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时,寝殿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檐雨如注,滴答滴答,景桃看着顾淮晏久久未言的面容,听着他适才所言的一句话。
顾家奉命抄斩衍家。
景桃猝然怔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疼欲裂,眼前悄然一黑,身体几欲不稳,瘫倒在了床榻之上。
一些零碎的陌生记忆浮上了记忆暗河,七年前,那一夜后半夜,丞相府落起了瓢泼大雨,横尸遍地,血流成河,这番情景,是她一辈子最大的恐惧。
她甚至听到了刀剑激烈相击的碰撞声,府内下人们悲怆的哭泣呼喊。
看都身量伟岸颀长的父亲,被楚国公一刀封喉,熟稔的血腥气息,俨若附着于铁板上的冷锈,在她体内如影随形。
这是潜藏于她心中最深的梦魇。
尚还是丱发稚子的她,被乳娘牵着手腕子,步出偏府角门,奔于窄仄的巷道之中,路途迢遥坎坷,很快便有官兵发现她们的踪影,裹着油毡布的火把几乎烧穿夜穹,火光如庞然大物,来势汹汹袭上她们。
被官兵活捉,就是一个乱刀斩死的下场。
景桃逃了没多久,却早已心慌到了极点,绝望,悲恸,彷徨,诸多思绪涌入心尖,万念俱灰之际,她在巷道近处看到了一道玄衣身影,是个舞勺之年的俊俏少年。
是少年将她护入马车,雨中赶路,一路徒剩下她的呜咽与漫长雨声。
年幼的景桃看不清少年的具体面容,他的身影与雨丝一起模糊成了剪影轮廓,把她一路安全送至城门之处,再遣散巡检司的巡卫,可是,景桃心中藏着太多的惑,想要抓着少年的手,拉着他要一句解释。
——父亲在其位谋其政,心系天下苍生黎民,为何圣上要杀害他?
——为何圣上的一句误判,就要葬送掉丞相府所有的人命?
——你身为楚国公之子,能不能去求求情,恳求你父亲刚过我阿爹?
……
汹涌的雨丝叩击着车沿,景桃鼓足平生最后一起气力,搴开门帘,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少年的袖袍,仿佛溺水之人,行将溺毙,可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一根浮木,见到了一线生机,死活不肯撒手。
可是,少年一根一根把她的手指扳开,他容色是噙笑着的,可眼神是那般的清峻与漠然,笑意根本不达眼底,仿佛,救了她一命,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马车出城的那一刻,丞相府已经被人纵了大火,府邸倾颓化作废墟,景桃的心神也跟着塌了。
目下的光景,顾淮晏看到的便是这般一个景桃,她蜷缩在榻上,面容极是苍白,几与滚漆的宣纸无异,眸色涣散无神,毫无一丝蓬勃鲜活之气,看起来,她回忆到了七年前的事情,是两人记忆里的重叠处。
七年前,是他将她亲自送离京城。
七年后,是他将她躬身带回汴京。
于白鹿县歇脚之时,初验人骨的那一夜,那时本该赴往水都的他,却在县衙的验尸堂外,看到了一位着月白素衣的少女,这一眼,仿佛横亘了整整七年的时岁光影,也仅是一眼,他便是认出了她来。
两人之间的命缘,冥冥之中自有牵连与羁绊。
一刹那地,景桃似乎什么都想起来了,记忆暗河里,她唤过少年为哥哥,他是楚国公之嫡长子,他是顾淮晏。
他明明识得她,却诓瞒她到最后。
景桃心中冰冷一片,她从泥沼里挣脱出身来,静待视线恢复为一片清明时,她倏然起了身来,打算离榻而去,顾淮晏扣住了她的手腕:“这么晚了,你是要去何处?”
“去哪儿都好,总比待在此处好。”景桃垂着眼睫,眼底悄然覆上了一片润湿,随着记忆的复苏,她适才发觉她幼龄之际,早就见过顾淮晏,丞相府抄斩那一夜,是他亲自送她出城,是他亲手扳开她的手,面容是那般的冷漠无情。
顾淮晏在黑暗之中攥着她手腕不松开,“要去也是待天亮了再去,私府不安全,明日我送你去侯府。”
“我不去。”景桃挣了挣自己的手腕,奈何,愈是挣扎,他攥得愈紧,她愈是挣脱不得,她回眸剜了顾淮晏一眼,语气咬牙切齿,“请侯爷松手。”
顾淮晏哑声唤了一句:“景桃。”
这一声似是对她的妥协,似是缴械投降,似是无可奈何,可景桃吃了秤砣铁了心,见顾淮晏不松手,她倏然迫近身来,张嘴咬在顾淮晏的手腕处。
顾淮晏闷哼了一声,紧紧攥着她手腕子的手掌,蓦地松开了些许力道,景桃趁机收手,转身便走。
却在下一息,她被他强势地抱起来。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只觉身体一轻,被男人放回在床榻上。
顾淮晏从背后牢牢地拥住了她,动作黏人极了。
景桃还在气头上,遂是拿起一侧的衾枕,打算扔他身上,他倒是没躲,硬生生受了她这一下。
“我知你在生我的气,你气完,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好?”
顾淮晏在她耳屏轻喃,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极为温柔。
“不想听你解释,也不好。”
她在气头上呢,什么都是不想听的。
尚在羞愤之中,但景桃面容上的绯红姝色,在夜色之中益显旖旎与昳丽。
她的美人髻子已经乱了,三千青丝垂落在了肩后,散落于枕褥之上,恍若一枝盛绽的睡莲,发丝的香与男人的木霜清气相撞于一处。
顾淮晏的呼吸,隐隐地热了起来。
小姑娘沐浴以后,穿着是一席素白胜雪的襦裙,同他挣扎之时,腰肢上的系带无意间松开了,交襟处的白襟从肩肘滑落至胳膊处,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
乌黑发丝垂散于皙白脖颈之下,在月光掩映之下,衬出了两条完整的颈线,轮廓白细而纤美,犹若易碎的白瓷,仿佛他掐一下,便会掐出一道醒目的红痕出来。
颈部之下,是她的细长锁骨,以及一身极薄的浅色心衣。
即将及笄的小姑娘,身量轮廓趋于饱满丰腴,他胸膛抵在她心衣处,便切身感知到那极为柔软的触感,她在挣扎之时,柔腻肌肤磨蹭着他的胸膛,仿佛热油滚落灯芯,恍当一下,在身躯上燃起了炽烈热焰。
景桃瞠着湿漉漉的眸子,看着顾淮晏的影子迫近而来,将她牢牢的包围,形同七年前,瓢泼大雨抱拢住兵荒马乱的夜色,她的心也开始涨潮。
“你要做什么?……”
在木霜清气的抱拢之下,男人俯下了邃黑的眸子,深深吻住了少女的眼尾。
他的动作,已经给了她答复。
景桃在这一刹那阖上了眼,他吻着她眼眶的湿渍,仿佛巨兽在用犄角安抚奓毛的幼兽,极尽缱绻与温柔。
景桃欲要挪开脸,但下颔被顾淮晏的手指捏住,迫得她不得不迎视他。
顾淮晏的眸色黝黑难明,帐帘晦暗,他的情绪隐在黯沉沉的光影里。
只听他低唤一句:“桃桃。”
热烫的吻如天间的雪,滴落在了树梢上一般,温柔落至她的唇上。
景桃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起来,别开脸去不打算让他亲。
下一息,手腕被他摁在了枕褥上。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开她蜷紧的指根。
男人的掌腹一片粗粝的质感,薄茧的质感凹凸又磨人。
直至十指交叠之时。
她的唇被他吻了回去。不知不觉间,男人的力度不再轻柔,呼吸亦是变得沉了。
她的挣扎也渐渐地弱了下去。
寝殿之外一片静谧,月光扑棱棱透过窗扃,如涌动的潺湲静河,淌在床榻之上身躯交叠的两人身上。
薄纱似的帐幔被男人的手拂下,将偷窥的月光隔绝在外,床帐内的光影,一下子黯了下来。
彼此呼吸成了汹涌的暗浪,顾淮晏的手指摩挲着景桃的眉眸,嗓音嘶哑,在肌肤上吮咬了一口,又一记轻喃:“桃桃。”
每亲吻一回,他就唤她一次。
两个字俨似在烈酒浸泡过似的,惹听者一阵情不自禁的微醺,景桃每听着他喊一回,就搅得心神纷乱。
顾淮晏勾手紧揽着她的腰身,俯脸在她的脖颈上亲。
随着他在她身上分花拂柳,景桃渐渐也好像醉了一般,心悸得格外厉害。
挣扎的力度稍稍减淡了些许,纤细的藕臂虚抱着他劲韧的背部,仿佛要溺下去的人儿,在迫切地寻觅漂木。
景桃觉得自己尚在气头上,应该很生气才是,可当顾淮晏的吻落下来时,她如泄气了似的,什么不悦都没了。
她的心肠子终究还是硬不起来。
恍神之时,男人继续探赜索隐,只听窸窸窣窣地一声响,细带轻轻一揭开,景桃陡觉身前一凉,衣物寸缕悄然退开了去,她微慌,欲要抬臂遮掩,但两只手臂被扣在身侧。
赧然之间,她对撞上了顾淮晏的黑眸,他的呼吸渐渐粗重:“桃桃果然长大了,是个姑娘了。”
景桃面颊臊热,瞬即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可是,既及褪下她最后一丝遮障之时,顾淮晏才发觉一件事,很不巧地,小姑娘来了月事。
终于,顾淮晏稍稍松开了她,将棉被罩在她身上,如裹粽子一般,把她包裹得格外严实,他从她身后抱紧她,下颔抵在她肩颈处,黏人地蹭了蹭,时不时啃咬一口。
床帐内情愫荡漾,景桃心魂甫定,一动也不敢动,被他啃咬过的肌肤,如一幅春夜里的山茶水墨,白色绢布作底,广铺一片浓晕淡色。
顾淮晏的呼吸辗转在她耳根处,慢磨撕咬,伴着他的呓语:“桃桃……”
景桃翻过身望着他,眸心掠过一丝情动,涣散的眸心渐渐聚起神魄,她从衾被里伸出了手,食指抵着他的嘴唇,阻止他亲下去,仅是清声道:“侯爷,明日在府中歇后,我想回提刑司上值。”
小姑娘的手指细长温软,顾淮晏喘着气的声音略带笑意,在她指尖处咬了一下:“在侯府住下一周,一周后上值,可好?”
她身体才刚愈,一下子上值,诸多堆积的案牍扑面而来,他怕她身子吃不消。
其实,景桃心底还挂念着兰芷遇害一事。
她吃了被人投了鸩毒的茶,就这般遇害了,景桃与她身上都流着衍家的血脉,倘若能有机会,景桃打算亲自给兰芷造碑,这是衍家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与体面。
好歹,兰芷曾在狱中告知她诸多隐秘线索,以及告知她的身份。
章太后意欲谋害她,景桃绝不能束手待毙。
宋家与尹家先后垮台,但章太后还在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当初衍家遭遇满门抄斩,少不得她在从中推波助澜。
景桃眸色一黯,暗自把这一笔账给记下了。
自今日起,衍家人决不可再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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