷我!”烛越连忙澄清,“只是觉得很难想象罢了。难道你们一开始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不惊讶?”
萧其明思考片刻,觉得确实可以理解, 于是便收敛了方才的肃穆之色。
烛越展颜一笑, 双眼放光着期待道:“不过我现在信了。等我回去再和老黑老白交换情报。”
萧其明顿下,侧视他一眼:“看得出来你在冥府里整日很闲了, 元帅的八卦也敢四处乱传。”
烛越则表情高深, 抬手搭上他肩膀:“懂不懂什么叫越禁忌的越诱人啊。”
边说着, 两人逐渐走远了。
倒是蔚黎端着解酒汤来没找到人,连忙走出花园,老远便望见鹤童正守在偏殿门前, 于是过去问道:“仙箬在里面?”
“三太子也在。”鹤童点点头。
“那我就不用担心了。”她扬下眉梢,推开本就虚掩着的门走进去, 准备把解酒汤放下就走。
却没想到,才刚一进去就听到一阵听起来格外伤心的哭泣声,让她顿时愣在原地,连忙放下碗走进去:“仙箬?小红莲?”
听到她的声音,哪吒回头,眉尖微微皱着,像是有点无可奈何:“你们给她喝了什么?”
“阿辰新酿的千星落。我也喝过,味道很是清浅,应该是不怎么会醉人的。”
蔚黎说着,这才注意到叶挽秋此时正蜷缩着坐在地上,扒拉着一只花瓶抱在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眼神迷蒙又呆滞,显然是酒劲儿上涌得厉害的时候。
她一下子有点不确定了,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仙箬?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叶挽秋抱着花瓶转头,泪眼朦胧道:“蔚黎古神。”
“这不挺清醒的嘛?”
蔚黎松口气,接着便听到她边哭边伸手指着哪吒说:“他有别人了,不喜欢我了呜呜呜呜呜……”
蔚黎深吸口气:“我收回刚才的话,这显然是醉晕头了。”
听到她这么说,叶挽秋好像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抱着花瓶蹭来蹭去,夹杂着一通无意义的碎碎念:“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喝多了。”
“你不是好像,你的确是喝多了。”蔚黎笑着去戳她额头。
她听完哭得更伤心了:“我都说了我赢不了你们,你们还要让我下……我就输呜呜呜……一直输,喝了好多那个甜甜的。”
“你们下什么?”哪吒疑惑地问。
“阿辰他们几个暂且休息,所以就换我和仙箬一块玩了几局弈星。”蔚黎解释。
“现在我不仅输……输了,我的花也没有了……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她还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悲伤里,“怎么还有点热……”
哪吒叹口气,伸手替她擦了擦鼻尖上的薄汗,准备帮她将外衫脱下来,语气温柔地哄着:“我不是在这儿么?哪里也没去。”
“你没有。”叶挽秋越说越悲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还挣扎着不让他碰,“我刚刚说要你跟我私奔……你也不愿意。你有别的人了,我的金屋不要藏你了,我要……我要……”
她说着,忽然挪动身体坐起来,抱着怀里的花瓶继续取凉,涣散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我要找十个漂亮小郎君放进去!”
蔚黎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震惊,这妮子喝醉了居然想拉着哪吒私奔,还是该先震惊她居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是么?”哪吒不由分说将她怀里抱着不撒手的花瓶强行抽出来,随手丢到一边。玉器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声响,让叶挽秋和蔚黎同时抖一下。
意识到虽然只是些胡说八道,但这种触犯禁区的话还是让哪吒不高兴了,蔚黎立刻很识趣地退让两步开。
“要换什么别的十个人?”他伸手握住她因为没了花瓶可抱,所以有些空荡荡的手,“说来我听听。”
叶挽秋没有回答。她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被他手上那种格外舒服的冰凉吸引过去,旋即一脸新奇地朝哪吒怀里钻,还仰起脸不住地去蹭他:“你身上好凉快,还好香。”
“现在又喜欢了?”他伸手抱稳怀里正动来动去的少女,语气平淡,“不是说要找十个别的人来替代我么?”
“不换了不换了。给一百个也不换。”叶挽秋摇头,正蹭凉蹭得欢快,忽然又开始难过起来,“可是,是你先拒绝我的……是你的错!”
他偏头亲了亲她因为喝醉酒而格外潮红的侧脸:“好。”说完又转向蔚黎,“解酒汤有么?”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连忙出去将解酒汤端进来递给哪吒,同时忍不住问:“所以好端端的,她干嘛忽然要带着你私奔啊?”
蔚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格外关注到了这点,但的确非常好奇:“而是你俩有什么好私奔的?这不就差一张床的事?而且你还拒绝了她。”
哪吒:“……”
叶挽秋懵懂抬头:“我还差一张床?”接着,又左右看了看,“我的床呢?”
“我是说先带她去休息,没有拒绝。”哪吒再次叹息一气。原本正乖乖喝汤的叶挽秋顿时不乐意了,别开脸指责:“你就有!你还说我喝醉了,说这些都不……呃,不作数。我可是很认真的!”
“你的确是喝醉了。”哪吒边说边把碗又递过去,温声哄劝着,“乖,这个不是酒,喝了就不难受了。”
这嗓音比酒还来得迷惑人心。
叶挽秋鬼迷心窍地顺从喝一口,抬起头时,醉意朦胧的眼睛像是浮着雾气的宝石,满是五光十色的光晕,直直望进哪吒眼底,看得他不自觉愣神片刻。
她却偏在这时候凑近过来,伸手勾着哪吒的脖颈,身体东倒西歪地晃动着,被他一手抱进怀里坐好,笑着说:“你亲我一下吧。亲我下,然后再像……像刚刚那样夸我,我就喝一口,好不好?”
蔚黎听完,脸上笑容意味深长,步伐从容地朝门口退去:“看来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仙箬就交给你自己照顾吧。”
说完,她很快离开了,还贴心地把门顺手带上。
叶挽秋这会儿还脑子一团浆糊地混乱着,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只仍旧重复道:“亲嘛亲嘛,你不亲我就不喝。”
哪吒静静看她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绯红未褪的脸,看着她格外惬意地就着自己手上的低温缓解酒劲,忽然轻声说一句:“你要是能一直这样离不开我就好了。”
“那你亲我。”她喝醉的模样格外可爱,不疯不闹,就爱缠着人撒娇耍赖,“你亲我的话,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都跟你走,好不好?”
“真的么?”
“当然了……当然是真的呀,我从来不骗人的。”
说完,她笑着,眼神朦胧地凑近过来,因为身形不稳,只停在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咫尺之遥处。
扑面而来的气息温暖发烫,带着浓烈酒香,将那种接近迷乱的醉意也跟着浸透进哪吒的感官里,一分一分缓缓下沉,植入心尖。最后再层层敲开莲花身本该毫无破绽的外壳,露出里面不见光亮也不见底的漆黑空洞。
他抬手,端起解酒汤喝进去,旋即又低下头吻在她唇上。
清冽莲香混合着解酒汤本身的苦涩骤然涌入口中,被叶挽秋胡乱吞咽下去,驱散了些许醉意。舌尖纠缠着搅出细碎水声,夹杂着她因为喘不上气而不自觉发出的呜咽。
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被他偏头吻去。
本就被酒水泡软的身体几乎是融化在他怀里,轻盈如一堆即将扩散的羽毛,连带着整个意识都漂浮着无法成型,只能听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此刻,她听见哪吒贴她耳边说:“那我带你去找月老?”
叶挽秋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少年本该清隽无尘的眉眼间,因她而沾染上薄薄欲.色的模样,实在活色生香得让人心痒。呼吸间全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浓烈起来,甚至已经盖过了酒气的莲花香。
明明是澄澈的气味,闻起来却比那千星落还要让人头晕目眩,让她有种自己好像是醉酒后跌落进一团莲花里的错觉。
“你不是说不管去哪儿都跟着我么?我带你去姻缘阁,找他要一对红签,写我们的名字挂上去,好不好?”
她茫然地眨眨眼,看着应该是没怎么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点头说:“好。我们去找月老。”
哪吒被她这种懵懂又认真的样子弄得笑起来,亲了亲她的眼睛:“你喝醉了。”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
而叶挽秋也的确有些支撑不住,开始满脸倦意:“我好困。”
说完,不等哪吒回答什么,她已经逐渐被越来越沉重的昏沉感淹没进去。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还是挣扎着最后喊出一句:“你放心,我金屋里就藏你一个,然后我再差一张床……”
没有然后了。
她一觉睡到第二日。
直到太阳已经滚过天幕开始西沉,叶挽秋总算在解酒汤的抢救下,逐渐恢复神智醒了过来。
入目之内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宽阔雅致的寝殿内,装潢极为贵气而沉稳,从梁木到窗格皆是雕琢精巧,鬼斧天工。天光从外照耀进来,被极净的琉璃花窗柔化做一团清亮碎芒,映亮墙面上整块雕琢而出的莲纹璧玉,无一不是罕贵至极。
但与之相反的是,这里格外添置的物件却格外简单,只有一些灵植放在各处作为点缀。
叶挽秋着意看了看,还都是雪片莲和丹霞兰这两种极致的红与白。
很显然这里不是乾虚宫,更不是百花深。
这是什么地方?
她是怎么来这里的?
还在叶挽秋因为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而感到疑惑时,房间大门忽然被打开,哪吒从外面走进来。
见到她终于苏醒,哪吒松口气,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试了试她脸上的温度:“还头晕么?”
她摇摇头,紧接着发现其实还有一点,但这都不重要:“这里是哪儿?”
“三凤宫。”哪吒回答,“我的居所。”
只是短短七个字,却让叶挽秋花了片刻功夫才彻底理解,并转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丝被:“所以,这是你平日休息的房间。”
铱椛 “是。”
“那你昨晚……睡在哪儿?”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哪吒倒是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只伸手指了指她旁边的位置。
虽然大概已经猜到了,但是当他真的承认的时候,叶挽秋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肺骤停一瞬间。她试着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反而把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我……你,那什么,我是说,昨天晚上,我……那个你,没有……”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听得让人一头雾水。
但哪吒还是理解了,旋即神色微沉着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她看起来有点难以置信。
“没有。我说过了,我没有趁人之危的爱好。况且你那时候醉得厉害,我自然什么也不可能做。睡在你旁边是怕你半夜醒了没人照顾罢了。”哪吒越说,语调愈发冰凉。
尤其是在看见她听完自己的回答以后,总算彻底松口气的模样,心中顿时格外不是滋味。沉闷得好似所有柔软真挚的情意都被压进胸腔,碾碎骨头,揉碎进血肉里,扎得一颗心千疮百孔。
“还是说,你就这么厌恶和我有些什么?”他看着她,玄玉色的漂亮凤眼中半点光亮也无。
“这什么跟什么……我担心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她茫然解释。
哪吒没太听懂她的话,脸上表情还是不太好。
叶挽秋意识到他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想都没想就把所有心里话都掏出来解释道:“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喝醉了。喝醉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
“万一我……对你做出什么丧尽天良强抢民男的事情来怎么办?”
这回哪吒听懂了,不过茫然的也换成了他:“那又怎么样?”
叶挽秋:“……”
该死的好像又奖励到他了。
“谢谢你勇于献身的可贵精神。可是我现在不记得了啊!”她指着自己,满脸接近急切的严肃,“要是咱俩真有什么,我却一觉起来半点都不记得,那岂不是亏大了!”
哪吒再次愣住,只看着她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整个人放松地倒向身后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枕头:“还好没有啊还好没有,不然我得后悔死,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记得。”
说完,她还有点自豪:“真没想到我酒品还不错啊,这都没辣手摧花,不愧是我。”
边说着,还边伸手在光滑柔软的丝被上摸了摸,好像在无意识回味着什么并不存在的奇怪手感。
然后摸到了一只格外熟悉,体温冰凉的手。
叶挽秋疑惑偏头,正好对上哪吒神情轻快,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刚从醉意和昏睡中清醒过来的脑子还有点乱,没能立刻明白他这种微妙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只感觉一阵热从耳根烧到头顶,连忙试图朝被子里钻进去:“我还没睡醒,接着再睡会儿。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那已经准备好的红糖凉糕,苕丝糖和金茶酥也不吃了?”他问,嗓音里带着淡淡笑意。
一听到有这几样东西,叶挽秋顿时内心疯狂挣扎动摇,最后只得重新翻身过来,面无表情道:“……要。”
他笑着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那就起来。”
“太难起了,你拉我一把。”她窝在被子里不肯动,满头黑发凌乱铺散,伸手去拉住他腰间玉坠晃晃悠悠耍赖,眼睛里笑意嫣然。
哪吒径直将她抱起来坐好,弯腰拎起床边的鞋,蹲下.身准备帮她穿。
叶挽秋拨开垂下的长发,伸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他没说话,只握着她脚踝踩在自己膝头,帮她仔细把鞋穿好。接着又为她拿来挂在一旁木施上的衣服。
没敢问这衣服昨天是谁帮她脱的,叶挽秋抱起来就闪身进屏风背后,迅速将它们穿回去。
走出来时,她的头发还披散着。哪吒见状,主动伸手帮她将被外衫压乱的发丝都仔细理顺:“走吧。”
“我头发还没梳。”叶挽秋提醒。
“你用早膳,我帮你梳就是。”哪吒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回答得自然。
第九十九章、夜撩
和方才房间里的风格看起来同样, 殿内其他地方瞧着也是一派的矜贵典雅,布局别致。
看得出当初修建这宫殿时,天帝必然是让人下足了功夫, 力求每分每毫都得尽善尽美,以数不尽的天地珍材才终于砌出这座神工天巧之所。
只是哪吒好像没有将它按照自己心意来格外布置的爱好, 许多地方一开始是什么, 到如今还是什么样。
且因自身习惯所致, 整个宫殿里几乎都看不出他平时在这里的生活痕迹,所以很容易让人有种这里不常住人的虚华清冷感。
叶挽秋打量着这里, 收回视线,跟着哪吒来到宫殿北边那片万里莲海边。纸偶们抱着满怀珠花簪钗, 扛着木梳跟在身后, 一路叽叽喳喳着兴奋感叹这里真是好漂亮。
如此场景, 乍一看起来的确和百花深的镜湖有几分相像,但要更加宽广浩瀚得多。千红万翠皆被拢在一团缭弥薄雾中,好似能一直沿着这花海漂浮到世界尽头。
她吃了两口苕丝糖,回头看到哪吒正站在她身后, 拿过纸偶捧上来的木梳开始给她梳理长发。
“还是梳成上次那样?”哪吒问。
她点点头, 不打算刻意为难对方。因为知道她要是开玩笑说换个别的,哪吒肯定会认真照做。
“不过, 你还记得是怎么梳的吗?”叶挽秋有点担心。
“记得。”他回答, 指尖挑出一缕长发编成辫子的动作和之前比起来, 竟然意外的熟练不少。
“有进步呀,这是自己练过?”她随口问。
却没想到,哪吒居然真回答道:“是。”
叶挽秋手里的金茶酥一下子掉下去, 表情震惊:“啊?”
真练过?
用什么练?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哪吒对着镜子,给他自己仔细编辫子的诡异场景, 或者……不对!不管是给自己编辫子还是给萧其明或者其他谁谁谁,那都很诡异好吧!
哪吒垂目瞥见她一脸“我正在胡思乱想”的奇幻表情,旋即曲起指节在她鼻尖碰了碰:“昨天晚上,用你的头发试过。”
“啊?”这个回答更奇怪了。
“所以你大晚上不睡觉,玩别人头发?”叶挽秋更加惊奇,甚至还有点茫然。
空气古怪地沉默一瞬,连带着为她梳头的动作也停顿下来。只有风吹莲海,花叶摇晃着相互摩挲的细柔沙沙声,规律而暧昧。
片刻后,哪吒才回答:“没睡着。”
他站在自己身后,叶挽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的,没有多少情绪流露,于是更加奇怪:“为什么?”
问完,她好像又自己意识到了原因,连拿汤匙的动作都尴尬住,语气窘迫:“是不是我昨晚喝醉的缘故,睡相太差影响到你了?”
没听到任何回答,叶挽秋自然以为真是这样,于是连忙解释:“我平时睡觉不这样的,真的。”
“没有。”他将手里的发丝稳稳别好在她耳鬓上方,继而补充,“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睡相不好。”
至少刚开始是这样的。
在彻底醉过去以后,叶挽秋就一直安静乖巧得像只睡着的猫咪,还怎么叫都叫不醒,半点反应也没有。最后哪吒无可奈何,只能将她抱到床上,替她脱了衣服,解开头上发饰让她继续睡着。
有星辉月色共同从窗外扑落进来,朦胧发白的明亮,静静搁浅在地上,也将床上安睡的少女面容绘亮一线。
也许是隐约觉得这样的姿势不舒服,她咂咂嘴,闭着眼睛挪动了下肩膀,偏头继续睡。发丝掩盖下,是一截从松散里衣之中露出来的漂亮锁骨,浅藕色的肩带和肤色对比得格外勾人视线。
月光从纱帘边缘浅浅流进来几分,顺着她敞开的领口往下延伸进去,在本就轻薄的衣衫下勾勒出一团模糊不清的饱满弧度。
哪吒有点愣神地注视着那团阴影几秒,原本轻轻抚摸在她侧脸上的手也跟着骤然停住,直到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别开脸,喉咙不自觉滑动下。
他起身去解开自己的外衣,动作轻柔地躺下在叶挽秋身边。
此时叶挽秋因为已经喝了解酒汤的缘故,身上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燥.热,但还是感觉格外烫,也不肯好好盖着被子,只本能想朝温度低的地方靠近过去。
于是在摸到旁边有个摸起来格外凉爽的东西以后,叶挽秋想都没想就整个蹭过去,双手双脚地缠住哪吒,试图用他身上的低温来给自己缓解被酒勾起来的热。
熄了光的房间,她骤然凑近过来的紧贴,让哪吒呼吸间全是她身上的味道。一丝一缕,带着过度的温热缓缓侵袭而来,像是融化而粘稠的毒.药,将他的全部感官都轻易捕获进去。
她的手臂就横搁在哪吒胸口上,规律绵长的呼吸扫弄在他颈窝间,离吻上去只有一线之隔。
哪吒紧绷着身体转头,试图调整下叶挽秋快掉下枕头的姿势。
结果才刚抬手,就引来对方格外不满地一声咕哝,进而微微翻身着把他半边身体都压住,胸口压在他手臂上,吐出的热气直朝他脖颈处被蹭乱的衣领缝隙里钻进去。
“仙箬……”他下意识喊了对方一声,莫名的情绪让他连声调都有些变了。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叶挽秋这会儿正睡得极沉,根本听不到他说话,完全只把他当个人形降温抱枕来用。
哪吒叹口气,用手试了试她脸上的温度,发现还是挺高,顿时明白这一时半会儿她肯定是不会放开自己了。
好在她只是跟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后,倒也没有更多动作,就这么半趴在哪吒身上睡着了。绵软且烫的呼吸一下一下扫在哪吒心口肌肤处,像是被尾巴来回扫弄着,痒得要命。
从来没有觉得夜晚这么难熬过。明明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身量很轻,但哪吒就是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也不敢动。
偶尔察觉到叶挽秋因为改变姿势而快要掉下去时,哪吒便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
隔着层薄软近无的衣衫,他几乎能真切感受到对方腰间肌肤的触感,比业火还来得滚烫。
她睡相真不算差,就是因为喝了酒太热,这边凉快了就想要那边也凉快一下,于是隔三差五就在哪吒怀里动来动去,反复降温。动作之间,还时不时就蹭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却不自知。
每次蹭到的时候,他都像是被折磨般不受控制地抽一口气,然后搂住叶挽秋朝上抱了抱,浑身紧绷得僵硬无比。
浑浑噩噩间,叶挽秋还以为自己正抱着一块冰,又冷又硬,连眼睛都没睁开就随便嘟囔几句再次睡昏睡过去。
她依偎在少年神怀里熟睡得舒服,身上被仙酒浇灌而出的热意似乎一点一点全感染到了哪吒身上。
半宿过去,他完全睡不着,甚至怀疑是不是明煌也喝多了睡死过去了,所以才忘记把太阳升起来。
要么就是他们几个古神还有太乙天尊正弈星玩得忘乎所以,忘记干正事。
正想着,怀里的少女又动了动,引得哪吒立刻深吸口气,本该清冷的声音被压抑成撩人的哑:“你别蹭那儿……”
说话是没有用的,只能手动调整她躺在自己怀里的位置,这才能勉强喘出口气。紧接着搂在她腰间的手就被她因为贪凉而抓进怀里,不由分说按在自己胸口上。
哪吒:“……”
规律的心跳从掌心之下传来,隔着层温软的血肉与骨架。简直像小鹿舔舐在掌心中的舌尖,一下一下,勾扯着心房,汹涌而出的悸动感激烈到接近疼痛。
好似整颗心都被撕开,却还在为她兴奋雀跃着不停跳动。
他闭上眼睛,缓慢喘出口气。
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绮念一直无法消失,由掌心下传来的熟悉体温滋养着,不断生长出无数带着尖刺的藤蔓再度缠绕上来,想要由内而外地将他所有的坚持都绞碎开。
而原本只是呢喃在耳边的渴求声也逐渐变得尖锐起来,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理智防线,垂涎三尺地怂恿他去触碰,去抢夺。把想要两字嚣张无比地遍刻在他每根神经上,灼烧至身体轻微战栗的地步。
于是哪吒没敢再犹豫,直接抽回被叶挽秋抱着的手,坐起身,迅速离开房间,连外袍都没拿,就这么穿着件宽松寝衣来到外面的莲海边,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
水面波澜起伏,在神力的引导下化作明镜般,轻易显现出叶挽秋正一人睡在床上的样子。
没了能抱着用来降温的东西,她睡得有些不安分,连身上仅有的一件衣裳也觉得热,胡乱扒拉着想全部脱开。
哪吒头痛地闭上眼睛,认命回去给她把衣裳重新穿好。后半宿换做他来抱着对方,压着叶挽秋不许乱动乱蹭。
直到快要天亮时,因为已经退热得差不多,叶挽秋不再缠着哪吒,转而去投奔被子的怀抱把自己裹紧。
被当一晚上降温药,让他睁着眼睛熬了整宿,结果快天亮了就被无情抛弃。哪吒有些不悦地伸手将人揽回来,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又照上次为她梳头发的方式给她试了试。
该说生而知事,天赋异禀的人就不一样。这发髻他也就学过一次,今日再给叶挽秋梳头的时候便已经熟练许多,没花费太久时间便基本都弄好了。
她伸手摸下,又倾身去水面照着左右看了看,笑着道:“莲三师傅这手艺见长啊,看来下次可以让你学点别的帮我梳。”
他答应着,又将纸偶捧着的另一个木盒拿过来:“看看喜欢么?”
叶挽秋有点错愕地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对造型精巧的耳饰。照着流焰秋枫打造而来,通体华彩熠熠,精美无瑕。
虽然特意做了左右不对称的样式,但完全相同的元素与色彩又能让人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对。
“我们俩的?”她猜测。
哪吒点下头,取出其中一只:“给你戴上?”
她笑着答应,继而又问:“怎么好端端的忽然送这个?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一定得找个理由才能送你东西么?”哪吒给她将耳坠仔细戴上去,然后将另一只放到她掌心里,“到你了。”
叶挽秋很快给他戴好,然后说:“之前你送我东西的时候不都是有个明白由头的吗?今日倒是突然转了性子。”
戴好后,她捧着哪吒的脸着意看了看,满意点头:“很好看!”然后又追问,“真的没有原因?”
他笑下:“因为我想和你戴一样的,这样可以么?”
不管再听多少遍,这样毫无保留的偏爱都会让人格外心动。
她吃红糖凉糕的动作顿了顿,一双天生含笑的清美眼瞳里此刻越发笑意盈盈,嘴上则非常轻快道一句:“不错,此愿甚好,准了。”
“正好过几日秋夷则宴,你上神界来时可以戴上。”
听他这么说,叶挽秋顿时觉得有些惊奇:“秋夷则宴是神界百年一次的宫宴,倒是热闹。不过你不是向不爱参加这些吗?”
“天帝打算将这次秋夷则宴和我的赐封礼一起办,所以得去。”哪吒平静回答。
“赐封礼?”她睁大眼睛,“什么时候宣告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昨日,我们一起送公文上来。”哪吒解释,“我去复命关于妖皇的事,天帝就这么决定了。”
因为清算妖皇一脉有功,所以天帝特意加封其为“九重天阙总元戎”,赏赐无数,且将赐封礼选在百年一兴的秋夷则宴上。特令群仙皆至,不得有误。
“怎么我没……”她疑惑着说到一半,然后想起,自己昨个大半天都是处于醉得不省人事的状态,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里,叶挽秋放下汤匙,神情严肃问:“还有几天?”
“什么?”
“我看看还有几天可以准备给你的贺礼。”
她说着,表情忧愁:“也不知道爷爷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你最近有什么缺的吗?”
“用不着。你人来就好。”他笑着伸手将汤匙重新放回她手里。
“也是。”叶挽秋用手支着头,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剩下的凉糕,边琢磨边随口说,“你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缺的,所有想要的东西也应该都已经得到了。”
“所有想要的?”哪吒跟着重复一遍,视线偏转,笼罩在她身上,指尖勾上她的。
她以为他是忽然想到了可以提出来的愿望,于是毫无防备地转头,却正好对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顿时愣住。
勺子里的凉糕摇晃着又掉回去,迸开一朵糖花碎在碗里。
感觉到她收紧手指,和他扣在一起。哪吒转而牵起她的手,低头吻了吻。
他的眼睫密而长,垂眸的时候会将所有目光都遮掩过去,看起来有种格外温顺的宁静。
那一刻,叶挽秋好像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所谓愿望,其实本质而言,与心中其他欲.望并无区别,只因带着一层虔诚而显得格外脆弱动人。
她再次肯定,在这红莲花面前,什么狐狸精的手段都是不够看的。
收回手后,叶挽秋很快吃完面前的凉糕,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又或者是勉强转移话题地问:“说起来,你会经常住在这里吗?”
“算是吧。”哪吒回答,“不在军营的时候就基本都在这里。怎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这儿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有人住的样子。”她说。
他笑下:“蔚黎和明煌古神也这么说过。大约是我不太布置这里的缘故。”
说着,他忽然看向叶挽秋:“不如你帮我?”
“帮你?”叶挽秋看了看大殿所在的方向,“布置三凤宫?倒是可以,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给我个参考试试。”
哪吒想了想:“你房间那样就很好。”
听他这么说,叶挽秋顿时伸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夸赞道:“有品味!我也觉得我房间很漂亮,那可是我花了好多力气弄出来的。”
“那就按你那样布置。”
她一口答应下来。
吃完最后一块苕丝糖后,叶挽秋同哪吒一起将三凤宫到处走了一遍,顿时感觉任务格外艰巨:“这儿基本和我家重时宫差不多大,要全部布置一遍的话,三五天肯定不行。我自己那寝殿都花了大半个月才弄成现在这样。”
“没事,也不急。你可以时常过来,慢慢想。”哪吒这么说。
她点点头,注意力都在周围虽然华贵却有些空荡的陈设上,思考着如果布置成自己房间同样的风格,要该怎么改造和添置其他东西。
而且因为她个人喜好的缘故,她格外爱在房间放许多鲜花和亮闪闪的东西。如果完全照搬,这样过于精致秀气的风格,估计和三凤宫以及哪吒都不太搭配。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
时常过来?
这会儿,叶挽秋终于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变着法的把我诓到你这宫里吧?”
“你已经答应我了。”哪吒平静提醒,眼神中浮现着清浅笑意,是冰消雪融的动人,“既然答应,就不能反悔。”
说完,他安静一瞬,又看着她继续补充:“每一样都不能。”
第一百章、决绝
最终, 叶挽秋决定先从哪吒最常待的书房和寝殿,以及推门就能看见的正殿开始改造。至于外面的亭台楼阁,以及左右偏殿的其他许多房间, 等将来慢慢再说。
主要是这三凤宫实在太大,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好该怎么全部重新规划。
在离开兰渐搂回正殿的路上, 叶挽秋再一次强调:“要是哪里弄得不合你心意的话, 一定要立刻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改到你喜欢为止, 或者中间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也要告诉我。”
“好。”哪吒答应着。
再次来到方才出来时只是匆匆看过一眼的正殿,叶挽秋走进去四处打量几番, 目光落在那两簇雪片莲和红枫上,这才想起来问:“怎么这里也只放了这两种花?我记得你寝殿里也是这样。”
虽然她也很喜欢这两种灵植, 不过整个宫殿只放这两种也未免太过单调。
“和你很像。放这里能时常看到。”哪吒这么回答。
她愣下。
不是没有想过和自己有关, 但她更以为只是因为这两种灵植在自己房间里有而已。
“说起来, 你喜欢房间里有很多花吗?”叶挽秋觉得将这点提前问清楚很重要,“这个决定了我要选什么类型的东西来装饰。”
他想了想,回答:“还可以。你房间也有很多花。”
“还有很多朝霞和月辉编成的鸟雀,蝴蝶, 羽毛什么的。”叶挽秋点点头, “我过去闲着没事就爱折腾这些,觉得亮闪闪的很好看。编出来的东西用一根天光丝悬挂着, 吊在屋顶就这么垂下来。”
她边说边伸手比划一下:“白日里根本看不见这些丝线, 感觉就是飞了一屋子的花鸟蝴蝶, 有风吹进来就更好看了。晚上的时候,天光丝会有一点很浅的亮光,不过用纱帐遮住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是觉得这样布置很好看, 不过你应该不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风格。”她最后总结,然后又觉得有些想不通, “所以说,你到底是喜欢我房间什么地方?能不能给个方向,让我试着找找灵感。”
哪吒考虑片刻,看了看她:“很明亮,很多花和其他东西但是一点也不会杂乱,感觉很舒服。”
“感觉?”她好奇追问。
“很像春天和初秋时节。”
鲜艳,明快,美丽。
充满让人眼前一亮的生机勃勃,却又透着种格外温柔的安宁,和她本身一样。
“春和初秋啊。”叶挽秋沉思须臾,忽然笑着道,“正好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给我的感觉也很像夏和冬天。”
夏是因为他身是莲花,且时常一身红衣艳烈,也是浴火归来。
只不过那清傲不可攀,向来说一不二,又不爱同其他人亲近的淡漠态度与个性倒是与夏季刚好相反。
“要不我照着对你的印象来弄?”毕竟房间风格还是得和主人保持一致,这样看起来会比较和谐。
谁知哪吒却摇摇头,依旧坚持道:“按你那样来。”
她有点诧异他,但也很快答应下来,接着道:“那我想想,得先弄点……不,按照整个正殿的空间大小的话,得拿不少花进来才够。”
闻言,哪吒偏头朝门外唤了一声。候命在外的仙娥们立刻整齐走入进来,恭敬行礼。
“都要些什么?”他问,语气自然得好像是在询问这座三凤宫的另一位主人。
“感觉放一点辛夷花和红丹若也很合适……”叶挽秋思索着,伸手指了指那些红枫,“这些你要留着吗?”
他颔首道:“留着。”
“那就再来点白霞玉兰也不错,或者流玉白木香。”叶挽秋细细数着,又转头看向对方,“怎么变成我在这儿点名了,这是你的地方,你喜欢什么花?”
大约是这句“我的”“你的”说起来,未免显得太过生分,哪吒伸手轻轻扯下她垂在胸前的发辫,然后才回答:“我没什么偏好,也不记那些名字,只要看得顺眼的都可以。”
“我说中坛元帅,你今年几岁啊,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扯人辫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叶挽秋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抱怨着。
“我从前也不扯别人辫子。”他纠正。
叶挽秋听完,手顿一下:“那我该夸你童心大发吗?”
或者说只有幼稚孩童才会喜欢去扯别人辫子。而这位灵珠转生来的神仙,从小想的都是怎么去扯东海底下的龙。
不过他的回答确实是个问题。
于是叶挽秋主动提议:“既然你不记花名,那不如我陪你去神界万春园慢慢挑吧。不然我能想出来的都是我自己喜欢的。”
哪吒嘴唇微微翕动下,将原本涌到嘴边那句“用你喜欢的就好”咽回去,转而顺着她道:“好,我们一起去。”
“走吧。”她伸手牵住对方正好递过来的手,两人结伴朝神界最大的花园走去。身后仙娥们安静跟上。
万春园是神界最大的花园,就坐落在九重天最美的那片云彩上。
以往来神界时,叶挽秋总是会被那抹格外缤纷的艳色吸引注意力,但每回都没什么时间去好好逛一逛。如今总算有空跟哪吒一起来慢慢观赏,她才惊讶发现,这里原来比她想象中要大多了。
看着周围绵延无尽的锦绣花海,她也感觉格外新奇,因为有好多都是她在百花深没见过的。
于是本来计划是给哪吒挑些喜欢的花回去放在三凤宫里,逐渐偏离成了她在茂盛花团里跑来跑去,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像只忙碌不停的蝴蝶。长袖扫过时,零落飘散的各色花瓣沾了她一身。
随侍的几位仙娥显然对这些花草之事格外精通,不管叶挽秋问哪个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让她不由得连连夸赞几句。
“主神过奖了。”几位仙娥有点局促地行礼道谢,但脸上神色显然是羞涩又分外高兴的,讲解起来更卖力了。
这时,叶挽秋回头拉住哪吒:“选一下?喜欢哪个?放正殿的话,颜色其实不宜太鲜艳,尤其那儿又已经有了红枫。所以咱们可以选点素色的花添上去。”
边说着,她一连指了好几种自己看着觉得很不错的花挨个问过去,得到的回答都是“可以”。
她收回手,转而搭上哪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男孩子家家的不要太随便,什么都说可以的话是很危险的,尤其是长得漂亮的男孩子。外面的世界很险恶,知不知道?”
一番话说得身后几个仙娥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又完全不敢笑,只能硬生生憋住,同时看着叶挽秋的表情里多了许多明显的敬佩。
怕是翻遍整个九重天,也只有她才敢在哪吒面前这样胡说八道。
“那个吧。”哪吒指向万花丛中最为皎洁温柔的一抹白,然后又看向她,“你觉得还行么?”
听到他这样问,几位仙娥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三凤宫里要添什么加什么,其实根本是叶挽秋点头就算数。
“那个是……月华流雪吧?”叶挽秋回忆着,“放进去应该也很好看。而且你自己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
“不能帮我挑下么?”哪吒问,然后又补充,“我不太擅长这些。”
“要我挑当然没问题,只是怕你不喜欢。”
说着,她又从花海里一连选了好几种出来。几位仙娥们很快照着她的话,将那些花仔细采摘下来捧着。
“这边好像差不多了,我们去上面看看。”叶挽秋说,“正好也可以找找放你寝殿里的。我记得你寝殿外就是莲海吧?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在房间里也能闻到莲花的味道。”
说完,她又思考片刻:“不过也有可能是你身上来的。”
短短几句话蕴含的信息量,直接将几位仙娥们的思绪猛然炸开花。
她们目瞪口呆地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甚至差点没能抱住怀里的花,全靠左右两边的同伴反应及时,凭着一股敬业精神形成的身体本能才勉强帮她抢救回来。
没注意到身后仙娥们脸上波澜壮阔的表情变化,叶挽秋还在琢磨着寝殿的事:“既然已经有莲花的味道,那就不能再放其他有香味的东西进去了。免得闻起来太杂太乱,反而让人心情不好。”
不过万春园极大,要想在其中找到合适且无香的灵植着实有些困难,全靠叶挽秋自己记忆里哪些花符合要求,以及身旁仙娥们的帮忙挑选。
就这么忙碌半晌后,叶挽秋越发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差点一脚踩进旁边的天河里,还好被哪吒及时拉回来。
她这才收回步子,揉下眼睛笑着:“你倒是没眼花。”
毕竟比起看花,大多数时候,哪吒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叶挽秋身上。
正当她将目光投向更远处时,哪吒终于试图叫停:“已经差不多了。”
她回头,看着后续又来帮忙的十来个仙娥们手里也确实抱不下了,于是点头道:“先找个地方把这些花放着吧。我去上面看看就回来。”
说完她就奔向了更远处的花海,身姿轻快得连混天绫都没来得及拉住,只卷住了几枚从她身上落下来的浅色花瓣。
“仙箬。”哪吒叫她一声,没得到回应,不由得叹口气。
可领头的仙娥小心瞧着,倒觉得哪吒其实并未觉得有任何烦恼,反而在看着叶挽秋的身影时,眉眼神情格外温柔。
接着,他吩咐其他仙娥先将花送到万春园中央的望华楼去,等她回来挑,然后便朝叶挽秋跟上去。
选好最后一批花后,他们共同去到望华楼。却没想到,这里此刻正意外的颇为热闹。
今日由玉琼天姬牵头,不少仙灵都聚集在此赏花观舞,听曲闲聊。还有彼此凑在一起下注对弈的,大多都是以下界正在发生的某件事为局,各自演算局中人或其他生灵的选择如何,事情最终结果又如何。
红尘心事千千万,随意捻一桩起来做局都是极有意思的博弈。
见到哪吒和叶挽秋来,礼台上的舞姬和乐师们立刻停下来,与各座众仙共同躬身行礼。
“起来吧。”哪吒随口道。
他没想到今日这儿居然会有这么多仙灵,于是又朝叶挽秋问:“我们回去么?”
她迟疑一瞬,提醒:“有人找你。”
哪吒疑惑地顺着她视线所看的方向转过头,果然看到闻音正朝他快步跑过来,脸上表情格外殷切。
不过在看向叶挽秋的时候,这种殷切立刻就变作了显而易见的敌意。
但碍于对方主神的身份,她又不敢过于直白地表现出来,于是只好照例行礼问安后便别过脸去,专心专意望着哪吒:“三太子今日也来赏花吗?不如我陪你一起吧?”
说着,她又看了看周围纸偶们怀里抱着的花,顿时皱眉道:“这些花颜色如此寡淡,还半点香气也无,瞧着就是登不得台面的下品之流,怎么选了这些?”
“是我选的,怎么了?”叶挽秋和哪吒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看向对方,几乎一模一样的耳饰晃晃悠悠在他们发间,格外惹人视线。
旁边的玉琼天姬最先注意到这点,于是笑着调侃道:“之前便听闻三太子和太华主神情投意合,如今瞧着果真如此,连耳饰都是成双成对的。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被这么一提醒后,闻音也很快注意到了这点,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花虽然无香,但是用作观赏与装点却是极漂亮的。”旁边一个仙子插话道,“三太子和太华主神可是要用这些来布置宫殿?”
叶挽秋点点头,没想到还能遇到个懂行的。
一听这话,闻音立刻紧跟着央求道:“我也会布置宫殿的。三太子忘了?太乙天尊乾虚宫的天光阁就是我布置的,五姐虽向来严厉,但看见以后也还夸我了呢。”
边说着,她又打量着纸偶们抱着的花,颇为尖刻道:“何况这些灵植长得也忒小家子气,实在和三凤宫不甚相配,观赏也无多价值。若是三太子想挑些花放在宫里,当然得选最好最贵气的。尤其万春园里花木众多,要选出最为相配的,自然得是眼光顶好才行。不如让我再陪你去重新选些吧,好不好?”
“不好。”哪吒冷冷回绝,目光几乎没在她身上做任何停留,好像面前站着的少女完全是一团空气。
旁边纸偶们则听懂了她的话,纷纷朝她疯狂吐舌头,叽叽喳喳着用别人听不懂的音调骂骂咧咧。
“这些东西还会说话?”闻音勉强收拾着被毫不留情拒绝的难堪脸色,眼神古怪地看它们一眼。
“对啊。”叶挽秋随意地点点头,顺便还帮忙解释,“它们现在就在骂你,骂得可难听。”
听完她的话,闻音顿时再也掩饰不住,脸色变化得极为精彩,赤橙红绿青蓝紫全部齐活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我……它们……”
没有理会她此刻的尴尬,叶挽秋接着慢条斯理道:“方才大家都听着了,是你先出言不逊,几次三番侮辱我挑的花。所以你得给我的花道歉。”
闻音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哪吒,却发现他正满目专注看着叶挽秋,好像还挺喜欢她这般锐利的样子。
“怎么了?闻音姑娘是没有家教,所以不懂如何道歉吗?”叶挽秋平静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爹上界来给你仔细演练一遍,然后你再学着该怎么好好道歉吧。”
说完,她转头看向哪吒:“借我个人去把这位云蜃族首领带上来。既然他女儿缺乏教养,不知礼数,那我今日就要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教的。”
“韶岚。”哪吒唤一声。黑衣的少女神使很快出现在他身边,跪地行礼:“三太子请吩咐。”
“去把云蜃族首领和闻乐神使都叫过来。”他说。
“是。”
看到哪吒居然真顺着叶挽秋的话叫来神使,闻音终于慌乱起来:“等,等一下……”
她走过去,万般委屈地行礼着:“我并非是有意挑剔主神选的花……只是,嘴快而已。三太子……”
叶挽秋抬手指尖轻捻,一星白金灵力飞出,弹开闻音想要去拉哪吒衣角的手,脸色不悦道:“他也是我的,不准碰我的花。”
少女咬着嘴唇,眼眶都气红了一圈,无比委屈的模样确实可怜。
但旁边的仙灵们也不傻,没人想去跟叶挽秋和哪吒对着干。
且眼见这位向来爱仗着自家亲姐的神使身份,一贯横行娇蛮,目中无人的云蜃族小公主终于碰了满鼻子灰且无比狼狈,周围顿时升起一阵颇为畅快的轻笑声。
不得已,闻音只能又朝叶挽秋拜了拜,闷声道:“闻音知错了……还请主神,不要计较。”
“若我非要计较呢?”叶挽秋面无表情道。
“三太子,闻乐神使来了。”韶岚看向外面,猜测她应该是才发现自己妹妹不见了,所以特意来找的。
“来得正好。”哪吒瞥向门外。
眼见自己姐姐来了,闻音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极是委屈地望过去:“五姐。”
一看这场景,闻乐基本就能猜到一定是自己小妹又闯祸了。
“神使闻乐,见过三太子,太华主神。”她行礼道,“不知小妹所犯何事,闻乐在此先替小妹赔礼致歉。”
“我只不过是随口说了句……”闻音辩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闻乐回头严厉瞪一眼,顿时憋着眼泪不再开口。
韶岚将方才发生的事原本说了一遍:“神使来得正巧,我正打算奉元帅之命去找你。”
“小妹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是为罪过。闻乐愿与小妹共同领受责罚,还请太华主神息怒。”她说着,又礼数周全地拜了三拜。
叶挽秋看见她倒是心头不满消散了大半,但还是提醒:“闻乐神使,我与你同是在家中做继承人与姐姐的,理解你会事事想要替幼妹承担的爱惜之情。但是你不可能什么事都护着她的。就算今日我看在你和太乙天尊的面子上,不追究这点小事,可往后你妹妹再撞别人剑锋上,那就不一定是你能维护得下来的。”
“主神点醒得是,闻乐谨记。”她垂首道。
“你便罢了,让你妹妹自己去万春园跟着仙娥们洒扫半年,一日都不许少,由此便算作惩罚吧。”叶挽秋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追着不放。
主要是她对闻乐的印象确实太好。
这位少女神使不管是用心修行还是为人处世,都是她非常欣赏的类型,极为大方得体。
只能说不愧是太乙天尊挑中的人。
以及,物极必反果然是有道理的。
“谢主神垂怜开恩。”闻乐说着,再行一礼,随后皱眉看向身后的闻音,“还不快过来?”
闻音憋着满腹委屈走上前,随着她姐姐叩拜几次:“敬谢太华主神开恩。”
“走吗?”叶挽秋看向哪吒。
他则一直神情漠然地看向地上的闻乐,忽然开口道:“既然仙箬不想追究了,那这次就按她说的去领罚。”
“但是,这是本座最后一次念及闻乐你作为本座师父神使的颜面。”
说着,他转向正惶恐望着自己的闻音,一字一句,语气漠然如冰道:“往后,若是你再无端生事,那本座就直接把你丢下九重天去。且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踏入神界半步。”
“本座说到做到。”
话说到这地步,已经不能用拒绝来形容,那完全是将对方心中所有念头彻底掐灭,连根拔起。
也难怪周围仙灵在听到这番话后纷纷倒吸冷气,面色惊骇不已。而闻音更是脸色惨白,眼看都快急哭了,却又丝毫不敢越界着再凑上前去求情。
“我们回去。”哪吒伸手牵住叶挽秋的手。两人很快离开了望华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