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庆语罢,便有数位衙差筹备了一枝硬韧的皮鞭,鞭身蘸染着湿漉漉的盐水,端木庆接过了皮鞭,抬腕扯了扯,试了一番鞭身的软硬,测试毕,连个起势都没,直截了当挥起硬鞭,照准景桃的身体抡鞭过去!
空气之中,倏然撞入一记“啪”地闷响,是硬鞭狠狠抽在了皮肉身上的响声,景桃病情才初愈,身体极为孱弱得很,这下挨了皮鞭一下,背部即刻泛起了剧烈的疼楚,如火殛一般疼,她没忍着闷哼了一声,眼角逼出了湿凉的泪渍。
曾前,素来是她看狱吏审讯犯人,不是没看过犯人受刑之场面,但绝然不曾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遭人构陷,沦落为一位阶下囚,遭受皮肉之苦。
第一鞭落下去时,景桃咬咬牙硬是忍住了,端木庆冷着一张脸问她:“招不招?”
景桃本是想说“不论大人鞭笞多少下,我都不会认罪,因为我本是清白”,可到底这一鞭子下去,差不多要了她小半条命,目下气数虚弱得很,背脊之处一片湿漉漉的粘稠之感,怕是肌肤已是皮开肉绽,无形之间,血浸湿了她的衣裳。
景桃气数虚尽,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这般面容,落入端木庆的眸中,却成为了抵死不认的顽劣之相,不待景桃喘过一口气,紧接着,他第二鞭、第三鞭悉数抡扫而来,鞭身本就硬韧,加之在盐水长时间浸泡过的关系,鞭笞起来格外带劲儿。
接下来的半刻钟之内,鞭子如狂风暴雨一般,抽打在景桃身上。
景桃齿间几乎要咬出血来,思绪在昏厥与清明之间来回辗转徘徊,许是被打得麻木了,她的思绪反而自躯体里解脱而出,理智的那一根弦一直处于绷紧之态,开始思考案情,细细一斟酌,兰芷忽然横死,是有疑点的。
离府后翌日才横死,就是这么巧,她体内就这般查出鸩毒与毛尖茶,只有两种原因,凶犯的罪名可以扣在了景桃身上。
其一,验尸的仵作有问题。许是置兰芷于死地的毒,并非鸩毒。鸩毒服用后,不消半个时辰便生药效。
但兰芷居然隔了七-八个时辰,才突遭横死,想必那毒可能不是鸩毒,只不过以尸体的症状看起来,与服用鸩毒后的面容肖似罢了,致使仵作会生出误判。
其二,沏茶的人有问题。侯府供应的毛尖茶叶乃是御贡之物,怎的可能会掺毒,可能是初时予兰芷的茶,经转多人之手,给凶犯可乘之机,投毒之后,复神不知鬼不觉地端至兰芷面前,并且,暖阁里居然也找出了放置鸩毒的东西。
一言以蔽之,侯府里出了细作,这个细作要对景桃栽赃嫁祸。
其实,只消顺着两个原因,究根溯源摸查下去,找出真正的凶犯并不难,可今日负责主审的端木庆竟是如此冒进,一昧听信片面之词,也没耐心究察实证,只想迫逼她认罪。
此番情状,委实可疑。
挨了数十道鞭子后,端木庆适才停了动作,堪堪歇了手,对方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衣衫尽裂开去,血流不止,那一条鞭子上亦是浸满了血渍,他将鞭子扔给了静候在侧的狱吏,吩咐人打了盆热水,洗濯干净双手,再度行至景桃跟前,居高临下地对她质问道:
“景姑娘,本官奉劝你识相一些,坦坦诚诚认个罪,承认是你投毒害死了兰芷,若你认罪态度诚恳,本官或许还能为你求个情,予你个轻判的罪名。”
然而,端木庆话锋一转,口吻阴鸷森冷:“可若你硬是不招,死不改悔的话,休怪本官不懂怜香惜玉!”
景桃只想冷笑一声,“端木捕头,你我也共事过一阵子了,一桩案子一桩案子的走过来,循理而言,京兆府的办案风格,素来对事不对人,不愿屈打成招,也不愿贸然给嫌犯用刑,一切均以尸体与物证说话。
在当下这一桩案子里,光是我一个外人听闻,就是疑点百出,兰芷到底是不是因鸩毒而死,以及究竟是不是我陷害了兰芷,此些你都未彻查明晰,就捉了我严刑逼供,怕是此番审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景桃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眸色微冷,唇畔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哂笑:“若是我猜的不错,查出真凶、真相如何,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让我落下话柄,让我承担此罪咎,迫我去死,仅此而已。”
端木庆被一语道出了筹谋,可谓是面红耳赤,正想再用刑,突然外边有数位狱吏匆匆奔入,容色惶急:“捕头,武安侯——侯爷他,来刑狱了!”
端木庆眸瞳皱缩了一瞬,武安侯不是早已离京办差了么?!如何会出现在京中!这怎么可能!
他趁着今日桑念休沐,偷偷差人将景桃捉拿,虽说此事会惊动提刑司,刘喻和陶若虚铁定会来找茬,但那又如何呢,自己手中的物证足以糊弄过去了,让景桃再在牢狱里折腾一阵子,这般一来,就达到那位大人的目的了。
但武安侯到底还是比他所预料地那般,要早了一步。
其他狱吏可谓是心惊胆颤,牢狱之外响起了槖槖步履声,步履之声繁杂,来者甚众!
端木庆欲要往刑狱的大门迎去,却见大量的火把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自外朝内奔涌而来,大量劲衣使围拢住牢狱,身披黑狐大氅,着玄色裘衣的男子自分开的劲衣使外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顾淮晏,他一改惯常的散淡慵懒的笑色,面色凝沉如冬月冰霜,当他走近之时,便有一阵极为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诸多狱吏是没见过武安侯的,见到这般大的阵仗,他们吓得腿软无比,额际冷汗直下,不太懂得原本在外州办差的武安侯,为何会突然在此处,但谁也不敢冒死多问。
“侯爷,您怎的来了?……下官这是在审讯犯人呢,此人是景仵作,她虽为小官,却是蓄意弑人枉法……”突见侯爷大驾光临,端木庆亦是心惊胆寒,忙屈膝躬身拜下,但许久都没等到顾淮晏的准应。
端木庆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却发现顾淮晏根本没听他说。
顾淮晏踱步至少女近前,每踱进一步,血腥气就沉了一分,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她,衣衫尽裂,皮开肉绽,悉身之上无一处是完好的。
她的身体情况他是晓得的,既是娇瘦,又且怜弱,前阵子刚从西隐山救下来,患了峻重的风寒,他将她捧在心尖上养护了很久,而今却遭一个区区的捕头这般苛待!
身后,端木庆还在喋喋不休地辩解。
顾淮晏眸色暗敛,唇畔倏然勾起了一丝散淡的笑,徐然转过身去。
端木庆就怕武安侯会治他的罪,他自然晓得景桃之于顾淮晏的重要性,但他又懂得顾淮晏面对谋害人命的嫌犯,自来不会手下留情,遂此,他一直存有侥幸心理,以为景桃犯了案,顾淮晏是不会多担待的。
讵料,端木庆的小算盘还没打完,却听到顾淮晏问:“你用哪一只手抽她的?”
端木庆揣测不出顾淮晏的心思,愣怔一下,恭声答道:“左手。”
“很好,”顾淮晏吩咐数位劲衣使,慢条斯理地吩咐,“去将他的左手砍了。”
“——注意,是砍手指,掌腹要留着。”
此话一落,如一根惊堂木似的,照准端木庆就是一阵当头棒喝,他吓得六神无主,跪地告饶:“侯、侯爷,下官做错了甚么?!下官不过是尽职尽责,抓到凶犯问责,凶犯抵死不认,下官依律用刑罢了!如今,侯爷却要为区区一个贱役,惩罚一个命官?!”
顾淮晏淡淡地笑了一声:“尽职尽责?”
“端木庆,你不过是一个捕头,在一桩命案里,所司之职不过是缉捕案犯,至于案供、受审、呈证,是提刑司与三法司之务,目下案况未明,诸多疑点未查清,你居然动用私刑。按先帝例律,动用私刑的朝官,无论品级大小,悉以重罪论处。”
“可、可是,先帝没定斩手之罪——”端木庆被两位劲衣使托住了胳膊,极度的恐惧攀上了脸。
顾淮晏敛了笑色,“自今日起,便有了。”
景桃知道顾淮晏来了,可连续十多鞭承受下来,她几近于昏厥,手腕上的铁链被一剑斩断,她被放了下来。
下一息,暌违已久的木霜清气覆落而至,她落入了一个温润暖和的怀抱里,男人将她严严实实地抱了起来,额庭覆落一抹温凉触感,他轻吻她的额庭:“对不起,桃桃,我来晚了。”
景桃费劲地瞠开眸子,熟稔的面孔,熟稔的声音,就连那一声称呼,亦是熟稔的。
明明有一堆话想问他,明明有一堆疑窦想让他去解,明明欲要推开他解恨,可是,可是她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隐忍许久的泪,决堤而出。
身体快于意识,景桃往他的怀里蜷缩了过去,俨似受冻已久、急于觅求炭火的人,血淋淋的小手揪住了顾淮晏的袖袍,她唇中溢出了一句轻声:“好疼……”
她愈哭,愈是觉得委屈,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遭受这等迫害?
“桃桃乖,很快就不疼了。”顾淮晏伸出指腹,轻轻揩掉小姑娘面颊的泪渍,将她孱弱苍白的面容纳入眼底,听着她哭,他的心脏也被揉成了一团,几欲要化作成了一滩水。
顾淮晏将景桃打横抱了起来,搂她搂得愈紧,仿佛她是一块易碎的瓷器,劲步朝外走了去。
待景桃再度恢复意识之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发觉身处于一辆稍显颠簸的马车之上,窗格外,金乌已升至中空,恰值晌午时分,澄黄的光跃溅在窗棂上,极薄的窗纸俨似麦芒一般泛散着光亮,马车之内,却丝毫没有半丝光色。
光芒并不刺目,景桃在昏晦的光影里,恢复了几些清明的意识,继而发觉自己躺在了一个温实的怀抱里,她眼睫轻颤,将牢狱之事回溯了一遍,顾淮晏闯入京兆府地牢,将她救了出来。
“……此番是回府么?”景桃强撑着,哑声问道。
她想告知顾淮晏,私府里藏有细作,回去不大安全。
顾淮晏将景桃轻揽在怀,亲吻她的秀发,嗓音温柔得不像话:“此番是去宫中,让太医给你治疗伤处。”
景桃微瞠眸子,去宫中?
顾淮晏似是洞悉了她心之所想,温声道:“在宫内我已是提点过了,在你养伤的这一段时,任何都不会来扰你,目下,私府出现了问题,我不日要回去整治。”
景桃心下了然,她能猜想到的,顾淮晏又如何想不到?
可是,她还有一事想不明晰。
“侯爷,之前不是说去离京办差的么?怎的今日突然会回来了?一丝风声也没有……”
少女的话辞之间,亦有试探之意。
顾淮晏握住了景桃的手,掌心的指腹刮蹭着她的,并未率先言语。
景桃睁着眸子,执拗地等着他一句答案。
她猜想,是不是他诓瞒了她,其实他一直在京城,只不过在密谋办案,并未知会予她?
看着顾淮晏沉默,景桃原是还热乎的心,顷刻之间凉了下去。
她挣脱开了顾淮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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