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后娘娘四字,众人闻之色变。
皇后和淑妃素来势同水火,不论是宫里的人,还是宫外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知情些的,但大家显然未预料地道,此案子竟会牵涉后宫之争,后宫派系素来根深复杂,纠葛也颇多,若是真正要追究细查起来,恐怕会很是棘手。
景桃凝声问道:“你道自己是皇后派来的人,那可清楚皇后为何要往淑妃送给县主的梅植里放冻龙脑?”
芙蓉惧意盈面,温温吞吞地道“昨日淑妃宫院之中所莳植的花木,都渐次地开了,淑妃甄选了一盆上好的牡丹,去给太后娘娘送去。
“牡丹乃是帝后之征象,淑妃却将此花赠与了太后,更为让人咬牙切齿地是,淑妃自视甚高,昨日给相好的嫔妃送了花礼,唯独没有给皇后准备,这明显便是恃宠而骄,不把皇后放在眼中,皇后听闻此事,盛怒不已,决心要给要给淑妃涨点颜色瞧瞧,遂是吩咐小人,准备了一些冻龙脑,藏在县主的寝殿之中。”
“皇后为何偏偏选择了冻龙脑?”景桃眸色沉黯。
芙蓉颤栗地看了她一眼:“官爷有所不知,太后娘娘素来不喜用冻龙脑,用之则会患病,而淑妃今岁曾在太后寿宴之上,所筹备的寿礼就有一盒冻龙脑。太后用了以后,病了好一阵子,病愈后责罚了淑妃,兹事整座后宫都知情,淑妃因此难堪不已。
“太后尸体有冻龙脑的痕迹,皇后知晓此情后,遂命小人将冻龙脑藏在县主的闺阁之中,意欲嫁祸给淑妃,毕竟因为冻龙脑这种香料,太后与淑妃都曾闹过不合,事后淑妃一直给太后献殷勤,因此懈怠了皇后。后宫之中,皇后的主母之位岌岌可危,淑妃又常在圣上前争宠,皇后只得维持端庄之仪姿,但心下不能坐视不理,此番,太后崩殂,便是推翻淑妃高位的绝佳时机……”
芙蓉虽说得面面俱到,条理清晰,但也未有几分说服之力,景桃稍稍蹙着眉:“皇后虽然与淑妃不合,但她身为当家主母,却与长乐县主感情甚笃,长乐县主到了婚嫁之龄,圣上意欲亲自主婚,皇后昨日便去沁雪园之中问了县主的意愿,这种节骨眼儿上,皇后怎的可能会去陷害县主?”
芙蓉没敢看景桃的面色,以头抢地,颤巍巍地道:“这一切都是皇后的授意,小人仅是听命办事……”
但瞅到禹辰和有巢淡冷的神色,她畏惧极了,咬咬牙,继续道,“官爷有所不知地是,其实皇后明面上与长乐县主感情甚笃,但私底下,早已生出了嫌隙,县主是皇太妃的幺孙女儿,亦是恃宠而骄之辈,太后也分外喜爱她。
“加之县主所心仪的驸马爷,一直都是武安侯,若是县主将来与武安侯成了亲,那么,县主的地位几乎可与皇后分庭抗礼,皇后的出身比不上淑妃,在宫中的威望与人脉,亦是跟县主无法同日而语,因于此,皇后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一番。”
提及武安侯三字,景桃眸心凝了一凝,尤玄霖此刻适时出声道:“昨夜提刑司夜审县主,县主交代过了,她并未与皇后提及人选一事,更不曾提过与武安侯相关的只言片语,并且,皇后与县主议亲时,屏退了所有的宫娥,你虽为蛰伏在县主身边的人,但不可能知晓昨日寝殿里的内情。”
尤玄霖每说一句话,芙蓉面色益发苍白。
景桃一瞬不瞬地盯着芙蓉:“要为县主议亲,乃是圣上与皇后的私密之事,你一介小小宫娥,是从何处得知的呢?皇后不可能告知予你,那么,是谁告诉你的?”
芙蓉面色煞白,呼吸紧了一紧:“官爷刚刚也说了,县主到了适婚之龄,皇后去沁雪园寻县主,目的昭然若揭,轻易便能猜出……”
“你还想扯谎到何时?”景桃面色陡然沉了下来,硬是阻断了芙蓉的话,“明面上说是皇后派来的人,打着衷心护主的奴才身份,但你的言辞,无异不是拉踩皇后,对皇后明褒暗贬,对于淑妃,则是明贬暗褒,你当我真的耳聋,听不出什么端倪么?”
芙蓉猛烈摇头,咬着嘴唇:“官爷此番话是折煞小人,小人没胆对官爷扯谎,小人所述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小人真真是皇后的身边人——”
景桃视线落在芙蓉拧紧的手背,她的淡粉指甲陷在掌腹的肉里,指关节苍白如纸,手背处青筋毕现且狰突,此则紧张又忐忑的表现。
后宫最喜欢玩得就是宫心计,但宫心计与肃正的案子牵扯上了关系的话,景桃绝对不会让步。
“趁着我们进入沁雪园时,你一直就在暗中蛰伏,偷偷尾随跟踪,你在我们发现你后,你所逃的方向不是前院,而是寝殿处,那是国师所在的位置。国师身手甚好,你往那个方向逃,一定是自投罗网,但你却这么做了,说明你是蓄意为之,你故意想让国师抓住你,且有意引导我们逼问你的身份。”
一语惊起千层浪,禹辰和尤玄霖不可置信地看着芙蓉,有巢冷淡地扫视着,一众人并未言语。
芙蓉似乎被拿捏住了命脉一般,眼神慌乱四顾:“小人听不懂官爷在说什么,之前都解释过了,小人过于畏怕,遂藏于沁雪园之中,初见官爷,以为是歹人,怕有性命之忧,方才胡乱逃窜,至于官爷所述的种种,怕是官爷的徒自揣测。”
景桃环抱着手臂,手指摩挲着衣褶,轻轻笑起来:“很好,若你真是皇后派来蛰伏于县主身边的细作,我倒要问你了,你今次出现在此处,为何袖囊之中藏有如此多的冻龙脑?用意何在?”
这似乎把芙蓉问住了:“这是因为,是因为——”
“之前我已然问过你了,你揣着这么冻龙脑,是想做什么?你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是皇后娘娘指使你这般干的,那很好了,我就顺着你的话继续问你,皇后娘娘让你带着这么多冻龙脑,是想在沁雪园里做什么?
“县主已经被锒铛入狱,外围也有官衙把守,这时候,唯一能自由进入沁雪园的人,只有提刑司。”
话至此处,景桃瞟了有巢一眼,“还有国师一人。按道理,皇后绝不会让你揣着冻龙脑四处走动,亦更不该让我们发现你才是,发现了你,发现了冻龙脑,皇后的计谋悉数败露,一切成算都会功亏一篑,她不可能让你自投罗网,就算是被发现了,皇后一定也会叮嘱你服毒自尽,不可能让你透露个只言片语。”
芙蓉身子颤若筛糠,额庭之上冷汗涔涔,唇色苍白至了极致。
“你之所以揣着如此多的冻龙脑,恰好在我们进入沁雪园时被发现,只有一个目的,让你们发现你,好让你交代自己乃是细作身份,把一切罪咎诘难,都推至皇后身上,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对是不对?”
此一番话的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纵使还没实质性的证据,但芙蓉的心理防线庶几要溃散了,被这么多外男看着,每个人的视线好生冷峻肃正,落在她身上,仿佛有千钧一般沉重。
景桃敛眸,嗓音如沉石冷玉:“你是淑妃派来的人。”
芙蓉猝然盯着景桃,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仵作,居然会破了她的计策!真是太大意了!
计谋彻底败露,知是瞒不住了,芙蓉复垂敛着眼眸,牙齿倏然要咬在舌苔上!
她要自尽!
气氛剑拔弩张,禹辰早留了一手准备,抽刀沉腕,手指在芙蓉的下颔几处穴道之上点了几下,芙蓉的颔部筋肉骤然传了一阵疼楚,舌苔与齿间俱是僵硬无比,咬肌一片软麻,纵使想要咬住舌尖,但压根儿使不上劲儿。
芙蓉出现在沁雪园,绝非空穴来风,既然是淑妃派来的细作,那么这一宗太后罹难的命案,定与淑妃脱不了干系。
淑妃遣人陷害了长乐县主,虽暂且不知道淑妃到底与凶犯是何种关系,但对于这一宗案子,淑妃一定是知晓些什么的,她之所行,极可能是在替真正的凶犯打掩护。
景桃原打算将芙蓉上交给提刑司审理,但一行人刚离开沁雪园之时,忽闻宫人一记高声:“淑妃娘娘到——”
只见一座奢毫华美的轿辇从旁宫之中,徐缓穿行而来,贵座之上的美妇人戴以八宝簪珠玑,一身青底梨白描花滚镶袄子,容貌妩媚艳丽,眉眸满含春风姝色,看上去气势斐然。
淑妃挽着披帛绵氅,款款从凳上踱来:“哟,这不是提刑司的女仵作么?”
女子嗓音脆俏可人,好听是好听的,但话里的态度暗藏锋芒。
景桃与尤玄霖等人行了一礼,但淑妃没有出声给他们说免礼,反而看着有巢,眸色艳丽更浓,略略纳福,打量着他:“听闻太妃吩咐国师给沁雪园驱邪,本宫心中忧思县主安康,但也只得来县主的宫殿外看看,就是不知,国师可有寻到什么邪祟?”
有巢淡笑一声:“县主的宫内藏有什么邪祟,臣不敢妄议一二,但有一细作,倒是给臣擒住了,目下正欲协同午门送押入提刑司。”
景桃听出了端倪,有巢主动提及芙蓉是他亲自活捉的,把锋芒都揽在了他身上,反而把她给护住了。
这般一来,淑妃没法针对她。
“噢?国师可是捉拿到了陷害县主的歹人?”淑妃故作扼腕叹息,煞有介事地审视了芙蓉一眼,面色从惊愕变得疑惑,“咦,这个丫鬟,本宫有些面熟。”
说着,她侧眸看向翡翠,“前阵子,长乐县主不是瞧上了本宫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吗?说想借过去玩几日,那个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翡翠恭声道:“回娘娘,小丫鬟名曰芙蓉,这名儿还是您亲自给她取的呢。”
淑妃揉了揉额心,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照你说着,本宫倒是记起来了,确乎有个小丫鬟,叫做芙蓉,长得挺讨巧,也懂事听话,本宫蛮喜欢留她在身边伺候。”
说着,淑妃看着有巢,“而今县主出了这般事端,芙蓉也总不能侍候在沁雪园里,国师不若做个顺水人情,把这小丫鬟还给本宫如何?”
她笑意盈盈,但一行一止透出一股子强势,这般便是强行要人了。
景桃深知这一点,芙蓉一旦落入淑妃手上,便只会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芙蓉是知情人,目前案子最大的进展,都系在了她身上,她若是能老实交代实况,对这一宗案子一定会大有裨益。
但淑妃是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妃子,手中有实权,景桃若是直接激怒她,淑妃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情况,类似于骑虎难下。
有巢恭声道:“娘娘关心县主安危真是有心了,不过,正是娘娘身边的这个小丫鬟,蓄意陷害了县主,臣带着她去提刑司,给县主谋个清白。”
淑妃面容之上还是笑,但这一抹笑色,淡去了几分,反而露出了几分惊讶。
淑妃道:“这个贱婢居然敢对县主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其罪当诛,是本宫教导无方,本宫也有过错,本宫愿亲自教训这个贱婢,给县主平冤。”
语罢,她看向翡翠:“你去把芙蓉这个贱婢拖过来,本宫要亲自教导她。”
翡翠领过命来,径直走向了芙蓉。
景桃心中暗道不妙,此番若是让淑妃得了逞,芙蓉多半是死罪难逃。
但芙蓉本身就已有寻死之念,看到淑妃来认领她,她也不自觉趋步前去。
却被禹辰一把横刀阻断了去路。
翡翠不得不硬生生止了步。
淑妃凝了凝眉心,略微不悦地看着禹辰,知他是武安侯身边的随扈,也是有几分权势和威严在的,淑妃不好发作,仅是笑盈盈道:“禹护卫这是何意?是想护着这个该死的贱婢么?”
淑妃想让芙蓉死,可景桃他们偏偏不能让芙蓉死得这么早。
气氛正胶着之时,忽闻不远处小黄门传来了又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淑妃听了,忙盯了翡翠一眼,翡翠识趣,瞬即踅回了身来。
景桃一行人,恭谨地跪拜在地。
只见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徽宁帝威严庄肃的声音传来:“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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