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一章、画像


    回到三凤宫后, 仙娥们很快将所有摘来的花都仔细放好在饮曦台,等叶挽秋来选最后需要的。


    看着几乎把整个饮曦台都铺满的花,她才意识到:“好像是摘太多了。你有多少花瓶可以装?”


    “应该有不少。”哪吒愣了愣, 难得在一件事上显得格外没有把握,“不过都在库房里, 要去看看么?”


    叶挽秋点点头。毕竟什么花配什么瓶还是挺有讲究的。


    不过听到哪吒说有不少, 她还是有点好奇:“你有收集花瓶的习惯?”


    否则不会说有不少。


    “没有。”他回答, 很快带着叶挽秋来到库房,“都是过去天帝给的。”


    听到这句话时, 叶挽秋已经略微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而在亲眼看到他口中所说的“不少花瓶”是指的什么以后,她顿时沉默了。


    “这些用来装花可以么?”哪吒边问边随手取了其中一只华光溢彩的宝瓶递给她。


    叶挽秋接过来看了看, 认出这应该是神界铸器司精心打造出的宝物, 忍不住提醒:“我要没认错的话, 这应该是能收邪镇祟的化魂玉瓶吧?专为收押没有实体的妖邪所造?”


    哪吒回想一下,点头道:“应该是。”


    毕竟这已经是天帝许久之前赐给他的,早就有点不太记得了。


    “还有这些……”


    叶挽秋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周围这琳琅满目的无数仙家法器。


    明明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举世无双的罕贵宝物,要么是天宫铸器司耗费无数心血仔细打造, 要么是六界其他地方, 以天地灵气汇聚着天然诞育而出。


    可就这么放在这里,数量又如此之多, 竟然让人生出一种这些玩意儿很廉价, 可以去天河里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可怕错觉。


    “这些都是可以用来镇守一方的仙宝灵器吧, 只是长了个瓶子模样而已。”


    比如她手里这个,若是拿去人间做收服作乱恶魂的法宝,那必定是非常称手又好用。


    还有那柜子上的一对阴阳宝瓶, 也是同鬼母之眼那样有自存一方世界,困住所收生灵在内的能力。


    还有许多其他的……


    “你说的花瓶就是这些?”她环视一圈周围, 发现果然不少瓶子。


    事实上,除了这些瓶子造型的法器,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宝物也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这里。一眼望去简直和万春园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不愧是九重天的天军统帅,果然是身家无数。


    这等只是粗略看一眼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珍宝数量,大约也只有青川君那满窖宝贝美酒加起来能与之一战。


    总感觉在储纳藏品这件事上,青川君应该和这库房的掌事仙娥很有话题可聊。


    “这儿能如此井井有条,肯定不是你自己收拾的。”叶挽秋已经彻底看穿他了,“平时都是谁在负责看管?”


    “回主神的话,是我。”一旁的蓝衣仙娥得了夸赞,顿时自豪挺胸道,“而且库房里的每样宝物我都认得。所以我现在是各宫仙娥里最见多识广那个。”


    “真厉害。”连叶挽秋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全部认出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所以你这儿其实并没有真正用来装花的瓶子吧。”叶挽秋看着哪吒。


    “这些不行么?”他看起来有点疑惑,“反正我从来没用过,放着也是放着。”


    叶挽秋:“……”


    难以想象,要是让天帝知道自己赐出去的无数法宝被拿来插花,究竟会是什么感想。


    搞不好已经习惯了。


    毕竟就连叶挽秋自己也只是短暂的震惊片刻就回过神,觉得这事虽然非常离谱,但是放在哪吒身上就显得意外的合理。


    所以最伤心的应该是铸器司吧。


    好不容易用天材地宝打造出来的珍贵灵器,结果全部被拿来插花。


    感觉下一秒他们就要举着榔头杀到……


    不,他们不敢。


    所以真实情况只可能会是,铸器司的工匠们闻此消息后直接集体晕厥,醒来后全部躲在被子里,咬着被角欲语泪先流,心痛到滴血。


    不过哪吒显然不知道叶挽秋在脑补些什么,只见到她盯着这些珍罕宝物,时不时摇摇头,似乎很遗憾的模样。


    于是他转头朝身后仙娥吩咐:“让铸器司送一批新的花瓶过来。”


    “是。”


    “不用了不用了,就用这些吧。”反正瞧着颜色样式还很齐全的样子。


    好不容易将正殿用花和其他物件精心装置一番后,叶挽秋总算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朝哪吒满怀期待地询问:“怎么样?这样改造一遍后好看吗?”


    “好看。”他注视着面前少女的脸,伸手替她将蹭乱的长发重新理顺。


    “……我是让你看周围,不是看我。”叶挽秋说着,抓起他的手象征性打一下,然后又轻声道,“低头。”


    哪吒依言照做,唇角印上一抹温软。


    “作为你刚才夸得好的奖励。”她这么说,刻意没有抬头去对方,但能听到他应该是笑了。


    将握手的动作改为牵,叶挽秋拉着哪吒在正殿绕了一圈,然后指着最后一处单调空缺道:“其他都可以了,就这里还缺幅字画。”


    她本来想表达的意思是,等他有空的时候,再去找一幅自己喜欢的字画挂上去就好。


    可哪吒却回答:“书房里有笔墨。”


    听到他这么说,叶挽秋先是有点诧异,接着又偏头确认:“你是要我写?”然后又看了看整个三凤宫正殿,“挂在这儿?”


    “不是说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么?”哪吒看着她,凤眼中噙着泓清浅笑意,看起来格外招人又漂亮。


    她眨眨眼,勾着他手指道:“写字画画什么的倒是可以,只不过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及,我帮你布置这么久,又给你写字画画,你打算给我怎样的酬劳啊?”


    总不能每次都是这花恃美行凶,以色为诱,哄得她如昏君般忙不迭地答应这个答应那个。她也得找机会讨点别的回来。


    “你想要什么?”哪吒边问边反扣住她的手,已经开始把人往书房里带了。


    叶挽秋跟在他身后,一时半儿会倒也想不出特别需要的,于是便学着他以前的模样说:“还没想好,可以算你先欠着。”


    听出她这是在故意学自己,哪吒也只是笑,旋即打开面前书房的大门。


    和百花深的藏书之地汲古阁那种仿照人间书楼的样式不同,三凤宫这间书房推门进去的瞬间,就像是完全进入了另一方世界。


    原本身后的一切都在神力结界的作用下迅速淡化,门框那一线则被无限拉伸,直至弥散做无数带着细小闪光的碎片熄灭开。


    紧接着,叶挽秋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房间里。


    屋顶是一层水镜般波澜透明的光幕,折出的光彩清澈无比,又随风起伏成满目涟漪,让人宛如走进了一块水晶中。房间内的陈设也格外简单,只有放着文房四宝的金纹木桌,一方供人休息的宽敞卧榻,寥寥几样其他陈设与花木灵植而已。


    窗外则是浩瀚无垠的流云星海,无数莲花灯由上而下漂浮在半空中,跟随着风向而缓慢移动着。让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这星空耀眼动人,还是这无尽花灯汇聚而成的光海更为灿烂。


    这场景看着有些眼熟,让叶挽秋想起了人间放天灯时的模样。只不过他们现在是站在了云端上。


    而等她来到廊桥边缘,满脸好奇地朝下看时,竟然真的看到了类似人间城镇的万家灯火。那一连串一整片的暖色光辉,就那么亮在群山遍野之间,像是被仙灵们随手洒在凡尘中的珠子。


    “这里是你的书房对吧?”她开始觉得有点不确定了,“我们不是真的出南天门了?”


    说着,叶挽秋蹲下.身,伸手轻轻拨了拨那层几乎透明的帷幕,指尖溢出几星神力作为试探,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用流天镜照出的凡间景象。”


    “是当初刚入神界时,长生大帝送我的贺礼。”哪吒点点头。


    见到有人进来,原本散漫在星海之上的云絮立刻聚集起来,转瞬之间便化作无数青鸟模样的灵物朝他们飞来。


    叶挽秋伸手逗了它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是书房?书在哪儿?”


    “就在你面前。”哪吒回答。


    他伸手接住其中一盏正好离得格外近的莲花灯。鲜红灵绸从他抬起的手臂间,一路逶迤到周围漫漫涌动的薄雾里,将廊桥之下的星河水映染出满目胭脂色。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手里已经化作原貌的书本,又转头环视一圈周围漂浮不尽的莲花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灯就是啊。可是它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要是你想看其中某一本的时候,这怎么找?”


    青鸟骄傲地抬起头,发出一道短促而清脆的啼鸣。


    她看了看这由云絮化来的鸟儿,顿时理解了:“它们会帮你找。”


    说完,叶挽秋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书房和你宫里其他地方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谁帮你弄得这么精巧?”


    “师父。”他回答,“不过这片星海是夙辰古神送的,说是这样装点以后会更真实些。”


    “怪不得,还是夙辰古神和太乙天尊考虑周到。”


    她刚随口说完,然后就看见面前少年正安静而专注地望着她,显然也是在等她夸。


    于是她想了想,认真开口道:“不过我家小莲花眼光也很好。”边说还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绽开一个明丽狡黠的笑,“因为你选了我来帮你布置,可不是眼光很好嘛。”


    说完,叶挽秋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被哪吒伸手捏了捏脸,却并没有反对。


    “来吧,该你帮我作幅字画了。”哪吒牵起她,将她带到那方书桌前。


    青鸟拍打翅膀飞入进来,衔开一张明光纸铺在桌上,旁边是哪吒帮她摆好的笔墨。


    叶挽秋提起笔,犹豫片刻,又看向对面的少年:“你还没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画或者词?不然我总不能把你的请神咒写上去吧?”


    哪吒抬起眼睫戳穿道:“你记得我的请神咒?”


    叶挽秋抿下嘴,强装镇定道:“别看不起人啊,好歹我也是给你点过几百年香的。”


    “你只是点了香来同我闲聊而已,又不需要像人间众生那般礼敬准备什么。”哪吒说着,伸手捏住她无处安放的手,“既然记得,背来听听看。”


    叶挽秋深吸口气,沉默半晌,最终憋出一句:“前面忘了,中间忘了,总之‘金光速现,中坛正神’。”


    哪吒拉住她的手猛地一收,将她靠近到自己面前,眼帘半垂着质问:“就记得最后喊我那句?”


    她尴尬地张了张嘴,剔透杏眼缓慢开合,旋即凑上前去狠狠亲在哪吒唇上,强撑着厚脸皮道:“咱俩谁跟谁啊,就算我不记得,你也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吧?”


    他似乎还有点没从刚刚那个过于突然又短促的吻中回过神,只下意识抿住嘴唇,喉咙滑动两下。


    真可爱。


    这种被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点懵懂的样子,让他此刻看起来,总算有了点和他外表相符和青稚柔软。那征战四方几千年形成的锋芒锐气全都收敛起来,只留最让人意动的璞玉本心,还全都双手奉上着送给她。


    叶挽秋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接着又玩心大起地凑过去,再次接连亲了他好几下。直到感受到他微微张开口,意图伸手扣住她脖颈来加深这个吻时,她又灵活躲开。


    “好了好了,你快说,到底喜欢什么。”她重新拿起笔,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哪吒不假思索回答。


    她愣下,忍不住笑起来:“我是说这张纸上,你喜欢有些什么?不是画好了要放到外面去的吗?”


    “和你有关的都可以。”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面前少女色泽诱红的唇瓣上,表情依旧像是薄霜未化的冷静,说出来的话却满是自然无比的亲昵。


    让人无端想起用赤玉雕出的玫瑰。


    看着艳烈无比却又触手生寒。


    明明主动的人是他,却又因为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反而让人怀疑另一方才是真正的引诱者。


    叶挽秋这么想着,望着他不知不觉有点出神,然后赶紧收回思绪正色道:“那我就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画了?”


    “好。”


    思索片刻后,她最终落墨在纸上简单起型几笔,然后再熟练勾勒,涂抹,细细描绘。


    一朵叶墨花赤的芙蕖便格外生动地盛开在了纸页上。


    红的极红,墨的极黑,骨韵清绝,风姿肃杀。竟是彼此碰撞出一种几欲挣裂人眼眶的强烈美感。


    铱椛  “这样如何?”叶挽秋将画好的纸张转过去,“感觉还算有几分你本人的样子,要不要再改?”


    哪吒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玉笔,然后就着那花叶边缘的笔锋延续下去,仔细描画着。


    半晌后,他将画递回去:“这样便好。”


    叶挽秋低头一瞧,愕然发现他竟然将自己的模样填补着画了上去。


    少女杏眸半垂的模样,带着种说不出的宁静美丽,一半面容是旁边热烈盛开的莲花。零落的花瓣飘到她玲珑鼻尖下,像是被她轻轻含住,化作一抹格外动人的唇色。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你明明自己也很会画。”


    “是你问我想要什么的。”哪吒笑着放下笔。


    而他想要的只是与她有关。


    叶挽秋还在看着那张画,只觉得格外喜欢,然后抬起头看向哪吒,和他齐声道:“再画一张?”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笑出来。


    青鸟再次衔来一张明光纸,依旧是叶挽秋先画莲花,还边画边说:“这张就给我带回百花深,放在我房间里。”


    画好后,她将纸递给哪吒,看着他继续照着方才的笔法在莲花边勾勒出自己的面容。


    从落笔开始,一笔一划,没有丝毫迟疑。像是早就已经画过无数遍那么刻骨铭心,熟练至极。


    “你画人的时候都不需要看对方吗?”叶挽秋意识到这点,眼神惊奇地抬起头,“你从刚才到现在,画我的时候都没有看过我。”


    而且是一次都没有。


    闻言,哪吒手里的笔轻微停顿半秒,然后便接着极为顺畅地画完了剩下的部分:“我记得你的样子,自然不用看。”


    “这样吗?”她拿过新画仔细欣赏着,同时半开玩笑道,“好吧,我还以为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暗自画过我很多次了,所以才会这么熟练。”


    他放下笔,没有接话,沉默得有点奇怪。


    叶挽秋心中一动,顿时意识到什么:“你真画过?”


    还是没有回答。


    但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于是她连忙放下手里的画,用旁边的镇纸将它们压住等待干透,然后转头继续看着哪吒:“你确实画过对吧?不然不会这么熟练。”


    说着,她起身来到哪吒怀里坐下,双手勾着他的脖颈,眨眨眼睛道:“在哪儿呢?给我看看。”


    哪吒嘴唇微微翕动下,似乎是在顾虑什么,只说:“没什么好看的。”


    居然拒绝了?


    叶挽秋感觉难以置信,同时又更加好奇:“为什么不让人看?你把我画得很丑?”


    “还是说,你到底画了什么?”


    第一百〇二章、心瘾


    你到底画了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可哪吒就是半晌没说出任何话, 让叶挽秋感觉越发奇怪。


    她收紧勾着他脖颈的手臂,仰起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垂,开始尝试猜测:“怎么?一开始画得不好看, 所以不想让我看到,怕我生气?”


    “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保证不会生气的, 给我看看吧?”她边说还边拍拍哪吒的胸口作为安慰和保证。


    然后因为手感实在太好, 没忍住,又在拍完以后, 自认为神不知花不觉地飞快摸一下才收回去,脸上表情纯净得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 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还是被发现了。


    叶挽秋迅速低下头清了清嗓子, 耳尖微微泛红, 继续刚才的话题道:“那什么,我都给你保证了,不管你一开始画成什么样都不会生气的,你不应该赶紧答应我然后给我看看吗?”


    说着说着, 她大概意识到什么, 忽然抬头捧住他的脸,神情严肃:“你是不是还画了其他人?!”


    哪吒摇头:“没有。只有你。”


    “那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她奇怪道, “咱俩又不是什么才刚刚开始相互暗生情愫的关系, 被发现了会很尴尬。都在一起了, 画画对方不是很正常吗?”


    一般而言,她执着追问至此的时候,哪吒都会妥协着回答她。


    但这次, 他还是只抱着叶挽秋没说话。脸上过于沉静的神情,让他此刻看起来格外像那些精致得过头的彩绘神像。美则美矣, 却因为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被解读的情绪而显得有些缺乏鲜活气。


    叶挽秋也同样安静地看着他,最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只倾身上去亲了亲他地唇角,笑着道:“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


    其实她猜测,如果自己非要不管不顾地要求他给自己看那些画,也许哪吒还是会妥协。


    但既然已经能明显感觉到那是对方不想说的,就应该尊重他的意愿。


    说完,她拿起旁边已经干了些许的画,语气轻快地询问:“有墨轮心木做的卷轴吗?感觉应该和这幅画很相配。等它干了以后裱上去,就能挂到正殿……”


    “跟我来。”哪吒将她手里取下画放到一边,起身牵住她的手。


    “什么?”叶挽秋有点迷茫。


    “不是说想看那些画么?我带你去看。”他说,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笼罩在她身上的视线格外专注。


    她望见自己映照在那双漆黑凤眼里的样子,被周围浓郁的墨色包围,像是即将被黑潮吞没的雪花。


    片刻后,叶挽秋摇下头:“还是不要了。”


    接着,她在哪吒明显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继续解释:“我不想让你为我妥协你不愿意的事。虽然我好奇想看,但那是在一开始不知道你介意这件事的时候。既然是介意的,那就不应该因为在一起的关系而不讲理地要求你为我让步。”


    他浅浅笑起来,低头吻在她眉心间,回答:“我没有介意给你看。”


    叶挽秋摸摸刚才被他亲过的地方,一脸不信任:“你这是在哄我吧?”


    “真的没有。”哪吒再次重复,然后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奇怪,甚至有种细思极恐的诡异。


    她睁大眼睛望了对方好一会儿,再次问出一开始的问题:“你画了些什么?”


    “跟我来。”


    哪吒拉起她朝外走,臂间混天绫轻轻扫过廊桥下的景色,将满目流云星海,人间灯火与莲灯漫天都化作一片波澜水镜。


    叶挽秋在这片剔透无比的镜面中看到了整个房间的倒影,却没有看到她和哪吒的。


    正疑惑间,哪吒已经伸手搂住她,两人就这么踏入了那片水镜中的倒影里。


    一时间,天地颠倒,光芒消散。阴影从水镜深处疯狂涌入而来,化作他们此刻正站在的另一层空间。


    叶挽秋睁开眼睛,看到这里其实和水镜之上的一切都很像,只是没有了那种温暖明快的天光,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蒙着层难以形容的冰冷色调,满目压抑而凄清。


    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站在一条冷灰色的天石大道上。


    身后仍旧是熟悉的房间,尽头是一棵极为茂盛高大的红枫树,看起来和乾元山那棵很像。周围则是宽广到几乎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涌动着无数类似星团尘埃般的朦胧微光。


    紧接着叶挽秋注意到,那些其实全都是由一颗一颗大小不均的发光粒子构成。小的也许只有掌心宝珠那么一点,大的则像是神界仰望看到的月亮。


    它们凝聚成无数灵动变换的光流,不受阻碍地弥散在整个空间里,没有固定形状,仿佛一群有生命的流星。


    虽然感觉这个数量非常不对劲,但有了刚才看到那些莲花灯就是书的经历,叶挽秋大概能猜到:“这些发光粒子就是你画的画?”


    说完,她像是难以置信地吞咽下,然后才接着问:“全部都是?”


    哪吒摇摇头:“只有一部分是。”


    叶挽秋松口气,感觉这个回答比自己想的合理太多,于是随口又问:“那其他是什么?”


    说着,她伸手接住其中一颗漂浮到自己面前的光粒,转头看着哪吒最后询问一次:“我真打开了?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的。”


    他没有说话,而是主动伸手将光粒恢复原形。一卷画出现在叶挽秋手里。


    她打开仔细看了看。只见画中少女面色含笑,眼眸清澈乌黑,神态栩栩如生,各处细节都极为精致完美,完全和她本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端详片刻,没觉得哪里不对:“这不挺好看的吗?你画得很好啊。”


    说完,她又随手接住其他飘散而来的粒子打开。


    每一颗,每一幅都是她。


    沉思的样子。发呆的样子。皱眉的样子。


    开怀笑起来的时候。满脸期待的表情。


    指尖绕着发尾玩的心不在焉。专心致志看着书时的安静侧脸。


    以及。


    叶挽秋忽然注意到,其中有些粒子的光色看起来格外特殊。


    她没有多想,伸手摘下一颗打开。


    这次的画就没那么完整了。


    整张暖白画卷上只有她的一双手,执着一朵盛开正艳的莲花,指尖揉玩着层叠花瓣中央的鲜嫩蕊丝。花色浓艳欲滴,散乱的瓣尖包围在她手边,像是和她十指相扣的亲密。


    她愣一下,莫名从这幅笔法清雅的画卷里,看出一种朦胧又晦暗的黏腻暧昧感。


    眼看着光流迎面而来,他们被无数粒子包围在其中,像是置身星海之心。


    叶挽秋连忙捉住另一颗打开。


    这次的画面依旧只有局部。


    是她刚睡醒时的样子,眼睫微抬之下,是一对茫然到不设防的眼睛,像是融化的水晶般干净。


    还有她宽袖微微滑落一截,露出一双纤细手腕,却被混天绫缠绕着捆住的样子。绸缎的鲜红色彩在极白的肤色和画卷上抢眼至极,因为被她的手拉扯抓揉而紧绷着,满纸都是浓烈又无声的奇异旖旎感。


    几乎快要冲出画卷,扑面而来。


    叶挽秋呆愣半晌,指着这幅画问:“这是什么时候?不是……这些,这个,这个是你……”


    她本来想问“这是你想象的吗”,但话涌到嘴边却觉得怎么开口怎么怪异,于是换了个方式问:“这是什么情况?”


    说完,她试图自己理解:“你某次救我的时候?”


    其实不太像,但这个猜测是她能想到最正常且合理的。虽然严格意义来讲,这幅画本身就很不正常。


    “算是吧。”哪吒这么回答,目光望着她时,让她莫名生出一种类似鸟雀被猫盯上的紧迫感。


    微凛的本能情绪像是软刺,从脊背一路缓慢滑升到后颈,吹出一缕冷气,勾出她掌心一层薄汗晕开。心跳却违背着的她自身理性,开始莫名其妙跳动得异常兴奋。


    因为被凝神注视着而产生出的兴奋。


    好像它在跳动着,不断期待自己的本体能透过这层身躯看到它,然后将它剖挖出去重回一体。


    但这种异样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很快,哪吒又移开视线,她也将这种奇怪的情绪抛开。


    “这种……我是说,这样的。”叶挽秋指了指那幅捆着手的画,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概括,只能模糊过去,并问,“还有吗?”


    “你想看的话,这些都是。”他伸手指向那抹颜色最为瑰丽的光粒。


    一连串的玫瑰色粒子神力牵引下很快漂浮过来,接着又骤然扩散,化作一张张笔触细腻,情感强烈的画卷纷纷铺陈开来。


    是她认真注视时的眼睛。


    是她拿着莲花糖画放到嘴边,张口欲咬的时候。薄涂口脂的唇瓣上满是甜亮柔软的光泽。


    是她被风吹起长发,衣领微敞,露出一截白净细腻的锁骨,因为正微微耸肩而显得颈窝格外明显。


    是她被混天绫整个盖住,面容朦胧如待嫁新娘,眼神闪躲的时候。


    还有她背对着仰起头时,被发丝轻抚而过的修长脖颈,半隐半现在纱质的衣领下。


    她弯腰时,发丝垂落摇晃,遮得一段纤细腰肢若隐若现。


    她在用苍烛果泡酒时,习惯性沾起一点带有糖末的水送入口中品尝铱椛,唇瓣微张着吮住指尖。有一线细细的水流从那张湿润樱红的唇上滑落到指节处,摇摇欲坠。


    她戴着那枚莲花锁,鲜红如血的玉锁静静躺在她胸口处,像是一颗刚被摘取出来的心脏。


    她含着一颗深红樱桃在口中,刚轻轻咬下。嫣红汁液浸染在唇缝与微微破开的果皮间,化开的鲜艳色彩像是刚被激烈吻过。


    她抱着满怀荷花,其中一支紧贴着依偎在她没有衣衫遮掩的脖颈处,宛如交颈般亲密。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淌过一道微亮水痕,最后消失在规整遮掩着的胸口衣衫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其他的。


    有的是半身,有的是全身,剩下的大部分则只是她身体的某一部分——或者说每一部分都有。


    而在这其中,最多的就是对嘴唇和脖颈描绘。似乎画者格外偏爱她这两处地方。


    叶挽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画,半晌之内,整个思维完全是空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到处都是她。


    她的脸,眼睛,手,嘴唇,腰肢,脖颈……


    这数量实在太多,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模样这么吓人过。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有些怀疑,还自我检讨一定是她想太多,所以才会觉得这些画看起来有种非常强烈而压抑,甚至是扭曲的暧昧欲.念。


    那她现在就能完全肯定,这不是错觉。


    这里的每一张画都是一次注视。


    她感觉自己此刻正被无数双一模一样的黑色凤眼牢牢注视着,尖锐的惊悚感从后颈密密麻麻炸开,整个人一时间连动都动不了。


    就好像是因为受到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所以她的反应能力一下子彻底停摆,仅剩下的本能就是僵硬。


    那是一种不所有生灵都与生俱来有的共同反应——当遇到过于可怕或震惊的事情时,生灵的首选本能就是不许动。


    但叶挽秋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动了,或者说后退了,所以才会猛地感觉自己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


    她非常不自然地回头,看到哪吒正站在她身后,垂着眼睫,神情平静地看着她。


    他眼睫很长而密,每次这样看人的时候都会显得眼中阴影感强烈,让人有种格外战栗的压迫感。


    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任何话。


    于是哪吒替她说:“很吓人?”


    一般而言,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从心底而言,根本就感觉不到这种行为到底有多病态。


    但叶挽秋却莫名感觉,其实哪吒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不正常。


    从始至终,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想到这里以后,叶挽秋反而镇定下来些许,然后诚实地点点头,感觉指尖都有点发凉:“确实挺吓人的。”


    他笑下,伸手摸上她的脸。叶挽秋这时候才看清,那双本该清冷无波的眼睛里,装着的是一种极为冷静而不加掩饰的迷恋感。


    浓郁到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还有呢?”他问。


    见她面露疑惑,哪吒提醒:“你看了这些,没什么别的想说么?”


    她想了想,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该说什么,只憋出一句:“你画功很好。”


    闻言,哪吒好像听到了什么格外有意思的事,脸上蓦地笑开,眼神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盯在她身上,将她的每一丝细微表情和反应都尽收眼底。


    “只是这样而已?”他又问。


    “我有点……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叶挽秋边说边又看了那些无处不在的画一眼,然后转头向他,“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想问什么都可以。”


    “这些……都是你什么时候画的?”她指了指那些画。


    “有空就会画。一开始花的时间长一些,后来熟练了就很快。”他说着,伸手将叶挽秋拉过来。


    其实她感觉哪吒用的力气不大,似乎只是在试探她还愿不愿意靠近自己。


    但她还是顺着对方的力道走过去,坐在他怀里:“怪不得你刚刚画我的时候根本不用看我。”


    说完,她又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画这些?我是说,会画自己喜欢的人很正常,但是……”


    这些,这么多。


    明显已经不是正常范围了。


    “起初是因为不能时常见到你,所以就想画一些。”哪吒解释,语气从始至终都非常平淡,以及唯独对她才会有的温柔。


    但能听出来,他其实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


    “后来画的那些,是因为总是会想到。”


    叶挽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那张自己抱着满怀荷花的画像。


    她猜这些只有身体部位的画,应该都是后来画的。因为和前面那些普通的半身像和全身像比起来,这些画里饱含的情愫明显更……病态且浓烈。


    “总是想到?”她无意识重复。


    “对。”他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叶挽秋,眼神比描画的笔锋还要来得直接,“忙起来的时候还好,只要稍微闲下来一些就一定会想到。”


    “会想你在做什么,去了哪里,心情如何。见了谁,说了什么。”


    “那时候我想见你,总得找个像样的理由。暂时见不到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画这些。”


    是难以满足的心瘾,只能通过这些画来得到最虚无的抚慰。


    然后把所有与她有关的画都藏进光粒,埋入倒影中,成为照亮这片幽冷空间的全部光源。


    “你时常来这里吗?”叶挽秋又问。


    “这段时间没有。”哪吒偏头凑近她,吻了吻她的嘴唇,“因为我有你。”


    “可是我看这里并没有能帮你找画的?”她这么说着,视线非常谨慎地转过去打量一下那些画,“你是怎么找你想看的画的?”


    “我很少会特意去看哪一幅。”


    哪吒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沉静自然,和他说出口的话形成一种格外矛盾的分裂感:“再好的画,多看两眼也就那样,反正都不是真的。所以我来这里时,基本都是为了看这些光。”


    “光?”她没理解。


    “就像现在这样。”哪吒示意她朝旁边看去。


    所有的光点都在流动着汇聚,一层层,一面面,最终凝聚成叶挽秋微笑着的模样。


    因为光粒的变幻不定,那画面也在跟着变化不停。


    或笑或静,或合目或凝视,或抬头或回首。


    如此栩栩如生。


    如此逼真细腻。


    就好像真的有另一个她被束缚在了这么一片深邃空间里似的。


    她忽然屏住呼吸。


    有比雪花还冰凉的吻落在自己颈侧。


    第一百〇三章、可怜


    直到一束浅金色的光辉忽然从窗外挑入眼中, 叶挽秋才终于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暖光明媚的书房里。


    外面仍旧是雾浮星涌,千灯飞舞。人间的光辉也依旧静静明灭在星海之下, 温暖而安宁。


    她坐在窗边那张软榻上出神片刻,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其实整个三凤宫的每一处采光都极好,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光清敞亮的。


    除了这间书房的倒影。


    那个满是自己画像的幽冷空间。像一整片光辉之下的深刻阴影。


    想到这里, 她不自觉回过头,看到一旁正在倒茶的哪吒。


    他垂着视线, 侧脸轮廓漂亮得晃眼。只要脸上没什么表情时,一种格外有距离感的骄矜清傲便由内而外地从骨子里透出来, 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的同时又难以接近。


    总之, 这样一个人, 无论谁看了都完全无法把他和刚才那个幽冷空间里所有的画联想在一起。


    注意到他已经放下茶壶,叶挽秋收回视线,听到他朝自己走过来,把手中茶杯放到她面前桌上, 然后又去拿起一旁的画。


    “差不多已经干了。”他说。


    这时, 仙娥们捧了两幅墨轮心木的卷轴进来放下。哪吒拿起其中一幅展开,开始将干透的画仔细裱装上去。


    见她还在发呆, 哪吒停下动作看她片刻, 旋即曲起指节轻轻碰下她眉心间的红莲印, 直到看见她回神才开口:“还在想刚才那些画?”


    他的语气轻巧淡然得好像刚刚他们只不过去看了些最普通不过的山水画。以及,在看到那些东西以后,叶挽秋此刻的反应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种微妙的分裂感让她有些晃神, 思绪始终没有落到实处,只能坦白道:“没办法一下子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吧?”


    听到这里, 哪吒放下手中的画卷,抬头认真看着她:“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叶挽秋喝茶到一半又停下来,表情总算重新活跃起来,由出神变作一种惊讶,“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画那么多我的画放在那里?”


    “我说过了,就是很想见到你。”他的解释普通得好像那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天底下每个人都会为心上人那么做的小事。


    要不是刚刚亲眼看过那些东西,叶挽秋都要相信他的话了。


    “到你了。”他似乎真的很希望知道她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所以才再三追问,反复试探。


    再冷静的态度也遮掩不住此刻正内心不安的事实。


    但这种不安与他本身的行为无关,只关乎叶挽秋的态度。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哪吒安静等待着,回想起她每次都爱顺着自己的话开玩笑,或者是故意逗逗他,然后再抱住他温柔愉快地哄一会儿。


    其实绝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不介意她那些一时兴起便故意说来逗他的话。他知道自己在有关叶挽秋的事情上有多盲目,只要她不是真的眼中有了别人,其他事他都乐于顺着让对方高兴。


    但同时哪吒也知道,如果自己稍微敛下神色,那叶挽秋就一定会主动过来抱着哄他。


    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不过这次,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刚才他们走入倒影的廊桥边沉思。


    空气一直安静着,好像连时间都跟着停止了。只有窗外的流云与花灯还在沉默无声地漂浮。


    哪吒看着她难得没有太多表情显露的明丽脸孔,逐渐感觉心底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密密麻麻地爬上来。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则在慢慢熄灭,坠落下去,撕开一道裂痕。


    无数尖刺从这道裂痕最深处疯长出来,从胸口穿透到喉咙。


    叶挽秋还在思索时,只听到他骤然深吸口气,似乎还有些轻弱近无的细碎声音连跟着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到了最弱点的战栗感。


    她下意识眨眨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头,只用眼尾余光瞥见哪吒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被伸手捞进一个冰凉怀抱里,铺天盖地的莲花香气与少年凉软的嘴唇随之覆盖上来,堵到她几乎连喘气都困难。


    倒在身下软榻上的时候,她还没收回放在桌上的手。宽袖扫过桌面,带起那些画卷滚落一地,茶杯摇晃着撒出一滩温水。


    和之前任何一次亲吻时的温柔缠腻不同,此刻这个吻更像是一种不安到极点之下的索求,一种急于得到某种确认的渴望。


    叶挽秋还没搞清楚他怎么忽然情绪变化得这么快,但还是下意识伸手环绕住对方的脖颈,试图安慰他。


    有手从她后腰处沿着脊背一路摸索上来,扣在她后脑处不断加深这个吻。熟悉的冰软舔过嘴唇深入口中,急切地搅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快乐。


    她轻微呜咽着别开头,试图缓解下这种要命的感觉,然而还来不及喘气又被抱回去重新吻住。接近窒息的眩晕感夹杂着开遍全身的尖锐愉悦,像是绳索般拴在她脖颈上,执拗地想要拉着她沉沦下来,最好和他一样才好。


    她想喊对方的名字。


    可声音刚升过喉咙就被不由分说地搅碎开,连耳边都是这种隐秘而暧昧的细微水声。心跳亢奋到几欲越出胸腔,想要用挤碎自己作为最微不足道的代价,共同绽放在两人亲吻的唇舌间,开出最鲜红淋漓的花。


    间或还有不知是自己还是他的轻哼声,也许两者都有。


    她被这种过于激烈的愉快感弄得有点神志不清,更遑论去分清这些东西。


    “等一下……”叶挽秋感觉自己应该是这么说了一句,可空气里浓郁到不讲理的莲花香让她根本难以集中精神。


    两人之间天生而来的相互吸引感更是一刻也没有放过她,不断不断地撩拨在她紧绷的思绪上,催促着去索要更多一些。


    最好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祭出去,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掠夺对方的一切来作为回礼。


    于是原本环抱在哪吒脖颈上,想要努力安抚他的手臂,开始逐渐不受控制地收紧。恍恍惚惚间,连叶挽秋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想和他继续亲吻,还是想要他停下来。


    漫长的吻结束后,他终于微微抬起头。眼中焦躁的情绪并未得到彻底的抚平,仍旧尖锐无比地叫嚣着,但又夹杂了许多别的热烈情愫,让那双常年霜雪覆盖的黑色眼睛看起来格外明亮。


    原本只是薄朱色的唇瓣此刻正艳丽得格外勾人视线,还带着清晰的潮湿感。


    “为什么不回答我?”他开口问,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在压抑什么,听着格外不对劲。


    “我这不是正在想……”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忽然转移到颈窝上的吻给弄得颤抖不已,尾音都转了三个调。


    “很痒啊。”叶挽秋被弄得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还试图瑟缩着躲开,然后就被揽在腰间的手给轻易抱回去。


    “怎么了?你可没规定要在几息之间就回答你的问题,结果我正想着呢,你又忽然不高兴……诶诶诶,轻点。”她努力在这种亲昵中保持理智,接着就被毫无征兆地咬上耳垂,整个人都随之抖一下。


    像是意犹未尽般地松开那枚小巧温软的耳垂,看着它逐渐越来越红,哪吒很快又凑上去轻轻含住它吻了吻,舌尖轻轻舔过。


    霎时,一阵直冲头顶的酥麻感让叶挽秋连眼神都涣散一瞬,耳边嗡嗡作响,依稀听到他说:“怕被亲这里?”


    “你这……这个乱七八糟的花,你刚刚才不是亲,你明明是……是在……”叶挽秋哆嗦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也有些乱七八糟。


    “是什么?”他好像稍微好转一点,于是将对方更紧地搂进怀里,缠人得像是纠缠不休的藤类。


    连带着缠上来的还有那条飘逸在他臂弯间的红绫。因为被主人情绪感染而极为诚实地反映出他此刻真实的内心,从腰间,从手腕,甚至是绕过脚踝一路往上,蛇似地缠住她全身。


    “你控制一下!”叶挽秋僵硬一瞬,被那条不知不觉游动着寸寸深入,甚至是已经爬过自己膝盖的不要脸红绫吓到,慌忙想要把它从自己腿上扯下来。


    然后就被缠在手腕的另一部分给迅速收紧,遏制住所有动作。


    叶挽秋:“……”


    好熟悉的造型。


    这不就是刚刚在那画室里看到的其中一幅图吗?


    “你那幅画根本不是在救我!大骗子!”她惊慌失措地炸毛大喊,“你快控制住它……不是,你控制一下你自己!”


    也许是她现在慌乱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哪吒埋头在她颈窝间笑出声,却又刻意放纵着那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纱绫继续缓慢朝上侵入几分。


    那感觉就像有一条艳红如火的蛇正在步步紧逼,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势与□□的贪婪,将裙摆一寸一寸压下去,用身躯包裹出少女修长美好的腿部线条。


    这糟糕的癖好……


    “你有大问题!头一回就在书房里绝对不行,至少给我回去——!”叶挽秋刚口不择言地喊完,世界好像瞬间都寂静了。


    她愣住了,哪吒好像也愣住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一瞬间,难得是她先反应过来,侧身躲开哪吒的亲近,然后又迅速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向自己。接着,她仰起头恶狠狠地亲上去,张口咬在他嘴唇上。


    因为是睁着眼睛,所以能清晰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眼睫簌簌颤动两下。毕竟她也确实用了些力气去咬,应该是咬疼了。


    但他仍旧没有躲,反而顺着又回吻上来,热烈而执着。


    她退开几寸,气息不稳地开口:“快松开我。”


    混天绫应声滑落下去,像是一团最普通不过的软纱那般堆积在叶挽秋身上。然而她最清楚这玩意儿有多缠人,就和眼前这红莲花一样。


    “所以说,刚才为什么忽然这样?”叶挽秋拼命转移话题,试图让他忘掉刚才自己关于“第一次在书房里绝对不可以”的胡说八道。


    接着她又想了想,猜测:“因为一直没回答你所以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哪吒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的。


    说完又停顿两秒,然后才继续补充:“是担心你看到以后会后悔。”


    所以说,叶挽秋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病态。完全清醒得不能更清醒。


    “所以你就打算色.诱我?”她面无表情伸手去揉他的嘴唇,被他张口含住,还顺便应一声算作回答。


    见状,叶挽秋是真的有些发愁:“我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你这模样要色.诱谁实在太容易了,而我这人又向来怜香惜玉,最见不得美人心伤,这可如何是好。”


    “那你会一直可怜我么?”他看着她,问得极为认真。


    认真到叶挽秋怀疑要是自己点头,他就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博取她所有的怜惜与关注。


    “哪有你这样明明自己做了奇怪的事,还反过来要别人可怜你的。”她睁大眼睛,旋即感觉一个格外寒冷的吻落在自己眼睫上,像是雪花坠落下来。


    “……犯规啊你。”她捏住哪吒的脸盯着半天,最终又叹口气,认命地亲了亲。


    “反正你也不会给我机会后悔了吧。”她一针见血道。


    “是。”他笑起来,是无论看多少次都会心动如初的风华昳艳,姝色无双。


    完全想象不出,若是他真心所求,会有谁能忍心拒绝。


    所以这么容易就放过那个奇奇怪怪的画室一定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哪吒的问题。


    叶挽秋这么想着,最终说:“帮我把画裱好,就当做是你背着我画那么多奇怪画的惩罚。”


    闻言,哪吒浅笑着答应:“好。”


    将裱好的画拿到正殿刚挂好,门口仙娥进来通传,说是蔚黎古神他们来了。


    叶挽秋正好奇缘由,转头见就到几位古神已经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许多仙娥,每一个手里都捧着一样宝物,看着简直是要把写三凤宫正殿塞满来的。


    “这是作何?”哪吒看起来也有点茫然。


    “你被封九重天阙总元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这不正好来送点贺礼吗?”明煌进来便非常随意地坐下,跟在自己家一样。


    接着,他左右看了看,满脸惊奇:“哟!你这儿大变样了嘛,看着倒是比以前温馨漂亮多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叶挽秋拍手笑道。


    “你布置的?”夙辰已经猜到了,“不然就三太子这个性,才懒得折腾这些精细的东西。他那书房还是我和太乙天尊一道弄的。本来说让他自己想外面怎么弄,需要什么跟我们说一声就好,结果这一等就是好几千年也不见他动手装点下。”


    “只能说还好当初三凤宫建出来的时候就足够华贵漂亮,省了不少费力布置的功夫。”蔚黎点头附和,然后又四处看了看,“还好仙箬眼光好。”


    说着,她注意到墙上刚挂上去的画,顿时眼睛一亮:“哎哟,这画漂亮啊,是画的你俩吧?”


    她这么一说,明煌和夙辰也跟着注意到了,顿时笑着调侃:“这么多年了,天帝赏赐你的宝物千千万万,倒是从来不见你这般殷勤地捧到正殿挂上来炫耀。”


    “哪里没有,这周围装花的瓶子不都是天帝赐下的吗?”叶挽秋试图反驳。


    一听这话,几位古神才发现这些装花的瓶子竟然都是六界法器中的珍宝,脸上不由得精彩纷呈。


    “我打赌这一定是小红莲自己的主意。”蔚黎朝哪吒投去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大概这也是你唯一做主的一件事了吧?”


    “我可是有循循善诱让他提出自己意见的。”叶挽秋再次解释。


    “都一样都一样,反正将来这也会是你的家。就当提前布置好了,到时候住进来也顺心些。”明煌端起茶喝一口,脸上神情调侃明显。


    叶挽秋:“怎么就不能是我把他拐到百花深去呢?”


    闻言,哪吒愣一下,顿时转头看着叶挽秋,眼神格外明亮。


    明煌摸摸下颌:“确实很有可能。那天帝估计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


    夙辰慢条斯理道:“用不着等到那时候。让天帝知道他赐的宝贝都被拿来装花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他睡不着觉了。”


    叶挽秋眼神放空一下,感觉自己刚开始想象过的铸器司上下半夜咬着被角流泪的场景还没实现,怕是天帝要先一步欲语泪先流了。


    “对了。”蔚黎挥手示意仙娥们进来,将手中宝物放下,“这些都是我连夜挑好的,大约你也看得上,就当给你这次赐封的贺礼啦。”


    想起这个,叶挽秋连忙好奇地凑过去,准备仔细看看。


    “仙箬也喜欢?”蔚黎笑着问。


    她摇摇头,回答:“我是想看看找个参考,不然我也想不出来该送什么给一个根本不缺任何东西的人。”


    蔚黎听完顿时扬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俩:“这不应该吧?你不应该是最容易想到的吗?”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先打开这些看看吧。”叶挽秋冷静道。


    第一百〇四章、做糖


    事实证明, 古神们的眼光那必定是顶好的。尤其是送来给哪吒的贺礼,随便拿一件出去都是六界难寻的无双珍宝。


    叶挽秋瞧着这摆了一屋子的宝物,满目灵光绚烂不已, 看久了简直感觉眼睛都快被晃瞎,连忙别开视线缓缓。


    这时, 蔚黎取出一方木盒递过去:“这是给你们俩的。”


    “给我们?”叶挽秋有些疑惑。


    “打开看看吧。”夙辰颔首道, 脸上笑意清淡, “我瞧着也实在没有更合适的,就算我和明煌一份好了。”


    她接过来打开, 看到里面是一对雕琢极为精致的宝石腰佩,样式竟是有几分像曾经在太若灵族姻缘庙里求来的那一对, 只是材质明显不同。


    那是一种极为通透晶莹的宝石, 见光便流散出无数细碎华彩, 神力浓厚,触手生暖。如此特别而美丽的颜色,像是将世间万物的色彩都糅合做了一处,又取其最最绚烂的那段来一分为二才能得到。


    “这是, 浮光万福玺?”哪吒很快认出这对宝物的原身。


    “眼光很好嘛。”蔚黎喝完茶放下杯子, 继而解释,“这是女娲始祖当年留下来的一对天生灵玺。有她作为大地之母的赐福在上, 以及人间万灵的虔诚祝愿, 可是绝无仅有的宝物。”


    “那蔚黎古神你们不自己留着吗?”叶挽秋看了看那对灵玺, 又抬头望向他们。


    夙辰摇头道:“我们深居神界不太外出,也用不上,只能长久地放在那儿罢了。倒是三太子和你时常就得为了人间与神界四处忙碌, 难免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所以这对灵玺还是给你们最合适。”


    “记得过几日秋夷则宴赐封礼的时候,一定要一起戴上。”


    “多谢古神。”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正说着, 蔚黎忽然眨眨眼,像是发现了什么,连忙倾身凑近叶挽秋耳边瞧瞧,又抬头看向哪吒,顿时笑道:“我说前几日怎么瞧见你竟然朝琢珍阁走,原来是提前让人做了这么一对耳饰。唉,我早该想到,除非与仙箬有关,你是不会花心思去倒腾这些精细玩意儿的。”


    叶挽秋也跟着抬头看着哪吒。她倒是觉得有这么一张脸,就算什么也不弄只披头散发那也是最赏心悦目的,确实不用花心思倒腾其他。


    想到这里,她忽然将目光落到哪吒正穿着的衣服上,心里隐约有了些贺礼该送什么的想法。


    这时,蔚黎伸手搂住叶挽秋,双眼放光:“今日若是无事,不如到天枢宫来尝尝我的手艺。我最近又学会了一些新的菜式,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一听到蔚黎要做菜,叶挽秋顿时如临大敌。她对曾经那口剧毒的苕丝糖还印象深刻,甚至一想到就开始条件反射的胃痛。


    “可是……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她努力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真诚。


    蔚黎扁扁嘴,满脸伤心欲绝:“你就是不相信我。可是这次不一样,我特意朝食神学了好久的,还反复尝试过许多次,保证会让你赞不绝口!”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哪吒淡淡提醒。


    “你就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吗?!”蔚黎一副被彻底伤害到的模样。


    叶挽秋思索少倾,回头看向夙辰,眼神疑惑询问。对方难得面露难色,似乎是权衡了几秒,最后干脆摆出一副完美无瑕的微笑面具。


    说真的,看到夙辰这个反应,她基本就能将蔚黎这次去找食神进修厨艺的结果给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搞不好他本身就是尝试得最多那个。


    而他现在居然还能在这里坚强无比地站着,继续为蔚黎提供无声的支持,只能说爱情果然是伟大的。


    她心中唏嘘一阵收回视线,然后选了个颇为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为了确保我们的晚膳万无一失,干脆大家一起到我家去。这样不管发生什么,还有灯花婆婆和扫晴娘们可以及时挽救。”


    从小在百花深的成长经历让她坚信,这世界上就没有灯花婆婆和扫晴娘们抢救不回来的糟糕厨艺。至少有她们在的话,可以在蔚黎即将对那些食材做奇怪的事之前及时发现,并抢先一步把她按住。


    “说到底就是不相信我!”蔚黎咬牙切齿,然后一把将夙辰拉过来,“阿辰就吃过!你说,我是不是比以前进步多了?!”


    他保持着从刚才起便一直四平八稳的表情点点头,眼神看向态度较真的蔚黎,有种格外明显的无奈和温柔。


    “而且你看,他吃了不也没事?!”蔚黎还在试图自我证明。


    “确实。”叶挽秋谨慎点头。


    反之哪吒就没这么温柔了,直接开口点评道:“那只能说明,天生神族的确是长生不死的。所以,就算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折损几分寿命,也没有任何影响。”


    明煌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边咳边完全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蔚黎:“……决斗吧小红莲!”


    说完,她伸手抓过叶挽秋,假装虚掐在她脖子上:“你可想好了,你的心肝宝贝现在就在我手上。我给你一弹指的时间马上改口夸我,否则今日之内你都不再是我最稀罕的小孩了!”


    叶挽秋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配合一下,装出快被掐死的可怜模样,紧接着就被那句“心肝宝贝”给弄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怎么才一天啊?古神是有什么心事吗?”她垂着眼睫补刀。


    蔚黎瞪大眼睛,痛心疾首道:“我的仙箬,你跟这红莲花学坏了!怎么可以欺负柔弱可怜的老年神。”


    原来柔弱可怜的意思是指,能一袖神光就将大妖怪的头都整个砍下来吗?


    简直柔弱得让人害怕。


    “现在是您在掐着我呢。”叶挽秋好心提醒,还顺便假装咳嗽几声,做出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样子。


    接着,她又问:“所以蔚黎古神要来百花深吗?”


    “当然要来,我今天非让你们刮目相看不可!”蔚黎咬牙切齿道。


    夙辰则站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叹口气,看似很头疼,但又完全不打算阻止或开口扫她兴。


    再一次的,叶挽秋由衷感慨,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他们赶在日落之前回到百花深。青川君还有些奇怪,怎么去送个公文还耽搁了两天一夜。


    “没出什么事吧?”他问。


    如果在神界弈星输得一塌糊涂所以喝醉。


    当着东方鬼帝神使的面,抱着哪吒要他和自己私奔。


    酒劲上来又哭又撒娇要亲亲。


    紧接着发现自己在哪吒寝宫的床上醒来,最后还亲眼瞧见了他不得了的画室秘密这些都不叫事的话。


    “您放心,我这次上去就是在神界多玩了会儿,没什么特别的。”叶挽秋这么说,语气有种不易察觉的心虚。


    接着,她又赶紧在青川君察觉到异样之前,迅速转移话题:“对了,我这次耽搁的主要原因是……呃,我帮哪吒布置三凤宫的正殿去了,对吧?”


    说完转头看向哪吒。


    他点点头,没多说别的。


    “布置这么久?”青川君疑惑,总感觉这两个孩子的眼神交流怪怪的。


    叶挽秋则面不改色点头道:“他家确实还蛮大的。”说完,又左右看了看,“灯花婆婆和扫晴娘们在哪儿?”


    “大约是在膳房吧,这会儿也该准备晚膳了。”青川君回答。


    “正好,我们这就过去。”蔚黎一手捞起叶挽秋,拍在她肩头的动作仿若安慰,却又格外不正经地顺势摸了摸,脸上笑容蔫儿坏,“妹妹放心,哥哥今晚一定会好好喂饱你。保证让你尝了滋味儿以后欲罢不能,心痒难耐。”


    空气诡异地寂静一瞬。


    哪吒侧头看向夙辰,平静询问:“这是古神你教她的?”


    还在夙辰叹着气无奈闭上眼睛,伸手揉一揉跳动不已的额角,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叶挽秋忽然也学着蔚黎的动作,在她手上摸来摸去,一脸认真:“妹妹知道了。但还请哥哥不要累坏了身子才是,妹妹要是觉得没吃饱,自然会去去找别人的。”


    空气里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


    这回换夙辰若有所思地看向哪吒:“这是三太子你教她的?”


    明煌则坐在一旁,脸上笑容深沉,并发出理性且客观的声音:“你们谁也别说谁,玩起来都很变态。”


    大概是因为下午在画室里受到的冲击太强,在听到明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挽秋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些画,并从心底里感觉无法反驳。


    “不跟你们打嘴仗了。我现在就要去膳房大显神通,让你们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看轻我的手艺。”蔚黎说着便起身朝外走。


    “确实没人敢。”哪吒点点头,语气轻快道,“毕竟是能拿去军中做直斩敌方首将的暗器,自然应当无比重视才对。”


    叶挽秋本来想忍住的,但是失败了,当即发出一道短促的笑声,然后又立刻抬袖捂住嘴,只剩肩膀还因为憋笑而抖个不停。


    蔚黎悲愤交加地回头看着他:“你这样嘴毒是没有女孩子……”话说到一半,她看向叶挽秋,顿时有种底气不足的无力感,于是改口,“是没有长辈会喜欢的!”


    哪吒不假思索回答:“我有师父。”


    一言绝杀。


    被伤透了一颗长辈心的蔚黎满脸泫然欲泣,转身就离开了。夙辰则很快起身跟上去:“我去看着她。”


    边走还边补充:“这样也许你们家还能有个完整的膳房可以用。”


    感觉大事不妙的叶挽秋旋即也起身,还顺手拉上哪吒:“走,我们也去瞧着。”


    见到这间普普通通的膳房内,竟然一下子集结齐了神界最尊高位重的几位神仙,灯花婆婆和扫晴娘们不由得目瞪口呆,全都挤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瑟瑟发抖。


    倒是叶挽秋这会儿已经感觉有点饿了,于是问:“家里还有苕丝糖吗?”


    “上次就吃完了,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出去买。”灯花婆婆回答,眼神谨慎又尊敬地看着正抄刀砍向一块甜月瓜的蔚黎。


    叶挽秋对膳房的事也不怎么精通,只能神情忧愁地偷偷询问扫晴娘:“她这样处理是对的吗?不用先去皮去籽?”


    “也可以吧,就是收拾起来多费点功夫而已。不过,古神看起来可真是……呃,斗志昂扬,精神饱满。”扫晴娘小声回答,本来就轻轻细细的声音颤抖得更微弱了。


    “希望我们家的膳房也能坚持住啊。”她还是有点担心,然后又话题跳跃着随口说一句,“不过现在去买苕丝糖也来不及了。”


    明煌疑惑:“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叶挽秋摊下手,半开玩笑道:“如果能吃到自己最喜欢的糖点的话,就算到时候看到膳房还是炸开了,也应该能稍微平静点吧。”


    其实都是借口,就是嘴馋了而已。


    不过在听到她说想吃以后,哪吒倒是偏过头,主动开口道:“那我学着给你做?”


    叶挽秋惊讶地看向他,听到明煌在倒抽口冷气后冷静提醒:“不是,这儿已经有个嫂嫂在谋杀膳房,甚至还打算磨刀霍霍向我们了,你怎么也要跟着凑热闹?”


    “反正不是给你吃。”哪吒瞥他一眼。


    明煌:“那我……谢三太子不杀之恩?”


    叶挽秋笑起来,伸手捉住他的发尾扫了扫他的脸:“真要学做这个啊?我小时候也试过,但是太麻烦了我就不爱弄。”


    “可你不是爱吃这个么?”


    “确实很想吃。”


    她转头看向灯花婆婆和扫晴娘们,想了想吩咐道:“干脆大家分开来帮忙。灯花婆婆去看着蔚黎古神那边帮一把,你们来教哪吒做苕丝糖。我就负责做验收官,因为我也不会。”


    明煌则自己找了个地方,背靠着一棵花团似锦的白色流苏树坐下,也同样语气悠哉道:“那我就做裁决官吧,看看你们两边到底谁弄出的动静小一点。”


    “来吧。”叶挽秋拉起哪吒来到膳房另一边,随手将衣袖提了提,“这次轮到我来给你打下手了。”


    整个制作过程先从给红薯去皮开始,然后是切丝,淘洗,沥干水分,再下锅炸两次,最后挂糖。


    如果说前面都是些很好操作的普通步骤,那从下锅将晾干的苕丝炸脆这一步开始,就整个来到一种难以把控的玄妙境界。


    看着已经经历第三次试图将苕丝炸脆却还是失败,然后盯着面前那一锅半生半糊的玩意儿陷入沉默的哪吒,叶挽秋连忙摸摸他安慰道:“没事,我和扫晴娘们准备了很多苕丝,还有机会可以尝试。”


    明煌瞧着也觉得格外不可思议:“居然还有到了你手上不听话的火?”


    叶挽秋:“您可少说两句吧。”


    话音刚落,哪吒面无表情抬起手,指尖窜出一朵耀目莲火,目光冷彻道:“的确可能是火的问题。”


    见到这火光腾地燃起的瞬间,几只扫晴娘立刻吓到慌不择路,纷纷撞上一旁的墙壁去试图假装成挂画,却还是控制不住本能反应而瑟瑟发抖。


    叶挽秋也跟着吓一跳,连忙去抱住他的手:“别别别!冷静点,它们只是红薯,不是红薯变成的妖怪!而且就算是,那也经不起你这火去烧的!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大约是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这样反复失败得一塌糊涂的情况,胜负欲被激发在了奇怪的地方。哪吒罕见拒绝了叶挽秋的提议。


    她站在旁边,一顿糖点做下来看得惊心动魄,挂糖时更是灾难。


    直到最后终于定型完成后,叶挽秋才勉强放松下来。好歹膳房算是保住了,就是周围一片狼藉。


    “试试看?”明煌看着那团颜色格外奇怪的苕丝糖,挑着眉毛朝叶挽秋示意。


    “要是不好吃就别吃。”哪吒这么说。看起来他其实是想自己先试试,但奈何又尝不出任何味道,所以只能算了。


    “那我尝尝看。”叶挽秋夹起一缕送入口中咬下去。


    “怎么样?”他看着她,眼底微微浮现而出的情绪让她很容易想起被抽查功法时的妖灵们,都是满怀期待的希望得到一个认可。


    于是叶挽秋笑起来,老实回答道:“确实炸过头了些,但是味道还不错。”


    闻言,哪吒微微松口气。


    “真的假的?”明煌神情惊异,接着又是一顿啧啧赞叹,顺便也伸手打算拿点来尝尝,还故意阴阳怪气打趣道,“不会是什么爱的味道吧?”


    摸了个空。


    苕丝糖被哪吒端走了。


    “这道糖点不甚精致,怕是不能入古神的口,还是算了吧。”他这么说。


    明煌一副被伤到了的表情,旋即笑着继续伸手:“我哪是这么讲究的人。朴素的甚好,我喜欢朴素。”


    说完就眼疾手快地从哪吒手里顺走一缕苕丝糖咬着尝了尝,然后点头:“确实比我想的要好一些。”


    话音刚落,伴随着灯花婆婆的惊呼声,一阵轰然裂开的声音从膳房对面传来。


    然后是滚滚冒出的黑烟和蔚黎的惨叫:“我的甜蓉饼——!”


    明煌很快将剩下的苕丝糖放进嘴里吃完,摇头道:“看来不用裁决了,你们这边赢了。”


    第一百〇五章、量身


    最终, 晚膳还是在灯花婆婆和扫晴娘们的全力抢救下,勉强端出了几个还算能看的菜来凑合。而且这还要归功于哪吒在做苕丝糖的时候,没有把另一半膳房给炸掉。


    看着桌上的菜, 蔚黎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惨痛教训里回过神来,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样?我在食神那儿学的时候, 明明从来没有这样过。”


    夙辰则温声安慰着:“无妨, 回家以后你可以接着试试。也许是今日星象不好,不宜做饭, 所以才会出意外。”


    叶挽秋听完真恨不得当场鼓掌。


    这话要是让天海之上的星星们听见了,估计得哭晕过去。


    不过蔚黎显然没有被安慰到, 仍旧非常颓废的样子:“难道我真的没有天赋吗?可是明明在食神那里学着做饭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可能是因为食神的反应速度更快吧, 所以能在一切不对劲的苗头出现之际, 便果断地狠狠将其掐灭。这么一看,灯花婆婆果然还是年纪大了,所以才来不及拉住蔚黎。


    叶挽秋这样想着,又不忍心看她一直如此低落, 于是努力安慰道:“那说明, 蔚黎古神是只要身旁有好师父带着就一定会成功的,属于天赋异禀但是需要好好引导的那一类。目前这样……可能是由于暂时还不太熟练的缘故。所以别不开心, 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说完, 她还热心地给蔚黎夹菜添汤:“先吃饭吧。”


    蔚黎听得鼻子一酸, 想都没想就直接贴上叶挽秋的胸口,手也不安分地摸上她的腰:“还是仙箬最关心我。六界如此冰冷,如今也只有这满怀温香软玉抱着才有些许滋味。”


    哪吒偏头看向她俩, 二话没说直接伸手将叶挽秋搂过去,神色淡淡:“安慰够了么?”


    蔚黎遗憾地坐直身体, 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刚刚占了你的位置。”


    什么位置?


    叶挽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好像一下子顿悟了不得了的东西,连忙夹起一箸彩三丝塞进嘴里。


    哪吒不吃任何东西,坐这儿就只管帮她添菜加汤,看得蔚黎一阵啧啧啧,旋即倒进夙辰怀里,指着一碟碧玉花方糕,故意捏着嗓子道:“人家要吃那个嘛~”


    一番矫揉造作的语调,听得叶挽秋浑身一抖,满脸古怪地看过去。


    夙辰则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只顺从给她夹到碗里。蔚黎没急着去吃,反而坐起身体恢复正常模样,朝叶挽秋笑吟吟道:“来,照我刚才那样学一个。我很早就想看看小红莲见到这种会有什么反应。”


    叶挽秋:“谢谢,我不学。”


    蔚黎:“学一个嘛,让我开开眼界,找点乐子抚平一下再次下厨失败的苦闷之情。”


    明煌则喝着酒质疑:“你确定?你要找乐子怕是选错人了啊。找仙箬有什么参考价值?她做什么都有特权。”


    叶挽秋噎住半秒,继续重复:“我不学。”


    蔚黎眨着一双乌墨般漂亮的眼睛,遗憾摇头:“太可惜了。我看小红莲也很期待的样子。”


    真的假的?


    她愣一下,转头看向正在给她剥山月瓜仁放在盘子里的哪吒,仔细打量一番:“好像也没有吧。”


    话音刚落,一颗清甜脆利的山月瓜仁就被塞进她嘴里。


    收回手时,叶挽秋感觉唇瓣被他指尖似有若无地轻轻抚过,带走一点原本沾在她嘴角的糖碎,被他面色沉静地含入口中。


    蔚黎深吸口气:“不用学了,你俩赢了。”


    什么都没做但是突然胜出的叶挽秋:“啊?”


    吃完饭后,她还惦记着白天好不容易想好的贺礼的事,于是刚出门便拉住哪吒,神秘兮兮凑上去对他咬耳朵道:“来我房间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配合一下。”


    “很重要的事?”哪吒不解地重复。


    她一脸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袖问:“你今天应该穿得不多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得脱掉才最好。”


    哪吒:“???”


    只能怪这问题问得实在太过让人浮想联翩,说的话也很不对劲,所以当哪吒被叶挽秋拉到房间以后,还有点没回过神。


    眼看着她关好门,转身朝自己走过来,一双琉璃杏眼亮晶晶地打量着他,哪吒不知怎么回事就开口问:“要脱么?”


    “先等一下。”她说着,快步跑到木柜前,找出来一条裁衣尺。


    见到这东西,哪吒终于明白过来:“你要做衣服?”


    叶挽秋点点头:“作为给你的贺礼。我最近和扫晴娘们一起赶赶工,应该正好可以在秋夷则宴那天让你穿上。”


    说完,她又敏锐注意到他脸上微妙神情的变化,于是放下准备用裁衣尺给他量尺寸的手,眨眨眼:“你不喜欢收这个作为贺礼?”


    “没有。”他回答。


    “可我看你刚刚好像有那么一点失望。”她眼神探究。


    哪吒沉默两秒,意味不清道:“不是不喜欢,你量吧。”


    闻言,叶挽秋彻底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凑近了看着他:“不喜欢就要直接说,我可以想想换别的,不能明明不喜欢还勉强接受。”


    “真的没有。”


    “那你刚刚失望什么?我都看到了。”


    哪吒再次安静着看了她片刻,旋即脸上浮出一个清淡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也没怎么。就是方才没想到,原来你是想给我量身裁衣所以才说那些话,一时间想错了。”


    叶挽秋愣下,然后才回醒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那我给你量了?”


    说着,她一面忙活着一面转移话题问:“我看你平日红色衣裳很多,这次要不要换个颜色试试看?有想要的吗?”


    “你帮我挑吧。”他回答,“我选衣服颜色都是凭感觉。”


    所以会一直偏爱红色。


    因为那是叶挽秋曾经最爱穿的颜色。


    “也行。正好扫晴娘们最近新做出了一批料子,等会儿拿过来看看。”


    原本按照叶挽秋的设想,以哪吒这种过于漂亮且凌厉的浓艳长相,应该还是需要选类似的鲜丽色彩穿在身上会更好看。


    不过在一时兴起着让他试了件冷银与冰烟紫搭配的斗篷后,她忽然顿悟过来,能统一各族审美的真正美人当然是不挑任何颜色的。


    凭着这张脸,就算往他身上套个四处漏风的麻袋,那都是在奖励周围的观众。


    于是叶挽秋当即来了兴致,于是也不再挑风格,转而一件两件地都拿来披在哪吒身上试试,好像在装扮玩偶娃娃一样。


    “好难选,总感觉每个颜色都很适合。”她望着那一堆绫罗绸缎开始发愁,“不过既然是要穿去赐封礼的,那便还是稳重些的颜色比较好,你觉得呢?”


    哪吒思考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那天打算穿什么?”


    “我?”她想了想,本欲解释还没决定好,然后又忽然意识到,“你是想在那天穿和我差不多的?”


    “不行么?”他坐下来,伸手搂过对方抱在怀里,略微松口气。


    好像只有这种亲密的,能真切触摸到她体温和存在的行为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心。


    叶挽秋习惯性地摸摸他后背安抚,又仰起头亲了亲他眼角鲜艳浓红的神纹,笑着道:“那就我先决定好,然后再给你挑用什么料子,这样还能保持点神秘感。等你赐封礼前一天再给你看。”


    “好。”


    “对了,差点忘记这个!”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起身去将带回来的那幅画像找出来,然后环视自己房间一圈,思考着,“这个挂哪儿好呢?”


    主要是她房间里那些温暖明快,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少,而她又尤为喜欢这幅画。


    “得挂在个光线格外好的地方才行。”叶挽秋说着。


    “房间里?还是外面会客堂?”哪吒问。


    “想放房间里,这样我就能时常看到了。”她不假思索。


    最后选来选去,还是决定将这幅画挂在梳妆台旁边的墙上。每日清晨时分,只要有阳光照射进来,就一定会将它照亮。


    做完这一切后,叶挽秋转头看着他:“晚上要留在这里吗?”


    他摇摇头:“我得回去等着冥府和萧其明那边的消息。”


    “是上次东方鬼帝神使来汇报的事?”她回想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挺麻烦的上古灵兽魂魄逃走了。”哪吒解释得简练,但这种不同寻常的用词让叶挽秋感觉有些惊讶。


    “连你都说麻烦?”


    她微微睁大眼睛:“是什么?”


    “当年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女娲始祖补天之时,以上古灵鳌四肢作为天幕支撑。”


    “这次从冥府逃出来就是这头灵鳌的魂魄。”


    闻言,叶挽秋格外惊讶,半晌后才开口道:“居然是这样古老的先天灵兽……怪不得东方鬼帝要派自己的神使上来汇报给你。”


    “萧其明日前已经随烛越去冥府查看情况,不过还没传消息回来。大概又得忙一阵。”哪吒说。


    她听完满脸担忧,接着又拉起他的手摸在自己脸上:“什么时候等你稍微空闲点儿,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吧?就你和我两个人。”


    “你想去哪儿?”他笑起来。


    “好多好多地方。”她细细数着,“什么昆仑山啊,赤水之地,阴山啊,湘水之岸……我往常也只在古卷上瞧见过这些地名,还有就是一些画,一直都很想自己去看看。”


    “好。”


    答应下来后,哪吒忽然又问:“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宫里?”


    毕竟三凤宫太大,而他们这次只来得及弄完正殿和另外两个地方。


    叶挽秋本想说等他解决完冥府的事以后,她上来才不算打扰,接着又蓦地回过味儿来:“你其实就是想见我吧?”


    说完,她伸手捧住哪吒的脸揉来揉去,笑容温暖:“想我了可以直说,现在又不需要你找借口。”


    “是想你。”他并无任何犹豫便直接承认。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只要是她开口询问,他总会献上这份毫无保留且专属无二的真挚钟爱。


    于是叶挽秋忍不住笑起来,踮起脚尖亲了亲他:“可是你人还没走就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早了点?”


    “一定要等见不到的时候才能说么?”哪吒反问,轻轻抚摸在她脸颊上的手顺着滑落在颈侧。冰凉指尖点在她温软肌肤下的那点脉搏上,感受着她心律在指尖下搏动起伏,像是细细密密的吻那样。


    他好像格外偏爱这种能触摸到她心跳所在的举动,似乎这样就能将她身上源源不断的鲜活与一切感情都据为己有。


    “那倒不是。”叶挽秋没觉得他此刻的动作和眼底神情有何不对,只仍旧搂着他蹭了蹭,然后才认真肯定道,“因为我也会很想你。”


    这话好像有什么魔力,才刚说完她便感觉到一阵舍不得:“你这会儿就要走了?”


    哪吒点点头,垂首在她眉心间落下一个吻:“等冥府的事一结束我就来找你。这两个你先收着。”


    说完,他伸手唤出一面小巧玲珑,精雕玉琢的同心镜,以及一枚莲花造型的钥匙递给她:“这是我从师父那里要来的法器,另一半在我这里。如果你想见我的话,我们可以用这个联络。这个是三凤宫的钥匙。”


    “你给我这个干嘛?”她看着那把钥匙,又看了看他。


    “本来就是给你的。”哪吒回答。


    “是吗?”


    她眨眨眼,开玩笑道:“那这钥匙只是大门钥匙,还是不管三凤宫里什么门都能打开?要是什么门都能打开,改明儿我也去你宫里拿两件天家宝物来插花放着,多好看。”


    “所有门都能开。你要挑什么样的,让她们拿出来帮你选就好。”


    她有点惊讶。因为自己那句什么门都能开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叶挽秋左右看了看那钥匙,这才发现一面雕刻的是莲花,另一面则是红枫,不由得问:“这是你刚叫人做的?”


    不然不可能是这样。


    他点下头算作回答,又说:“这样方便你随时上神界来也方便。”


    有没有三凤宫的钥匙和上神界方不方便有什么关系?


    叶挽秋觉得有点好笑,于是伸手捏捏他的脸:“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她将钥匙拿到手里,接着又问:“对了,你得告诉我个可以任意联系你的时间。不然我怕忽然找你的时候,会打搅到你们谈正事。”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若是有事不方便,会提前告诉你。”他回答。


    “你这是要给我事事报备吗?”叶挽秋有点好笑地问。


    “这样不好么?我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他捉住她正和自己尾指勾在一起的手,很轻易就能将她整个包进去,指腹摩挲在她手腕内侧的脉搏上。


    “你不会嫌烦吗?”她惊异地睁大眼睛,“天帝都没要求你什么事都汇报上去吧?何况你不是不喜欢被人常常拘束着?”


    “对你的话,我是自愿。”他语气平静,似乎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用不着这么麻烦。”叶挽秋收起同心镜,“我又没有什么天天都得知道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的癖好。”


    “我知道你没有。”哪吒笑起来。


    “所以嘛,能见面的时候咱们就好好在一起。因为公事而聚不到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着对方就好。”她安慰。


    “只是这样么?”哪吒看着她,轻轻叹口气,“那看来同心镜是用不上了,还是我拿回去还给师父。”


    “不行!”


    叶挽秋当即双手护住那面镜子,像是生怕被抢走了似的坚决不给:“见不到的时候我会想你的,我很需要这个!”


    说完才抬头看见他蓦地笑出来的模样,她立刻反应过来:“你故意的!就是想听我说想你而已,诡计多端的莲花精,就知道占我便宜!你天天那么忙,哪有什么空来想我!”


    迎面作势打过来的动作根本只是泄愤地做个样子,被哪吒很轻易便躲过去,反而扣住她的手腕伸手一拉便揽入怀中,微凉的吻像是飘落在唇角的雪花。


    而他的声音是从冬雪里开出的山茶,清冷又撩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叶挽秋克制着那种因他触碰而逐渐清晰起来的清晰愉悦感,强装镇定道:“口说无凭,以后每天都说来让我听听,看下诚意。”


    他浅笑着去追逐啄吻她的耳垂,看着它一点点染上鲜艳至极的红色,似乎心情非常好的样子。


    明天,下次,以后,每天。


    这些代表着未来的词从她口中说出来,总是格外动听。因为那代表着她也默认并期待他们会有很多个明天,很长的未来,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


    “好了,我得准备着给你做身赐封礼穿的新衣服。你也先去忙你的吧。”叶挽秋最后踮起脚亲了亲他,“回头见。”


    “好。”


    第一百〇六章、安抚


    异象是从半个月前开始频繁出现的。且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便是日夜游神。


    作为常年镇守在奈何桥头的阴差, 日夜游神对于这片充斥着血污与无数冤鬼毒虫的血腥河流已经是熟悉至极。每日渡灵船载着无数亡魂穿河而来,河面上满是对着这些魂魄垂涎三尺的厉魂与毒物。


    若遇胆敢违律去干扰渡灵船,吞吃无辜亡魂的恶鬼, 日夜游神便会扬起手中打魂鞭,将这些永世不得超生的鬼怪抽打得惨叫连天, 再也不敢造次。


    也正因如此, 在这随处都能见鬼的地方, 若有一天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就会显得格外不正常。


    “需要把七爷八爷叫过来吗?”日游神望着这不知为何不见鬼影的河面, 神情警惕,“这事儿怪得很, 我入冥府这么千年来还从来没见过这忘川之水如此安静。”


    事出反常必定有鬼。若是没有, 那在冥府就是件更可怕的事。


    夜游神思索片刻摇摇头:“咱们再看会儿吧。再过会子功夫, 渡灵船又该来了,总不能没人接应。万一搞不好是这些鬼玩意儿正埋伏在水底下,到时候准备一齐搞一波大的,那就麻烦了。咱们可不能在这当口离开。”


    “说得也是。”日游神点点头, 然后又有些不屑, “不过就凭这些在忘川水里泡了这么久的东西,脑子都早就化成脓了, 还能想到这种把戏?”


    他说得有道理, 夜游神不是没有想过。但眼看渡灵船就快来了, 也的确走不开,只能等在原地继续打量着。


    “要不先让我朝这水里抽几鞭子。要真是他们躲在下面,也好先把这群混账玩意儿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日游神边说边唤出打魂鞭, 力道极重地朝忘川水下抽打过去。


    带着幽青光芒的冥府灵器一碰到水面,霎时溅开无数腥臭带血的水幕高高扬起, 纷落如雨。浓烈的血腥气与腐烂气味顿时弥漫开,呛得夜游神直皱眉头。


    偶尔有淅淅沥沥的忘川水洒落到岸边的红色彼岸花上,那花却生长得越发鲜红欲滴,妖异诡丽。


    这时,打魂鞭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被拉长成了直直一条,任凭日游神如何拉扯着想要收回,却依旧纹丝不动。


    眼瞧着渡灵船已经快开到河中央了,他有点急躁地朝岸边的夜游神吼一句:“过来帮我一把!”


    话音刚落,一阵可怕的震动忽然从水下传来,伴随着打魂鞭的急速颤动,甚至连岸边的红花也跟着被震落无数花瓣,顽石摇晃滚落。那动静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即将从水底苏醒,庞大到能顷刻间便将整个河面化为一片汹涌。


    深沉到恐怖的怒吼声逐渐从河水之下传来。


    夜游神见状,当机立断便扯回日游神的手,放弃了已经被勾住的打魂鞭。再次抬头时,他瞧见河面上惊叫不已的满船亡魂,顿时脸色更加灰白:“不好了!渡灵船!”


    千钧一发之际,东方鬼帝神使烛越及时出现,将三艘渡灵船从河中央强行拉了回来。


    然而搭载着恶魂的那片竹筏却因为过于动荡,几乎四分五裂。除了引渡者本身,其他魂魄都尖叫着掉入了忘川之中。


    也是在这时候,他们都看清了。


    从忘川河水之下伸出来的,不是往那些恶鬼与毒虫,而是一个身形庞大到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东西。


    起初,夜游神还以为那是南海巨蛇的魂魄,所以才会有这么大。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那根本不是身躯。露出水面的仅仅只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头颅,上面还有一只巨舟比还要宽阔的恐怖眼珠,此刻正直勾勾地瞪着他,将他惊出满身冷汗。


    它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张口便将那些鬼哭狼嚎的密集亡魂整个吞了下去,然后便重新潜入回了忘川河底。大水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忘川两岸淹没了个彻底。


    难怪忘川今日如此安静,原来是因为里面的厉魂与毒物都被这东西吃光了。日游神有些魂不守舍地想着。


    与此同时,烛越也已经认出了那魂灵的身份,不由得喃喃道:“我得立刻回去通报给鬼帝。不……还有酆都大帝……或者还得去趟神界才行。”


    “那是……什么?”日游神还有些没缓过来。


    “是元天灵鳌。”烛越轻声道,“当年女娲始祖斩它四肢以撑天幕,那东西的魂魄也就被收入了我们冥府。眼下竟然让它逃出来了,这回可是麻烦大了。”


    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开,去往东方鬼帝神荼郁垒的居所汇报。


    按照神荼的推测,这元天灵鳌原本被关押在幽寂渊之下,是冥府的重点看守亡魂之一。


    此番他逃脱出去蛰伏在忘川河中,应该是为了吞噬恶鬼厉魂以修补自身之用。若是等他彻底离开冥府,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必须尽快告知神界。


    听完烛越的这番详细解释后,萧其明眉峰紧皱:“可有查出来是它是怎么逃出去的吗?幽寂渊那样的地方,按理说不应该有亡魂能逃离才对。”


    那是冥府的边缘之地,一旦被丢进去,就算不化为飞灰也会被永远镇压,历来就没有谁能逃走的先例。


    烛越还没说话,萧其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说:“得派人去幽寂渊看看,也许那里已经空了。”


    “将军的意思是……”


    “我怀疑,元天灵鳌是在吞噬了其他同样被困幽寂渊的亡魂以后,才能有这样的力量从里面逃走。”萧其明解释,“而离开那里以后,他并没有马上便紧跟着远离冥府,而是继续潜伏在忘川之下。这说明……他有可能在从幽寂渊逃走的时候,也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才暂时没办法离开,需要用其他魂魄来修复自身。”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它!”烛越脸色沉重道。


    “我方才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了元帅,等……”


    还没等他说完话,又是一阵强烈的震动从忘川方向席卷而来,引得整个府邸都在摇晃不已,杯中茶水洒落得满桌都是。屋外到处是惊恐的呼叫声,窗户震动出密集的刺啦锐响。


    “不好,一定是元天灵鳌又开始活动了。”烛越率先起身还未有所动作,余光却瞥见萧其明已经闪身出去,于是赶紧跟上。


    他们一路越过冥府许多亡灵阴差,远远便望见那从忘川之下探出的巨大头颅。光是那颗眼珠里不断收缩的瞳孔,看起来的大小便和一口深不见底的宽敞山洞差不多。


    即使已经有了烛越提前说过的话作为心理准备,可当萧其明亲眼看到这个从远古纪年便开始存在的撼天巨兽时,还是感觉说种不出的震惊,甚至浑身都罕见地不自觉紧绷起来。


    眼见周围满是慌不择路着到处逃跑的亡魂,烛越立刻朝同样刚赶到的黑白无常吩咐道:“立刻和其他阴差一起,将周围全部疏散开!”


    “是!”


    此时的忘川岸边已经早就乱作一团,无数亡魂在相互推搡着叫喊着。萧其明看见河面上那艘摇摇晃晃的渡灵船,连忙飞身过去帮忙将其稳住:“快带着他们去岸上!”


    引渡人慌忙点头,努力试图在一片湍急的忘川河水里稳住整艘船,跌跌撞撞驶向岸边。


    然而元天灵鳌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哪怕只是稍微弄出点动静也足以将这小小的渡灵船掀翻。


    萧其明见势不好,正欲提醒引渡人赶紧躲避侧面蜂拥而来的汹涌浪潮,自己却被元天灵鳌忽然拽入水中。忘川那毫无生机的冷水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骤然灭顶而来,让萧其明一下子失去反应,周身神光被忘川水霎时便洗下一层。


    “南营将军!”烛越惊叫着,忽见一道艳丽霞影飘然而至。


    那惹眼至极的色彩像是一把锋利刀刃,轻易便挑开冥府常年阴郁的光色。尾端带着三足金乌的滚烫光辉无限延伸,燎开一片金红莲花,烫得那庞然巨兽当即便轻微瑟缩一下,然后便是更加怒不可遏。


    红纱隔开所有忘川水,卷起萧其明便很快将他救回来,被哪吒单手抱着放稳在地上。


    神光自指尖凝结着蔓延到萧其明身上为他简单治疗,眉尖紧皱的少年神脸上神情格外肃冷,头也不抬唤:“韶岚。”


    “元帅。”黑衣的少女神使很快跟上着来到他身边。


    “带他去疗伤。”


    “是。”


    “神使烛越,见过中坛元帅。”烛越恭敬行礼道,“还好三太子来得及时。这凶兽已经又醒了,但是一直躲在忘川之下不肯出来。”


    “是么?”哪吒冷声道一句,伸手召出紫焰尖枪,足下火光升腾化为一对耀目金轮将他托入半空。


    周身烈烈神光大盛着呼啸开,将冥府上空常年笼罩的阴冷薄雾全都烧退至无,零落下的红莲花掉入忘川水中,便是一阵剧烈白烟腾起。


    烛越仔细一瞧时,发现那竟是将泛滥而出的忘川水给蒸发成的。


    “带着你的人撤退开。”哪吒说完,迎着元天灵鳌的咆哮直冲上前,手中乾坤圈带着莲火力道极重地掷出,打在那灵鳌脆弱的眼睛处,顿时将它激怒。


    强烈的痛苦与怒火促使它逐渐浮出忘川河来。仅仅只是露出的一小部分身躯就已经巍峨到恐怖,难以想象这样一头上古凶兽到底是如何隐藏在这忘川之下的。


    见此情景,哪吒没有任何犹豫便燃烧神力唤出六臂神相。赤金色的狂暴光华顿时震天而起,涌出万千焰流,将整个冥府的天空都灼烧得透亮,好似太阳掉了进来。


    红莲花疯涨在半空中,释放出神光与火焰将忘川烤得白雾阵阵。


    这忘川本是冥府里死亡气息最重的一条先天水脉,无数年里只有恶鬼毒物被扔在里面受尽折磨,自然也变得剧毒无比。此番被神火灼烧着蒸发,扩散开的烟雾自然也是毒性强烈。


    连周围岸边的彼岸花在碰到这些水雾后,也纷纷开始枯萎死去。


    烛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哪吒为什么刚才要让自己和其他阴差亡魂什么的躲远点。


    混天绫游铱椛弋如红龙环绕,将扩散的毒雾都控制在忘川附近。红莲之身根本不受这些毒的影响,金色杀神瞳下,元天灵鳌的身形全部化作一堆扭曲的黑白线条。


    只一眼,哪吒就发现不对劲:“你的模样和从前不一样了。是在幽寂渊被关押太久,还是吞吃了太多其他亡魂的缘故。”


    元天灵鳌张开口,洪亮的声音轰鸣如炸雷般,几乎将周围亡魂的身躯都震裂开:“你……这模样,也和以前……不太相同了……”


    “红莲。”


    又是一个在上古纪年便认得自己的。


    哪吒没太多惊讶,只意识到自己过去是真的太不关心外界。


    毕竟那时候他是顺应太若灵族祈愿而行动,出现便是为了抹杀一切站在千禧城外的生灵,无论身份。


    也难怪会对这元天灵鳌和相柳毫无印象。


    “伤本座部下,扰乱冥府秩序,就得魂飞魄散!”哪吒冷冷道。


    他以混天绫缠绕住元天灵鳌头顶的角,将那疯狂挣扎的巨兽硬生生从河中拖出半个身体。汹涌的河水却也紧跟着泛滥开,将周围一些亡魂卷进去化作了灵鳌的口粮。


    哪吒见状,顿时不满地啧一声,眉眼间神情愈发冰冷锐利。


    火海翻滚得愈发疯狂,忘川水开始一寸寸萎缩下去。


    见状,旁边的烛越开始有些慌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忘川搞不好要保不住了。”


    旁边刚赶来的崔珏判官点点头,面色凝重:“我也觉得。所以谁去阻止一下?”


    黑无常想都没想就张口道:“卑职无能。”所以不去。


    白无常则赶紧用手肘戳戳对方,示意他别这么瞎说大实话,然后提议道:“我知道有个人应该可以!”


    烛越先是满脸疑惑,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好像也知道了!而且我觉得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崔珏耐着性子叹口气:“那你们还等什么?管那是谁赶紧叫过来啊!”说着,忽然又屏气片刻,“你们是想去神界找太乙天尊吗?我觉得这有点来不及……”


    “不,很近,就在百花深。”说完,黑白无常就拉着烛越飞快离开了。


    然而等到了重时宫说明白来意后,叶望夏却慌忙回答:“可是仙箬今早出去了,这会儿不在家里!”


    “什么?!”烛越闻言一阵头皮发麻,差点没晕过去,甚至感觉忘川水都已经快见底了。


    “那太华主神现在在哪儿?”白无常连忙问。


    “阿姐……现下应该在僰道城的三太子行宫里。临走前阿姐说过今天要去那儿,现在也才刚走不久。”叶留冬回答。


    “那我们现在就去。”说完,他们很快离开赶去僰道城,果然在哪吒行宫里的凉亭边,找到了正在拿着手里玩意儿喂鱼的叶挽秋。


    见到黑白无常和烛越一起来,叶挽秋格外惊骇,连忙起身:“这是怎么了?你们三个怎么大白天突然出来?”


    烛越迅速将冥府正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叶挽秋满脸不可思议:“那水不是冥府的先天水脉吗?都能被烧干?”


    “能不能不好说,但这样下去,恐怕真会出问题!”白无常急得长舌头直甩,“您赶紧跟我们回去帮帮忙吧?”


    这句话说得甚是微妙。


    帮忙的话,是要拦着哪边呢?元天灵鳌,还是哪吒?


    不过既然都来找她了,那显然是为了哪吒而来的。


    想到这里,叶挽秋连忙拉住白无常:“这会儿赶回去太慢,我先联系他。”


    “在这儿?”他有点没明白过来。


    她点点头,正伸手准备去摸同心镜,却发现自己早上出来时根本没有带在身上。


    犹豫间,她忽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太子殿,顿时想起什么。


    来到太子殿里,叶挽秋对着那尊宝相庄严,彩绘精致的神像闭上眼睛。以自身灵识为引,唤得神像很快现出神光绕身体予以回应。


    她摘下耳上那只与哪吒成对的坠子。


    神光烂漫间,有什么东西在冥府半空中闪烁一瞬。


    哪吒抬起紫焰尖枪,稳稳接住那抹坠落的亮光。


    精致秀气的耳坠正摇晃着挂在枪尖上,抚平周围那狂烈到近乎失控的烈火。


    “仙箬。”


    第一百〇七章、好乖


    跟着黑白无常与烛越再次来到冥府, 叶挽秋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异常的燥热与浓烈的毒气。眼前满是强烈的火光,将本该阴沉的冥府照亮得如同白昼。


    她抬手以袖捂住口鼻,指尖神光绽开化作一层屏障, 但也无法完全隔绝这里无处不在的毒气。


    还在她思考着该怎么穿过这层无碍时,眼前忽然红影一闪。混天绫从层层雾气背后游弋出来, 轻易便驱散了周围层层逼近的剧毒雾气, 化作一抹流霞轻轻披在她身上。


    她捉住飘动的绸尾猛地将它扬开, 想要替黑白无常他们也开出一条路来。却没想到,雾气尽散时, 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一只巨大到恐怖的眼睛。


    一开始,叶挽秋还以为那是什么漆黑到深不见底的山洞, 还有点疑惑冥府什么时候刚进来就是这个模样了。


    紧接着, 一阵被什么诡异生灵紧盯上的冰凉战栗感便立刻沿着脊背炸开到头顶, 让她连指尖都冷下来,心跳仿佛暂停了一瞬间。


    “太华主神——!”应该是有人叫了她一声,声音惊慌变调到让她都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虽然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连瞳孔都和山洞差不多大的怪物是什么,但叶挽秋的身体本能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 指挥她立刻躲避开。腰间悬挂的浮光万福玺光芒大盛, 化作一朵透明的花将她包围进去,隔开了元天灵鳌的攻击。


    少女一身白衣飘逸如乘风而起的羽毛, 伸手召来混天绫将烛越他们也赶紧拉过来。


    “仙箬!”


    这次她听清了, 是哪吒的声音, 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惧和强烈愤怒,显然是担心她刚才被这灵鳌伤到了。


    混天绫从心而动裹住叶挽秋的腰,另一端则飞快延伸着回到哪吒手上。


    她方才站稳, 手中雪焰劈出万道光刃朝那灵鳌密集包围而去。巨兽吃了痛,狂吼着朝她张嘴咬来。锋利牙齿下的庞然大口像是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 要咬碎这抹洁白小巧的身影简直易如反掌。


    下一秒,她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隔空拉入一个熟悉的冰凉怀抱。汹涌而来的火焰夹杂着大团莲花盛开,簇拥在她周围死死保护住她,燃起的火焰将元天灵鳌灼烧得痛苦不已。


    它本就已经身死,属于亡魂。就算因为吞吃了同被镇压在幽寂渊与忘川里的其他魂魄,实力大增,也只会让他身上的阴气越发浓烈,自然与哪吒身上的神火天性相克。


    也是等到来到这更高的位置,叶挽秋才算彻底看清那元天灵鳌的模样,不由得满脸震惊:“这东西……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被女娲始祖砍断了四肢用来撑起天幕的凶兽?”


    虽然知道它肯定很大,但是这显然有点大过头了吧?


    “是他。”哪吒说完,迅速打量叶挽秋一眼,“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握紧手里的雪焰:“这东西居然能被忘川藏进去?忘川有这么深?!”


    “冥府先天水脉,可容纳世间一切亡魂。它就算再大一倍,只要还是亡魂就一定会被忘川水容纳进去。”哪吒解释。


    “对啊,我差点忘了。”叶挽秋回想起来。正因为可无限容纳亡魂的特性,忘川也被称为冥府的无底之河。


    不过想到烛越他们来找自己时的慌张表情,叶挽秋侧过身子朝底下看一眼,发现这河水看起来好像是比过去略略浅了几分。


    “这东西解决起来怕是麻烦得很。”叶挽秋说着,抬头看见周围满天都是天兵神将,构出一道天罗地网将元天灵鳌困在河水中。


    地面上则是无数阴兵镇守,联合起来阻止这巍峨巨兽再次沉入忘川水中。大团幽冥冷火聚集在他们周围,闪烁如满目青光碎玉。


    “它逃出幽寂渊就已经受了伤,如今靠躲在忘川水里吞吃恶魂修复自身,但还没有成功。”


    说话间,元天灵鳌已经再度吼叫着伸长脖颈,搅起层层忘川之水朝天上的神军泼过去。若是被这东西碰到,那就像是碰到了毒中至毒,连周身的护体神光也会被腐蚀掉。


    叶挽秋显然也知道这点,于是连忙想将混天绫取下来绕回哪吒身上,却被他按住手。


    “你留着。”他说。


    两人一同朝元天灵鳌攻去,配合极为默契。神光四溅间,让人根本分不清那过于耀眼的色彩到底是来自于哪吒还是叶挽秋手里的雪焰。很快,元天灵鳌就被逼迫到难以动弹。


    眼见时机成熟,哪吒收回绕归而来的乾坤圈,祭出九龙神火罩,同时周身光华更甚。


    莲焰灼灼焚天,背后是缓缓盛开的巨大红莲真身,迸发出的撼天神光让九龙神火罩的光辉也被压下去。九尾灿金神龙从罩内飞舞而出,环绕在红莲真身周围,对着河水中的凶兽怒目而视。


    “哪吒……?”叶挽秋紧张地看着他,担心他会因为想要一举解决掉这元天灵鳌而强行召用业火。


    “自己从忘川里滚出来,或者本座把你直接烧到灰飞烟灭!”他冷冷睥睨着面前的上古巨鳌,金光灿烂的漂亮凤眼中没有一丝柔和可言,随时会将胆敢反抗他的任何生灵都化为灰烬的凶戾。


    此言一出,岸边一众阴差顿时脸色痛苦,感觉这回忘川怕是要凶多吉少。


    而叶挽秋本来以为元天灵鳌会想尽办法挣脱,拼死抵抗,却见他低嗬着紧紧盯着空中那朵灼目至极的红莲花,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如果他真顽抗到底,按照这红莲说到做到,从不失手的作风,必定会将他彻底毁掉。


    上古时代号称红莲开,万灵灭的业火之源。他如今已失去肉身,魂魄伤势未愈,显然不能和对方抗衡。可若投降,做到如今这步,也是死路一条罢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拉一个垫背的。就算动不了红莲,也要找个最让他关心的带走。


    那元天灵鳌盘算着,眼神里激起一阵阴狠,巨大骇人的眼睛忽然转动过来,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叶挽秋,回忆着方才两人抱在一起的亲密模样,很快就决定好了目标。


    几乎是在他朝自己看过来的一瞬间,叶挽秋便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紧接着还听到对方喉咙里的含糊闷鸣,似乎是说了一句:“真稀奇。”


    稀奇什么?


    这里最稀奇的是你吧?!


    眼见灵鳌张开大口,无数已经被化为他附庸的亡魂正密密麻麻如倾巢毒虫般朝自己涌来,叶挽秋一扬混天绫将它们通通扫开。


    雪焰在她手里挥舞得密不透风,割开那些亡魂的躯体像是切碎纸片一样轻易。阴气碰上雪焰的刀锋,霎时爆开阵阵尖锐到令人牙酸的响声。


    他似乎将所有自己吞下去的亡魂都放了出来,意图打破神军与阴兵们对他的束缚,转而去将叶挽秋作为自己的新目标。


    “不好!这些亡魂朝建木结界去了!”烛越见状,连忙和崔珏他们一起前去阻拦。


    无尽亡灵包围的中间,忽然迸开一点白金与赤红交织的光辉。


    纸偶们疯狂如暴雪呼啸开,混天绫搅碎任何敢近身的鬼魂。


    叶挽秋飞身踏上那翻卷如浪潮的红绫,在混天绫的掩护下运起神力冒险靠近过去,一举斩断了元天灵鳌头顶的角,打断了他不断吐纳亡魂做以掩护的行动。


    上古巨兽爆发出的怒吼让她感觉心神俱震。


    趁着他被困住所以行动不便的空隙,叶挽秋迅速闪身躲开,手中雪焰光芒暴涨,运起周身神力化作一道道锋利光刃,毫不犹豫朝灵鳌眼珠的脆弱处劈去,且接连不断打在同一处,直接废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暴怒中的元天灵鳌回首将叶挽秋从身上甩了下去,同时搅起道道忘川水幕朝她淹没而来。


    她感觉自己被混天绫拉了一下,紧接着后背接触到的不是能让神光都被腐蚀的忘川水,而是格外温暖柔软的东西。


    是莲花。


    叶挽秋愣一下,立刻伸手摸了摸。


    不是那种以神力幻化而出的莲花,是真实无比存在着的。


    她恍惚片刻,忽然意识到哪吒是用真身护住了她,挡下了那些忘川水。


    她连忙坐起来,看到九龙神火罩已出。火海吞噬向元天灵鳌,烧得他疯狂挣扎,溅开昏黄带血的忘川水四处泛滥。也终于把他逼出了河水中。


    待叶挽秋起身离开后,红莲之火立刻燃烧起来,成为彻底摧毁元天灵鳌的最后一击。


    看着那庞大到恐怖的身躯终于消散成了虚无,叶挽秋却一点也没和周围人一样松口气,反而更加紧张地望着半空中那刚刚收了真身的少年身影。


    她很快来到哪吒身边,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刚刚那不是业火,但到底是从他真身里燃烧起来的,看得她格外担心。


    哪吒刚睁眼就被她抓住一顿又摸又揉,刚开始还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反抗,后来才意识到她是在担心自己,于是淡淡笑着回答:“没事。”


    “真的没事?”


    叶挽秋不放心地继续在他身上到处摸了摸,然后被他捉住手:“我没有动用业火,别担心。”


    仔细看看,他也确实没什么灵识受损后会有的虚弱样子,这才终于松口气,然后又想起来:“那忘川水呢?你保护我的时候,那水不是泼到你真身上了?”


    “那水对我无用,没事。”他牵住叶挽秋的手回到地面。


    然后她才发现,周围正站满了对他们行注目礼的人,脸上基本都挂满了曾经听说过的八卦,今日终于亲眼见到成真的敬佩与欣慰。


    只有崔珏判官看起来关注点不一样:“看来得过个几十年,这忘川水才会恢复原本的样子了。”


    “如今这样干净些也好。”哪吒说完,又对周围对他行礼的所有人道一句,“起来吧。”


    “柏华。”


    “听凭元帅吩咐。”


    “带着中坦三秦军先回神界。”


    “末将遵命。”


    “怎么没见萧其明?”叶挽秋看了一圈周围,感觉有点诧异。她记得哪吒刚开始就是派萧其明来冥府调查的。


    “他受了伤,被韶岚带去休息,我先过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


    崔珏回头:“韶岚神使和萧将军现下正在我府上,我走之前,孟婆已经去过,正在为萧将军疗伤。三太子和主神随我来吧。”


    他们很快回到判官府,孟婆正在交代小鬼去找需要的灵药,见到崔珏和哪吒几人进来,连忙恭敬行礼。


    “他情况如何?”哪吒问。


    “回三太子的话,萧将军伤势并不重。我已经让小鬼带着将军去净灵泉里,只要在那儿泡上半个时辰,再服上一剂药应该就痊愈了。”孟婆回答。


    “那便好,辛苦你了。”


    “本分而已,老身多谢三太子,这就先去给萧将军熬药去了。”


    说完,孟婆再行一礼后便很快离开。


    “对了。”哪吒转头看向崔珏,“你知道云梦泽梦君近百年来有如何么?”


    “这个我还真没打听过。毕竟云梦泽其实算是独立于冥府之外,并不受酆都大帝管辖。平日里若无公事来往的话,我们与他几乎不会有碰面的时候。细细算来,也有个约摸几百年没见到了。”


    崔珏回答完,接着又有些好奇:“三太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本座之前遇到一个名唤墨琰的人。虽然身是凡人,但怀有仙灵之魂。出于好奇,本座让韶岚去调查过许久,应该与梦君联系不小。”


    “墨琰?”


    “这名字……”崔珏惊讶了,旋即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派人去云梦泽拜访一下。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墨琰也许就是梦君入了自己梦以后,分散出去的一缕灵识。”


    “还能这样?”


    叶挽秋不可思议地眨眨眼:“也就是说,他自己睡着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灵识?”


    “这在以前也是有过的。”崔珏点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吒问。


    崔珏说:“回三太子的话。我之所以对墨琰这个名字熟悉,是因为两千年前,梦君便有一次睡着以后,灵识游荡分散出去,化作一个叫墨琰的少年,在人间活了百年。直到寿终正寝后才回归本体。”


    叶挽秋:“啊?”


    虽然刚刚她已经说过了,但还是想重复:“还能这样?”


    崔珏笑叹道:“不过那也是两千年前的事了。既然三太子如今又遇到了这个人,我还是派人去一趟云梦泽看看,打听情况。若有消息,我会立刻派人汇报给三太子。”


    “那就交给你了。”


    离开判官府后,叶挽秋看着哪吒问:“你现在要回神界吗?”


    “萧其明还在此处,我再等等。”哪吒说着,又侧头望向她,“这几日在家里还开心么?”


    “挺好的呀。外面没什么要紧的,我也就正好难得能有时间来专心忙手里的事。”她回答。


    两人一起慢慢走在街上。她只听见哪吒紧接着说了句:“那看来是很开心。怪不得我们都几日未见,你也不说别的,只赶着我回神界。”


    “诶?我什么时候赶你了?那不就是随口一问而已。毕竟你可是天军统帅,整日里可忙。”叶挽秋伸手轻轻拨了拨他耳垂上的坠子,故意拖着声调阴阳怪气。


    哪吒沉默一瞬,眼睫半垂着道:“能别学我师父那样说话么?”


    她忍不住笑起来,转而朝他伸手:“我的坠子呢?”


    他从贴着心口的衣服处取出来,转身给她仔细戴上。


    叶挽秋趁机垫脚亲了他一下,沾了满唇冰凉的莲香气:“哎呀,看起来我家小莲花想我了嘛。”


    不怪她格外喜欢趁哪吒不注意的时候偷亲他,只因为那一瞬间后,他微微睁大眼睛的样子实在太招人,乖得不行。


    这么想着,她又心痒难耐地凑上去连着亲了他好几下,还伸手揉着他的脸:“真乖,好可爱。”


    哪吒微微皱下眉尖:“乖?”


    大概六界之内也只会有叶挽秋这么说他。


    “就是很乖。”她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脸上笑意格外灿烂,“我就是特别喜欢乖的,不可以吗?”


    闻言,他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是勉强接受了这个本来跟自己毫不沾边的形容词,但又问:“只要是乖的都喜欢?”


    知道他这是在索求自己最想听的,叶挽秋这回倒是没用别的话去故意逗他,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强调:“那不算。只知道乖那就失了趣味,所以还是得很有自己的脾气才行。”


    “而且他也不能对着谁都这么乖,只能对着我才可以。谁都能得到的东西我可不稀罕,只有是全都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那才是我的心头至宝。”


    “再有嘛。他还得长得好看,最好是六界顶顶好看的那种。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并且啊。他还得和我同一日生辰才可以,这样才叫有缘分,我可是很认同这个说法的。”


    “最后的最后。他必须得是个驰骋于各方沙场,地位尊崇显贵,威名赫赫传于万家,且名扬万世的骁烈少年神。”


    说完,她伸出手:“现在就请六界唯一能满足我以上所有条件的有缘人,立刻牵上我的手跟我回家。”


    搭在掌心的手带着熟悉的冰凉凛硬,只轻轻停留一瞬间便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紧接着是同样冷香的莲花开放在唇上,带来一个比花朵还要柔软的吻。


    “好。”


    第一百〇八章、留下


    木施上那身衣裳彻底完工的时候, 也到了神界秋夷则宴赐封礼的日子。


    大抵是因为这次神界宫宴特殊的缘故,明煌古神将这天的阳光拿捏得格外好。既不十分炎热,又保留了夏季的明丽, 将整个天地都照耀得分外鲜艳。


    叶挽秋收了针,将天光捻做的细细丝线剪断, 准备最后检查一遍还有没有纰漏。


    窗外天光柔亮, 穿过挂满屋檐的茂密花藤倾斜进来, 将那身华贵无方的新衣照亮。无数繁复逼真的绣花与细碎洒银在光线下闪闪发亮,精美绝伦。


    将扫晴娘检查过确认没有遗漏的腰封也接过来, 一并挂在旁边,叶挽秋总算松口气, 然后又问:“头冠准备得如何了?”


    “帝女姐姐放心, 昨日青歌和竹沥他们就已经取回来了, 要这会儿送过来看看吗?”扫晴娘问。


    “拿过来吧。”


    “是。”


    很快,刚刚打造完成的银莲花冠便被送了过来。


    这样式还是叶挽秋自己设计画的图样,又花了不少功夫从青川君那一大堆宝贝里,挑出一块极好的冰鉴玄银打造而成。


    宝冠呈盛开的莲花状, 镶嵌其上的彩泊石在无光时只是半透明的雾色。一旦见光便光华流溢, 耀眼夺目。与发簪尾端的那颗淡冰紫色宝石是整个头冠仅有的外部装饰,其他则是在冰鉴玄银本身上雕刻出精细花纹。


    “不错, 和我想要的完全一样。”她笑着点点头, 又朝扫晴娘交代道, “今晚是秋夷则宴,我和爷爷都不在家,得上神界去。晚上给青歌他们几个多做几个他们爱吃的菜, 想出去玩的都可以准了。”


    “好嘞。”


    放下那盏头冠后,她随手执了本书便来到院子里, 悠闲地躺在躺椅上闲散翻着,不一会儿便感觉有些昏昏欲睡。


    这几天为了赶制这套衣裳,她基本都没睡个好觉,这会儿终于得空闲下来了,难免觉得有点疲惫。


    椅子堆着扫晴娘们提前放好的天云丝软枕,托着她正好休憩片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叶挽秋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莲香气正静静弥漫在自己附近,于是也没睁眼,只伸手出去,像是想牵住什么,同时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


    熟悉的手很快握上来,紧接着落下的是一个轻柔的吻:“半刻前。看你正睡着就没打扰你。”


    闻言,叶挽秋睁开眼,看着面前正望着她神情温柔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调侃:“没想到啊,原来三太子还有这喜欢看人睡觉的癖好的吗?”


    指尖擦过他唇线时被他偏头含住,轻轻抿咬一下,纠正:“对你而已。”


    瞧瞧这个人,总会毫不犹豫给出他所有明目张胆的偏爱,听得她尤为高兴,于是伸手:“椅子上硬,躺得我怪不舒服。”


    “抱你回房间?”哪吒说着便要伸手。


    她按下对方的手,任性命令道:“你躺椅子,我躺你身上当垫着。”


    哪吒笑着低头吻了吻她,顺从躺下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叶挽秋满意地抱着他蹭了蹭,正想找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所以一直调整着,却被他在腰间捏一把:“别乱动。”


    她有点不高兴地抬起头,用头撞他一下:“都没找到怎样躺着最舒服,怎么不能动?我偏要动,偏要动。”


    说着还更起劲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伸手时却不小心摸在他胸前,感受是一如既往的格外好。


    于是那一刻,明明脑子已经下令“光天化日,成何体统,赶紧停止”,手却自顾自地揉了两把表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纵情享受”。


    哪吒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沉默片刻,语气罕见有些犹豫:“你……”


    “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叶挽秋试图解释,整个脸都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听着极为心虚。


    哪吒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耳朵,果然入手格外滚烫,于是伸手将她朝上抱了抱,偏头用鼻尖去刮一下她的,语气淡然道:“不继续了?”


    叶挽秋猛地抬起头,头顶顿时磕到他的下颌。


    哪吒还好,只是用手背揉了揉。


    她则捂住头顶嗷嗷叫起来,还顺便指指点点,脸上红作一团:“你个男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对你也不可以么?”哪吒伸手给她揉着发顶,墨玉色的眼睛里是再自然不过的温凉神情,好像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挽秋语塞一瞬,旋即捧起他的脸装作气势汹汹命令:“反正只许说给我听!”说完便狠狠亲上去。


    片刻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起身拉住他:“快来看看我给你做的衣服!”


    哪吒跟着她走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身被挂在木施上的衣服,不由得愣下:“你这几日有休息过么?”


    不然按照这个精细且极致重工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来。


    “确实没怎么睡好过。不过最后做出来的效果我还是很满意的,还好我以前也经常给爷爷做衣服。”说着,叶挽秋将它取下来递给哪吒,朝一旁屏风背后扬头示意,“你快换上让我看看。”


    他伸手轻轻摸在她因为没休息好而隐约有些泛红的眼睛旁,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叶挽秋却不以为意,只催促道:“快去呀,让我看看效果!”


    因为知道哪吒平日里更习惯穿束袖的缘故,所以这身衣服在裁剪的时候,叶挽秋就特意做了里面束袖,但外袍是宽半袖的样式,袖口长度只到差不多手肘,垂下来的部分则满是缠花精秀。


    这样他穿起来会舒服些,而看起来也会格外漂亮。


    换衣服时,哪吒注意到她在衣服贴近心口的位置上,绣了一枚红枫与莲花拼接的奇特纹样,伸手轻轻摸了下。


    大概因为这身衣服是为赐封礼所准备,所以穿起来实在太过繁琐。叶挽秋透过屏风影子,瞧见他正拿着一条玉珠坠饰半晌没动,于是问:“要我帮你吗?”


    “能帮我一下么?”


    竟是同时开口说了差不多一样的话。


    叶挽秋笑起来,放下手里茶杯走过去,顺便拿上了旁边的腰带。


    转头时,她看见哪吒正好将外面的衣衫都脱了下来。有暖色的薄光从屏风顶上流泻而下,将少年身上仅剩的一件单薄里衣映照得几乎半透明,身躯轮廓清晰可见,暧昧到心痒。


    她愣神片刻,莫名懂了什么叫“半遮半掩才是最为撩人”。


    哪吒回头正准备去接她手里的衣服,忽然看见她好像有点发呆的样子,不由得问:“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眨眨眼睛道:“没事。你先穿,我帮你整理后面。”


    到底这身衣服本来就是出自叶挽秋之手,哪片飘纱该在什么位置,哪条珠链该放在哪里,最后都是她帮忙弄好的。


    打个响指唤纸偶们出来将一旁的屏风推开,亮堂光线照耀进来,叶挽秋后退两步仔细看了看,格外满意地点头:“果然人好看,穿上漂亮衣服就更好看了!”


    这身神服基本是由半透明的银月纱纺织出来,只在宽袖与袍摆边缘用一种格外明亮又冷淡的薄金色晕染些许,外罩甲与全身遍绣渐变色的缠花枝叶,跃动如火焰线条。


    “我猜要是让你自己选的话,肯定不会挑这么花哨的一身衣裳。”叶挽秋看着他似乎是有点不太适应地整理着那些装饰。


    “确实不会。”哪吒承认,接着又补充,“不过你手艺好,做得很好看。”


    “我家小莲花就是会说话。”她凑上去亲他一下,笑吟吟指着梳妆台前,“坐吧,我还让人给你新做了一顶头冠,正好配这身衣裳。”


    为他重新束发打理好后,叶挽秋也去将自己准备好的宫宴神服换上,然后由她坐在梳妆凳上,让哪吒帮她盘发戴簪。


    两人身上穿的一看就是一对,从花纹到颜色都一模一样。走出去时还让百花深的妖怪们都惊讶不已,远远围着好奇打量。


    毛团是家里这些妖灵里年纪最小的那个,一只纯真可爱的小雪貂。


    见到叶挽秋和哪吒结伴出来,她先是愣愣盯着半晌,满脸惊艳都口水都快流出来,然后拍拍手高兴地大喊:“好耶!是好漂亮的新郎官和新娘子!”


    周围一众妖怪们听了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叶挽秋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给她解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却听见哪吒忽然开口,语气清淡地夸一句:“讲得不错。”


    接着还取出一颗流曜明珠抛给毛团:“收着吧,修行用得上。”


    毛团捧着那颗宝光灿烂的灵珠,急急忙忙道谢,周围满是目瞪口呆盯着她手里那东西的妖怪们。


    叶挽秋同样惊讶一瞬,但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在其他妖灵蠢蠢欲动着打算卖乖之前开口:“都去玩儿吧,别在这儿围着了。”


    眼见那群小妖怪们推搡着跑远了。她转头看着哪吒,有点惊讶:“你怎么就突然赏了毛团那么一件宝物?”


    “她话说得好。”哪吒回答。


    “没看出来啊。”叶挽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只要哄你高兴就会有如此优待。怎么我以前哄你高兴的时候,你没特意送东西给我?”


    说完她又补充:“那些你说自愿给我的不算。”


    “可我所给你的一切皆是自愿,不是因为你让我高兴。这自然不同。”哪吒说着,牵起她的手吻在手心上。


    “算你回答过关。”叶挽秋笑起来,牵起他就往前跑,“快走了,秋夷则宴就要开始了,你这个要受赐封礼的贵宾还没到可不行。”


    他们很快在重时宫正殿门口见到了同样已经装束整齐青川君。


    见到这两个穿着一身几乎同样衣裳的孩子,青川君先是一愣,然后又笑起来:“你俩这是去参加宫宴还是定亲宴啊?”


    “爷爷。”叶挽秋小声叫着。


    “好好好,我不说。到时候去了神界自然有的是别人说。”


    话虽如此,但真敢到叶挽秋和哪吒面前来打趣的,除了蔚黎古神他们几个,也就再也没有旁人了。


    其中要数蔚黎的眼睛最尖,只瞧一眼他俩身上这几乎一样的神服,便立刻猜到:“这是仙箬给你做的衣裳吧?这数千年里,我可都没见你自己选过这样的。”


    “偶尔选一次也挺好。”


    “哎哟,看看看看。这也就是仙箬给的他才肯高兴接受,若是换做旁人送,那估计都成桌布了吧。”蔚黎一针见血道。


    “那倒不会。”哪吒回答,“毕竟我也不太用桌布之类的东西。”


    蔚黎见说不过他,索性伸手将叶挽秋朝自己身边拉过来:“你可是今儿个的贵宾,大家都看着呢。我就和仙箬坐一块好了。”


    叶挽秋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又去扯蔚黎的袖子,低声提醒:“这个安排,我觉得夙辰古神有不同意见。”


    蔚黎:“……”


    最后,叶挽秋还是坐在青川君旁桌,与蔚黎的位置挨着,一起观礼全程直到结束。


    就是这七音金阙宫为了这次宫宴与赐封礼,装潢得实在太过金碧辉煌,华贵不可方物。看久了甚至会被这满宫殿的绚丽光辉晃得眼珠酸软。


    期间有仙娥来为他们斟酒,叶挽秋本想拒绝,但又觉得今晚喝一点也无妨,只是让她们将栖凤换做了最清淡的夜无忧。


    同样的入口清甜,半点酒气也无,很容易就会不小心喝过头。


    至少当她奇怪地发现,不好管看什么东西,好像有好几重一模一样的影子晃悠在周围时,她就意识到了。


    “仙箬?”有熟悉的清冷少年嗓音穿过那些嘈嘈切切的混乱落进耳朵里,引得叶挽秋回过头。


    视线朦胧下,眼前正满脸关切望着她的少年看起来不仅像极了哪吒,甚至比他还要美。


    哪吒将她手里剩下的酒端开,又回头朝青川君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抱起她便径直离开了七音金阙宫。


    有凉风吹来,夹杂着哪吒询问的声音:“怎么喝了这么些?”


    她笑着去搂紧对方蹭了蹭,回答:“因为开心!”


    “开心什么?”


    “喜欢你!”


    他顿了顿,偏头吻在她发烫的嘴唇上,被她追逐着吻上来,却难得罕见地躲开。


    叶挽秋不高兴地伸手捧住哪吒的脸,将他硬是转过来,凑近距离看了半晌才找准位置亲上去,还时不时用舌尖舔一下。


    他很快被弄得气息不稳,收紧手臂让她别乱动:“还没到家。”


    “那回家了就可以亲了吗?”叶挽秋眨眨眼,好像有点茫然,然后又接着去蹭他。


    “你想怎么样都行。”哪吒这么说。


    “太好了!”她笑起来,声音清甜极了,把他当猫一样抱着不停拱来拱去,“要亲亲!要亲亲!你身上好香,我喜欢这个味道。”


    说完,她双手勾着哪吒的脖颈,被他一路抱着走过天玉大道,一会儿嘟囔着说“好喜欢”,一会儿又抬起头亲亲,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我们两个之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先喜欢你的吧?”哪吒提醒。


    而且若只说喜欢,这个词实在太过单薄又无力。


    他渴望的是绝对的唯一与永不磨灭,是浓烈到极端病态的纠缠,是哪怕只抽出一丝,也足以将这样浮浅的词烧做灰烬的深厚。


    “什么时候到家呀?”叶挽秋问。


    “快了。”


    走过最后一道云梯。旁边正值守的天兵天将一一行礼问安,垂首避视。直到确认哪吒已经看不见以后,又集体转头相互眼神暗示——“好兄弟,看见统帅和太华主神刚刚的样子了吗?”


    “当然看见了,我又不瞎,而且我还听到了!”


    “找个机会去五营打听打听。”


    “我看你就是嫌自己活太长!不过打听到了也跟我说说,我要听全部过程,而且必须非常详细。”


    回到三凤宫里,哪吒没有在正殿停留,直接将叶挽秋抱到了自己的寝殿放下:“你躺一会儿,我去给……”


    他话还没说完,被叶挽秋凑近过来堵住嘴,微张的唇瓣间滑入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软,笨拙地伸进来舔了舔。


    见到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叶挽秋笑着又去亲他的眼尾那些格外艳丽惑人的神纹,被对方密而长的眼睫弄得嘴唇痒痒的。


    好像吻住了一只躁动不安的蝴蝶。


    她退开一点,抿住嘴唇舔一下,好像是在留恋那种格外好闻的莲香气,并说:“是你说回家就可以亲的。”


    话音刚落,哪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向自己。


    凉热分明的柔软嘴唇碰到一起时,所有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原本想说的话也跟着都融化开来,在温热交缠的呼吸中化为暧昧不清的细碎哼鸣。


    像是滚烫的铁水被一缕缕浇灌在冰面,迅速蒸腾起的相互吸引与浓烈渴.求同时爆发在两人的身体里。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叶挽秋感觉自己突然失重,或者是因为姿势改变而造成的过量眩晕。她下意识搂住了哪吒的肩膀,感受着自己被忽然压到床面上,纠缠着的唇舌却并没有因此而分开。


    阴影与莫名强烈起来的莲花香气共同笼罩下来,她抬起眼帘,只来得及勉强喊出对方的名字:“哪吒……”


    下一秒,她被扣在后脑的手半强迫着仰起头,亲吻激烈到连吞咽都来不及,逐渐有混合了两人体温的湿润触感沿着唇角淌下。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丝线断裂的颤音,然后是珠子不断跳跃在床上,在地上的密集碎响,滴滴答答如一阵晚来的春雨。


    叶挽秋不受控制地跟着颤抖一下,感觉自己已经被酒水浸泡得软弱无比的理智也跟着断裂开。


    “仙箬。”


    他在喊她,声音因为过度的克制而紧绷成一条直线,好像随时都会像刚才那串玉珠一样断裂开。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第一百〇九章、花缠


    她看到他眼里似乎有燃起的火光, 是稍微零落一朵下来就能将自己全部点燃的滚烫。


    已经兵临城下的询问其实没有多少征求意见的可商量性,更多是一种温柔的宣告,一种侵占前的抚慰。


    就像他此刻缓慢抚摸在她脖颈肌肤的动作一样。


    叶挽秋有点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 喝下去的酒似乎都在他的触碰下发作起来,将她整个思绪都搅做一团乱。


    她发现自己无法思考, 身体陷入被傀儡术操控般的不能自主状态。好不容挣脱束缚想要清醒呼吸, 没过多久又会被汹涌蔓延上来的暗流再次淹没回去。


    她试着从这种没有终点的下坠眩晕里停下来, 然而主动权从来不在她手上。原本搂在她腰间的手转而去捞起她的腿弯,掌心的冰凉即使隔着层层叠叠的裙摆也格外清晰, 好像被冷火灼过的战栗。


    她没忍住,在越演越烈的吻中含住对方的舌尖舔了一下, 旋即感觉整个人被更深地按进身后的柔软丝被里, 用力到肩骨都有些痛的地步。不该碰到的紧贴在一起, 弄得她有些难受,抓在她肩上的手也僵硬到不正常。


    空气里的莲香气不知何时已经强烈到比酒还要浓厚醉人,她感觉自己快彻底醒不过来了,对于哪吒要她今晚留下来的请求也只知道点头答应:“好……我哪儿也不去, 陪着你。”


    说完, 她睁开眼睛,看到那串悬挂在哪吒肩头的玉珠终于摇摇晃晃的, 落下了最后一颗珠子, 掉在床面上砸出一道轻微闷响。


    紧接着的一切都变得很混乱。


    比往常更窒息绵密的吻覆盖上来。满身原本飘逸精美的衣衫如融化的流银般汇作一起, 穿过散乱的浅色床帏不断滑落下去,无声堆积在地上。


    间或还有密集的珠玉落地声,敲打出一阵和心跳类似的急促脆声。本该被庄重穿戴的饰品散落得满地都是, 还有不少正好掉在那团揉乱做一堆的神服上,浮光碎彩的明亮。


    叶挽秋伸手去摸索, 好像旁边有一两颗冰凉的玉石或者珍珠,她有些分不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拿来对抗着那些激烈到快要发疯的快乐,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智不要被彻底撕碎开。


    好像是沙漠里的种子终于等来了地下泉水的灌溉,开始拼命深入进去扎根。沉睡的花蕾被寒意未退的桃花水猛然唤醒,急切地想要对着姗姗来迟的春天吐出丰满诱人的花朵。


    冰凉的温度无处不在包围着她,本该为她缓解喝完酒后燥热的手和嘴唇,此刻却成为了新的折磨来源。


    据说一切能让人感受到疼痛的行为其实也都能上瘾。


    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也许是他们之间生来便相互吸引的联系在作祟。被过多快乐冲刷到崩溃边缘的意识会开始自动欺骗叶挽秋,去试着从这种宛如相互吞吃般的可怕激烈中,自.虐似地找到一丝令人沉迷的快乐。


    然后将它不断放大,成为比蜜糖还要诱人的砒.霜,哄着人心甘情愿地吞下。


    至少在仅有的清醒意识里,叶挽秋记得她的确是主动想要去吞下那似糖似毒的东西,哪怕那也许会将自己由内而外地灼烧成灰烬也无所谓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


    然而一开始的那种痛苦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料,就像是蛇在自噬,从尾巴尖开始,一寸一寸把自己慢慢吃掉,用自己的生命去填满那无底线的空洞。


    发了疯的蛇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叶挽秋也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在数千年前便将那颗莲心剖挖出去的身躯,至今也有着同样的空洞与不满足。


    所以每次碰到她时,哪吒都会有种迫不及待想要将对方活活撕开,甚至是连皮带肉,活剥生吞下去的病态冲动。


    可即使如此,她也总会包容自己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仙箬……”最先崩溃开的是他的声音,颤抖如脆弱的蝉翼,经不起一丝尘埃,喊出口的音色破碎到令他自己都不可思议。


    冰凉的呼吸与嘴唇一起落在她颈侧,伴随着他声调全变了的呢喃:“抱我。”


    她试图回答,可松开口时,却根本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语。手上仅剩的力气也拿来去抓住自以为的救命稻草,死死揪着垂落的床帘一角不放。喝下去的酒好像都上涌成了眼泪,不断掉落出来。


    好像只要一松手就会彻底掉进万丈深渊里,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偏偏他还在刻意引诱,一面啄吻她的耳尖一面轻声请求:“抱我。”


    明明已经得到了全部,却还要贪得无厌地索求更多。只因她是温柔的神明,会将自己作为献祭来满足纠缠着她不死不休的莲花。


    等不来她的主动,哪吒索性伸手将她的手抓回来搂在自己肩膀上,身上跃动的莲花火焰纹印早已不复平日里的浅淡若无,而是鲜红得仿佛在不断燃烧。


    他恍惚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叶挽秋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世人口中的红莲。


    她还是一团尚未成型的灵识。


    他低头看着她。


    一眼就决定了他的一生。


    涅火红莲以寰玄珠为养分生长盛放。


    如今他仍旧在以她的生机为源,一口一口蚕食着她所有的温暖,想把自己永远嵌合进她身体里。用她所有的爱与血来作为养分生长起来,与她从此融为一体才好。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近乎虔诚地吻上她的心口,捧在她后颈的手一路往下来到腰间,掐着她缓缓往下。


    叶挽秋这才惊恐地发现,居然还有彼此靠近的余地。


    任何东西过了头都会让人恐惧,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眼前好像都快冒白光了,终于挣扎发出一声几乎跟濒死般差不多虚弱的声音:“可以了……够了。”


    然而以她作食的莲花不会这么容易就满足。


    她想要挣脱却被对方不满地压回原处,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更多。


    朦胧间,叶挽秋莫名想到,猫好像都是这样,最容不得自己认定的伴侣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抗拒。


    哪怕客观而言,这最多只能算是本能驱使下的自救行为,也会被认为是拒绝,进而很容易便生气。


    最后她实在毫无办法,只能松开手,任由事情逐渐崩坏到失控边缘,整个人脱力般掉进黑甜的梦境里。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冷醒的。


    并不是因为房间温度太低。


    神界万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最温暖适宜的温度。


    所以真正让她感觉到有点冷的是此刻正抱着她的人。


    等等……人?!


    被酒和近乎摧毁般的愉快给碾碎成一片片的思绪,在短时间内没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下意识认为自己应该在百花深的房间里。


    所以为什么自己床上有个人?!


    叶挽秋浑身都抖了抖,立刻掀开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触电般蹭一下坐起来,浑身都在痛,不过还算能忍受。


    接着她回过头,正好对上哪吒不解的表情:“怎么了?”


    她呆滞片刻,然后才回过神,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还没说完又闭嘴。因为声音听起来太奇怪了,感觉像是被抓去硬逼着哭满了一整个天池的眼泪那么嘶哑。


    这种程度居然还能说出来话,那都是她身残志坚。


    “你以为是谁?”哪吒看着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很不对劲,听起来还明显残留着一种格外潮热的黏腻感,和往常的清冷悦耳毫不相同。


    她看到那些张扬哪吒身上的莲火纹路正呈现出一种格外鲜嫩诱人的润红色,像是荷花新吐出的花苞尖的色彩,比昨晚看起来倒是温顺柔和了许多。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回答:“除了你还能是谁。我就是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在我家里,结果……”


    说完她像是有点难以面对,重新躺下时,刻意和对方保持着中间还能再躺一个人的距离,然后裹紧被子试图装蘑菇。


    “中间空着做什么?”


    “我喜欢。”


    哪吒:“……”


    他干脆不再说话,只伸手将她连人带被一并捞回来抱着,咬了咬她的耳朵尖。


    冰凉体温毫无阻隔地贴上后背,叶挽秋动了动,试图挪开,却马上又被抱回去,于是只能闭着眼睛推了推对方,开口提醒:“凉。”


    搂在她身上的手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不过体温倒是慢慢温暖起来。


    “这样好点了么?”他问。


    她含糊地应一声,转过身,把头朝哪吒怀里更深地埋进去。混沌的思绪终于被那股冷感的莲花香唤醒些许,耳边是少年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勾开凌乱发丝抚摸在她脸上的手。


    “什么时辰了?”她问,抬头瞟一眼外面的天光,猜测约摸是快晌午。


    “大概申时吧。”哪吒不太在意地回答一句,低头去吻她的唇角。


    “啊?都已经这么晚了?!”她瞬间睁大眼睛,紧接着便费力起身去扒拉那堆衣服里的传音铃。


    “在找什么?”哪吒问,贴上来从身后抱住她,手从腰腹一路摸索到胸口。


    “传音铃,我爷爷找不到我怎么办?”


    “他知道你在我这儿,不用找了。”


    “他知道?”


    叶挽秋感觉有点蒙:“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哪吒回答,语言非常简练平淡,但说出口的话却信息量巨大,“你那时候睡得太沉,叫你也没反应,所以我就帮你回答了。”


    “既然叫我都没反应。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睡着,而是已经晕过去了。”叶挽秋面无表情。


    两人对视良久。


    她正义质问:“那时候你在干嘛?”


    哪吒:“……”


    她继续质问:“就算以为我睡着了你也没停是吧你个小破莲花。”不然她今天醒来就不会有一种被十个巨灵神蒙头打过一顿的浑身酸痛感。


    哪吒:“……”


    这大概是哪吒破天荒头一回略带尴尬地主动移开视线,轻声问:“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多睡会儿?我帮你去拿些吃的?”


    叶挽秋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忽然在床上摸到一个像是珍珠似的东西。


    她拿起来一看,还真是。


    “这怎么看起来挺眼熟……”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翻身挪到床边,掀开纱帘朝外一看,顿时差点没晕过去。


    这满地都是衣衫凌乱,珠玉零散的狼藉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遭了强盗。


    她愣神片刻,抓住已经贴上来顺着自己腰间摸索的手咬一口:“我做的衣服都弄坏了!”


    其实她有点记不太起来到底是谁先动手扯的,但是印象里应该不是她自己。


    “衣服没弄坏。只是挂着的链子断了。”他迟疑一瞬,试图解释。


    “那也是坏了。”叶挽秋痛心疾首。


    哪吒眨眨眼,趁她还准备继续说什么时忽然坐起身,搂过她边亲边说:“我会修好的。”


    于是她所有的脾气都被融化做了一团蓬松在心头的柔软云朵,半晌后也只能说出一句:“暂且信你。”


    “要再休息下么?”他这么问。


    叶挽秋点点还有些昏沉的头:“等会儿我想泡个澡。”说完,她坐起来,一阵异样的渗流感让她立刻改口,“我现在就要去。”


    她刚掀开被子,光脚踩下到地面,忽然就被人从身后轻而易举抱起来:“我带你过去。”


    一个早上……不对,应该是快傍晚,过得简直乱七八糟。


    等叶挽秋彻底收拾好走出来时,哪吒已经将寝殿收拾得好,正坐在莲池边将那些散落的珠玉重新穿成串。


    听见她出来的声音,哪吒放下手里正在穿的珠链,朝她走过去:“坐吧。我帮你梳发。”


    就像她很喜欢用各种漂亮衣服来让哪吒试来试去一样,他也格外偏爱给她梳头这件事。


    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盘葡萄椿,她拿起来吃一口,然后又将宽袖里那宽大了一截的衣袖晃了晃,看着镜子里的哪吒问:“这不是我原来那件吧?我衣服呢?还有……那个?”


    “哪个?”他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后又解释,“你的衣服……不太能穿了,所以我给你拿了一件我的。”


    不能穿的意思就是,弄坏了。


    她深吸口气:“那件呢?我贴身穿的那个?”


    哪吒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看得出来有点歉意,但也就一点点,甚至不能让他语气有半分的不自然:“抱歉。”


    叶挽秋放下刚拿起来的第二块葡萄椿:“我要掐死你。”


    他凑近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将那几粒糕点碎末轻轻舔掉:“你不会。”


    “你这样恃宠而骄是会出大问题的!”叶挽秋捏住他的手,色厉内荏地教训道,“乖巧才是男人最大的美德知不知道啊!”


    “你不是夸过我乖么?”他面不改色道。


    叶挽秋:“……”


    她头痛地叹口气:“帮我叫个仙娥进来。”


    很快,殿外的领事仙娥走进来,恭敬行礼道:“三太子,太华主神,有何吩咐?”


    叶挽秋本想将她叫到一边单独交代,结果哪吒却先一步自然无比地开口:“去织衣局照仙箬的尺寸拿件贴身的衣物过来,浅杏色的。”


    闻言,叶挽秋和仙娥都愣住了。


    然后仙娥迅速反应过来,再次行礼道:“是。”


    “对了,让膳房准备些吃的送过来。”


    这个要求对仙娥来说显然有些陌生。


    因为哪吒自己是从来不吃东西的,所以只可能是给叶挽秋准备的。于是她答应下来后又朝叶挽秋问:“不知太华主神平日里都是什么口味?”


    “都行吧。”叶挽秋这会儿的确也饿了,左右只是随口吃两口,也就不打算挑剔了。


    倒是哪吒听到后,一边给她将刚梳好的发髻固定住,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吩咐:“用玉露珠花来熬汤,做得浓一点,别放天香叶。用桷叶草做菜的时候记得去涩味。别做酸甜口的东西。酸的味料也尽量少放。”


    “她口味清,用落苏做菜注意着别做腻了。她也不吃莱菔,云籽之类的东西,任何菜里都别放。面做得越细越好,带浇头或者拌着,她不会喝汤。娇耳的皮要薄,鲜辣口味最好。蒸点别做甜的。太糯的也不要。”


    一通交代下来,叶挽秋自己都愣住了。


    直到仙娥领命出去了,她才回过神,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上次做苕丝糖的时候,扫晴娘告诉你的?”


    “有些习惯是你小时候我就知道。至于其他偏好,只要在你吃饭的时候着意看看也就记得了。”哪吒回答,仍旧专心致志为她梳着头发。


    因为是最为珍爱,捧作心尖的人,所以她的一切都会被不自觉注意到,并且仔细记得。


    于是她笑着去抱他,却被哪吒提醒:“头发还没弄好,会乱。”


    她才不管,执意伸手抱着哪吒蹭来蹭去:“有你会重新帮我梳好的,乱就乱吧。反正我现在就是想抱着你。”


    他放下玉梳,笑着将她抱起来放在旁边高一些的柜子上,低头埋进她颈窝里:“我也一样。”


    折腾了大半日后,晚膳总算在它该在的时候被赶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的缘故,叶挽秋喝着今日这玉露珠花熬的浓汤,总觉得比之前自己在家折腾的那些好喝多了,甚至比灯花婆婆的手艺还好上许多。


    闻起来时,领事仙娥非常自豪地回答:“因为我去抓了食神来帮忙!”


    不愧是三凤宫的领事仙娥,果然是飒爽利落,食神也说抓就抓。


    她边吃饭边默默想着,面前碗里就没空过,吃一口就有新的给她添进来。也不用她说什么,眼神往哪里多看一眼,哪吒就帮她夹过来了。


    正埋头喝汤时,哪吒忽然用一种下次再一起约饭的平淡语气对她说:“我们选个日子成婚吧。”


    她一下子被呛到,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停,手里用丝帕捂着嘴,瞪大眼睛:“啊?”


    他伸手帮她拍了拍后背,同样表情略带奇怪:“去百花深正式提亲之前,不应该先跟你商量好么?”


    “你刚刚那话是在商量吗?”叶挽秋眨眨眼睛。


    “你若理解成邀请也可以。”他边说边给她夹了一个春丝娇耳在碗里。


    她没忍住笑出来:“哪有人是邀请别人一起去成婚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哪吒放下玉筷,表情认真地看着她,清黑凤眼里光晕格外明亮,像是在期待着全天下最好奖赏的孩子。


    只不过,他期待的是叶挽秋的一个回答。


    “我要是不答应,你该哭着说我是采花大盗,只管摘不管负责了吧。”她笑着调侃,下一秒人就被伸手捞过去抱在他怀里。


    直到那个急切的吻落在她眉心间,她才终于意识到他有多高兴。


    叶挽秋本想开口说话,却听到哪吒边吻她边开口,声音里甚至带着清晰的细微颤抖:“我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若过去所有一切苦难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刻的所求成真,那他的生命从她点头同意的时候才算终于完整。


    她伸手回抱着对方,心里也随之融化柔软得一塌糊涂:“从现在开始,我们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在一起。”


    说完,她恍惚一瞬,感受着少年拥抱着她,冰凉缠绵的吻滑落到脖颈处,格外执着地停留在她心跳搏动的地方,忽然说:“而且我也一样。我过去向你许的愿意也都实现了。”


    是当她还是一团无形无状的灵识时,她偷偷许愿能每天都这么看着红莲,能长长久久陪伴在他身边。


    是当她还是戚妜时,她曾虔诚许愿能与那个叫灵珠子的少年相伴终生,相爱不疑。


    是当她成为如今的叶挽秋时,在年幼时分因为第一次听到哪吒与东海的过往而伤心哭出来,还跑去神龛面前一遍又一遍祈祷希望他如今能平安快乐,无忧顺遂。


    原来那些曾经许下的愿望全都没有离去,而是在不断徘徊了数万年以后,又一一回到她面前,化作无数莲花盛开,将他们又带回到彼此身边。


    回过神时,她听到哪吒似乎是在耳边声音极轻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屏息片刻后笑着道:“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我说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我爱你。”她重复,旋即发现好像不对,被哄着奖励到他了。


    正欲开口补充,他却已经笑着再次吻上来,像是缠人的莲花:“我也是。”


    月亮从窗外升起来。


    万世圆满。


    第一百一十章、提亲(上)


    入秋以后, 几场晶莹大雨如约从专司云雨的天神屏翳手中坠落而下,天气便开始逐渐转凉。


    日渐浓郁的雨露与萧瑟冷气,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化开掉大部分森林的绿色外衣, 斑驳出无数鲜红与金黄随意交织,像是从秋神蓐收的白发上飘散的浓艳神光染成。


    从山顶开始, 一层一层, 金红交织, 夹杂着团团常年不变的翠绿,将百花深簇拥成一方美不胜收的斑斓仙境。连周围缭绕不散的云雾, 也被薄描上一抹淡淡的昳丽金秋色。


    这是叶挽秋在一年里最喜欢的时候,也是百花深颜色最为丰富绚丽的时节。


    再过一段时间桂花就要开了。路过门口那几棵桂花树时, 她就看到许多树梢上已经结起了一连串的细小花骨朵, 包敛着尚未成熟的甜香。


    她坐在门廊下绣着手里快要完成的腰带, 青歌则从不远处一面叫着“帝女姐姐”一面欢快跑来。


    见到她手里那腰带上快成型的莲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很快猜到:“这是姐姐给三太子做的?”


    “是啊。”


    “姐姐和三太子感情真好。”她坐下来,手里抓着腰间那串铃铛晃啊晃地玩, “毛团她们都在说呢, 说姐姐从小就最会养花。现在还把神界最清心寡欲高不可攀的花也给拐回家,果真是六界第一养花人。”


    叶挽秋听完, 眉尖微微颦蹙着, 感觉一种很难评价的复杂心情顿时冒了出来。


    其他都没啥问题, 唯独那句“清心寡欲”,她实在不能认同。


    这花自从在秋夷则宴那晚食髓知味以后,好像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声色.诱惑的手段运用得越发熟练, 每次都是轻易便把她勾得五迷三道然后惨绝人寰。


    她到现在还能活着,都只能说是多亏天生神族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但好像也因为知道这点, 所以这花格外不知收敛,一开始时的温柔和平日里的清傲疏狂好像全跟着那些衣衫发簪什么的,通通被剥下来丢到不知道哪里去。


    甚至每回只是快到一半时,她就已经感觉自己要死了。一条命被磋磨得只剩半口气还似有若无地吊着,支撑着她勉强挪动双手朝外爬试图自救。


    恶劣的癖好被开发在奇怪的地方。


    叶挽秋深刻怀疑每回自己能堪堪摸到床帘,以为可以就此逃出生天其实都是哪吒故意的。


    否则为什么每次都在她以为能够得救的希望快攀上顶峰时,就一定会紧接着感觉到脚踝被一把扣住,然后被又拖又抱地按回原地。


    逃出生天是不可能的。她自以为的躲开其实都是傲慢的掠夺者在好心情地陪她玩,甚至是以此来增加点情调趣味而已。


    真想拿雪焰砍他。


    叶挽秋面无表情地这么计划着,但也悲催地知道这就是想想而已。下一次哪吒故技重施,她还是会哭着心甘情愿地去咬钩,然后被吃干抹净到一口气都不剩。


    关于这点,叶挽秋不是没有试图和他聊过,包括她最关心的问题:“你真的没铱椛和别的女子亲近过吗?虽然那个……时候确实很生疏,但是你这个勾.引人的手段也太熟练了吧?”


    “没有过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哪吒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语气却有点咬牙切齿,听得她该痛的不该痛的地方都在痛。


    说完,他又转头看着叶挽秋,一双又清又美的乌色凤眼将她揽入眼底时,总是不自觉带着种柔和又撩人的情愫,偏偏脸上还是一片清冷的沉静,只继续补充:“而且你不就是吃这套么?”


    “我吃这套怎么了?”叶挽秋试图为自己辩解,“我这叫心软善良,所以才会容易被一些美丽可口的脆弱感打动而已!”


    她话音刚落,被哪吒直接伸手一把抱进怀里坐在他腿上,脖颈脉搏处的温软肌肤被他低头含住,吻开一道惹眼嫣红。


    这是自从秋夷则宴那晚以后,叶挽秋发现的他又一个奇怪癖好——特别喜欢在她脖颈脉搏最清晰的地方弄些格外显眼的痕迹,还挑得不上不下,衣领再怎么提也遮掩不住,反而一股欲盖弥彰的暧昧感。


    “那也只许对我这样。”他搂着怀里的少女,垂眸时的模样看上去格外宁静,像是庙宇里慈悲不言的神像。可是眼中浮动的薄薄欲.念,却又给他染上几分令人远远一望便怦然心动的禁忌风情。


    叶挽秋心中叹息着自己算是彻底栽在这朵花手里了,于是认命去吻他微张的薄红嘴唇,伸手环绕着他的脖颈,特别不讲理道:“那照你这么说,要是我去人间见到受苦的人,也不许可怜他们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哪吒敛着视线,面无表情咬一口她的唇瓣,舌尖却忍不住在那格外软热的触感上流连片刻,连说出口的话都是带着微哑的气音,“你说的那种我也会,但是我不会用对你的情绪去对别人,一丝一毫都不会。”


    因为他已经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毫无保留地剖取出来给她,连带着一起给出了自己所有的渴望、欲.求、弱点、牵挂、爱慕与认定不变。


    他当然不允许有任何其他东西来试图分走叶挽秋的注意力,一点点都不行。


    “你是我的小莲花,当然我最喜欢你。”叶挽秋边说着,边笑着仰头亲了亲哪吒的嘴唇,然后拍拍他肩膀安慰,“不过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没和别的女子亲近过。”


    面对哪吒略带疑惑的眼神,她维持着看似正经的表情,语重心长道:“少年还需多加练习才能熟能生巧,利己利人,不然我真的感觉你是想谋杀。”


    听懂她话里意思后,哪吒捏了捏她的腰,面色冷淡道:“既如此,就辛苦你了。”


    说完便低头亲下来,咬她,把那些已经听过许多次也还是觉得不够的挠人轻哼全都咬碎了吞下去。齿尖磨在唇瓣上,贴合得没有任何缝隙在张开口,直到咬得她嘴唇有些生疼,再含在口中用舌头温柔舔.舐过去。


    不是没有想过要占据主动,但是这件事显然很难办到。


    许多时候,在理智尚存的时候,哪吒总是格外爱观察她的各种反应——被不同手法摸到不同地方的反应,被不同方式对待时的兴奋程度。


    偶尔叶挽秋也会争取到一点清醒的机会,就会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那张向来艳色过人的脸孔,在主动褪去所有距离感后,被清晰欲.求所掌控的模样,甚至是不自觉展现出自甘沉沦的病态迷恋,只一眼也足以让人念念不忘。


    所以叶挽秋一直觉得,她会被这花吃得死死的,一定不是她的问题。


    中秋之前,青川君的伤势已经好上许多了,只是还需要静养与几味灵药的辅助。


    其他都还好,百花深里多的是。只有一味金阳九灵参没有,得去洛蓝仙山才能寻找到。


    听到这个地名,叶留冬顿时从饭碗里抬起头,眉头紧皱着:“那不是那个什么明觉仙君所在的地盘吗?”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叶挽秋觉得有些奇怪,连她都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叶留冬扁扁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他以前来的时候就总爱逗阿姐玩,我才不喜欢他。”


    叶望夏则更关心给爷爷找药的问题:“只是这金阳九灵参是难得的天生灵药,我们该用什么去换呢?”


    “这个自然不难,咱们家里有的是宝贝。”青歌摇头晃脑着骄傲开口。


    叶挽秋笑着伸手点下她额头,回头朝二姐道:“我过会儿挑挑看,选样上好的带去。明天一早便启程到落蓝仙山,家里的事就拜托二姐了。”


    “放心吧。但是你自己路上也要小心。”


    “那我要和阿姐一起去!”小狐狸放下碗嚷嚷着,“毕竟路上也能有个相互照顾的,也好让大家都放心,对吧?”说完还转过头来对着叶挽秋一阵眨巴眼睛。


    小陶坐在桌对面,即使嘴里塞得满是盐焗鸡也忍不住开口:“你和帝女姐姐一起出门,我看是你被姐姐照顾吧,还能有指望得上你的时候?!”


    叶留冬反手敲在她脑瓜上,恶狠狠道:“就你话多!化形术都学不好的笨蛋小猫,盐焗鸡也塞不住你的嘴!”


    眼见俩小孩又要掐在一起,叶挽秋连忙阻止道:“留冬要一起跟着那就一起跟着吧,左右我们来回也就两日不到的功夫,很快就回来了,省得你在家里天天和小陶斗嘴。”


    闻言,叶留冬满脸眉开眼笑,恨不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晃个不停。


    旁边小陶眼疾手快抓起最后一只鸡腿塞进嘴里,故意开口戳他心肺道:“哼,得意什么?改明儿我就去告诉三太子,你又缠着帝女姐姐一起出门。保证晚上我们就有清炖狐狸大补汤喝!”


    叶留冬听完,脸上赤橙红绿青蓝紫飞快变化一通,这下是饭也不吃了,追着小陶满屋子上蹿下跳:“你给我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你先喝到狐狸大补汤,还是我先把你拿去红烧了!”


    小陶边逃边发出一阵惨烈的喵喵叫声,听得屋外打盹的鸟雀们纷纷惊飞而起,摇落一地金叶。


    吃完午膳后,叶挽秋去库房挑了只品相极佳的臻品暖阳血玉壶出来,转头递给叶留冬:“就它了,我们走吧。”


    落蓝仙山离百花深大约八九百里,叶挽秋第一次去,花了好大功夫才总算找到。


    与百花深的色彩鲜艳不同,这儿处处云雾盘踞,山影黛青,遍地是四季常青之林。聚华灵宫就坐落在群山怀抱深处,一派枕云望星,幽雅清寂之景。


    门口蹲着两个正在玩石子儿的守门山精。听闻是神界初鸿太华主神前来,他们连忙行礼引路,将二人带到正殿。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明觉仙君。数十年未见,依旧是那副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模样。


    见到叶挽秋来,他笑弯一双桃花眼,先是行礼问安,然后才说:“总感觉距离我第一次去百花深见到挽秋你,还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事。这一转眼的功夫,青川君家的小帝女都已经成了神界最年轻的主神。”


    说着,他伸手算了算:“咱俩多久没见了?可有个七八十年了?”


    叶挽秋点点头,端过一旁山精们送上来的瑰云茶喝一口:“差不多吧。那会儿我可还记得,你是和你父君一起来的,他可没少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还想让我爷爷抢一回月老的活儿,去替你寻个良人做配。”


    一提到这事儿,明觉仙君便止不住地摇头:“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催了我几百上千年也不肯停,就差到月老的姻缘阁去给我瞎配对了。”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你今日来可不能是特意来调侃我这悲惨境遇的吧?”


    “那倒不是。”


    叶挽秋说着放下茶杯,将青川君受伤修养至今,需要金阳九灵参做复原补药的事说了出来。


    “这个好办,我记得我父君正好有一对作为收藏的上佳品级宝参,我这就让人给你找出来。”明觉仙君说完,转头便朝山精们吩咐下去。


    “那便多谢你。也请你收下这点心意算作我的感谢。”叶挽秋松口气,转头让叶留冬过来,准备将提前准备好的暖阳血玉壶拿出来。


    却没想到,明觉仙君摆摆手称:“这就不必了。能帮上青川君和主神也是我们的荣幸。只不过……”


    “不过什么?”她好奇问。


    “还请主神帮我个忙。”


    听他一通半是含蓄半是恳切地说完,叶挽秋算是明白了:“你这是想拿我当你应付你爹的挡箭牌啊?”


    而且还是在一口答应将金阳九灵参直接白送的情况之下,搞得她又不好直接拒绝。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说的就是叶挽秋这情况。


    明觉仙君则收起手中折扇,同她仔细分析:“正所谓知难而退。要让我爹这般顽固的性子知道退步,那当然得选一个最难的才行。你放心,这件事只要你点个头就行,我绝对自己将一切摆平,保证不会让我爹去百花深打搅你们,顺便也能给我讨个几百年清净快活。”


    叶留冬听得眼角抽搐:“那要是你爹真来了怎么办?”


    明觉仙君摇摇头,颇为胸有成竹道:“这点你们放心。惜命是生灵的本性,这六界上下如今谁不知道挽秋你和神界的三太子情投意合,就差提亲成婚了。我爹再怎么样,也不敢去惹那尊大神吧?”


    叶挽秋这才回过味儿来,一时间表情复杂:“这就是你说的知难而退?”


    明觉仙君微笑颔首:“而且要选就要选个最难的。”


    她默然无语片刻,最后头痛不已道:“我就知道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


    什么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都是这厮那副好皮囊与教养带来的假象,实际上这人就是一蔫儿坏的玩意。


    说完,她面无表情伸出手:“金阳九灵参拿来,一整对都给我!”


    知道叶挽秋这算是同意了,明觉仙君展开折扇笑得很是肆意,还端得恭敬又礼貌:“自然都是主神的。还请主神帮我和父君一起朝青川君问个好。”


    话音刚落,山精们已经捧了那对上佳宝参过来交给叶留冬。


    叶挽秋则很快起身,挥了挥手算作告别:“你们只要别来百花深因为这事给我添乱,就算是照顾我家祖君了,告辞!”


    “恭送太华主神。”


    回到百花深,叶留冬还在纠结明觉仙君那回事,忍不住再三追问:“阿姐,你这样答应他,真的不会出事吗?”


    叶挽秋倒是很看得开:“放心吧,他那人虽然不靠谱,但是话确实说得没错。他爹只要脑子没事,都不会真听了这话就来咱家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可叶留冬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几日后,青川君终于全然恢复,于是去往神界面见完天帝回来以后,就彻底得到了印证。


    刚一回宫,他就发现爷爷的脸色很不对劲,于是下意识和叶望夏相互望了望。


    “爷爷……”


    叶望夏才刚开口,便听到青川君语气严肃道:“把仙箬叫过来。”


    小狐狸感觉要坏事,连忙先一步溜去叶挽秋房间叫人。


    听到青川君好像遇到了什么大事,叶挽秋也有些紧张,连忙跟着小狐狸来到爷爷书房。


    关上门后,整个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他们祖孙几人,外加一个终日如影子般跟着叶望夏的景煜。


    青川君抬头看着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和少昀那孩子怎么回事?”


    少昀是明觉仙君的名字,还是许多年前青川君帮忙给起的。


    叶挽秋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青川君深吸口气:“今日在碧寰灵曜宝殿上,少昀他爹忽然朝天帝请赐婚于你们二人,而且三太子刚好也在!你……那个场景……我……你们两个什么情况?喝了酒打赌打输了?”


    叶望夏:“啊?”


    景煜:“啊?”


    叶留冬:“啊?”


    叶挽秋:“啊?”


    正当一屋子人都在面面相觑时,门口突然传来凭霄雀和扫晴娘的声音。


    一个通报:“爷爷,帝女姐姐,明觉仙君来了。不过他没走正门,在偏门等着。”


    另一个则通报:“还有三太子和太乙天尊也来了,就在正门。”


    叶挽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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