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哪吒带领神界天军的加入, 局势瞬间逆转。
漫天毒雾散去后,原本只能暂时躲在保护罩内的妖灵们全都跑出来。毕方带领着他们分做几路深入四周山林,追杀那些到处逃亡的恶妖。
小陶焦急忙慌地跑到叶挽秋身边试图扶起她:“帝女姐姐, 你怎么样啊?”
她知道叶挽秋本就受了伤,又在刚才强撑着与哪吒联手将梼杌重创。现下更是伤势加重到脸色惨白, 只剩紧握雪焰强撑着半跪在地的力气。
宽袖下的手臂轻微颤抖着, 被许多尖锐妖骨碎片扎进肉里, 伤痕累累的狰狞,连淌落下来的血都是发黑的。
“姐姐!”小陶瞧见她这满身挂彩的模样, 顿时吓得快哭出来,“我先……我先扶你回去。”
叶挽秋微微摇下头, 眼前逐渐浮出一层朦胧的雾,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感觉自己已经疲累到极点, 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直到亲眼看着梼杌被哪吒击杀在地。上古凶妖那具庞大身躯倒下时,带起整个百花深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裹着浓烈妖血腥冷气味的狂风横扫过来, 被混天绫尽数为她挡下。
她隐约听到似乎是有谁叫了她一声, 过于沉重的眼睫实在睁不开,只能身形摇晃着朝地上一头栽倒下去, 落进一个带着熟悉冷沁莲香的冰凉怀抱里。
“仙箬?”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视线扫过她浑身伤痕, 凤眼里原本逐渐暗淡下去的凛金顿时又燃烧起来。
“去神界善医阁,把医仙和其他人都叫下来。”他转头朝韶岚吩咐。
“三太子?”小陶愣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哪吒已经将叶挽秋抱起来, 回头朝萧其明交代道:“将百花深周围全部搜查一遍,所有妖界来的妖灵一律处死, 没有例外。”
“谨遵元帅之命。”萧其明抱拳行礼道,接着又问,“那梼杌的尸身要如何处理?”
“留着。”哪吒瞥一眼那头巨大的妖尸,从语气到神情都是一片过于清锐的冷漠,金色凤眼中余怒未消,纠缠着还没消退干净的浓烈杀意,“本座早就警告过妖皇。他要是再敢把手伸到人间,本座就会踏平他的九煞圣宫,用他满门性命来偿。”
“既然他今日敢先犯百花深,那他就得死。”
说完,他抱起叶挽秋走入重时宫,一路来到她房间内,将她小心放在床上,又伸手拿过一旁的枕头与被褥给她仔细垫好。
做完这一切后,哪吒抬头看着叶挽秋,发现她面容苍白到血色全无,甚至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他连忙用神力稳住她的伤势,语气中罕见带着近乎不知所措的慌乱,声音紧绷着,低涩到微微发哑:“仙箬?”
韶岚已经去神界找医仙,但一时半刻还没有这么快回来。哪吒有些僵硬地抱着怀里的白衣少女,感觉像是抱着一捧正在缓慢失活的花,随时都会破灭开的苍白与脆弱。
得到了红莲神力的治疗以后,叶挽秋稍微清醒了些。
她费力地睁开眼,感觉握着她手的少年似乎格外紧绷,抱着她的力气几乎都用来克制自己了,生怕将她碰坏了一样。金红神力源源不断汇进到她身上,试图让她好转起来。
她缓了缓,试图安慰对方,但努力了半天只能勉强抬起手,微弱道:“没事的……”
哪吒低下头,将侧脸贴进她的手心,偏头吻了吻:“你好些了么?”
叶挽秋浅浅点下头,听到他继续说:“你身上留有不少妖骨碎片,我先帮你清理干净。”
说完,哪吒松开她,转而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被勾破开还浸透有血渍的衣袖已经黏在了叶挽秋手臂上,破损边缘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深嵌其中的妖骨碎片。这些有的是被相尸咎所伤,还有的则是后来与他联手对付梼杌时被弄出来的。
哪吒面色难看地打量着这些伤口几秒,眼神凝固得格外尖锐,清晰的怒意再次翻腾出来。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试着揭开那些带着血痂的破损衣料。然而才刚撕开一段,他便敏锐察觉到叶挽秋似乎是疼得瑟缩了一下,只是嘴里忍着没吭声。
他顿时停下动作,眉尖微皱着犹豫片刻:“你等下。我先去找点镇痛的药。”
说完,他很快去拿来了一些醉神散,用清水化开了以后小心涂抹在她微微渗血的伤口边缘。一点一点,格外仔细,中途还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她的脸色,担心有没有弄痛她。
等到差不多后,哪吒再次试着将那些黏在皮肉上的衣服揭开,问:“这样会好些么?”
她点点头,忍不住笑起来:“你放心动手吧,我也不是纸做的,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见醉神散已经开始起效,哪吒略微松口气,着手替她将伤口里的妖骨碎片一一清除干净。
弄完了手臂上的,他抬起头,看到叶挽秋肩膀和胸前也有不少同样的伤口,不由得脸上神色更加沉郁:“这些也得弄干净。”
她愣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想到该做出什么回应,只能多此一举地重复问:“你要帮我啊?”
看着她蓦然变得有些尴尬的微妙神情,哪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少年原本紧绷的神色也跟着松懈开,浓密的睫羽轻微颤动着,浅红薄唇紧抿片刻,只说:“青川君他们也受了伤,其他人在帮着照顾,所以……”
“这样啊。”叶挽秋的脑子里还在乱七八糟,视线不自觉乱飘着,总也不敢落到面前少年神的脸上。
反倒是哪吒则在停顿须臾后,重新抬起视线,点漆凤眸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对方,说出的话却依旧是征求的:“可以么?”
她慌乱地点点头,下意识去自己解开腰带,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我来吧。”他按住叶挽秋的手,接着向下去轻轻解开腰间的结。
叶挽秋忍不住抿着嘴唇咬下,视线偷偷打量向对方,却发现哪吒脸上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被解读的神情。
他看起来还是如往常那般清冷沉静,动作有条不紊,谨慎克制,带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
直到覆盖在少女身上的最后一层残破衣衫也被轻轻褪下,露出沾血带伤的大片肌肤,原本浅云色的抹胸被血渍浸透得深红。他看似清黑无波的眼神终于闪动一瞬,旋即眉尖皱得更紧。
化有醉神散的水有些凉,抹在肩膀上还好,碰到锁骨以下的地方就有点刺人。
清水落到锁骨上,带着少年指尖同样冰凉如玉的体温缓慢滑落,没入抹胸边缘一直往下。
隔着层温热的血肉,她感觉那缕水缓慢得像是在摸索那样,寸寸流淌过她的胸口,放大着她此刻因气氛过于旖旎而被轻易拨乱的心跳。
甚至连灵药原本的麻.醉功效都好像一下子有些失灵了,每次哪吒无意间碰到她伤口周围的肌肤时,带来的都不是预想中的疼痛感。反而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本能亲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战栗。
那是自己胸腔里被分离出去的那颗心,正渴望着融回原本的莲花身里。而作为同源而生的昆元灵珠则安静填满在哪吒心口处,与她的灵识共鸣出同类相吸的无声韵律。
她试图用深呼吸来转移注意力,却被他身上那种存在感过强的清寒莲花香弄得有点头晕目眩。眼前全是那张绕不开的脸孔,好像整个五感都被完全侵占,除了他以外什么都看不进去。
红莲化相而来的少年自然是漂亮的,眉眼骨相,姿容神韵,皆是艳艳灼灼,勾人心魂。
而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也是他正在经历的。
因为醉神散的麻.醉效果无法影响莲花身,所以每一次轻触在叶挽秋身上时的感受,都格外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细碎的渴求声不断低喃在哪吒耳边。缠绕在两人之间的命脉联系如同不断收拢的丝线,牢牢勾扯着他的思绪,引诱他不断靠近过去。
他被这阵挠着骨子里的呢喃声弄得手上动作微滞少顷,旋即习以为常地将这些源自本能的绮念都压制下去。只专心为叶挽秋清理伤口,擦拭干净身上的血迹。
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上移,来到叶挽秋微抿着的唇瓣上。
那抹浅淡近无的血色,看起来很像融化在水里的干枯玫瑰。
也许吻上去尝到的味道也会很像。
哪吒眨眨眼睛,潦草而匆忙地遮掩住眼底情绪,听到她忽然开口,声音同样有些不自然:“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就今天。”他回答,指尖金红神力扩散着笼罩住她伤痕未愈的肌肤,“我听到你叫我。”
而在那之前,哪吒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
也许是一万年。
终于复苏的前尘回忆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沉重。他几乎是被困在了那座曾经的完满之城里,无论怎么试图挽救都改变不了曾经已经发生过的事。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过往几千年的残缺究竟由何而来。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抚慰这种无底线的空洞感。
昆元灵珠只能维持他的生机,却无法填补他缺失的那一部分。他几乎迷失在那场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梦境里,不断寻找着叶挽秋的身影。
可他找不到。
也是这时候,哪吒才明白,原来他与叶挽秋之间已经分离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找不到她。
当他还是红莲的时候,某一天起,他就再也找不到那个跟随着寰玄珠一起消失的年幼生灵。
当他还是灵珠子的时候,千禧城破,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和他许诺过会相伴余生的红衣少女。
当他转世降生成为哪吒,数千年光阴荏苒而过,他也一直没能找到那个为他每十日便送来一份珍贵安宁的人到底是谁。
因为找不到,所以折磨一直都存在。
因为找不到,所以痛苦永远不会消失。
明明莲花化身不会受任何外界力量影响,万邪不侵,万幻不迷。可他却被困在这个由他过往记忆所构建的,历经万年也仍然求而不得的无边噩梦里,心口处的空洞感已经强烈到快将他逼疯的程度。
这种被迫同自己与生俱来的一部分硬生生分离的痛苦,经由那些强烈到扭曲的执念无限放大、生长、崩塌,最终化作一头彻底失控的怪物,将他由内而外地撕裂又吃掉。
“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玉阴娘娘的身影时常浮现在梦里。每次出现,她都会带着无比痛快的憎恨看着他。
可又会有莫名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下来。
哪吒漠然地看着那张与叶挽秋别无二致的脸,并没有因为恢复前世记忆,便对九昭山发生过的事产生出多少后悔。
他知道叶挽秋就是叶挽秋,也是完整的戚妜。玉阴娘娘只是被分离出去的一缕怨执,就像附身在璆鸣身上的灵珠子一样。
他怜悯对方被悬息偷走又不慎落入人间而苏醒,因为身为执念所以走火入魔,不得解脱的命运。
但他并不会因此便将自己对叶挽秋的感情,抽离出哪怕微末的浅浅一丝分散出去。
毕竟她就算来自于叶挽秋,长得再像她,也并非真正是她。
不过玉阴娘娘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
如果他一直被束缚在这个或求或舍,皆是不能的无边梦境里。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将他从曾经阴雨不歇的陈塘关亲手救出来的人,如今成了他更加无法挣脱,却又心甘情愿被吞没的梦魇。
过去时,哪吒不曾明白,天地间怎么会有这样唯一一个与他命定联系深刻至此的人。
只因预言早已注定,分别已久的注定会重逢圆满。于是,他所有曾经依赖且不可分割,但又最终错失的许多人与物又通通回到他面前。
是自诞生起便与昆元灵珠分离的另一半。
是与他共生且最初朦胧好感的天生灵识。
也是过去心动并深爱的栖霞神女。
更是自转世降生起就一直在等待重逢的那颗心。
这所有的所有最终化作一个叶挽秋,与他再次相见。
“哪吒?”叶挽秋握住他的手微微晃了晃,感觉他的神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他方才蓦地回神,下意识反扣住她的手指更紧地贴合在一起,摇摇头回答:“没事,只是想到一些……我还以为我要一直留在那个梦里了。”
向来骄傲肆意惯了的少年,倒是极少见到他这样不加掩饰地流露出疲倦的时候。叶挽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她边说边凑近哪吒,在他冰凉嘴唇上落下一个吻,旋即被伸手环抱住更深地按向他。
清冽寒香瞬间倾轧而下,她顺从地张开嘴,感觉像是含住了一朵霜雪做成的莲花。呼吸与心跳被同时打乱,只留下细微的暧昧微喘从唇齿间溢出,翻搅得意识都逐渐模糊起来。
也许是顾及到她身上还有伤的缘故,哪吒抱着她的动作格外僵硬。
叶挽秋主动伸手环绕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更彻底地送向他怀里,学着他的动作生涩回应。
隔着层叠衣衫,她摸到对方肌肉紧绷的身躯,带着微不可查的战栗感牢牢压迫住她,却又始终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似乎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这个吻的主动权只有一开始是在叶挽秋手里,紧接着便彻底易主。直到感觉整个思绪都要崩溃开,她总算被松开着偏过头,喘着气缓解那种浓烈又快乐的窒息感。
然而这不是结束。
有冰凉的鼻息很快追逐着扑到耳廓处,落下的呼吸声格外挠人心尖。然后是轻声唤着她名字的唇瓣,缓慢而珍惜地啄吻往下,将微微泛出浅淡血色的耳垂含进口中又放开。
短暂的停顿过后,哪吒再次扣着叶挽秋的后颈吻上来,压抑的呼吸与喘.息声断续响起。激烈到逼近失控边缘的情绪一直在兴奋地高涨,隔着血肉与骨架的两颗心在欢快共鸣。每一次接触,每一次亲密,都能从中挤出源源不断的愉悦与渴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也诞生出了心跳。
扭曲的欲.念在耳边尖啸着煽动他更进一步,更靠近一些。最好能撕开她,撕开那具对他不设防的身体,捧回那颗分离已久的心脏,再亲手剖出自己的灵珠返还给对方。
当他们的血与血融合在一起,骨与骨纠缠在一起。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满了。
叶挽秋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管不顾地迎合。原本勾绕在他脖颈间的手臂发着抖收回来,转而抓住他胸前的衣衫。掌心之下是一片冰冷的寂静,与他本身的热烈情绪完全相反。
于是原本从肃杀战场上归来也仍旧整洁的艳炽色天衣,在两人的意乱情迷中逐渐被揉扯得一团糟。
再这样下去的话……
叶挽秋意识朦胧地试图叫停,却在刚喊出对方名字时就被堵回去。片刻后,哪吒总算停下来看了看她,清黑凤眼明亮得不正常。
“你的衣服得换一下。”他边说边站起来,似乎是不敢再继续抱着对方,“我帮你拿。”
都不用叶挽秋说地方,哪吒知道她衣服放在哪儿。以往那些祈愿里的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将最后一件披肩递过去后,哪吒转身避开了她换衣服的动作。可抬头间,面前镜子里却又清晰映照出少女站在屏风背后,刚好脱掉所有衣物的剪影。
长发跳跃着披散在背后,舒展的身体线条柔美流畅,比绢丝屏风上那些热烈开放的缠花还要窈窕动人。
他愣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略略低垂眼睫移开视线,却又在等待片刻后再次抬眸,朝镜面迅速扫一眼。
换好衣服后,韶岚正巧带着医仙过来了。
趁着他为自己诊治的功夫,叶挽秋连忙问起青川君的情况:“爷爷还好吗?”
医仙恭敬欠身回答:“帝君的伤势比主神严重些,得仔细调养一段时间,小仙方才已经叫人去找药材了。”
“什么?!”一听这话,叶挽秋立刻就要起身出去,“我要去见爷爷。”
医仙连忙上前:“帝君说了,让主神好生歇息,不碍事的。不过也还好主神所中之毒并未深入,只留于浅表,若是照着这则药方服上两三日也便能好全了。”
闻言,哪吒将药方拿起来看了看,回头朝韶岚吩咐:“仙箬的药我来弄。你去青川君那边看看情况,顺便交给你照顾。”
“属下遵命。”
“你要帮我熬药?”叶挽秋有点惊讶,“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扫晴娘们会顾好这些的。”
哪吒摇摇头:“此番百花深受伤的生灵太多,她们难免忙不过来。”
说得也是。
不过提到这个,叶挽秋又皱起眉尖,脸色也更加难看:“妖皇这次忽然发难是为了给他的少君燎渊报仇。就是不知道选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因为知道你之前一直没醒的缘故。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哪吒思考下,猜测:“许是因为人间妖灵有见到与我有关的庙宇出了事,所以便猜到。”
原来如此。
叶挽秋恍然大悟地点下头,听到他继续说:“这次百花深突然遭难,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也还好你来得及时。”
说完,她回想起刚才哪吒说过,是自己把他叫醒的话,顿时惊讶地眨眨眼:“所以说,你那时候虽然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但还是能听到我说的话?”
哪吒回想一下:“大概只有祈愿才可以。”
“为什么?”她歪头想了想,“因为咱俩现在算是交换了心?”
“也许是。”他伸手替她将在枕头上蹭乱的黑发别回耳后,接着又补充,“而且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来。”
“什么时候?”叶挽秋有点没反应过来。
“很早以前。”
他说:“我承诺过,你的祈愿就是对我的命令。”
所以只要她开口,即使是在哪吒神识混乱,不得清醒的时候,他的神像也会自愿跟着她入驻庙中。
因为她要求,所以他终于从漫长梦境中苏醒过来。
叶挽秋愣愣看着他,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那个梦里,眉心盛放着红莲花印的少年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如今再次听到这句话,她不由得有种时光重叠的恍然感,心头随之涌出一阵细密柔软的悸动。
“我等你好久了……”她伸手摸上哪吒的脸,声音轻微哽咽。少年总爱捧着她的手,偏头吻向她的掌心。
“我也一样。”
第八十二章、任性
才照着医仙药方上的要求, 将几味泡好且需要先熬制的灵药放进罐子里,盖上盖子生火。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类似“喜”的突兀怪声。
哪吒偏头看过去,见到几只正怯懦着挤在门外不敢进来的山精。枯瘦的灰色身体瑟瑟发抖, 同手同脚地指着外面,喉咙里挤出又是一阵“喜喜”的声音。
“怎么了?”他问。
几只山精又是一阵发抖, 然后很快给刚跟过来的萧其明让出位置。
原来是带路的。
哪吒收回视线, 继续看着药方处理剩下的药材, 头也没抬道:“你们下去吧。”山精们支吾着很快结伴跑远了。
萧其明走进来朝他行礼汇报道:“回禀元帅,百花深附近山林基本已经被排查过一遍, 所有从妖界逃走出来的妖灵都已经就地处决。还请元帅吩咐下一步。”
“好。”哪吒看着那团火,将紫血芝捞起来切开, 和其他刚处理好的药材放在一起, “目前仙箬和青川君都还没恢复, 你先派人去建木结界处守着。另外,两日之内,弄清楚妖皇目前所有可用兵力以及九煞圣宫内外全部构造。”
“他这次能说动梼杌这样的上古凶兽为他做事,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尤其今日一过, 他肯定还会去找其余三凶。”
说着, 哪吒转头看向自己的下属:“本座此番目的只是为清剿妖皇一脉,对其他妖灵没兴趣。你把这句话带到即可。”
“是。”
“还有, 在妖皇所在都城周围安排好人手, 随时注意他的动向汇报给本座。”
“属下遵命。”
“对了。”哪吒边说边算着时间, 将另外几味灵药仔细检查过再放进药壶里继续熬煮,“本座记得两千多年前,妖族为集结力量入侵人间, 于是朝周边发难。不仅一举占据了精怪两族的大部分领地,还将他们驱逐直至旧墟边缘。且自那以后, 这两族基本已经沦为妖族附庸。”
“正好。这次你叫上韶岚一起,去见见这两族如今的首领。问问他们,这两千多年被妖皇欺压在头上不得反抗的滋味好不好受。”
萧其明琢磨半秒,明白哪吒这是想用精怪两族作为内应,对妖皇来个里外夹击。
他当即答应道:“属下这就去办,等一有消息便立刻汇报给元帅。”
“去吧。”
话音刚落,黑衣的武将很快再次行礼离开。药房内重新安静下来,直到汤药熬住完成,他端起来走向叶挽秋的房间。
冒着热气的药还格外烫,白雾中还带着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隔老远便直往鼻腔里钻,光是闻着都舌根发苦。
叶挽秋这才刚去看过青川君回来躺好,一闻到这味道,顿时捏着鼻子,整个人连连后缩着钻进被子里,试图以此躲避非得将那碗苦到极致的玩意儿灌下去的命运:“暂时不想喝……”
她从小就讨厌喝这些药汁,每次都要磨蹭半天不说,还得是青川君连哄带骗才能让她苦着脸地喝完。
哪吒沉默地看着那团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试图装蘑菇的圆团,稍微回忆下,发现她这一点倒是在那些过往祈愿里很少见。
毕竟她以前都没出过百花深,自然是没受过什么伤也没碰过什么毒,也极少会有需要喝药治疗的时候。
如今好不容易能自由离家了,麻烦事倒是多起来。尤其将她这短短数月喝过的药粗略算下,已经快比她过去三百年喝过的还多。
是以当她这会儿看到哪吒手里那碗褐色汤药,顿时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会咬人的怪东西一样,充满拒绝与嫌弃,嘴上却还说着:“或者你就随便放那儿吧,麻烦你了。我一会儿会喝的。”
“一会儿是多久?”哪吒并不吃她这套含糊其辞的推诿。墨玉色的漂亮凤眼打量着她,将她一番试图蒙混过关的小表情都收入眼底。
“那就现在吧。”他没等叶挽秋继续搪塞什么,径直走到床边,伸手一捞就将她抱过来,耐心解释道,“药热的喝了比较好。”
“好难闻。”叶挽秋别开头,眉尖紧皱着将自己蜷成一团想要躲开,“我其实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喝也行吧……”
边说还边偷偷瞄一眼哪吒的脸色,意料之中地发现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他伸手曲起指节,轻轻在她眉心红莲印处碰了碰:“之前从三危山回来那次,倒没见你这么讨厌喝药。”
“那时候是那时候……”叶挽秋仍旧颦着眉尖,很不高兴的样子,满脸都是抗拒,“我第一次上神界去久居,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闹得仙尽皆知,丢了爷爷和百花深的脸吧。何况我那时是住在太乙天尊宫里,自然不能随意任性着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话虽如此,可那时候同样也是哪吒给她每日两趟地按时送药过来。
她接到后总会道一句谢,也不说什么,只犹豫片刻就直接喝了,不似现在这般一团孩子气地耍赖。哪里还有往日那些什么帝女,主神的面子。
“所以现在肯跟我闹脾气了?”哪吒低头看着那团直朝自己怀里缩的蘑菇,艳丽眉眼间盈着层细碎清冽的温柔,语气轻巧。
听着不仅半点没有气恼对方磨磨蹭蹭的意思,反而好像还挺喜欢她这样的。
叶挽秋停一下,指尖拨开丝被边缘朝他抬起脸瞧了瞧,顿时被冷面桃花般的美人莞尔淡笑的模样击中心扉,满脑子都是“九重天莲三太子以色杀人诚不欺我”之类的不正经调侃。
“发什么呆。”哪吒隔着丝被轻轻按下她的发顶。
似乎是觉得这样隔着层织物的距离,触碰起来终究不够真实。他又伸手进去放在她长发上,指背抚摸过她的侧脸与脖颈,若有若无地掠过她急促起来的心跳。
浓烈到令人无比眷恋的安宁感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总让他爱不释手,流连沉迷。
叶挽秋被他摸得有点痒,索性偏头咬一口他的手,拉紧丝被把他赶出去,声音闷闷着道:“谁敢跟你三坛海会大神闹脾气啊。”
“确实没人敢。”哪吒隔着毯子搂住她,指尖点在他刚刚触碰过的地方,似乎是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你现在这样不就是在闹么?”
这话可不够好听,不如青川君从小便好声好气地哄她那么让人愉快。
于是,叶挽秋钻出丝被瞥他一眼,当即便挪远些,脸上也跟着正色起来,开口的声音满是刻意又客气的冷淡:“我倒是忘记了,三太子不乐意的事,就算是天帝也勉强不了。既如此,您大可以不必在我这儿受这气,只管甩手出去便是。”
哪吒:“……”
他有点茫然地望着她,好像没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疏远,但又能从她脸上看出来并不算是真的在生气,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了。”他伸手重新去抱她,“先把药喝了。”
“不喝。”叶挽秋面无表情硬邦邦拒绝,侧开身体不让他抱。
“你身上余毒未清,还是听医仙的喝两日药才好。”
“不喝也能好。或快或慢都是我自己受而已,不劳三太子费心。”
身后的少年忽然沉默下来。
叶挽秋窝在床上裹成团棉花,正一面疑惑怎么对方突然不吱声了,不会真生气了吧,一面转过头。这才看到哪吒正一眨不眨望着她,表情不太好的模样,漆黑凤眸里隐约浮动着些许微冷碎芒,沉郁难测。
她愣下,旋即叹口气坐起来,收敛了刚刚还格外任性的小孩子脾气,想要朝他道歉解释自己不是真的不高兴,只是在像小时候那样朝青川君撒娇闹着玩而已,下次不会了。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说出什么,忽然感觉手上一紧。整个人被拉进对方怀里,嘴唇堵上一片柔软的冰凉,接着便松开她,转而细致而急切地描摹过她的眉眼。
这反应……根本不是在生气,更像是在急切与不安着什么。
叶挽秋愣下,没太理解他的情绪变化,右手又被十指交扣紧紧攥着不能动弹,于是只能腾出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覆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摸着。
“怎么了,突然这样?”她任由哪吒吻在她颈侧那处肌肤上,唇瓣之下是她清晰而鲜活的心跳。
好像只要轻轻咬住那处皮肉,就能把她的心脏都含在口中,挑弄在舌尖上。
“好了好了。我逗逗你嘛,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跟我爷爷耍赖的。”叶挽秋抿下嘴唇,拍着他的背妥协道,“你不喜欢这样,我往后不这么做了就……”
她话还没说完,又被哪吒偏过头吻在嘴上,还用齿尖象征性地咬了下,似乎是很不满意她刚刚说的话。
“没有不喜欢。”他不知是喘.息还是叹气似地说到,声音里的清冷微微融化成一种撩人的凝涩感。
说着,哪吒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和她额头相贴,唇瓣之间只留浅浅一息的距离。垂下的乌黑眼瞳像是剥离了所有色彩后,只留下最纯粹浓烈的专注与执着。
叶挽秋有些出神地望着,脑海里一片恍然。
这个人总有能力让她移不开视线。
停顿片刻后,哪吒又补充:“很喜欢。”
“但是?”她主动替他补出还没说完的话。
他沉默一瞬,眉尖颦动着,再次带着种难以反抗的急切低下头吻在她唇上,直到将那抹略显苍白的唇色揉弄出一层薄薄绯红。
“但是你不要说后面那些话。”这几个字几乎是顺着他亲吻的间隙,被气音堪堪带出来,充满遮掩的慌乱与压抑的躁动感。
叶挽秋一边回应他一边试图思考:“什……唔。”
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索性就随他去好了。
这种被与自己完全契合的另一半找到的感觉,还有唇齿纠缠着不断蔓生出的本能熟悉与愉快,都让她思绪发软,下沉,最后化作一团快乐到战栗的气泡升腾消失开。
好像是春天栖落在他唇瓣上,每次低头吻下来都能唤起无数花开,活色生香。
分开的时候,一种哀鸣似的不满同时响起在两人的心头。
哪吒抿下唇,克制着想要继续甚至更过分的念头,转而用鼻尖碰了碰她的,接着解释道:“不管是闹着玩还是真心介意,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你直接告诉我,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但是不能说那些划清界限的话。”
“不管为了什么,不管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可以划清界限的关系。
是命定的联系。
是活生生被分离出去的魂魄与血肉。
是互相寻找又等待了无尽年以后,才遇到的这样一个完满无缺。
叶挽秋被他紧扣在怀里,好不容易喘顺了气,还没彻底恢复清醒的脑子还真就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然后问:“可要是我暂时不想说,或者确实是我不讲理呢?”
毕竟有时候生气起来就是会想要自己冷静。
而更难以启齿的原因则是,对着越是亲近不设防的人,任谁都总免不了会有些小孩脾气,就是想要让对方来哄着自己的任性。
哪吒低眉看着她,笑容清清淡淡:“和我讲道理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又不需要说服我。”
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让他无法拒绝的唯一理由,所以她可以不用任何道理地朝他索取。
这种索取充满了贪婪与优势方独有的傲慢,要看着他心甘情愿剖开自己最柔软的弱处,以此为她献上特权。
还得予取予求,独一无二,忠贞不渝。
“所以道理这种多余的东西,你不想讲就不讲。”他再次吻了吻她的眉眼,亲密无间的触碰总能让他感觉格外心安,连尾音都带着惬意的喟叹,“反正你也知道,我总会答应你。”
因为被毫无保留地偏爱着,所以她在哪吒这里从来都能有恃无恐,任意妄为。
叶挽秋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什么话来,直到安静片刻后才慢吞吞道:“那要是我就存心想要折腾你才会开心怎么办?”
听起来好像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心理变态——主要是脑子正常的都不会敢去找这位天宫战神发疯。
上一个,还有上上一个,或者应该说有史以来胆敢去惹他还惹急眼了的,全都已经在冥府手拉着手死去活来好几轮了。
就算是九头九命的大妖也被一杆紫焰尖枪横扫过去,当场收割下葬。更别提对绝大部分生灵而言,生来就只有一条小命可以谨慎蹉跎。
可对上她的话,哪吒却依旧认真回答道:“若你高兴的话,都可以。”
叶挽秋睁大眼睛望着他好一会儿,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这么想,顿时面露惊愕地脱口而出:“你这……你这花思想有大问题!”
搞不好就算她现在一时兴起说句“走,我们去炸银河,把九重天集体吓晕来开心一下”,哪吒都能二话不说欣然同意,搞起事来比她还疯。
说完,她又眨眨眼,试图把他这种危险的思想纠正过来:“这样不行,这样不好。你就不怕把人惯成个万人嫌的混世魔王。”
讲真,这话要是换个人说也就算了,就当用来听着愉悦心情。
但是哪吒不一样。
他这么说了就是真的在这么想。不仅这么想,还真敢这么做。认真执拗到惊悚的地步。
毕竟别人嘴里的吓晕九重天只是大放厥词不负责任的花俏话,真动起手来,撬不撬得动南天门口的台阶都是问题。
但放这花身上那就是来真的,发起狠来能把那地方捅对穿砸稀烂那种——就像修养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元气,一到夏天听到有小孩下海玩水就犯心脏病,急急忙忙卷起海浪把人朝外推推推的东海一样。
当然理智上,大概率,现在而今眼目下,哪吒没那个想法,但是他这个思想本身就是很危险!
这么一想,从小作为帝女继承人的责任感又回来了。为了六界和平,她需要给对方来一场净化灵魂的话疗。
于是叶挽秋挪动两下,坐起来,刚准备好的台词全被一碗端到嘴边,还热气腾腾的药给堵了回去。
“喝吧。”哪吒看着她。
叶挽秋:“我还是喜欢你用嘴堵我的样子。”
少年难得愣神一瞬,继而忍不住笑起来,听话地凑近过去亲亲她:“我带了苕丝糖过来,喝完再吃。”
“可我还有话跟你说……”
“喝完再说。”
看着她满脸纠结的表情,哪吒又气定神闲地改口:“或者你想喝完再亲也可以。”
叶挽秋:“……”
怎么会有能这种一脸淡然地说出羞耻的话的人。
啊……不对,自己刚刚好像也说了来着。
她哭丧着脸捏住鼻子,端起碗憋气,一饮而尽,五官都皱做一团。
紧接着被塞进嘴里的是一小块苕丝糖,很及时地化开了那种要命的浓烈苦味。
“你刚刚想说什么?”哪吒边问边用手帕给她仔细擦干净唇边沾着的药汁。
叶挽秋将苕丝糖咬碎了咽下去,盘腿坐在他面前,一副心灵导师的样子,循循善诱:“你看,任何事情都不能是单方面的。所以虽然我们两个在一起,但是不能什么事都是你迁就我。”
“爷爷说过,每个人都应该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能强行要求别人为自己的心情承受代价。就算是相互爱着的人也不应该这样。所以……”
她伸手捧起哪吒的脸,亲一下少年薄艳冰凉的嘴唇,认真道:“如果我有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或者为难的事,你也要及时告诉我才行。”
边说着,她又边半开玩笑地笑起来:“不然照你这样无边无际的溺爱法,闷声不吭的石头也得让你娇纵成气死人的麻烦精。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毕竟那是能字面意义为人摘星星摘月亮的少年神,全心全意地唯一偏宠之下,谁都顶不住能不得意忘形,怎么想怎么危险。
但哪吒却仍旧静静望着她,指尖抚过她的唇线,眼眸里迷雾朦胧,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真实神情究竟是如何,只能听到那把清冷嗓音淡然道:“这样不好么?”
他所有深厚到近乎淹没的感情都倾注在叶挽秋一人身上。如此疯狂而不计后果地纵容,急切而诱惑地侵占,不就是为了要她将自己给他作为回应吗?
从她血肉里开出的莲花从来都并非善类。
艳丽无双的外表是诱饵,钟爱不渝的深情是罗网,近乎无底线的溺爱是伺机而动着想要将她传染吞噬的瘾.病——这所有展现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叶挽秋变得和他一样,偏激到极致地渴望着对方才好。
所以,为什么要克制,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他把自己的全部都毫无保留地献祭奉上,自然不是为了只得到这所谓正常的,像前世那样浅尝辄止的脆弱关系。
和叶挽秋如今这种只是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却并没有恢复作为戚妜时候的记忆与感情完全不同。
不管是作为红莲还是灵珠子时期的一切,那些含血带恨的无力与错失都如此真实地压迫在哪吒心上。
一刀一刀,镌刻入骨,病入膏肓。
他怎么可能还平静随和得起来。
“理论上来说是挺好的,但是……”叶挽秋摸摸脖子,有点无奈地笑起来,“你真不怕我将来肆无忌惮到惹人厌烦?”
说着,她故作严肃地恐吓:“我不是骗你。你没看过话本所以不知道,被偏激坏女人缠上是很可怕的。不仅会天天对你发大疯,无时无刻不在你眼前跑来跑去,事事跟你作对不说,还会挑战你的底线。更有甚者会半夜爬你的床,馋你的身子,亲你的嘴,毁你的清白!”
闻言,哪吒终于有了点反应,微亮凤眼眨了眨,问出口的却是颇为期待的:“那你会么?”
叶挽秋:“……”
该死的好像奖励到他了。
“我……”她满头黑线,“不是,这个不是重点。你……我的意思是……”
可恶,根本说不通。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叶挽秋都要怀疑这红莲花是不是天道派下来试她定心,乱她修行的。
简直不讲道理,哪有这样犯规的。
叶挽秋郁结地看着他兀自笑起来的漂亮模样,顿时悲愤交加。
她扯开裹在身上的丝被朝对方盖过去,蒙住他的脸,虚张声势道:“你就是故意的,不许笑!不许笑!”
第八十三章、自愿
纱帘外的暖调天光与少年一起被她扑按在床上。光晕摇晃着, 被这阵动作牵扯着一抖便碎做满床柔白。
其中几颗浅浅浮动在哪吒眼里,格外勾着她的视线。
叶挽秋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从愣神中回醒过来, 正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却被对方伸手扣住腰按回怀里。
明明他才是被猝不及防地压在下面那个, 可叶挽秋却完全没从哪吒脸上看出任何惊讶。那张清艳独绝的脸孔上, 满是只有在最放松状态下才会有的轻柔与惬意。
有缕缕黑发从她肩膀滑落扫在哪吒脸上, 然后又和他同样铺开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有冰凉指尖隔着层叠衣衫抚过她的腰线, 动作细致而缱绻。
叶挽秋忍了忍,没忍住, 最后直接笑出来:“你别这么……很痒哈哈哈哈……”
她边笑着边侧身去躲, 被哪吒轻易捞回来继续抱着。本就不多的距离空间进一步被压紧, 视线避无可避地只能看到他。
为了维持刚才起身到一半就被突然抱住的变故,叶挽秋伸手撑在他侧脸边。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偏头,在自己手上蹭了下。
像孔雀,像猫, 像一切美丽高傲得格外引人注意的存在。遥不可及, 身不染尘,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牵绊住他, 连时光也无法折损他的本色分毫。
可此刻主动卸下所有距离感, 温柔到甚至有点乖巧地主动表达亲昵的也是他, 让叶挽秋不由得有点恍然。
她伸手轻触上那些盛开在哪吒眼尾的鲜红莲纹,一路上滑到眉心那颗朱砂痣上,忽然问:“这个, 就是当初斓彩女神给你施加的魂印?”
“是。”哪吒回答,但看起来对这种事却并不在意, 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抿着唇思考下:“可是按理来说,这样的束缚对你应该不会有长久作用才对。为什么你重回莲花化身以后,它还是存在?”
就算是跟随着灵珠子一起转世所以存在,那莲花化身以后不也应该消失了吗?
哪吒想了想回答:“当初是我自己想留着的。”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
“因为轮回转世后,我就不会记得曾经在太若灵族时的过往。”他解释,伸手握住叶挽秋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指尖,“所以当时不管是作为灵我的灵珠子和作为本我的红莲,两面一心都同意留下这道束缚。”
“……我没太明白。你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留着能有什么用?”她仍旧不解,“是为了避免误伤?可我后来是被爷爷抚养长大,而你又是太乙天尊的弟子。于情于理,就算后来我没有和你在一起,那也不可能与你为敌,又何必保留它?”
她自认为说得句句在理,却又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不高兴。这才话音刚落,就被他捉着手,皱起眉尖轻轻咬一口,然后又格外珍爱地吻了吻。
“诶诶诶!”叶挽秋一个劲儿试图抽手往回缩,但是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继续被他握着。
她不服气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捏他的脸:“你可是堂堂中坛元帅,怎么还学小孩子咬人呢!”
“没有那种‘就算’。”哪吒任由她一脸新奇地捏着自己的脸,神情和语气皆是淡淡。
这种熟悉的淡然并非是他漫不经心,反而因他生来便是举世无双的天之骄子,如今又是六界皆尊的少年神。所以,即使是在此刻这般看似随意地开口,那话语中也带着种旁人无法反抗的绝对笃定,以及只独对一人的柔和认真。
世间法度,光阴轮转,命理注定。每一个都自有造化千千万,万物皆无绝对,世事都是无常。
可他偏要在这其中夺得一个永恒不变的注定,只因这与她有关。
叶挽秋有点失神地看着他,迟钝地反应了两秒,这才意识到他刚刚突然不高兴的原因,不由得停下手解释:“那只是我随口一说的而已,你……”
“不许说。”他再次皱起眉。
如此不加掩饰的执拗神情,让他此刻看起来倒是有了些曾经幼年时期的影子,甚至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孩子气。
叶挽秋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顿时感觉有些好笑。
她清清嗓子,捉起自己发尾柔柔扫在哪吒脸上,装出副风流公子状,含笑调侃这尊向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花美人:“就这么喜欢我呀?一点没有我的可能性都听不得,还生气,看来是最喜欢我了嘛。”
他听出少女语气中的揶揄,却也毫不否认。翳珀似的墨黑凤眼瞧着她,垂着挑长的睫羽。半明半暗的视线像是一道钩子,只一眼扫过去便把叶挽秋的魂都抽走。
“你不早是就知道了么?”
真漂亮,她的小莲花。
叶挽秋心口一阵怦然,当即低头细细亲在他眉眼间,像是在亲猫猫一样快乐。
哪吒捧着她的后颈,感受着她边含糊叫着自己名字,边对他一顿乱亲,忍不住略略吞咽下,声音都有些哑:“仙箬……”
然后是什么呢?
让她停下来?
那断然是舍不得的。仅仅只是简单接触都能掀起高涨不断的本能愉悦,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停下来分离。
无数柔软得一塌糊涂的珍惜与深爱之情充盈在身体里,替代那颗分离出去的莲心扎根在他空荡的胸腔中。不断深入,不断生长,不断开出妖艳而诱惑成.瘾的花朵,带来一阵接近迷乱的刻骨战栗。
想要更多……
有细小的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
这还不够……
有挠人的渴求在理智上躁动不安。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哪吒蓦地深吸口气,搂住把他当猫咪一样又亲又摸得格外欢快的叶挽秋猛地翻身,上下颠倒了两人的位置。
云朵与阳光纺成的丝被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半透明的混天绫取而代之垂在两人视线之间,隔出一层暧昧的红,连空气都快被这层艳色烘烤得闷热。
她这才发现哪吒情绪的不对劲,后知后觉的慌乱让她忍不住眼神躲闪,努力试图找个话题来转移:“所以,你还没回答我……你当初为什么非要留着这个魂印……”
沉默良久后,哪吒才再度开口:“那时候我不知道一旦我转世以后,还有多久才能见到你,所以我想尽可能地留下一点和你有关的东西。”
“一点点也可以。”
叶挽秋听完,整个人不可自制地颤抖一下,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他在九昭山面对玉阴娘娘时,差点被这个魂印折磨到神形俱灭的惨烈情景。
“……可是,你知道那个魂印的作用。”
“我知道。”
她因为惊诧而骤然睁大的眼睛,很像藏了无数万花筒的琉璃珠子,晃人心神的美丽。哪吒一直不知道,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看起来一道明明干净到近乎透明,却又无比瑰丽的眼神。
是以每次当她看过来时,一切说出或未说出口的要求,就会变成他的心甘情愿。
“即使知道……你也?”叶挽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才挣扎着坐起来,有点急切地继续说道,“太乙天尊他们没有劝过你吗?不是,你想想,就算是万一呢?如果有个什么意外呢?这个东西只要有一次出了事,那发作起来不就跟杀了你一样?”
哪吒被她这样炸毛般的反应逗乐到,伸手在她发顶按一下,浅浅笑着解释:“劝过。但那时我意已决,他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何况……”
他顿了顿,眼神明灭一瞬,语气轻浅到近乎怅然:“这是我唯一能带在身上,又与你有关的东西。”
她再次愣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等我转世以后,我们会怎么见到。就像你说的,有万一,有意外。如果在我没有认出你的时候……”
哪吒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叹口气,伸手抱过她:“总之,有这个魂印束缚着也好。至少有任何意外,你也不会受伤。”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叶挽秋有些发呆地看着他,忽然拉起哪吒的手:“走,我们去汲古阁找找看,实在不行去神界藏书阁。”
这回轮到哪吒有些不解。他眨了眨眼睛,扶稳跳下床时的摇晃动作:“怎么了?”
“去找找有没有解除魂印的办法。”叶挽秋转头解释,一脸急切,“反正我们都在一起了,干嘛还留着这东西。”
“不用那么麻烦。”
哪吒有点失笑:“我也没想过要解开。”
“可是……”她有点着急,“你不是向来最讨厌有东西管束着你,强迫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而且还是这种危险的东西,当然得去掉。”
“我从一开始就是自愿带着这道魂印的,没有什么强不强迫。”
哪吒伸手一拉便将她揽到自己腿上环抱着,凑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她耳垂上的精致莲花坠,看着它摇摇晃晃在她侧脸边:“何况如你所言,我们如今在一起,也没有它什么事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叶挽秋还是有些担忧:“你真不打算去掉这东西?”
“没有必要。”哪吒捏着她的手,好像比起魂印这种真切烙刻在他魂魄里的束缚,怀中少女垂落的发丝更吸引他。
叶挽秋还在犹豫,要不改天自己去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目光却忽然注意到他领口处坏掉的扣子,一时有点疑惑:“你衣服这里是怎么……”
说到一半又忽然停住。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这身衣服在杀完梼杌以后回来好像也没有丝毫破损来着。
所以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了看那团乱糟糟的丝被,开始反思这领口是在刚刚被自己扯坏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不得不说,这极有可能。
她抬手捂住脸,耳尖通红,尴尬地小声道:“我记得我有些做首饰用的赤血南红珠,那个大小应该刚好可以用来做扣子。”
说完,叶挽秋起身去找出那个盒子,借着窗外天光挑了挑,选了两颗品相最佳的出来,又朝刚走过来的哪吒伸手指了指:“你坐吧,我找针线给你缝上,很快就好。”
哪吒依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她很快找来金针,又从清晨扫晴娘们摘来的花朵上挑出一缕霞光,用灵力细细捻做一缕流光溢彩的丝线穿好,尾端束一个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走到哪吒面前,打量下他的领口,琢磨着:“你这外衣……大概得把它脱了才行。不然领口弄不开,我怕扎到你。”
闻言,哪吒只道一句“好”后便没再说任何话,旋即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与腰封。
银朱色的外衣从他肩头滑落至手肘处,露出里面浅荷白的贴身薄衣。因为领口两颗玉扣全掉了而微微敞开,显出一截线条明显的锁骨,看着比衣服颜色还要白润些。
“这样行么?”他看向叶挽秋,视线格外专注却又面色如常,语气淡然。
明明是很正常的氛围,很正常的缝扣子而已,但是叶挽秋被他这么一看,莫名就有种微妙的慌张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有点衣衫不整的缘故……
她指尖捏着针不自觉地转了转,视线非常镇定地从哪吒脸上转移到领口,接着又不能免俗地盯着那截软玉似的肌肤看了看,最后说:“应该可以了。”
边说着,她边用脚尖勾过旁边的凳子面对面坐下,伸手准备给他将扣子缝回去。
然后发现,就领口这点敞开的狭小空间,实在很难操作。
她沉默一下,听到哪吒问:“怎么了?”
“这个……大概得再解开……”
“两三个就行”这句还没说出口,哪吒已经顺从地继续伸手朝下,将衣衫扣子直接解了一半。
于是原本还卡在锁骨处摇摇欲坠的视线,几乎是跟着那排解开的扣子不可避免地往下滑,落在少年肤色冷白,正微微起伏着的胸口处。
然后又顺着那道格外清晰的沟壑继续下坠,看到那片半遮半掩在还没有完全解开的最后一层衣衫下,格外明显又漂亮的腹部肌肉。
那一瞬间,叶挽秋感觉地震的不只是自己的瞳孔,连脑子里都像是被塞进了一方石碾,哐当哐当地转着圈碾压她的理智。
还有一些从后背与肩膀处蔓延过来的莲焰纹印,正若隐若现地勾着她的注意力。
不过,也许是错觉吗?他身上的神纹,好像不是曾经解尸神蛊时看到的那样浅薄近无的淡红。
反而是一种格外鲜嫩的,像是荷花在夏季里刚吐出花骨朵时的酡颜色。
空气里的莲花香不知什么时候微浓到让她有点不敢呼吸的地步。
什么叫活色生香,冰香软玉,色字头上一把刀,叶挽秋今天算是全明白了。
她反复捏着手里已经不知不觉沾上层薄汗的针线,满脑子都是“九重天就该直接立法来禁止这花脱……不对,解开任何一颗衣服扣子!如此才可众生清净,世界和平”。
这简直……这简直是……
她还没在乱七八糟的脑子里找出一个合适的词,便见到哪吒朝她抬起头。
他注视着叶挽秋时分明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是往日那般清明光雅的模样。只在开口时,音色不似从前清冷无波,墨色眼瞳中有涟漪微微波澜:“这样够了么?”
“……可以了。”她略带狼狈地躲开对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克制住手上的异样,开始小心翼翼为他缝上那两颗缺失的衣扣,期间还差点因为紧张造成的笨手笨脚而差点扎到手。
直到绕完最后一圈线并固定好扣子后,叶挽秋习惯性地凑近上去将丝线咬断。
温热鼻息顺着衣领,没有任何阻隔地洒落在哪吒身上,引得他整个人略略僵硬下,喉咙不自觉滑动着,被她的鼻尖蜻蜓点水般轻轻碰过,顿时连眼睛都轻微睁大开。
一阵细微而干烧的痒逐渐从咽喉处蔓延起来,封住他的声音。
“好了。”叶挽秋没注意到哪吒的异常,将针线收回盒子里,转而替他将扣子都扣好。
他张了张嘴,忽然伸手拉住正要起身的对方:“……仙箬。”
她被这声微哑的调子喊得心尖都颤抖一下:“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扫晴娘的通传声:“三太子,帝女姐姐,太乙天尊和几位古神们都来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叶挽秋都没来得及听清扫晴娘说了什么,下意识手忙脚乱替他把胸前敞开的衣衫一把扯回去堪堪遮住:“你的!衣服!衣服!”
然后她才意识到,扫晴娘们一向很规矩,从来不会不经允许就飘进房间,所以她这样紧张的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空铱椛气沉淀得有些尴尬。
叶挽秋此刻双手抓着哪吒的衣衫,简直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最后只能勉强维持着自认为的严肃表情,心虚解释道:“我这个……是怕你被看到了所以才……总之,不用谢。”
所以也请直接忽略她慌乱之中,不仅抓住了他的衣服,还不小心把手伸进去按在他胸上的动作。
第八十四章、热闹
虽然万分不想承认, 但是不得不说,在那只罪恶的手不小心按上去的一瞬间,叶挽秋脑子里油然而生的唯一想法就是——手感真好, 又滑又凉的,比她最喜欢的那块水灵玉摸起来还舒服。
以及, “好尴尬啊, 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可是说抱歉好像太生疏, 夸“你胸摸起来真棒”又着实太变态,索性只能什么都不说。
抱着满脑子的奇怪念头, 她缓慢抽回手,根本不敢抬头看哪吒是什么表情, 只迅速帮他把扣子扣好, 起身退开两步。
听着耳边的窸窣声, 应该是哪吒在穿衣服。
这时,叶挽秋想起扫晴娘刚说的话。
这几位尊高位重的上古神灵们竟然同时来了,她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们不可能会这么齐刷刷地集体出现。
想到这里,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哪吒, 同时抬头朝门外答道:“就来。”
“你先休息,还是我去吧。”哪吒拉住她。
“没事。”她摇摇头, “古神们和天尊一起来, 必定是有要事发生。而且爷爷这会儿也是受了伤还没好, 又比我严重许多,不方便起身,我不能也不去。”
他们一同走出门外, 来到正殿。
见到哪吒平安无事地出现,太乙顿时松了口气, 同时拧起眉毛责备道:“你这小子,醒了也不说一声,突然间就不见人影,害得我们几个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就说嘛,小红莲醒了却不见人,肯定是下界来找仙箬了,不然还能去哪儿?”蔚黎看起来最是意料之中,一副过来人围观小年轻热恋的慈祥感,就差把“我都懂”三个字给写在脸上。
而比起她的轻快,夙辰担心有些担心:“我方才进来时,看到五营神军也集结在百花深附近巡逻,周围又一片狼藉,可是出事了?”
“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趁三太子你这一觉睡得太久,所以故意惹是生非吧?”明煌也跟着询问。
“此次事发突然,所以才没来得及告诉师父和几位古神。”
哪吒说着,将妖皇为子报仇,集结大批妖灵进攻百花深的事简单说了遍,然后道:“日落之前我会回神界一趟,将此事汇报给天帝。妖皇一脉必须死。”
“那我和你一起去。妖皇既点名要我为他儿子偿命,我自然得仔细记着这份惦念,去神界把此番动乱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叶挽秋转过头,脸色不善。
哪吒犹豫片刻:“可你的伤……”
“不碍事,放心吧。只是上界去说清情况而已,不会有问题的。”她拉一拉少年的尾指,被他伸手握住。
“好吧。”
见他已经拿定主意,夙辰他们几个也就不再多言什么,只纷纷脸色阴沉起来,似乎没想到是因为妖皇的缘故。
太乙则格外担心道:“不过,你这才刚好转醒过来,又杀死了梼杌,怕是消耗不小。解决妖皇的事不如就交给……”
“不如就交给我吧!”蔚黎听得火冒三丈,当即抢过太乙想说的话怒骂道,“这个混账!风祁山一事的起因本就是他们偷盗了六斗转命灯。没揪着他这个便宜儿子的破烂事一鼓作气把他老窝给端了,已经是网开一面。他居然还有胆子趁你受伤之际朝百花深报仇?!”
“我马上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报仇!”
说着,她又看向叶挽秋,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又伸手到处摸摸:“仙箬呢?我刚才就发现,你怎么看着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也受伤了?没事吧?”
叶挽秋面色凝重地低下头:“……这个,胸口肯定是没事的,多谢蔚黎古神。”
“咳咳……不用不用,都是应该的。”老不羞的扶桑之女继续在她腰上捏了把,旋即严肃道,“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
“三太子打算如何做?”夙辰看向哪吒,“既然已经下了这个决定,那三太子想必是已经有安排了。”
“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吗?”明煌也问。
“几位古神……”叶挽秋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这个情况。
“唉,毕竟自从有三太子领兵镇守天界以来,我们几个可就没什么机会能出来活动活动了。闲得太久,老人家也难免手痒的。”明煌认真解释道。
“等再过两日,萧其明将九煞圣宫的里外情况都探查清楚,且带回精怪两族首领来见过我以后,我就会调集兵力去往妖界。”他回答,目光瞥在蔚黎仍旧不安分的手上,眼神冰凉。
被这样盯着,蔚黎浑身一僵,却还试图狡辩:“乖孩子要学会和长辈分享。”
哪吒懒得同她废话,只伸手将叶挽秋一把搂过去,挑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凤眼平静反问:“蔚黎古神觉得我是么?”
蔚黎:“……的确,‘乖’这个字就算整个拆开了,那一笔一划都跟你没关系。”
听到这里,叶挽秋倒是认真思考片刻,然后回答:“也不一定。小时候扎着两个团髻,整天口是心非,逗一下就跟小大人板着脸训人,再逗两下就急眼的样子还是很乖的。”
蔚黎:“??!”
哪吒:“……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过?”
“你现在就是。”叶挽秋抬手拍拍他的肩,笑容真诚,“不过不想承认也没关系。毕竟美人就是有特权的,说什么都对。”
哪吒听完语塞片刻,薄红嘴唇抿了抿,又问:“那我又什么时候对你急眼过?”
“那可就太多了。”
她边说边伸手数指头:“你看,咱俩相互梦到的次数少说也有二三十次吧。一开始你见到我的时候,不是总爱凶我让我立刻离开吗?”
“我多有爱心啊,看到你一个小孩子总是呆在一处,肯定觉得孤独乏味,所以才来找你聊天解闷。结果你呢?见了面就一个劲儿地赶人,真是好凶啊。”
哪吒颇为无奈地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任何解释,却被蔚黎抢先接过话茬:“真的假的?”
她满脸表情惊异,恨不得手边有盘上好的椿果能一边剥一边听,同时还不忘对哪吒指指点点:“小红莲你看看你,怎么可以对女孩子这么凶,这样会没有姑娘家敢喜欢的。”
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笑容格外意味深长到让人发怵地补充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些类似曾经的妖族主军统帅魑罔的小郎君们,怕是要彻夜狂喜。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叶挽秋闭了闭眼,感觉八卦以一种猝不及防又歹毒至极的方式进入了脑子。往后自己怕是再也不能直视“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句话了。
哪吒:“……”
“那可不见得。”明煌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戳穿,甚至还提议,“不然咱们这就去九重天问问看,有没有哪家姑娘心悦三太子已久想嫁与他的。保管你知道什么叫一呼百应,景从云集。搞不好从南天门排到这百花深门口都排不完。”
“这么热闹啊。”叶挽秋看起来很是惊讶又敬佩,好像看到话本剧情成真了。
这般不仅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还附和着觉得很好玩的随意态度让哪吒沉默着,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还不止呢。”
明煌半开玩笑地眨眨眼,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却被哪吒冷漠打断:“古神若是闲得慌,可以去找点事做消磨时间,比如给太阳洗澡。”
闻言,金乌化身的神灵难得眼角抽搐起来:“太阳没必要洗澡。而且谁会特意给自己的本体洗澡啊?难道你会特意变回红莲花再去洗澡吗?手都没有很不方便吧?”
一番信息量过大的话,让叶挽秋感觉脑子嗡嗡的,下意识脱口而出:“没必要的意思就是,太阳还真能洗澡啊?那……那现在大白天的,其实就是您的本体在天上不穿衣服地发光发热吗?”
空气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刚刚还灿烂无比的阳光一下子萎靡不振起来,好像转眼间便从快晌午跌落到日暮西山的光景。
这是太阳在穿衣服了吗?叶挽秋不合时宜地想着,双眼发直,不知道该不该朝天上看。
她觉得自己以后都无法面对晴空万里的日子了。
明煌深吸口气,稳住即将裂开的表情,用一种格外沉痛的语气训斥道:“你们这些受惠于阳光还不知感恩的后辈!知不知道太阳对世间万物的重要性啊?!”
“的确。”哪吒面不改色地继续捅刀,“不是所有生灵都能有明煌古神您这样的觉悟,可以为了六界众生而勇于献身的。古神英名,传扬永世。”
明煌:“……你想打架就直说。”
哪吒:“刚杀完梼杌,没什么兴趣,改天吧。”
真是为难人。
叶挽秋感觉自己已经想尽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伤心事,才终于忍住了没有当场笑出来。
“我先去看看青川君。”他表情悲愤,但看起来更像是迫不及待想要从这个让神尴尬的话题里落荒而逃,“懒得跟你们这些小孩子计较。”
“我也先过去了。”夙辰谨慎开口道。
蔚黎若有所思地瞄了瞄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把拉住叶挽秋:“哈哈哈,他害羞了。这龙也有今天!下次我也要试试!”
“蔚黎古神,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叶挽秋暗中拉下对方衣袖,眼神朝她示意着提醒。
她偏头看向夙辰,果不其然见到了对方正长睫沉沉,表情阴暗地向她瞥过来,当即条件反射般老腰一痛。
“不如我一会儿也和你们一起上神界去吧,反正这里有他们几个看顾着就行了。”她说,试图掩盖慌张。
太乙闻言,回之一个“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同情眼神,旋即也走了。
见到几位老朋友们同时下界来,青川君和叶挽秋的第一反应都一样,脸色苍白,神情严肃:“这是……六界出大事了?”
叶挽秋端着扫晴娘刚熬好的药递过去,安慰道:“没有,爷爷你先喝药吧,别操心其他的。”
接着,她才解释是因为哪吒突然不见人影,所以才引得太乙他们慌张寻找过来。
“多亏了三太子及时出现,否则百花深和人间这次就麻烦了。”青川君叹息着将药喝完,“等我过会儿上神界去见天帝说明此事。”
“你既已受伤,还是多休养为好。”
太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瓶总会随身带着的灵药递过去,继而提醒:“你本有不少心脉上的旧伤,如今又被相尸咎和瘴母联手伤到根本,怕是得闭关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早日好全。这瓶养髓神砂先给你用着,回头我再去找找还有别的什么丹药能用上。”
“至于天帝那边,我和仙箬傍晚之前会上去说明白。”哪吒跟着说到。
“家里的事也都交给我和二姐就行,爷爷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必管。”叶挽秋也补充。
“你也伤势未愈,这么操心可怎么行。”青川君叹口气。
“没事的,医仙说了,我这点伤很快就能好。”她不太在意地回答。
哪吒看了看她,有些不悦地抿下唇,然后道:“这段时间我也会留在这里。”
“真的?”叶挽秋还没来得及高兴,接着又担心,“可是这样一来,不会耽搁你军中的事吗?”
“真有要紧的情况,我再回神界处理也一样。”他轻描淡写道。
“那你这样时不时就得两头跑,不是很累吗?”她皱起眉尖。
“没事。”
他说没事,那就是客观来讲确实会很累。
想到这里,叶挽秋还想说什么,被哪吒伸手曲起指节轻轻刮下她的鼻尖,率先否定回去:“我已经决定了。”
青川君盯着他摸在自家孙女脸上的手,又转头盯向太乙,视线里写满“你怎么不管管”的质问。
太乙则无声微笑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无声安慰“都是迟早的事”。
傍晚时分,叶挽秋和蔚黎一起与哪吒来到神界面见天帝,将百花深发生的事都详细说了出来。
因其后天帝与哪吒所谈皆涉及军中要事,叶挽秋便和蔚黎先行告退。
临走前,哪吒伸手拉住她:“我一会儿去找你。”
“好。”她点点头。
目光偏移间,看到天帝正神情微妙,周围其他仙灵也正目瞪口呆地朝他俩牵在一起的手行注目礼,叶挽秋顿时感觉一阵心虚,旋即拉上蔚黎便快步离开了。
倒是蔚黎觉得无所谓:“反正那大殿里这么多仙灵,这事儿不到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九重天界。”
“他们整天这么闲?”叶挽秋嘴角一僵。
“非也非也。”蔚黎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搂住她,“只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曾见到小红莲有对谁这样过而已,头一次瞧见自然是新奇得紧,神界大新闻啊。”
正说着,她俩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牵红仙苑里。
望着这周围红线缭绕的姻缘树,叶挽秋停下脚步,蓦地想起当初在自己的封神宴礼上,她因为喝多了酒在这里休息却遇到哪吒的场景。
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她还是有点想不起来,只记得月老好像非常震惊地看着他俩,不知道的还以为看到红线成了精。
蔚黎左右看了看:“我们也走了挺远了,一会儿小红莲估计找不到咱俩了。”
“没事。”叶挽秋收回视线,“他知道我在哪儿。”
“他知道?”蔚黎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知道?你也没跟他说呀?”
叶挽秋想了想,回答:“可能是感觉吧。他说不管我在哪儿他都知道的。”
闻言,蔚黎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变作一种不可名状的遗憾:“也是,你俩的联系毕竟非同寻常,自然是你在哪儿他都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就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叶挽秋一头雾水。
“最经典的你逃他追刺激拉扯剧情看不到了。”蔚黎回答。
叶挽秋:“……古神,您看的人间话本也不少啊。”
蔚黎:“哪里哪里,略通而已。”
说话间,一阵若有若无的低碎说话声忽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她们走过去好奇一看,原来是鹤童和一群月老座下的小仙们正在围着一张石桌玩着什么。
见到叶挽秋和蔚黎来,他们连忙起身行礼,鹤童则格外高兴,圆乎乎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可爱。
“这是在干嘛呢?”蔚黎瞧一眼他们桌上摆着的姻缘签。
其中一个小仙回答:“回古神的话,这是月老上仙交给我们挂到姻缘树上去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挽秋问。
“刚刚我捧着它们过来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分不清谁和谁是一对了。”另一个小仙苦着脸回答,“等上仙醒了,我再去找上仙问问。”
说完,他一脸幽怨地看着那些写满名字的姻缘签。
鹤童则安慰:“反正都是月老喝醉了随手配的,跟你现在又打乱一遍区别不大。”
叶挽秋听得直冒冷汗:“月老还真是喝醉了就什么都敢配啊。”
“也不是什么都敢。”蔚黎摸摸下巴,“小红莲的名字他肯定就不敢这么写。”
好熟悉的对话。
叶挽秋和鹤童默契对视一眼。
这时,其中一个看起来最面瘫的小仙沉默片刻,忽然语出惊人道:“所以,三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第八十五章、要哄
这个震惊全场的问题一出口, 蔚黎和鹤童便不约而同地看向叶挽秋,其他小仙灵则纷纷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其中一个说:“这个问题太难了。我不会,我也不敢想。”
另一个则说:“胆小鬼, 我就敢想,只不过想不出。”
还有一个也说:“如果没记错的话, 我从来没听说过三太子有和哪个女子走得比较近的。”
说完, 他又补充:“韶岚神使不算。”
回想起方才碧寰灵曜宝殿上发生的事, 蔚黎笑得非常开心道:“很快就会有了。”
该说不愧是月老座下的仙灵吗?一听见这等闻所未闻的八卦,那几个小仙们朝立刻双眼放光地望过来, 满脸求知若渴:“还请古神透露一二!”
“这个嘛……”蔚黎半是遮掩半是暗示地看向身边的白衣帝女。
叶挽秋则面色如常地转移话题道:“要猜是哪个具体的人确实很难,不过要猜测是哪一种类型应该就容易很多。”
几个捧着姻缘签发愁的小仙灵顺着她的话认真琢磨半晌, 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还是感觉很难想。”
客观来说, 确实。叶挽秋默默想着。
于是, 轮到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面瘫小仙继续惊人发言:“难得能在战场上和三太子打得有来有回,所以彼此印象深刻,最后发展成惺惺相惜的宿敌对手?”
“或者是认识已久的同伴,性子要么温柔妩媚用引诱美人计, 要么天真单纯引得浓烈保护欲, 所以日久生情?再或者是逃不开避不掉的娇蛮任性大小姐,主打一个看不惯又干不掉……”
她说到这里, 难得皱下眉头, 旋即改口:“不, 以三太子的作风,不存在看不惯还干不掉的可能,这个类型就是去送死的。”
旁边小仙迷瞪瞪地抬起头:“这听起来好像闻乐神使的妹妹。那个叫什么来着?”
蔚黎深以为然地点头, 抬手给她逻辑缜密的分析鼓了鼓掌,听到面瘫小仙继续思考道:“叫什么不重要。不过可以再加一个坦荡热烈, 为爱出击且被冷落无数次也坚定不移的倒追勇者。不过一般而言,发展到后来都是勇者放弃,被追的人又反过头来追回伤心欲绝的太阳花。”
她说完,以一种非常专业,冷静,且极为老练的语气总结:“反正上仙最爱拉这几个性格和清高不可攀的一类配对,彼此姻缘线的发展也大多都是这几个路数。人间既是如此,放九重天来看也应该大差不差吧。”
话音刚落,叶挽秋朝她投去了敬佩的眼神:“你应该是月老座下最得力的弟子了吧?”
“谢主神夸奖。”小仙灵一板一眼地行礼道谢,“小仙还在向月老上仙努力学习。”
“可是。”蔚黎回想一下她刚才的那番分析,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怎么这几种类型听起来,小红莲都是偏被动的那个?”
小仙女面无表情但底气十足地回答:“回古神的话。因为我想不出三太子会主动追求谁的样子。但这应该不是我的问题,我觉得上仙自己也想不出。”
“还是个有话就说的真诚孩子。”叶挽秋也跟着鼓鼓掌。
“真的很难想吗?”蔚黎又看看身旁的白衣少女。
小仙女没理解到她眼神里的机锋,以为她只是在示意叶挽秋也该说点什么,于是也跟着看向她,眼神里充满平静直白的期待。
不得已,叶挽秋只好坦诚回答道:“我感觉还算挺直接的吧。毕竟三太子对自己人向来都是非常好的,所以区别对待起来肯定会很明显。”
回想起哪吒送她护心灵玉开始直到现在的态度,跟他们转世刚重逢时的态度比起来,那确实差别很大。
几位小仙听完,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纷纷点头。然后面瘫小仙女仍旧一针见血:“可惜没有亲眼见过。”
“你们就这么关心三太子的事吗?”叶挽秋好奇问。
“回主神的话。毕竟仙生漫长,修行辛苦,尤其每天还要看到这些乱成一团的姻缘线。每个人都在里面你追我赶,相互折磨,看久了难免觉得格外乏味。”
小仙女不带一丝表情地说道,眼神却逐渐坚定又明亮:“所以现在只有来一个最刺激最不可思议最无法想象的让我看看,才能让我重新燃起对仙生的期待,对职责的热爱!”
如此质朴且沧桑但又格外真实的心态,让叶挽秋不禁叹为观止。
像是被她爱岗敬业的热血发言感染到,旁边的小仙灵忽然伸手取下腰间玉佩放在石桌上,指尖金辉明灭在桌面画个圈,目光炯炯有神:“我押一个温柔可人派,毕竟我觉得三太子应该是吃软不吃硬的类型。温柔乡英雄冢啊,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说完,他还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叶挽秋:“主神您觉得呢?”
她愣下,还真就顺着对方的话想了想,然后认同道:“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对付哪吒用哄人这招绝对是百试百灵。
蔚黎听完则啧啧摇头,视线瞄着叶挽秋明媚漂亮的侧脸:“我倒是觉得这个还得看对方是谁。不信你去问问其他人,就小红莲那个犟得要死的暴脾气,客观来说,他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才对。所以要想让他点头,那就只有让他心甘情愿。”
一听到这里,大家又有些泄气。
面瘫小仙女则无所畏惧,素手一挥道:“继续押宝,继续猜。反正都是不存在的,幻想一下不算冒犯。”
叶挽秋眨眨眼睛,确认了。此女心态甚稳,简直稳如泰山,将来必成大器,为牵线六界姻缘之大业立下汗马功劳。
“那我押一个清冷美人派,上仙都说了,同类相吸是有道理的。”另一个小仙灵啪一下抵上自己的玉石手串。
“那我就礼尚往来,也选一个美艳动人派。毕竟反差才是最吸引人的,谁会拒绝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呢?热情似火的娇媚女仙和高冷少年将军,这可是上仙最爱配对的类型之一。”还有个小仙灵也加入进来。
“诶我说,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天真开心果才是情场正道吗?”最后那个小仙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顺手赌出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要我说,就是要这种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性子才是最能打动神心的,而且大家都喜欢。”
鹤童眼巴巴盯着面前热火朝天的讨论局,还要憋着正确答案不能说,满脸都是“好想加入进去收割全场”的痛苦忍耐表情。
蔚黎瞧见他一脸恨不得冲上去杀死比赛的急切样子,笑着转头故意问:“仙箬呢?”
叶挽秋沉默地看着她。
她算是明白了,这几位古神完全是一个赛一个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想到刚才碧寰灵曜大殿上哪吒牵她手的场景,以及蔚黎说这事估计不到明天就会传遍整个神界的话,叶挽秋索性再也懒得挣扎,格外直白道:“我这样的吧。”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面瘫小仙女终于绷不住地表情裂开了,双眼发直地看着她:“主神……”
看这反应,虽然她没有拉着哪吒去炸银河吓晕九重天,但应该也差不多了。
而蔚黎则在心怀敬佩地抱拳致意后,像是生怕场面不够炸裂,继续添柴加火地追问:“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你们俩到底怎么开始的?”
叶挽秋抿抿唇,回想着她和哪吒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前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她只基本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于是随口道:“啊,大概是我救了他,然后他对我一见钟情吧。”
果然,她话音刚落,一众小仙的表情顿时更精彩了。满脸欲言又止,好像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倒是蔚黎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哪里有不对,对这个说法接受非常自然,一副早就料到了的自信表情,还问:“所以你俩之间,也一定是小红莲先主动的吧?好好奇那是什么场景。”
叶挽秋应一句,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其实他很黏人,还很爱吃醋。生气的时候虽然挺吓人,但是每次用软话哄他这套都很管用,还会特别可爱。”
一言绝杀,四下皆静。
只有一个小仙灵还能勉强发出信念崩塌的颤抖声音:“三,三太子……居然是这个路数的吗?”
那感觉,就像心中清高不可及的红莲花突然化身咬人含羞草一样。语言已经无法形容这种震惊,只有去银河里泡着才能勉强冷静。
“其实我一开始也挺惊讶的。”叶挽秋边说边回忆着,最后危险发言总结道,“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他本体是红莲花的缘故吧。”
“这和红莲花有什么关系?”蔚黎难得没能在八卦这件事上反应过来。
“毕竟漂亮莲花化来的美人,娇娇一点也正常。”她想都没想就回答。
这下不光是其他人满脸快要晕过去的惶恐表情,连蔚黎都有些控制不住,嘴角抽搐着脱口而出反问:“你管那种哪天不高兴了动起手来,能把九重天直接捅穿的反骨仔叫娇花?!”
叶挽秋还没回答,一种危险的熟悉冷香已经提醒她赶紧打住。
紧接着传来的是哪吒好似平静的声音:“什么花?”
听到这个动静,刚回醒过来的几个小仙灵们顿时又眼睛一翻,差点昏死过去。连蔚黎也识趣地闭嘴,躲开视线假装看风景。
只有叶挽秋微微一顿后便回头望着他,半开玩笑道:“来得正巧,刚好在说你呢。”
鹤童听得脸都白了,颤巍巍退开几步,和一旁的小仙灵们抖作一团。
“说什么?”他执起叶挽秋的手,却被她收回去,转而轻轻握住他的长发晃了晃,示意他低下来一些。
哪吒正疑惑着顺从低下头,被她伸手摸了摸脸,听到她笑着说:“我们在讨论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垂下眼睫,偏过脸吻在她手心间,隐约有点不高兴:“你不是知道么?”
“对呀。”叶挽秋点点头,就知道要是自己不承认,他肯定会不高兴,于是语气轻快地接着说道,“所以我说你喜欢我这样的,而且是一见钟情那种。”
说完,她飞快眨眨眼,笑容灿烂:“然后又说,三太子其实很黏人的,每次生气了都要哄才能好。毕竟是莲花变来的美人,娇一点也特别让人喜欢。”
哪吒:“……”
他看了看叶挽秋,淡淡质问:“你有哄过我么?”
完全没想到他在这一堆胡说八道里,首先在意到的居然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句。
叶挽秋有点没跟上节奏地愣下:“啊?”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哪吒看似不留情面地戳穿,眉眼间却铺满柔和,语气再一本正经也听起来全是不自觉的纵容。
蔚黎坐在桌边,用手撑着脸,看着这幅场景,眼中神情惊奇又欣慰,就差端杯花茶来边品边点头:“真是好茶好花,娇香四溢。”
“这儿可是神界。”叶挽秋收回手提醒,感觉有些好笑,“三太子你这样也不怕被人看见,然后传得到处都是。”
毕竟她如何说是一回事,被人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
总感觉再这样下去,她随口胡诌的“娇花美人”称号怕是要彻底坐实。
想想看都觉得很刺激,炸银河哪有这个冲击力大。
有冰凉的手指伸来捏了捏她的脸,继而又曲起指节刮下她的鼻尖,他微微颦下眉心:“怎么又改回去那样叫我了。”
叶挽秋一时间没懂,只能重复:“三太子?我之前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的吗?”
见他抿着薄唇,眼睫轻垂,连眸子里都是长睫阴影覆盖,不带光亮,显然是在介意这个称呼的模样,她思索片刻,大概能猜到缘由。
毕竟神族生灵的神号都是给旁人唤敬称用的,自带一种距离感,不比直接叫名或小字来得亲近。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偏头看向旁边一群正瞪大眼睛,聚精会神望着这一切的小仙们,空气顿时焦灼得格外尴尬。
叶挽秋冷静收回视线:“那什么,你既已经和天帝说完正事,就先……先回去吧。”
哪吒还没说什么,蔚黎已经非常上道地怂恿道:“快,现在就哄他。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叶挽秋认输般地递过去一个“求您尊口免开”的眼神,紧接着便被哪吒拉起手朝外走,身后是蔚黎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声。
“这是下界的方向吗?”瞧着感觉不像是去南天门的路。她左右看了看,朝随后跟上来的蔚黎挥手致意。
对方回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就不跟上去打扰了。
“先去军营拿东西。”哪吒头也不回道。
叶挽秋仰头看着他看似没什么情绪流露的侧脸,琢磨几秒,然后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是不是听我刚才那么乱七八地跟他们说一通,所以不高兴啦?”
“没有。”哪吒回答。
她扯下嘴角,满脸不信任:“这还叫没有?”
正说着,他们已经来到天海边缘,朦胧雾气与灰蓝冰凉的清光共同铺开在眼前,银灰剔透的山脉起伏如水晶堆砌成的脊骨。
漫天寒雾扑面而来,被混天绫为她轻盈隔开。整个天海寂静得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全是浮涌波澜的白色云海,跳跃闪烁的星子。
叶挽秋听到他一声叹息,偏过头时,正好看到哪吒低头下来,整个人随之被他抱进怀里,颈窝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痒。
她眨眨眼,伸手轻抚着他的背:“怎么了?我这会儿瞧着你倒不像是在生气,想到什么了?”
哪吒沉默一会儿:“那些梦。”
“梦?”
“我醒不过来那几天,都是在梦里。”
在那个由他从前世开始,积累万年求而不得的扭曲执念形成的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也走不出去。
他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更紧地抱着她,然后才继续开口,声音格外低落下去:“梦里你不认识我了。不管我怎么跟你说话,重新找到你多少次,求你多少次,你都不认识我……”
叶挽秋有些愣神。她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哪吒昏迷不醒这些时日,她以为他只是意识混散地睡着。如今他醒来,虽然有淡淡提过一句自己做了个梦,但她也没来得及问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只觉得他平安无事就好,那些不好的东西就不要去想了。
可其实稍微琢磨就能知道,若非是能死咬住他最弱点将他折磨至深的噩梦,怎么能困住他如此多天。
“不会的。”她柔声安慰着,双手抱住哪吒,“我就在这里,别担心。那些都不是真的。”
少年轻微嗯一声,仍旧没有放开她。
“还是不开心?”叶挽秋想了想,试探着问,“那要哄吗?”
掌心下的身躯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伴随着他带着气音的低笑声。
紧接着有一个冰凉柔软的吻落在耳垂上,像是有花朵绽开。
“要。”
第八十六章、钟意
叶挽秋一直觉得, 哄其实就是糖的同义词。区别是一个抚慰在心尖,一个缠绕在舌尖。
但归根到底,它们都是用甜头, 用感觉,用手段去诱惑得对方重新高兴起来。
也只因哪吒所有的愉悦和高兴都与她有关, 所以当她主动伸手抱住面前少年的这一刻, 她便也成为了唯一能诱哄他的糖——用可以被品尝的目光、允许被流连抚摸的肌肤、自愿被侵占的五感与气息。
尤其对哪吒而言, 能被真实触摸到的亲近永远比语言来得更让人安心。
但叶挽秋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只在一开始主动亲了亲哪吒以后, 就开始认认真真像哄小孩那样软着嗓子说好听话来逗他开心。甚至还用摸小动物那样的手法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哪吒怀疑她根本是在把自己当猫来快乐揉搓。
在抱着对方安抚了好一会儿后,叶挽秋看到周围的天海之雾也逐渐开始散去, 露出灰蓝而空濛的冰冷仙境。银星滴答如细雨溅开在他们周围。
哪吒抬起头定定看了她片刻, 轻叹一气, 伸手按了按她的发顶,牵着她继续朝前走:“你哄百花深其他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那倒不是……”叶挽秋拖着调子故意停顿片刻,如愿以偿得到对方转头过来的认真注视后才接着开口笑答,“他们可没有你这么难哄。”
哪吒沉下视线, 又别开, 语气只要一放平就清冷得尤为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就开始嫌我烦了。”
她捏了捏对方仍旧没有丝毫松开迹象的手,放心反驳道:“是你先嫌弃我哄得不好的。”
墨色凤眼带着清澈温凉的眼神扫过来, 不由自主停留在她脸上。
叶挽秋迎着那道目光, 真诚坦白外加调侃道:“不过我确实只哄过家里的其他孩子, 所以经验不多。不如这样,你且等我近日去找上一二三五个别人来上手熟练一番,然后再……”
哪吒僵硬一瞬, 深吸口气克制住情绪,手指收紧着抓住她, 几乎是让她感觉到有些痛的地步:“别开这种玩笑。”
是错觉吗?
叶挽秋歪头看了看他,总感觉自从恢复前世记忆醒来以后,哪吒对于类似的调侃反应就更大了,甚至是半句都听不得。
眼看就快走到军营门口,她忽然停下来拉住哪吒的手:“低头。”
他不假思索地照做,旋即感觉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嘴唇上被软热的唇瓣啄吻一下。
“这样呢?”叶挽秋问,脸上神情甚至带着种格外认真的勤奋好学。
哪吒愣一下,紧接着被对方伸手捧住脸,仰头一连亲了好几下,听到她认真朝自己确认:“要这个才能哄好,对吧?我没猜错?”
没有得来意料之中的回应,他的视线闪动一瞬,不知道是极快地看过了哪里。
叶挽秋皱眉沉思片刻,目光凝重地打量着哪吒,好像在琢磨着什么重大筹码的谈判,耳尖却红得像是点了胭脂:“还是,非要……那样子?”
还没等哪吒反应过来,叶挽秋已经眼一闭心一横,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低下头,紧接着是湿软舌尖舔过唇瓣的熟悉战栗感。
她的动作不算多熟练,只是凭借着记忆里的吻法来生涩模仿,连撬开他牙关时也学得磕磕绊绊,只知道伸进去不成章法地□□,搅出细微的水声。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没能被克制住的短促喘.息从喉咙深处涌出,顺着相互纠缠的舌尖滚落进叶挽秋嘴里,顿时软化了她全身骨头。
无论再试多少次都觉得不可思议,被置换过的两颗心对回到该有位置的渴望强烈到无以复加。仅仅只是一个亲密的吻便能轻易勾扯出极度到过量的愉悦感汹涌溢出,浸泡得将整个思绪都融做一堆泡沫。
最后又被一声突兀锐响全部惊碎开。
叶挽秋慌张松开哪吒回头,看到军营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正站着一众表情精彩纷呈的天军将领们。刚刚的锐响就是来自于西营统领刘武秀手里的令牌,此刻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武秀。”萧其明异常冷静地喊他一声,“捡起来。”
好像那不是令牌,而是他的项上人头。
接着是照例的问安行礼,但是听得出每个人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不仅声音僵硬,甚至还有些罕见的不整齐,似乎是有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末将见过元帅,太华主神。”
要死了。
太尴尬了。
要不是整个人还被哪吒抱着,叶挽秋恨不得直接就从天海跳下去,用一辈子的无尽下沉来洗刷这一刻的尴尬。
“起来吧。”哪吒开口,嗓音里的清冷沉淀成一种格外挠人耳蜗的微哑,听得叶挽秋满脸心虚化作一团绯红,当即把头垂得更低,整个埋进他胸口里。
他顿了顿,伸手摸上她的脖颈,指尖顺着颈线滑动,像是在安抚又更像是在意犹未尽,随口吩咐道:“你们先回去。”
说完,他带着叶挽秋径直穿过面前的宽阔空地,来到天帅府内。
直到确认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外面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只有天海的冷风还在窗外吹拂着,叶挽秋深吸口气抓住他的衣领:“你早就看到他们了的对吧?”
不然在她刚开始抬头亲他,问出“要这个才能哄好??没猜错吧”的时候,他就不会毫无反应,却视线明灭着扫向旁边。
“是看到了。”哪吒倒也承认得干脆,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叶挽秋抓住他作乱在自己脖颈间的手咬一口,耳尖红透:“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他顺势伸出手,指尖按在她嘴唇上那抹格外艳丽的嫣红色彩上揉弄一下,意味不明道:“没来得及。”
叶挽秋:“……”
她恼羞成怒地伸手掐住对方:“事已至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哪吒任由她掐着自己脖颈,挑着双漂亮清艳的乌黑凤眼看着她:“你就这么怕被其他人知道?”
“别想偷换概念,你个诡计多端的莲花精!”叶挽秋咬牙切齿,“被其他人知道和被其他人看到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这里是神界军营。不会有人敢说出去的。”哪吒伸手去搂她,脸上笑容清浅。
她想了想觉得的确也是,但一想到刚才的场景还是觉得尴尬到想遁地。
可偏偏面前人一副“只是看到而已,真要昭告六界才好”的模样,于是叶挽秋愤愤凑上前,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含糊不清道:“既然你不怕被看到,那我就给你弄点能被所有人都看到的。”
说完,她又真怕自己咬重了,转而松开口亲了亲,接着被那股莫名浓烈起来的莲花香弄得迷迷糊糊,还鬼使神差地用舌尖微微舔了舔。
搂在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到禁锢的地步,她看着那块被自己咬红的地方不自觉滑动一下,落在头顶的少年嗓音第一次喑哑得有些不成调子,甚至是带着种明显的微颤,簌簌抖落在耳蜗里:“仙箬……”
好像玩大了铱椛。
不是,这花有问题吧,都被咬了怎么还???
难道咬错地方了?
可是咬喉咙不是应该很痛吗?!
叶挽秋沉默一瞬,感觉完全无法理解,只下意识想退开,却发现根本退不开。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忽然抱起来,放在屏风后那张宽大软榻上,旁边是放满书卷与灵植奇花的木柜。
叶挽秋伸手时,不小心碰到那些花瓶。光影伴随着零星浅色花瓣摇晃着飘落下来,擦过她的鼻尖,下颌,最后落在咽喉处。
哪吒低头,隔着那枚花瓣吻在她正紧张得不停吞咽的喉咙上。同样温度的气息扫过她的肌肤,带着少见的急促。冰凉的触感让她像是被冷火灼烧过,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心跳得异常快。
少年本就生得一副过分艳丽又招人的皮相,全靠一股神寒骨清的锋利感来断绝旁人不该有的亲近绮念。
可如今在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时,他却又将眉眼神态融做一池潋滟桃花水,溢出不加收敛的少年媚气,勾得叶挽秋半晌回不过神。
于是,曾经看过的无数则人间昏君轶事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感同身受的理解。如此美色当前,确实抗拒不了。
她感觉这会儿不管哪吒说什么她都能答应,色令智昏若是写作人形就是此刻的她。
啊……继脱衣服犯规以后,六界就该立法来禁止他用这种神态和别人对视。
“还好我不是皇帝。”叶挽秋眨眨眼睛,真心实意道,“不然我现在就该昏庸无道得想尽一切办法来哄你对我笑了。”
哪吒垂下视线,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轻声道:“用不着。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在我这里都不需要理由或解释。”
“你只要告诉我,你喜欢这样就足够了。”
她愣一下,半晌后才回过神,再次笑着确认:“你这样溺爱一个人的方式真的很吓人。”
最纯粹的偏爱与幸待,向来是众生皆求的美梦,尤其是如此独一无二到不计代价的地步。
更遑论主动送与这些的人是哪吒,是天上天下,六界唯一的这么个少年神,无数生灵贪婪奢望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么想着,叶挽秋伸手捧起他的脸,左右看看着琢磨道:“你真是莲花变来的吗?说好的濯清涟而不妖,怎么这么会勾引人。”
“对你而已。”他吻下她掌心,低头埋进叶挽秋颈窝间,却没有更进一步动作。直到就这么安静片刻,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回去以后才叹息着起身,眼尾神纹越发红艳动人。
叶挽秋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视线瞥见他喉结处刚被自己咬出来的红痕,因为肤色冷白而格外明显,于是又略带心虚地垂手想要去摸摸那处痕迹。
哪吒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感觉比她还僵硬:“暂时不行。”
说完,他没敢看她,径直起身去书房找到了要的卷宗再出来。
两人一同回到百花深。
迎面而来的是一群正捧着鲜花的扫晴娘,其中一个还特意停下来提醒叶挽秋,晚膳后要记得按时喝药才行。
她听了顿时满脸愁容,感觉连晚上吃饭都没了心情。
趁着哪吒去给她熬药的功夫,几个躲在花丛里探头探脑的小妖怪们总算敢冒出头来。先是紧张兮兮地四处打量一圈,然后才动作谨慎地蹭到叶挽秋身边,支支吾吾着不敢开口的模样。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叶挽秋疑惑地问。
最终是青歌先憋不住了,一拍桌子直截了当问:“帝女姐姐,你是真和三太子……在一块儿了?”
她没想到这几个小家伙憋了半天就只是为了问这个:“是啊。”
话音刚落,旁边那只梁渠顿时两眼一翻便从凳子上栽倒下去,摔得咚的一声。
青歌的反应看起来稍微好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还真就只有一点:“真的啊……?那……你俩,要成婚?”
这回轮到叶挽秋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什么成不成……这还没到那一步!”
一众妖怪们又暂且放下心来。
倒是叶挽秋叹口气,伸手挨个将他们搓了搓头,提醒:“三太子不杀没造过祸孽的妖怪,你们不用这么害怕他。而且别忘了,这次要不是三太子,我们百花深可就麻烦了。”
“我理解。”青歌仍旧愁眉不展,“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话本里都这么写。可是这种恐惧是我们祖传的,一时半会儿很难改掉。”
叶挽秋:“……就不该和你一起看那么多话本。”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青歌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我记得帝女姐姐以前说过的钟意型,根本不是三太子这样的啊。”
“什么东西……我有说过那个吗?”叶挽秋目光看向门外那个刚刚出现的少年身影,眼神震颤一瞬。
“有啊!帝女姐姐曾经不是说了,你喜欢那种风趣开朗,温柔体贴,特别会照顾人的翩翩贵公子,当然一定还要长得漂亮,能文能武。”
“按照这个描述,我觉得帝女姐姐的钟意型,其实很像以前那位常来我们百花深做客的明觉仙君,或者……”青歌边说边吸吸鼻子,朝空气里莫名出现的苦涩药味转过头。
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门口的哪吒,她顿时吓得舌头都哆嗦起来,却还坚持使出一招峰回路转迅速改口道:“……那不就妥妥是三太子本神吗!!”
这反应速度,叶挽秋自愧不如。
“见……见过三太子……”她跟触电一样站起来,满脸心虚,视线乱飘,“那什么……哈哈哈哈哈,我们还得帮夏姐姐干活,就先走了。”
说完,几个小妖怪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逃命都没这么快的。
哪吒走进来,顺手关了门,将手里的苕丝糖都放在桌上,药递给叶挽秋:“喝吧。”
她犹豫片刻,没多磨蹭便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然后赶紧塞一块苕丝糖进嘴里,却还是被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好不容易咽下那阵苦涩,叶挽秋迅速转移话题,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说道:“我刚吩咐扫晴娘将华宸殿布置出来,你晚上早点歇息。”
他点点头,替她将唇边沾着的药汁擦拭干净,再次开口时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只是最纯粹的询问:“你的钟意型原来是那样的?”
叶挽秋:“……”
果然,她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跳过这个话题。
第八十七章、溺爱
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青歌讨论过钟意型这个问题, 叶挽秋已经早就记不清了。自然也不记得是否真的说过,喜欢风趣温柔的翩翩公子之类的话。
搞不好那根本就是她那时候随便看了册话本,正对书中情节格外上头, 所以才胡乱应答的话而已。
毕竟她从来就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若是非要按照她以前的心性来选的话,她怕是能一口气钟意好多好多个, 今天偏爱这个, 明天偏爱那个。
当然, 这种话她是不会说的。
面前这花正面无表情地等着她回答,这时候太过坦诚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只是他这副分明心有介怀, 却又刻意克制着冷冷淡淡的平静模样,看着实在太过招人, 引得叶挽秋忍不住就想逗逗对方。
于是她眨眨眼睛, 很快挂起一个明艳活泼的笑, 故意回答道:“可能以前是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哪吒闻言凝固一瞬,眉尖轻颦着侧过头,却猝不及防对上她满脸笑容, 看得他顿时愣了愣, 心中郁结不自觉消散大半。
紧接着,他很快明白过来, 她这话根本只是在逗他玩而已, 自然信不得。
“捉弄我很有意思么?”哪吒眼睫微垂着, 伸手一捞便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坐好,动作行云流水得好像是单手抱过了一只身量轻盈的雀鸟那么轻易。
叶挽秋伸手绕住他的脖颈,依旧笑容满面, 眼睛迎着烛光的模样,明亮得像是浸了层蜜糖的珍珠:“当然有意思了!不过这话说出去, 我估计肯定没人会信。试问整个六界有谁敢捉弄三太子啊?”
说完,她又凑近对方,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角,故作任性地宣告:“只有我可以。而且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允许的。”
“是。”他毫不犹豫承认,转头想继续刚才那个过于短促的吻,却被对方躲过去。
“我还有话要问呢。”她说着,满脸都是好奇,“那你的钟意型又是什么?”
“你。”哪吒不假思索回答。
叶挽秋推他一下,脸上却是笑着的:“看不出来啊,都学会用花俏话来哄女孩子高兴了。”
“那你听了会高兴么?”他单手揽着怀里的少女,眸色认真。
“肯定会啊,这话谁不喜欢听。”她笑着继续说道,“最好再多说几句,比如具体是哪些点正好让你喜欢上,让我多高兴高兴。”
“如果你想听我夸你可以另外算,与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无关。这是两件不同的事。”
叶挽秋思考一会儿,好像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哪吒回答:“我说是你,那就真的只是你,并非是哄你开心,也与任何提前预想的类型都无关。”
只因为是她所以才喜欢,而不是她属于某个范围才会让他心动。
若喜爱有规则,那她就是整个规则。
明白他的意思后,叶挽秋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然后端过桌上的苕丝糖,将最后一小块拿起来递给哪吒:“奖励。”
虽然知道那东西外表看起来再怎么诱人,真尝起来也只会是味同嚼蜡般难以下咽,但哪吒还是顺从地偏头准备去接。
又是一阵温软的唇瓣相触倏地绽开。
哪吒微微怔下,看到叶挽秋退开几分,笑着道:“这个才是。苕丝糖我就替你吃了。”
她咬住糖块,却看到哪吒忽然凑近过来。紧接着是咔嚓一声,苕丝糖从中间应声断开。
叶挽秋睁大眼睛,把嘴里剩下半块咬碎了,含糊不清问:“你不是没有味觉不爱吃东西吗?”
话音刚落,哪吒伸手捧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向自己,松口把那半块糖还给她,趁机顺走一个吻。
她被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弄得心头一跳,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接着又去遮住他的眼睛:“你犯规了!不许这样……也不许这么看人!”
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高孤洁都是假的。
莲花勾起人来比狐狸精还要命!
他却笑起来,声音被叶挽秋用手捂着,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冰凉的气息吹洒在她手心里,撩起一阵悸动的痒,让她又连忙缩回手。哪吒偏头吻住她的指尖,将她沾在手指上的糖末舔走,面色依旧清清淡淡,没有多少表情,也没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整个人都无法克制地抖了抖,感觉被一朵泡过冷水的玫瑰贴着皮肤抚摸过,带来一阵香艳冰凉的战栗。
见叶挽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哪吒捏下她的手指:“发什么呆?”
“我只是忽然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她说着,借用了一下月老座下那个小仙的话,“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个路子的。”
清傲切开是钓系,生活处处有奇迹。
“哪次刚认识?”哪吒不慌不忙反问。
他们之间有过三次自以为的初见,但不管是曾经的灵珠子还是如今的哪吒,其实都应该是久别重逢。
看着她满脸呆住,根本回想不起来过往细节的模样,哪吒叹口气,正欲说什么,却见她猛然回神,义正辞严道:“不行不行,你可是神界的三坛海会大神,天军统帅,你这样让其他人看见了会笑话你的!”
哪吒眨眨眼,还没接话,便看见她耳尖更红,眼神乱飘着继续小声说:“所以……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反正……我肯定不会笑话你的!”
他愣神片刻,然后才慢慢笑开,墨色浸染的凤眼中神情格外温柔,还有种难以言明的晦暗感:“本来就只有你能看到。”
边说着,哪吒捉起她的手贴上自己侧脸,微微别过头蹭下她手心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得到某种满足后的猫,眉眼间都是慵懒惬意的安宁。
“这么听话?”叶挽秋忍不住顺着他的动作在他脸上多摸几下,假装得寸进尺地开玩笑道,“那我……”
她边说边想了想,回忆着某些话本里的牙酸字句,故意压着嗓子模仿道:“那我要你以后都不许对别人笑,只能对我笑。小娘子的每一个笑都只能是本公子的!”
说完,她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对:“啊,忘记改称呼了。”
哪吒:“……你都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挽秋:“那可太多了,我怕全都说出来会吓着你。”
哪吒沉默着注视着她半晌,忽而开口:“然后就只学会了这个?”
“?”她歪下头,思考,“难道你还有更刺激的想法可以来补充一下?”
哪吒还真就顺着她的话思考片刻,再次开口时,脸上的神色也依旧淡然:“真想听?”
“来来来,让我开开眼界。”叶挽秋笑着点头,双手抱住他的脖颈,“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看情况。”他回答。
居然还分得这么细致的吗?
叶挽秋思考着,这会儿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主动帮他拟好前提:“比如我朝别人笑?”
“你只是随意朝谁笑下,或者是真心喜欢谁才会有的笑,我还是分得清的。”哪吒回答。
“噢——”她恍然大悟点点头,接着问,“不过话说回来,你转世以后,咱俩本来就一开始谁也不记得谁,很危险啊。那要是后来又出了点差错,我不小心有了个真心喜欢的钟意型,而且还不是你呢?”
话音刚落,哪吒再次抬眼看向她,原本温柔的眼神却瞬间变了个意味。深黑色的虹膜上映着层冷调的光,又尖又戾,直瞧得人头皮发麻的压抑。
“看你愿不愿意换个人喜欢。”给出的回倒是意料之外的温和。
“其实移情对象是你的话,很难不愿意啊。”她熟练顺毛道,接着又危险发言,“可要是我真不愿意呢?”
“那就杀了他。”
他回答这个问题时的语气轻巧得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至于用什么方式,就看他到底和你亲近到了哪一步,或者你用什么态度拒绝我。”
叶挽秋张了张嘴,回想起哪吒曾经给自己梳头时说过那些类似的话,能明显感觉到他此刻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好吧。亏你说第一句话看我意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要走温柔守护路线。”她捏起哪吒的发尾轻轻扫在他下颌处。
“什么?”他没听明白。
“就是,很多话本都这么写啊。”叶挽秋随口总结,“求而不得的公子为了让心中爱人回心转意,就一直在她身边温柔陪伴付出什么的。”
“我在你眼里是走这个路子的?”他学着对方前面说过的话反问,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却莫名让人有些畏惧。
她思考几秒,摇摇头,严肃赞同道:“确实不像。”接着,她又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探讨道,“可是你这个方式不好。”
“是么?”哪吒看着她,“有什么不好?”
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莫须有的过来人模样道:“常言道,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所以不能杀,否则不就是白白让对方捡了个大便宜,成了回忆里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活着的白月光?”
以叶挽秋的道德与见识,她感觉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已经算得上是非常炸裂。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哪吒听完后却眨下眼睛,似乎是理所应当地反问:“为什么要让你留着对他的记忆?”
她茫然地看着对方,听着他继续说:“神界有很多办法可以篡改记忆,想怎么改都可以。我以往在审讯罪灵时基本每一样都用过,知道该怎么做。”
他说到这里,叶挽秋终于逐渐露出惊讶的神情,以及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心慌,让她都来不及思考就将心底里的话直接说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你这个……你这样随便将审讯用的手段用在……这么做是触犯天条的吧?”
“是。”
他承认得格外干脆,脸上笑容却蓦地笑起来,艳丽得让人毛骨悚然,一如他说出来的话:“但若我非要做的话,谁也管不了。”
是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也是之前叶望夏曾经一眼看出并认真提醒过,但是又被她不甚在意地淡淡放过的一点。
即,真要拼上一切底牌厮杀起来,没人能在哪吒手里讨到好。
他屈居于天条之下完全是出于自愿,他需要神界的助力来达成他维护人间稳定的理念,并不代表那些东西真能束缚住他。
所以要是有一天,他突然心理崩坏了,非要做些糟糕透顶的事,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彻底制服。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凭他高兴,凭他愿意,能约束他的也只是他个人的信念与价值选择。
其他人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暗自庆幸他是个不会被动摇内心信念的护世正神。
这真是六界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事。
“其实这也是我后来才逐渐意识到的。”哪吒继续往下说着,语气客观又淡然,充满让听者不寒而栗的绝对理性。
“一个生灵的所有感情与行为都受他的记忆影响。只要他自认为记得谁是自己的同伴,那他就会对那个人毫无防备,确实是件很方便的事。尤其这些记忆其实挺容易就能被篡改。”
“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叶挽秋回答,然后又似有所悟地回过神,补充道,“除了你。”
毕竟莲花化身是不会被任何东西影响的,一切能窥探他记忆或魂魄的手段都不存在,更遑论篡改。
于是当他再看任何其他生灵的时候,就成了自然而然地俯视与观察。且在谈论起这个本该是让每个人都平等感到畏惧的话题时,也充满了置身事外的平静。
这种冷淡的态度里,或许还有因为知晓自身无法被撼动的傲慢。
但那也无可厚非,他的确是最有这个资本的人。
“所以等我杀了他以后,我也可以抹掉一部分你的记忆,这样你就不会想要去别的地方。”哪吒收回视线继续注视着她,语调又柔和下来,和他正在阐述的内容完全相反。
“我会重新把你塑造起来。”
叶挽秋睁大眼睛看着他,从来没觉得塑造这个词是这么吓人的。
“这样你心里就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他边说,边认真打量一下叶挽秋的身体,指尖抚触在她心口的位置。
他碰上来的一瞬间,叶挽秋感觉自己心跳都跟着漏跳片刻。
“……我也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好,任何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我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直到你深信不疑你不能没有我。”他还在说,每一步都仔细又周全。
冰凉呼吸落在她颈间,旋即是细碎缠绕的吻,和莫名有点愉快的结尾:“这样你就不会不要我了。”
因为被他捧在手心里重塑的鸟儿,再也不会去别的树枝上栖息,甚至连怎么张开翅膀飞走都彻底忘记。
所谓溺爱,不外如是。
那真是把人所有的骨头都软化抽走,只能任由自己溺入水底无法挣脱的无尽沉沦。
叶挽秋慢慢收回手,总感觉他此时身上的体温冰凉得有些让她不适应。
然而搂在她腰间的手很容易就将她又按回去,指尖隔着衣衫,一节一节抚摸过她的脊骨,珍惜而眷恋。
见她不说话,哪吒又笑起来,刚刚那种病态得厉害的神情从他脸上消失得很彻底,好像那只是他随口开了个玩笑:“怎么不理我?”
“你这个详细得有点吓人了。”叶挽秋难得在他的亲近之下还保持着不错的理智,“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这么计划过。”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哪吒只仍旧笑着凑过来,轻轻咬一下耳朵,提醒:“是你自己要听的,现在又不高兴了。”
“撒娇也改变不了你刚刚说了很可怕的东西的事实。”叶挽秋继续冷静地不为所动。
“所以就生气了?”他握住叶挽秋的手,指尖滑过她的手心,转而手指交握着扣合在一起。
“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赶紧解释,刚刚那些都是你随口乱说的而已吗?”她也提醒。
可哪吒只是浅浅笑着去亲了亲她,视线落在她身上是像是缠绕生长的莲花。
她静默片刻,意识到:“所以说,要是真出了意外,你恢复了记忆却发现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刚刚那些事就是你真的会对我做的对吧?”
“差不多。”他回答。
“……我该夸你真诚吗?”她面无表情,因为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在有关你的问题上,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通情达理,不求回报的纯良个性。”哪吒解释,“你迟早都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无懈可击的逻辑。
叶挽秋微微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又咽回去:“算了,反正也来不及了。”
“为什么?”他轻轻巧巧地将对方抱在怀里。
“因为喜欢啊。”她自暴自弃地回答。
抚摸在后颈的手微微停顿一瞬。
她别过头,更深地朝哪吒怀里钻进去,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像是花朵即将开放的碎响:“不管怎么样,就是很喜欢。”
第八十八章、撩情
两日后的晌午刚过, 天还下着雨,浇打下一地的落英碎叶,粉白翠绿地铺了满眼都是。空气里缠绕着雨水的清新与花朵潮湿的涩香味, 微微驱散了午后的倦怠睡意。
彼时,叶挽秋刚好给青川君送完药出来, 正站在树下, 逗着那几只躲雨的银冠雀讨个闲趣儿。韶岚忽然来递消息, 说是萧其明正带着精怪两族的现任首领来百花深面见哪吒。
她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的谷粒, 任由那几只小雀急急啄食,转身跟着韶岚去到华宸殿。
见到是她们来, 守门的几个天兵们很快便行礼放行。
叶挽秋快步走进去, 果然正看到有四五个陌生精怪正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其中两个面色格外拘谨, 想来这应该就是两族首领,另外几个则是随身侍从。
“你来了。”哪吒抬头看见她,起身走过来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顺便将盒子里那一捧玉露珠花递过去, “这样行么?”
她低头略微翻了翻, 笑着:“你还真帮我都弄好了?”
这灵植长出结晶看起来和珍珠差不多,是能入药熬汤的上好东西, 只是时令极短, 每年只有在盛夏这时节才短暂会有。
而且摘来还不算完, 还得一颗一颗仔细挑出里面的籽,麻烦得很。
叶挽秋昨天下午去忙碌着收集了这一整盒来,就是嘴馋着想要尝尝这口小时候就格外喜欢的夏日鲜, 却又嫌挑籽费眼睛,累得慌, 就开玩笑让哪吒帮她弄。
他那时候正对着萧其明刚送来的行军图卷沉思,手中捏着那枚太子令习惯性地不断转着,挂在上面的九华威灵仙跟着摇摇晃晃。
听到她要自己帮忙清理干净这些玉露珠花,哪吒抬起头看了看,倒也没因为此刻正忙着便做任何推脱,只问:“你喜欢吃这个?”
她点点头,然后听到他说:“那先放在这里。”
左右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等她去给其他小妖怪们指导完功课以后再来取走便是。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倒是没想到,他还真一颗一颗给她挑干净了,怕是忙活了大半宿才弄好。
见她似乎是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真被他放心上还仔细做完了,哪吒也觉得有点奇怪:“你不是说喜欢吃么?”
“是很喜欢。”她眨眨眼,笑起来用尾指勾了勾他的,动作亲密又自然。
接着,叶挽秋让扫晴娘们过来,先将那盒玉露珠花端下去。
转头时,她正好瞥见被眼前这一场景弄得目瞪口呆的几个精怪,不由得顿了顿。
“见……见过中坛元帅,太华主神。”他们齐齐上前行礼。有两个控制不住的则忍不住趁机偷偷多瞄了瞄叶挽秋两眼,好像发现了世间最新奇的东西。
她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哪吒给所有妖魔鬼怪带来的祖传阴影导致的,肯定和自己本身没有关系。
叫他们来商讨的内容也并不复杂,无非是愿不愿意与神界合作,共同铲除妖皇一脉。
毕竟妖界内部的方位与环境,虽然已经有前锋军去基本摸索清楚,绘制成图卷交给哪吒提前过目。但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最好有精怪两族作为内应更为方便。
听完哪吒的话后,两族首领没有考虑太久便答应下来:“小王听凭中坛元帅吩咐,必定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叶挽秋听完,琢磨着这几位到底是萧其明亲自去他们领地里叫来的,答应得就是爽快。
“只有一样不情之请,还请中坛元帅能思量首肯。”其中一个精怪这么说着。
“讲。”哪吒停下打量面前图卷的动作,转而将目光投向对方,漂亮凤眼里墨色沉沉,透着种上位者天然便有的压抑感。
被注视着的精怪首领不敢抬头,只更恭敬地行礼弯腰道:“妖族如今许多领地乃是从来掠夺我们而来,与我两族边境距离甚是相近。若到时交锋激烈,怕是会伤到无辜生灵。能否恳请中坛元帅能调动兵力,尽可能将战局限制在边境以内,保护我族生灵。”
“可以。”哪吒没太多想便回答道,“本座此行只为清除妖皇一脉,战局范围也只会波及到九煞圣宫周围,对其他没有参与伤害百花深的妖怪精灵并无兴趣。”
闻言,那精怪首领顿时松口气,忍不住面露喜色接着道:“多写中坛元帅仁心。以及……”
他停顿一瞬,引得萧其明微微皱起眉头,觉察出这精怪怕是存着得寸进尺的贪念。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哪吒,却见少年脸上一派毫无情绪的漠然,只仍旧冷声问:“还有什么?”
“此番等妖皇倒台后,妖界势必大乱,正是我族夺回领地的大好时机。为表感恩,也为服众,我们想请中坛元帅做主为两族分划疆域。”精怪首领如此说到。
叶挽秋听完感觉怪怪的。
他们两族的领地划分,干嘛扯上哪吒和神界?
正想着,哪吒已经直截了当回绝道:“没兴趣。这是你们自己的事,要争要抢都各凭手段,与本座无关。只要你们按本座说的话去做,安分守己别来添乱,那些地界你们想怎么抢都可以。否则……”
他直直望着面前的精怪首领:“本座不介意在清除妖皇一脉的时候,再顺手也清理掉你们。”
见心里希望落空,且哪吒话已说绝,那两个精怪首领便也不敢再说任何,只颤抖着身子连声应答,接着便告退了。
叶挽秋偏头唤来几个小妖怪,吩咐道:“送去建木结界。”
“好嘞。姐姐放心。”
见一众妖怪们走远了,她才转头问:“他们想让你划分地界是什么算盘?不想与对方硬碰硬,好趁乱捡个便宜?”
哪吒微微颔首,进一步解释:“这三族自古以来便有一片地域一直所属不清,相互争夺是常事。他们就是想趁此机会,借神界之名将这片区域的归属定下来,往后谁再有异议都只管推给神界,祸水东引。”
“且精怪向来性情诡变无常,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稍微沾染上半点便是数不尽的麻烦。何况,我对别人的家事从来不感兴趣,他们的生死兴荣与否都是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该说不说,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哪吒这么不近人情地冷脸说话,但如今叶挽秋的心态却由从前的“果真清高不可近”变为了就是想逗逗对方。
于是,她听完后点点头,用手支着下颌,颇为严肃地看着他道:“还好我与爷爷虽不常去神界,但到底也属于神界护佑,否则今日可就盼不来三太子帮忙了。”
哪吒听着,收图卷的手骤然停下来,抬眼看着她:“你要我做什么不是只要直说就好么?何时让你去像其他人那般挖空心思,找尽由头来对我又求又盼过。”
闻言,萧其明和韶岚倒是还好,连忠宫虽然惊讶但接受极快。倒是一旁的刘武秀和张基清则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一番过于真实的话说得叶挽秋忍不住笑起来,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而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刻意叹气着语调怜悯道:“唉,没办法,谁让你这么喜欢我,所以就只能自愿给我折腾了。”
每回摸脸必定会被吻指尖或手心,这莫名乖顺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孔雀和猫。是高傲又美丽的生灵主动低头,仅为一人献上毫无保留的亲近与依赖,珍贵动人得敲打心扉。
吻完,还附赠一句毫无心理障碍的直白承认:“是。”
刘武秀无声倒吸一口冷气,感觉短短须臾间,自己的理智就受到了暴击,只能还勉强维持着面部表情没有坏掉的力气。
他瞪着双眼,僵硬转头看向张基清,眼中写满了“你看到了吗”的极度震撼。对方回之一个“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的同款呆滞表情。
萧其明想了想,非常体贴地伸手搭上好友的肩膀,眼神鼓励示意要坚强。韶岚则神色平静,好像觉得他们这样大惊小怪的很没有见识,果然是一群没开过窍的单身汉。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叶挽秋继续笑着道:“光说不做可没有说服力,得亲我一下才能看看诚意。”
哪吒听出她是在用花俏话逗自己,却也并不犹豫,径直伸手捏抬起她的下颌凑近过去。
叶挽秋没想到,在旁边还有其他几位将领与韶岚都在的情况下,哪吒居然真打算配合她的调侃,顿时被吓一跳,连忙躲开。
然后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因为被拒绝亲昵,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悦。
旁边传来即使已经非常克制,但还是没能完全忍住的吸气声,听得叶挽秋顿时恨不得原地缩进茶杯里去逃避。同时反思,自己怎么就是控制不住这张嘴,非要去逗这个会把她一切话都认真执行的花。
“咳咳咳……那什么,很有行动力,不错。我收到你的诚意了。”她象征性地拍拍对方的手臂准备收手,却被一把反手捉住,拉过去靠近。
抬头时,她的鼻尖虚擦过哪吒的下颌,冰凉呼吸洒落在面前,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微微抿着的薄红唇瓣上。
她视线涣散一瞬,赶在理智断线前紧急转头,看向旁边神色各异的萧其明等人,求助般地连忙询问:“那个……你们几个还有什么正事?趁这会儿大家都在,赶紧拿出来一起商量下啊。”
几个大男人杵在原地一顿支支吾吾,最后还是韶岚总结道:“没有了。听凭元帅吩咐。”
“那就先下去,这里没别的事。”
“是。”
说完,他们没有去看叶挽秋充满挽留意味的眼神,撤退的动作整齐划一,速度堪称风卷残云。
“那,正好,我也没什么事了,就先走了。”说着,叶挽秋朝哪吒堆出一个可爱的笑,想要收回手跟着他们一起溜走。
然而萧其明关门的动作却那么无情。
深褐色木门合拢的瞬间,将地面那片本就稀薄的微弱天光彻底抹去,只剩屋内格外诡异的寂静。
叶挽秋正瞪着外面那几个消散得极快的影子忍不住咬牙,却感觉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便随之落进身后少年的怀抱中,像是撞进一团冰凉莲花里。
耳朵上传来被轻轻咬一口的感觉,激得她下意识抖了抖,喉咙里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哼音。他应该是笑了,气息带着微弱近无的低低笑声挠在叶挽秋听觉里,从耳蜗痒到心口。
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怂恿着她猛地转头,翻身将哪吒压倒在身后的宽大坐榻上,色厉内荏道:“看我先下手为强,制服你个惑乱人心的妖孽!”
其实她用的力气不大,但哪吒乐意顺着她的动作躺下去,还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抱了抱,让她正好坐在自己腰间。
叶挽秋看着他就这么躺在自己身.下,满头黑发铺散开,神情柔和。
明明已经生得副红唇齿白,漂亮得不得了的惊艳容相,此刻还偏偏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晃得人心神皆乱。半点看不出刚才对着那两个精怪首领时的锋利冷淡,眉眼间都是冰消雪融后的桃花盛开。
……要不还是让六界立法来强制他戴个面具吧。
“我明白了。”她还有些回不过神地喃喃自语着,“原来你一直喜欢冷脸还凶是有原因的。”
“什么?”哪吒没跟上她过于跳跃的思维。
“一定是在保护你的对手,不要在两军对垒的时候隔空爱上你吧。这多尴尬。”
哪吒:“……”
他深吸口气,面无表情道:“战场上在我对面的都死了,用不着操心这些。”
“诶,有道理。不过这也很危险啊。万一有的人就是喜欢这种被支配使唤,蹂躏践踏,还被压制着事事服从的感觉,那你岂不是这类人的天选心头好。”
哪吒:“……”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僵硬了一瞬,眉尖微微皱起,似乎听到了什么怪东西,完全不理解她这番话。
叶挽秋倒是觉得正常。毕竟是天生高傲不驯反骨仔,谁想要试图命令他都得掂量下自己有几条命可以作死,更别提要他事事服从。
他当然完全不能明白这种过于奇怪的癖好与心态。
“这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哪吒问,接着又已经猜测到,“也是话本?”
她展颜一笑,甚是欣慰:“看来你已经非常了解我了。”
他没有说话,只垂着视线伸手在她腰间捏一把。
突如其来的痒引得叶挽秋忍不住笑出声,却又挣扎不开,只能倒在哪吒怀里笑作一团,同时连连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哈哈哈哈哈。”
正笑着,她也学着哪吒的样子去捏他腰间挠痒,却发现根本没有捏得动的地方,顿时引起了她的胜负欲。
叶挽秋仰头,趁其不备亲他一口,看到他明显愣一下。接着,她双手绕道哪吒腰后去试图找出他的弱点,却没想到在碰过某个地方后,明显感觉他整个人都僵硬住。
“唉?”她胆大包天地退回去,继续去摸索刚才碰过的地方。指尖隔着衣衫,动作格外笨拙地摸在他腰窝上,果然感觉他气息都开始不对了。
“噢——原来你怕别人碰你这里啊。”叶挽秋一脸明艳笑容,清澈眼眸是透光的琥珀,柔光灿烂,“这下被我抓到了吧!”
说完,她立刻报复心起地专找着他腰窝挠弄,同时哈哈笑着去蹭他脖颈,鼻尖刮过他滑动的喉结:“痒不痒?痒不痒?叫你刚才欺负我,我告诉你,现在就算你求我也没有……”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这花明明有的是本事将她反制住,却仍旧任由她将自己压着,还这般放肆地上下其手。
似乎是被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陌生,似乎是克制又难耐。极细微的喘.息从他薄朱色的唇瓣中轻溢而出,一深一浅,撩人得要命。
还有……
那股原本清寒沁人的莲花香,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浓烈又缠腻,像是夏日里的满池芙蕖,被阳光炙烤着盛开到极致才会有的。
“你……你,我……”她立刻停下动作不敢再乱动,连起身的姿势都小心翼翼,“是不是压到你了?抱歉抱歉,我先起来。”
没等她真的起身,哪吒已经搂着她的腰灵活一带,转而两个人又缠作一起。
热烈到让人头晕的莲香气直往叶挽秋嗅觉里钻,搅得她整个思绪都乱七八糟。
可他却在这时候低头下来,墨黑凤眼里是无光夜色下的翻涌水流,几近将她淹没的深厚。
他急.喘着微微张口,有什么冰凉柔润的东西贴着叶挽秋的侧脸轻轻滑过,像是被沾了水的丝绸擦拭了下。
叶挽秋:“……啊?”
他刚刚是?不是?自己是被……
耳垂被含住,随之灌入进来的是哪吒的声音,又轻又沉:“怎么不继续了?”
“我感觉会出事。”她倒也回答得坦诚。
哪吒听完忍不住笑起来,刻意去亲她脖颈处最怕痒的那块肌肤:“仙箬。”
“什么?”
就是这样。
只要自己唤她,她就会回应,她就在这里,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于是所有过往分离的痛苦。求而不得的怨恨。等待无数年的绝望。因为触碰到她而不断盛开着,灼烧在喉咙里的欲.念。都被他化作一个吻,轻盈落在叶挽秋眉心间。
第八十九章、清算
一早起来, 雨还在下。
透明冰凉的雨丝接连不断地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带着虚幻的烟青色影子,擦过群山被云雾吞噬得模糊的脊梁线, 落地便开成一朵花,转瞬即逝。
一丝, 两丝, 一缕, 两缕。
眨眼间,整个庭院便开满了不断盛放又凋谢的雨花, 将夏日里的暑气驱散殆尽。
叶挽秋坐在廊下,看着这满园雨景有些出神, 身后传来哪吒叫她的声音。
“怎么自己坐在这儿?”他走向她, 替她把被雨水沾湿的裙摆拾起来, 指尖窜出一朵神辉光芒,将那片潮湿很快弄干净。
接着,哪吒又将混天绫取下来披在她身上。薄艳飘逸的一层,把铺天盖地的雨水与潮气通通隔开在外, 只留清雅莲香缭绕。
“我偶尔还蛮喜欢这种雨天。”叶挽秋说着, 忽然注意到他耳边空空如也,不由得问, “怎么今日没戴?”
“不知道你戴的是什么, 所以过来看看。”他语调轻快, 让人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
“真的假的啊?”叶挽秋这么说着,拉着哪吒走进自己房间,把自己耳上这只坠子的另一半拿出来, 伸手给他戴上。
接着,她左右看了看, 严肃道:“慢着,你该不是打算每天都来我这里蹭一只耳饰吧?我这儿花里胡哨的坠子可多得很,怕是你不喜欢的多。”
“这个就很好。”哪吒说着,伸手拨了拨她耳垂上那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枫叶坠子。
这时,叶挽秋侧身瞧了瞧外面,又看向他:“是不是要出发了?”
哪吒点点头,再一次问:“你伤势刚痊愈,真要和我们一起去么?”说完,他又重复,“我答应过你会清算妖皇一脉,你不用担心他们还有漏网逃生,东山再起的可能。”
“我知道。”她也再次肯定回答道,“但妖界这次本就是冲我而来,又伤害我家人至此,我怎么能够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我一定要亲手替爷爷报仇,这是我应尽的孝道。”
哪吒捏着她微凉的手,神情如常道:“我也一样。”
她愣下,思绪卡顿的片刻间,没能第一时间想出要怎么理解他这句格外简短,却又信息量巨大的话,只能喃喃道:“你这么说……太乙天尊不会有意见吗?”
搞不好还会因为自己唯一且最最宠爱的徒弟被拐跑,然后举着拂尘直接杀到百花深,怒不可遏地要这群采花大盗把他一手带大的红莲花交出来。
……等等,采花大盗,好贴切的形容。
就是不知道这样一来,这个可怕的头衔会被安在谁的头上。
哪吒瞧见她有些出神,但不知道她在脑补些什么诡异的东西,只曲起指节轻轻碰一下她眉心的莲花印,好似在提醒:“师父是师父,我对师父就像你对青川君是一样的,和我方才所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她回过神,难得没能立刻接上话,只感觉心脏近乎颤抖地跳动着,睁大眼睛看着对方:“你……”
这话已经说得够明显,几乎和求取婚约没有区别,听得叶挽秋怔神好一阵后才缓过来,下意识想要从他脸上找出那只是随口一说的证据。
可看着哪吒脸上的表情,她却瞧不出半分他刚才只是玩笑话的意思,反而全是认真。
于是,她屏住呼吸安静片刻,缓慢眨眨眼,声音中绷着种不自觉的明显紧张:“你,这意思……”
大约是觉察出,她此刻这种反应里的不知所措实在太明显,哪吒安静注视着她片刻,正欲说点什么,却听见蔚黎的声音:“小红莲!仙箬?你们俩在哪儿呢?”
“蔚黎古神也来了?”叶挽秋连忙起身朝对方挥手。
这才发现,不止是蔚黎,还有夙辰和明煌都在。
见她满脸不可思议,明煌主动笑着解释:“起因是因为嫂嫂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自己下界来和你们去妖界。兄长自然不会让她一人出来们,所以也跟着来了。至于我嘛……确实也是好久没有动手,所以手痒得很。这个机会不错。”
她点点头,先是逐一感谢过去,然后又说:“还好太乙天尊没来,不然这真成重现上古之战了。”
哪吒听完解释:“因为我用半宿时间把师父劝回去了。”
叶挽秋:“?”
“是因为担心累着他老神家?”她试图猜测。
哪吒摇下头,继续态度平淡道:“要是师父也参与进来,妖皇会死在谁手上不好控制。”
叶挽秋茫然一瞬,语气敬佩:“知道你的胜负欲排在对天尊的敬爱之后,天尊一定很高兴吧?”
“他斥责我敬爱之情虽有但不多。”
听完这话,叶挽秋都能想象到太乙天尊是怎么悲愤交加地指责自己这个徒弟,不由得当即笑出声:“哈哈哈哈……也有你劝人不要动手的一天,而且你还用了半宿去劝!”
蔚黎先是也跟着笑,接着忽然有点回过味儿来:“不对啊。小红莲你这分明是觉得从自己师父手里抢人头不好,但是从我们几个手里抢就无所谓了,所以才答应一起的吧?”
哪吒听完,微微掀下眼睫,倒也没多解释,只说:“是这样。”
闻言,蔚黎顿时捧住心口,满脸痛心疾首:“你甚至不愿意稍微哄我几句敷衍下。”
明煌则在一旁啧啧补刀:“能让三太子耐着性子哄的人,怕是只这天上天下也只有一个吧。”
边说还边意有所指地看向叶挽秋。
她顶着几位古神集体行注目礼的压力,冷静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就走。”哪吒看着她,“妖界情况复杂,你跟我一起,别分开。”
“好。”她答应着。原本只是很正常的一句提醒,却在蔚黎刻意拖长调子的一句“哎呀”打趣儿里显得格外暧昧。
他们走出重时宫,临行前又被青川君抓着念叨许久。叶挽秋劝慰半晌才让他老人家放弃一起去妖界的念头,转而继续安心养伤。
“我们不在的时候,师父会下界来陪着,青川君不必担心。”哪吒最后说。
倒是明煌在旁边悠悠添一句:“毕竟是仙箬的爷爷。这番要让妖皇落在青川君手里,怕是也不好抢吧。”
青川君没听懂他的调侃,抬头时只看见哪吒面无表情转过脸,对他说:“那的确是从古神手里抢起来更容易。”
蔚黎边笑边伸手拍拍他:“放弃吧,你是说不过小红莲的。”
正说着,叶留冬和竹沥几个伤都还没好全的跟着也凑过来,叽叽喳喳吵着也要去妖界亲自报仇。最后被叶望夏和景煜赶来,一人两个,拎起来就行礼告退。全程动作整齐,配合默契。
叶挽秋看着,觉得二姐总算有了个得力助手,甚是欣慰。
离开百花深后,他们便来到了建木结界外。
看着眼前这层混沌难辨的诡异色彩,哪吒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世回忆里见过的那面映果镜。
一阵细密的微寒感随着涌出的回忆蔓延而来,让他不受控制地有些慌乱,下意识抓住叶挽秋的手。熟悉的温暖体温从掌心传来,驱散他心里莫名被勾起来的不安情绪。
“怎么了?”她转头看向哪吒。少年漂亮沉静的脸孔上没有多少情绪表露,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好像更冷了。
他嘴唇翕动一下,终究是将那些只有他还记得的过往都咽回去,只重复:“别和我分开。”
能看出他其实想说的应该不只是这一句,但叶挽秋也没有急着追问,只反握着他的手笑着点头:“好。我保证一直在你身边。”
踏入结界离开人间,属于妖域的阴凄昏暗顿时扑面而来。浓厚的妖气盘踞在视线所及的每一寸,缠绕如毒蛇不断游弋,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吞下闯入进来的异族生灵。
混天绫带起一道绚丽金红光辉杨洒开,纤薄到几乎半透明的轻纱带着浩瀚神力,轻而易举将面前封锁的妖雾撕裂。
散落的浊气碰到天生便是妖邪克星的莲花化身,就像飞蛾扑进火海,转瞬便消散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则慌忙从哪吒身边撤退开,也不敢再缠着他身边那个洁白无瑕的身影。
仅仅只是须臾间,原本昏沉的空间被几道神光映照得明亮。
隔着段格外遥远的距离,叶挽秋看到有许多妖族士兵正守卫森严地站在皇城门口,封锁着通往九煞圣宫的条条大道。
其中一个妖灵对旁边的同伴说:“听说了吗?上次妖皇陛下派去百花深准备抓那个青灵帝女的妖,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
另外一个听完,先是愣了愣,接着表情格外惊讶:“不是说梼杌也去了吗?陛下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说动他出山,就是为了能将百花深全部杀光来着。”
“死了。”旁边那个妖将插嘴到,声音压得很低,青绿色的竖瞳颇为谨慎地望了望结界所在的方向,“被神界的南营将军萧其明把尸体扔回来,瞧着死得很惨。不仅妖骨全断,再无复活可能,连心脏也被剖出来。”
“我还偷偷去瞧了一眼,感觉是整个妖被从内而外烧死的,就剩一张皮了,里面的东西全化作了肉石。”
“烧死的?”最先开始说话那个妖灵诧异重复,接着浑身战栗一瞬,“是……那个三太子?”
“谁知道是先被断骨剖心再烧还是怎么。”那妖将回答,“反正死得极惨。所以这会儿陛下再去找其他三凶前来助力,怕是难了。”
“不是说那红莲杀神受了伤,人间供奉他的庙宇都乱了套,他本身也已经很久没醒了吗?”
“这我怎么知道。”
说完,他又回忆一下道:“不过说起来,你们见过那红莲杀神吗?”
另外几个摇摇头:“没有。”
“我小时候倒是远远望见过一次。”
他说:“只记得那时候天上开满了火莲花,刺眼得不得了,热得跟太阳掉下来了似的……”
话音未落,他的同伴突然戳了戳他,语气又轻又细:“你说的火莲花,是像那样的吗?”
妖将抬起了头,猛然张大眼睛。
只见远远地,一团赤焰鎏金色的光辉正从结界处慢慢扩大,成型,将周围的妖雾全都逼退开。
终于,从那片光辉中,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红莲花。漫天焰流奔涌燃烧,整个苍穹都被这无尽莲火灼烧得簌簌发抖,随时会崩塌下来的模样。
更远的地方,浩瀚神军随天光压境而来,伴随着日月同天的奇异景象。整个妖界似乎已经跌落回混沌未分之时,天与地的界限好似都已经不存在了,直让人从心底里感受到一种恐惧。
他们呆然地注视着已经乱了套的天空,看着那无尽飘洒的金红莲瓣与雪白剪纸,像是一场红白双色的大雪。
“真漂亮啊。”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那些燃烧飘零的莲花还是同时悬挂的日月。
声音落入空气的一瞬间,所有集结在皇城门口的妖族士兵,全都在那莲花、纸偶与日月光辉的吞没下化为了飞灰。
火雨扑向皇城内部,只燃着一星尾焰的花瓣沾上哪个妖灵,便立刻将他化作一团惨叫挣扎的火球。看得周围其他妖惊恐不已,纷纷叫喊着四处逃命。
见此情景,早已集结在内的妖族军队立刻倾巢而出,与神族天军交战在一起。
缭乱焰花自风火轮中磅礴扩散而出,所过之处除了伴随而行的无数纸偶以外,所有东西都被摧毁成满目尘埃。
乾坤圈脱手而出,带着一阵清锐嗡鸣朝前飞去,撞开面前那道沉重无比的大门。那些个轻盈无比的花鸟剪纸们得了机会,霎时齐齐涌入进去,伴随着片片青绿树叶,凶悍无比地冲向皇城内的守卫军。
混天绫与蔚黎神力化作的翠色树藤同时延伸席卷,宛如两尾青红游龙,将迎面而来的众多妖灵都打散得七零八落。柔软红绸抽出万丈长,直搅得天地失色,掩着一道清丽白影攻向前方。
雪焰带着金红神光劈开那条撕咬上来的两头蛇,迸开团团腥冷妖血,被混天绫尽数隔开在外。
叶挽秋站在这红绫翻卷的中央,恰如赤莲盛开吐露而出的洁白花蕊。
手持兵器围在周围的妖灵们对着她虎视眈眈,却又丝毫不敢上前。甚至大多数还来得及未动手,便被绕旋而归的乾坤圈击碎颅骨,栽倒在地。
湛金圆环化作残影回到哪吒手中,依旧不染尘污,光洁如新。
更高的宫殿周围,无数凶神恶煞的妖兽正怒吼着瞪视着他们。而身后战场中,萧其明与连忠宫已经率先带领兵将突出重围,去往前锋军提前埋伏好的地方接应。
精怪两族则率兵从外包抄进来,将整个妖都皇城封锁成孤单,沦为一片神杀之地。
这时,一身金辉的明煌从战场中飞身过来,身上那股惯常带有的熏香气息中夹杂着明显的妖血气味。
他转头朝哪吒语气轻快道:“外面这些杂碎交给我们吧。你快去找妖皇,搞不好那家伙已经到处在找洞钻了,别让他跑了才好。”
说完,他看也不看,笑着伸手抓住身旁一个试图朝他偷袭的无脸怪。
那身形扭曲的庞大怪物顿时尖叫着,被一阵日光凝作的光刃在切碎成了一段一段掉在地上,皮肉尽毁,只剩焦黑的骨头,最后也化在了一阵风里。
“他跑不了。九煞圣宫所有出入口包括暗道,都有前锋军和精怪两族的手下在。”哪吒看着面前好似源源不绝的妖兽,面若好女的脸上一片冰冷杀意,漆黑眸色下泛出点点碎金,明亮如即将破晓燎原的太阳。
“这些烦人东西多得很,别跟他们在这儿浪费时间。”蔚黎也说,“我护着你上去。”
明煌颔首着接话调侃:“要是打不过记得喊一声,我们随时帮忙。”
随后而至的夙辰抬起手,轻轻掸了掸自己雪白宽袖上的轻薄尘埃,淡淡瞥他一眼:“你这话是说给妖皇听的吧,那只是站在这儿喊他可听不见。”
说话间,那些虎视眈眈的妖兽已经集结着朝他们冲过来。大团妖异紫色魔花盛开在他们身后,散开漫天致幻的花粉烟尘扩散弥漫。
叶挽秋皱下眉,眼前红绫一展便将那些浊气与她完全隔开。紫焰尖枪在哪吒手中现形而出,自空气中划开一道赤金光弧,直取那花妖首级。
像是没想到他会率先盯上自己,花妖愣神半秒连忙堪堪躲闪开。
带着强烈迷幻作用的花雾对哪吒来说毫无作用,杀神瞳下的一切都是黑白线条,任凭她弄出再多障眼法术也无济于事,只能被迫感受着冰冷利器抵上自己的咽喉。
焰光一闪间,花妖那颗凝固着恐惧表情的头颅便当场落了地。
旁边那群妖兽们也被叶挽秋与夙辰他们解决得差不多。
将雪焰抽回手中握紧,叶挽秋转头看着哪吒:“我们去找妖皇。”
“好。”
第九十章、旧识
直到将最后一头守门妖兽也斩杀在地, 九煞圣宫的大门终于就在眼前。
腥冷近黑的粘腻妖血从紫焰尖枪顶端不断滴落。整条玄石长阶上全是被击杀的妖灵残躯,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韶岚解决完手里的几个妖族士兵, 回头仰望,立刻循着哪吒的身影追随上来, 看到叶挽秋手持雪焰, 挥出一道凌厉剑气斩断大门。刺目神光直扫大殿而去, 撕碎无数飘零在殿内的珠光鲛纱。
她正欲进去,被哪吒拉一下手, 听见他对自己和韶岚说:“前锋军送来的情报里有提,妖皇手持鬼母之眼, 可将九煞圣宫化作不受外界影响的独立空间, 亦可困住闯入者永远不能走出。你们跟在我身后, 不要分开。”
说完,他自己率先走进去,混天绫从心而动,缠绕上叶挽秋的手腕, 生怕她离远了似的。赤金莲火舒展出摇曳花朵, 一路呼啸着涌入宫殿,将里面瞬间照亮。
只见空旷大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踏入进去的刹那, 身后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明明一门之外就是神族与妖族激烈交锋厮杀的战场, 里面却半点动静也听不见。
叶挽秋仔细打量着周围,发现这九煞圣宫里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雾蒙蒙的,像是无数光线扭曲所致。甚至有些地方看上去极为怪异, 门窗廊亭皆是没头没尾,突兀出现又骤然消失。
定神瞧得久了, 她忽然有种感觉,他们正走在一个鬼工球的正中心内。周围层叠轮转变化的都是其他层次的空间,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怪异。
甚至若是稍微行差踏错,他们就会掉进不同的空间里,彼此分散,难以重聚。
“元帅,看来鬼母之眼已经开启,九煞圣宫内的空间全乱了。”韶岚也觉察出不对劲。
“妖皇这么做是想用这迷境困住我们,以此拖延时间,好让自己能够找机会脱身吧。”叶挽秋随后猜测道,眉尖紧皱着,“就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肯定留有后手。”
“他找不到出口能逃走。”哪吒说着,金黄凛冽的杀神瞳仔细打量着周围看似毫无规律的变幻空间,语气平静冷彻,“迷境是由鬼母之眼构造出,找到它毁掉是唯一的破除方法。”
“看来只有毁掉鬼母之眼才能抓到妖皇了。不然他一直藏身在这里面,还真拿他没办法。”
叶挽秋刚说完,忽然感觉拴在手腕上的混天绫猛地将她一带,整个人旋即跌进哪吒怀里,被他紧紧抱着迅速闪身到半空中。
紧接着出现在她方才所站之处的,是一个样貌极其恐怖的连体怪婴。肤色青黑且双眸如血鲜红,整个身躯尤其是头颅都硕大无比,浑身爬满蜈蚣状的黑色花纹。
它的两个头颅是背对着生长,连带着身躯也彼此粘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将两个婴儿状的怪物给对半剖开了,然后又各取一部分来粗糙缝制做成的一整个。
这婴鬼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半截身子还深陷在虚空中,两只滴着血的眼睛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掌,朝叶挽秋发出一声狂躁的婴孩哭叫声,震得她耳膜胀痛。
它扭曲的下半截身躯还在虚空里不断蠕动,似乎是想完整挣扎出来。透过那层模糊不清的空间,她看到这婴鬼的下半截像是一团没有表皮,血肉模糊的东西,正蛇一样疯狂摆动着。
“这……这是什么?”叶挽秋睁大眼睛看着它,然后又迅速回头看到同样被混天绫拉过来的韶岚,这才稍微放心些。
“鬼母可产空间与各类恶鬼怪物,朝产而夕食之。”哪吒解释,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意外,“这应该是被鬼母自己吃掉作为养分的孩子之一。”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虚空深处。
杀神瞳不受鬼母之眼营造出的迷境所惑,因此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在无数层混乱拼搭的黑白线条之下,还有许多样貌狰狞恐怖的鬼怪正朝这里攀爬着靠近过来。
“也许就在那里。”哪吒轻声呢喃一句。
由于鬼母之眼构造出的空间过于复杂,且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杀神瞳无法一眼看到尽头。
但这些鬼怪的来源必定是同一个,那就是鬼母之眼本身。
因此,只要顺着它们的来源找过去,也许就能找到鬼母之眼的本体。
正想着,叶挽秋忽然叫他一声:“哪吒!”
那双面婴鬼已经朝他们怪叫着扑过来,血淋淋的恐怖模样看得人毛骨悚然。无数纸偶飞舞上前阻止,被它伸手抓住其中几只,尖声大笑着撕碎成粉末,又胡乱塞进嘴里。
白色的剪纸碎屑沾在它不断流淌着粘稠口津的嘴边,让它看上去像是刚嚼碎了什么东西的骨头,满脸狰狞扭曲的凶相。
被叫了名字的少年神骤然回头,灿金凤眼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鬼婴,像是看着什么轻薄的尘埃。既无悲喜,也无情绪,比顽石雕做的神像还来得漠然无情。
“少来挡道。”哪吒说完,抬手掷出手中金环,力道极重地朝它打去。
鬼婴惨叫一声,双眼被金环张开的莲花刃横贯着生生割裂开,满脸都是喷涌而出的黑色妖血,让它看起来更恐怖了。
它发疯般地扭曲着,将另一张脸转过来,试图去抓那半空中的三人。
叶挽秋被混天绫紧紧拉着手,又有哪吒护在身边,根本没被那怪物碰到一点。
眼见这边完全抓不到,鬼婴很快转移目标朝韶岚追过去,沾满妖血的庞大手掌几次差点抓到那空中灵活躲避的少女。落空感让它更加暴怒地尖叫起来,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简直震耳欲聋。
“从现在开始我要讨厌婴儿了。”叶挽秋咬牙说完,很快和哪吒交换一个眼色。
她闪身来到鬼婴与韶岚之间,手中雪焰神光亮起,挥刀砍向那庞然大物即将触碰到韶岚的手,将它齐腕斩断。
鬼婴痛苦狂啸着,不断呼唤自己的同伴赶来。
叶挽秋拉着韶岚躲闪开,暴怒中的怪物直冲而上。迎面亮起的是自火焰中怒放而出的莲花,灼灼明亮在整个黑暗虚空中,将又哭又笑的鬼婴一口吞没进去。
看到它似乎是被神火焚身的惨烈痛苦逼迫得陡然张大嘴,几乎咧开到耳根的可怕。叶挽秋顿时伸手捂住耳朵,免得被那刺耳叫声折磨耳朵。
然而它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一朵金红灿烂的莲花从它喉咙里生长出来,绽开的瞬间,猛烈神火由内而外将它化作满目尘埃。
趁着鬼婴即将消失的霎那间,哪吒伸手握起紫焰尖枪,直直刺进那道尚未消失的虚空裂缝。
强横神力自一点间集中爆发开,让整个空间在光焰闪烁中顿时崩毁成无数碎片,露出下一层满是鬼怪蛰伏,怪吼不断的空间来。
他们跃身下去,迎着无数围攻的怪物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其中也有几个比较难缠的鬼怪。在嗅到叶挽秋神力中格外特殊的生机气息后,它们顿时狂躁着接二连三地朝她围攻过去。
雪焰在叶挽秋手中舞得密不透风,穿过一副又一副扭曲畸形的身躯,散落的赤金光辉与哪吒周身的神光几乎融为一体。
最后一个从她身后袭来的怪物,还没来得及碰到她便被紫焰尖枪捅穿了胸腔。大团神火爆发着,将它撕碎成遍地烟灰。
周围的虚空再次破碎。
一层,两层,三层……
随着鬼母之眼构建出的迷境被层层破开,杀神瞳下的空间线条已经逐渐变得稀薄整齐起来。在那还有各种鬼怪不断滋生攀爬而出的黑白空间之下,哪吒看到了一颗深蓝近青的光耀宝珠。
一道裂缝般的黑色竖在宝珠表面,放眼望去就像是一颗巨大眼珠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森寒诡异的冷光流溢其上。
“鬼母之眼。”哪吒认出那东西的身份,旋即更加确定方向。
火花横扫着点燃那些试图靠近并攻击他的大群尸鬼。
焰光波澜下的少年面色冷冽,摧毁那些怪物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轻易到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灭绝一切。
“你找到了?在哪儿?”叶挽秋听到他说话,回身四下看时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哪吒眨眨眼睛,仔细辨认着这片虚空之下的黑白线条:“还有两层。”
说完,他用混天绫栓住最后一个正慌忙试图逃亡的鬼怪,手中长.枪带起一弧火光,干净利落地收割过去,击碎了面前这层空间。
叶挽秋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接连不断的神力消耗已经让她开始有点疲惫了,但总体而言并无大碍。
而韶岚脸上则已经有了难以掩饰的虚弱感。
“你怎么样?还好吗?”她连忙伸手扶住韶岚,用神力为她暂且缓和那种沉重的消耗感。
“多谢主神,我还好,没事的。”她点点头。
叶挽秋回头看向哪吒。他瞧着倒是没什么异常,仍旧和刚出发离开百花深时一样,注视着鬼母之眼所在的神情格外专注。
直到最后一层空间也被打碎,叶挽秋终于看到了被隐藏在数层复杂迷境之下的青蓝宝珠。
回想这一路,要不是有哪吒能清晰看到这东西的所在,怕是换谁进来都会被这层层嵌套的空间迷宫,与无数杀不完的鬼怪给消耗至死。
感受到威胁的鬼母之眼开始快速转动起来。皱缩的竖瞳像是一颗受惊的心脏在不断鼓动,透出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叶挽秋不清楚它到底想做什么,但当务之急是毁掉它才能离开这里。
她握紧雪焰,和哪吒一起,动作默契地朝它刺过去。
两道神光接触到眼球状的巨大宝珠,他们都听到一阵混杂不堪的异响从里面骤然传出。
这动静直接穿透了整座九煞圣宫,将周遭一切都震得颤抖不已,甚至是不断龟裂开。
下一刻,原本巍峨阴森的九煞圣宫就像是被抽走了仅有的支撑脊梁,开始从内而外不断崩塌,碎裂,沦陷。
见此情景,蔚黎猛然回头:“小红莲他们成功了?”
夙辰静静看着那片还在自我毁坏的宫殿,眉心颦蹙:“不对,我没有感觉到三太子和仙箬的气息。”
“是鬼母之眼被毁掉了吧,所以九煞圣宫才会坍塌。”明煌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糟了!”
夙辰显然也反应过来,同样神情凝重。
三位古神连忙飞身降落下去,和四方集结而来的萧其明等人正好打个照面。
“这是怎么回事?”刘武秀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元帅他们呢?”
夙辰没有说话,眼中骤然泛出银白光流,似有群星汇聚推移,演算变幻。
很快,他眼中的星图成型散去,目光转向废墟中的某个地方:“妖皇。”
萧其明很快带兵包围过去仔细搜寻。果不其然看到妖皇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边是崩溃得到处都是的鬼母之眼碎片。
夙辰捡起地上其中一块看了看,又转向正被萧其明扣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妖皇:“鬼母之眼可创造一方天地,诞育万鬼。就算是神族踏入也会被封锁其中,永坠无尽空间,再难脱身。这就是你用来对付三太子的底牌,是吗?”
妖皇扯下嘴角,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沙哑着嗓音道:“是他杀了我儿,那他就得死了来为我儿偿还!”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莲花身的杀神瞳是能看到鬼母之眼本体所在的。”夙辰提醒,随手将鬼母之眼的碎片丢开,“所以你没困住他。不过你看起来也考虑到了类似的情况,所以提前做了万全之策。”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现在在哪儿?”
妖皇听完,顿时畅快大笑起来,像是大仇得报却又仍有遗憾的凄冷。深刻的怨毒感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丝表情缝隙里流露出来,充满昭然若揭的疯狂。
“我以半身妖骨做祭,换鬼母之眼若真锁不住那红莲杀神,就一定会他送去他的葬身之地。”
妖皇冷笑着说:“现在,他应该已经到那里了。会有一个朋友替我好好招待他,还有她们。”
蔚黎听完一愣,顿时怒不可遏,挥袖隔空掐住他提起来:“你把小红莲他们弄到哪里去了?!不说我就直接宰了你!”
“哈哈哈……”妖皇咳笑着,已经被毁去一半妖骨的身躯,只剩还勉强能维持着人形的妖力,“自然是他该魂飞魄散的地方。只不过……咳咳,他这莲花身倒是很有用,想要的生灵可多得不得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当做件漂亮礼物送给那个生灵好了。”
闻言,夙辰微微讶异一瞬,好像反而放下心来:“这样吗?”
妖皇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起来,目露凶光。
蔚黎似乎也明白过来,眼神冰凉地盯着他:“真是蠢货。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他小红莲。”
被神力禁锢住的妖皇第一次显露出类似紧张的情绪。
他看向蔚黎身后,那些到处燃烧着金红莲火,忽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彻骨寒冷与狂烈痛恨。
火焰越烧越亮,将这片焦黑石林里盘踞着的灰浊雾气全都驱散开。
哪吒看着这全然陌生的环境,放眼望去竟然一丝活着的气息都看不见。
到处都是腐臭发黑的烂泥,嶙峋怪异的岩石。天空中霾云翻荡,腥风阵阵。
韶岚还在自己身边,可叶挽秋却不知所踪。
意识到这点后,哪吒心理顿时不受控制地涌出一股尖锐焦躁,连带着跳跃在他周身的莲火也越发刺眼缭乱,恨不得毁掉周围一切来寻找那个白色的少女身影。
“仙箬!”他喊着,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风火轮托着他穿行在这片好似没有边境的腐烂石林中,身后是火海呼啸,毒烟滚滚。
一个庞大的黑影慢慢地,慢慢地从石林中央升腾汇聚起来。霎那间,整座石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阴冷如掉入了地狱的最深层。
哪吒不耐烦地回头,看着那个扭曲不断的影子最终聚形成了一个九头蛇身的惊悚模样,也终于认出他的身份:“相柳。”
见此情景,韶岚连忙握紧腰间短刃,神情冰冷地望着那团黑影。
被惊扰苏醒的上古凶妖也同样望着他们,九个头嘶嘶吐信,眼中精光流转。
眼前少年的某些东西——也许是出现,也许是容貌——让相柳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是看得目不转睛。
“你是……神界的,中坛元帅?”相柳喃喃着,阴冷过度的声音让人很容易想到毒蛇爬过肌肤的战栗。
说完,没等哪吒回答,他又兀自笑起来,九个头发出高低不一的怪异声音:“开什么玩笑,红莲。这代妖皇不过区区万岁小儿,有眼无珠认不出你,我可认得你。”
“既然认得,那就别来碍本座的事,相柳。”哪吒一字一顿朝他说道,声音冷硬锋利,似乎下一秒就会贴着对方的脖颈见血,“滚开!不然本座不介意让你再死一次!”
空气诡异的安静,却又分明是无限紧绷着的。
相柳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心中盘算着自己与妖皇的约定:
若是神界的中坛元帅被鬼母之眼送到这里,那就替妖皇杀了他。作为回报,他可以借用这六界独一无二的莲花身复活。
毕竟他虽然早已身死,魂魄却不灭,只是被恒久镇压在这荒无人烟的五帝台下不得解脱,除非重获躯体。
只不过以他的妖魂力量,一般的妖魔精怪甚至仙灵都无法承载。所以当妖皇带来有关莲花化身的消息时,相柳着实很感兴趣。
若真能得到这样一副新躯体,那他就能从此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生死轮回亦无法束缚住他。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所以他答应了妖皇的请求。
而且他也挺好奇这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却从未见过真容的莲花化身到底是什么样。
但让相柳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并非是化身而来。
他根本就是红莲本体。
甚至还不是一般的普通灵植莲花,而是相柳在上古纪年便听闻且见过的涅火红莲。
早知道就该把这代妖皇直接咬死了做肉吃,真是无用至极。
相柳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又有些奇怪。
这涅火红莲不是曾经太若灵族的圣物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放过才对,如今怎么就成了神界的三太子了?
思及至此,相柳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你和以前相比是变了很多,红莲。”
“你是在担心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